如果天气状况良好的话,黄昏的景致实在相当动人,真难想像落日竟把天空渲染成如此一张色彩多端的水彩画,那用色之大胆丰富是任何画家都调配不出的鲜艳璀璨。
雪儿对人间已由最先的排斥渐渐转为接受,而今,则是打从心底的喜爱。
这儿的花朵不比天上逊色,这儿的人们也都很和善,这儿的风景变化多端令人目不暇接,最重要的是这儿的每件事每样东西都那么新奇有趣,她好思一一探知究竟。
她发觉相较之下,天上显得有些无趣。
天上最令她挂心的是人,看守花园的婆婆,及她的知己二○七。
雪儿几乎要忘记天使长提及二○七的异样表情了,若不是二○七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
她见到二○七时乐昏了头,没想到别的事情上面去,“你下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新任务?太好了,你来和我一起住好不好?”接着,她不好意思低下头,“对不起呀?我一下来就忙着查资料,又……又被卷进了一些意外,所以,完全没空去找你的那个灵魂。”
“你已经见过他了。”
“是吗?”她瞪大双眼。
二○七口中吐出一句低语:“秦老板,记得吗?”
是他?竟然会是他?虽然二○七完成任务,却把人照顾得非常好,他拥有国内最大的化妆公司,听说他的妻子不仅长得漂亮,而且十分贤淑,颇有大家风范,他还有个儿了,相当地伶俐可爱,总而言之,他是那种很难得事业家庭兼顾而成功的人。
“他过得太好了,你应该放心才对呀。”雪儿道,她真不明白二○七为什么对他如此牵挂。
二○七只是牵牵嘴角。
“别想他了,你的新任务一定又会让你有得忙了。”
“我下来不是因为新任务。”
雪儿奇怪,“天使长怎么可能准你下来?”
“他让我来见你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
“我作了一个决定,”一丝阴霾在的脸上一闪而逝,“以后可能很难再有相见的机会了。”
雪儿震惊地后连几步,“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作了什么决定?为什么我们不能见面?我不懂,我不懂。”
二○七的神色平静而肃穆,她一语不发地盯着雪儿看,好像要将她的脸孔深深印在脑海。
“告诉我,你不要瞒我,难道你不知道我最在乎最关心的人是你吗?”雪儿的心一动,“不会把,你又没犯什么大错,应该不会被送到地狱去吧!”
“当然不是。”
“你说清楚一点。”
二○七叹了一口气,“你很快就会明白!你知道我最放心不下你,但是,没有任何决定是能两全其美的。答应我,你会好好照顾自己,赶快把个任务完成,好升为正式天使,好吗?”
雪儿愣住了,她在说什么?她到底在说什么?
“我该走了,天使长给我的时间已经到了。”
“什么时间?”
“他让我来向你道别,再见了,○○一!”她转身再看雪儿一眼,“我希望我能永远记得你。”
雪儿伸出手想挽留她,但还不及出声,二○七就在眼前消失了踪影。
她怔在原地,久久无法移动。二○七走了,当她消失的那一瞬间,好像同时切断了她们之间的牵系。雪儿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为什么她会有这种可怕的感觉,为什么?
林森推门进来,发觉室内一片黑暗。晚霞早被夜幕笼罩,融入无边的夜色了。他打开灯,嚷道:“省电不是这种省法的,小心伤了视力。”
雪儿没有看他,她甚至没有听见他,在室内大放光明的刹那,她却整个人虚月兑地跌坐在地上,空洞地直视前方。
林森吓了一跳,连忙挨到她身边来。“怎么了,雪儿,你不舒服吗?”
她摇头,泪水随着她的动作一串串的滑落。
“看着我,雪儿。”他摇晃地的肩膀,“到底出了什么事,告诉我?”
“她……她……”雪儿拼凑不出完整的句子。
林森着急的猜测,“他?还是她?你的家人吗?”
是,她现在身处人间,她绝对不能忘了这一点,雪儿朝他肯定一点头。
“我姐姐出事了。”
林森根本没时间细想雪儿是如何得知这件消息,他紧张的神色略显放松,接着是真挚的关怀,“严重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想……我想我该回去看看。”她慌乱的声音突然变得简洁有力,“对!我要回去看看。”
“好!我现在就去帮你订机票。”
“订什么机票?”
“难道你坐船回法国?”林森奇怪地反问。
雪儿失言了,她真讨厌这些永无止境的解释与说明,尤其是在心情如此恶劣的时候,谁教她面对的是林森。
“不是,我的意思是……机票,哦!机票,我已经订好了,明天就走。”
“我送你去机场。”
这下子可是会穿帮的,她必须想个办法摆月兑他,看来似乎只有不告而别了。
“再说吧!”
她答,这不算骗他,她根本没有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林森哄着雪儿吃晚餐,她勉强咽了几口饭便说累,想早点上床休息睡觉。
“别太担心,你姐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但愿如此。”
雪儿躺在床上,双眼无神地直视天花板。林森心疼地模模她额头,便为她熄灯关门然后离去。
门一关上,雪儿便从床上弹跳起来,写了张便条纸随便用东西压在桌上。
我还是放心不下,于是,提早走了,多谢你一番好意,我会尽快回来。
在这种时候,她根本没有心情考虑林森看到这张纸后会有什么反应。
守在进出门口的达奇见到雪儿先是一愣,继而忧心忡忡,“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我不想听坏消息。”
“放心,没人押我回来。”她递通行证给他检查。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达奇例行性的询问,“天使在执行任务期间不能自由进出天堂,你只有三次机会,知道吗?”
雪儿点点头,收回通行证,然后步入这个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顾不得叙旧,顾不得探望花园里的婆婆,她一振翅膀便以高速前进。在人间待久了,一直没有机会使用翅膀,起飞的刹那间她竟有点重心不稳,差点和其他天使撞了个满怀。
“真是!”她喃喃自语,“去一趟人间,真不知道是变聪明了还是变笨了。”雪儿飞抵白色的宫殿,她仍然没有迟疑,笔直朝门口的巨人飞去。
大巨诧异。“○○一,你怎么回来了?”
“我要见天使长。”,“现在还不是时间。”
“我不管,我要见他,我有重大的急事。”
“你难道忘了规矩吗?要先申请。”
“他要见我我就得随时候命,我要见他却得先申请?”雪儿吼,“我一刻也等不下去,你挡着我也没用,我非见到他不可。”
大巨正在左右为难时,从宫殿内传出一阵低沉无奈的声音,“让她进来吧!”雪儿随即冲了进去,直奔到他面前。
“二○七在哪?”
他脸色一沉。
“我要见她,为什么她到人间向我道别?为什么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你知道,你一定知道,不耍骗我,全部告诉我。”
“这是天堂,”天使长大怒,“不要把人间那套死缠烂打的恶习搬上来。”
雪儿噤声,倔强的紧闭着嘴,抬高下巴,桀骜不驯看着他,一脸不可撼动的固执,天使长叹气了。
“她在哪?”雪儿的声音转为哀求,“让我见她。”
“二○七已经不在这里了。”
雪儿一怔,“我不懂你的意思。”
“天堂已经没有二○七这名天使了。”
雪儿张大嘴,发不出半点声音,一块沉重的大石压得她胸口好痛。
“她申请成为凡人,已经批准了。”他道,“我来晚了一刻。”
“不,我不相信!”她激动地叫着,“她不会那么傻的,当凡人有什么好?生老病死,这些事她不就经历过了吗?而且……而且,她这一下去等于一切从头开始,她想回天堂必须重新努力起,难道这些她都没想到吗?”
“这是她主动提的申请,你懂吗?也就是说她已经知道她将要面对什么了,她是心甘情愿的,没有逼她。”
“我不信。”
天使长语气平和,开始耐心地道出原委,“她爱上那个灵魂了,为了他,她宁愿入人间,她宁愿再次从头承受凡人的喜怒哀乐,她甚至不担心是否能再成为天使,只要能和那个灵魂在一起,任何事她都不计较。”
“值得吗?值得吗?”雪儿低语,“他已经有妻有子……而且等你长大时他已经是半个老人了,他会为你放弃一切吗?”
天使长并未替她解答这些问题,他道:“你会有一个见到她的机会,不过,她已经不再是原本的二○七了,她不会认得你。”
雪儿捂住耳朵,“我不听,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好了,该说的话我都已经说清楚了,别忘了你还有任务在身,快回去收拾你一手搞出来的烂摊子吧!”
“收拾什么?”
她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失魂落魄地步出宫殿。
今晚,林森那小小的窝分外热闹。
辛哥那一群人全来了,老朋友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谈笑之间似乎又回到初识时的意气风发,又笑又叫又吵又闹,将这间小房填满了喧哗的笑语。
他们自己动手下厨,每人各自做一道最拿手的莱。
林森俐落地做好一盘“豆酥鳕鱼”,一摆上桌,色香味尽皆无懈可击。
“哇,香!”小艾夸张地吸吸鼻子,“我记得这是某人的最爱。”
众人纷纷起间举手,争说那个人是自己。
“记得吗?我那个小小学妹。”小艾忘情的喊,“她最爱吃鱼了,林森为了她去学这道鱼的做法回来,足足被我们取笑了好几个礼拜。”
室内霎时静止,大家视线随意地看往室内的任何一个角落,就是不敢看往刚从房间找出桌巾的林森,他愣在门口好一会儿,随即若无其事的把桌巾铺在茶几上。“下一个是谁了?”他装作不经意。
小艾跳起来,“我!我的青椒牛肉丝。”
她冲往流理台,免去愧对林森的尴尬,辛哥则拍拍林森的肩膀。
“你知道小艾一向口没遮拦。”
“我没事。”他没抬起头,“对了,饮料可能不太够,你们先玩,我再去补买一些。”
“你的陈年高粱呢?好意思藏着不和大家分享用?”有人朝他挤眉弄眼。
“我可没打算收留你们过夜。”
“买一打啤酒回来了,大伙儿难得聚一聚。”辛哥道。
林森点头,随意套上一双球鞋。
“我陪你去。”江萤萤在他身后喊。
“也好。”他偏偏头,“家里多了这么多条水牛,我还真怕一个人搬不回足够的饮料。”
江萤萤掩着嘴笑,和他赶在众人围剿之前出去。
“好喜欢这种大家聚在一起感觉。”江萤萤道。
“算算时间,我们这群人大概也认识十年了,连年纪最小的小艾都已经结了婚,真是快啊!”
人们一谈起时间总有无限的感慨,因为过去的就不可能再回来,因此,回忆都是最美、最好、最珍贵的。
他们散步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一打冰啤酒,又加了几大瓶果汁和汽水,还顺手买了一堆零食。林森心知肚明,明天是假日,今晚可有得闹了。
“你有没有看到最近在电视上播放的新广告?”
他疑问地望她一眼。
“是个化妆品广告,那个女孩只穿白衣服,”江萤萤的声音愈来愈低,甚至掺入轻微的抖音,“我真是吓了一跳,她……她那么像。”
林森不打算向她说明那系列广告出自他的手笔。
“有空你该留意一下,”她的语气有一丝意气、一丝不悦、一丝讽刺,“你不就在广告公司上班吗?一定很容易就能查到那个女孩子的背景资料。”
雪儿!他的心思不由自主月兑离了身躯飞向远方,那晚,他明明安抚好她了,没想到隔天一早起来却发现她留下了纸条,已不知去向,为此,他无心工作了好些天。他真怕她就此消失不着痕迹地走出了他的生命,他怕他再也见不到她。
她说她会尽快回来,但尽快是多久?经过一个月音讯全无的漫长等待,他对雪儿的归来已不再有百分之百的信心,她很是花了一番功夫适应这里的生活环境,然而,祖国的魅力,实在比不上土生土长的异乡温暖,说不定她这一回去便不愿意再离家半步了。反正她在这里无牵无挂,要走要留全凭着她喜恶。
他对她还是知道得太少。她住法国,但是在法国的哪里呢?住址呢?电话呢?他一无所知,如果她真的一去不回,那么,他再见着她的机会十分渺茫,大概等于零了。
林森的心被强烈失落感占据。
“我倒是很想见见她。”江萤萤还在谈雪儿。
他们过头无声地在心底深处叹息。
他们出了电梯,走往林森的屋子,冷不防林森手一滑,塑胶袋摔在地上,一瓶啤酒滚得老远,他正要迈步去捡,却发现一个蜷缩在雪儿门口边的黑影,啤酒罐已经滚到“它”身旁。
林森极力压抑心中的悸动,一步一步地走向“它”。
“雪儿?”他干涩的喉咙似乎只发得出这个声音。
她抬起头,红肿的双目在走廊的灯光下无所通形,加上毫无血色的脸孔与嘴唇,她看起来憔悴不堪,像支风中的残烛。
江萤萤吓退了好几步,手中的东西散落一地,眼睛不可置信的圆睁,脸上的表情因害怕惊惧而扭曲,她用手掩住自己的嘴巴防止自己叫出声来。
是她!她回来了!江萤萤在心中狂喊。
林森则慢慢地在雪儿身旁蹲下来,伸出双臂想安慰她,却又在半空停止动作。雪儿虚弱得像是随时会碎掉。
“门锁住了,我没带钥匙。”她喃喃道。
林森注意到她仍穿着离去那晚的衣服,她身边没有半件行李,但这些都不重要,她总算出现了,即使她的消失和出现都如此地毫无预警,令人猝不及防,林森仍忍不住要松一口气,她回来了。
“你屋子的钥匙在我身上。”他道。
她抓着林森的手慢慢站起来,林森感觉她的身子软绵绵全无力气,而且,正无法自制的颤抖着。林森大吃一惊,不小心手一松,雪儿就这么往前倾倒在他怀里。
“你怎么了?冷吗?是不是生病了?”他紧紧的搂住她,希望自己的体温能多少温暖一下她僵硬冰冷的身子。
“我头好重。”
她似乎是用尽力地说完这四个字,眼睛便合上了,林森连忙掏出钥匙打开门,将她横抱进屋子里。
屋里的样子和她仓卒离去的那晚上一模一样,而且不见灰尘,林森每晚总要在这里耗上至少一个小时。
他将她安置在床上,把所有的棉被全盖往她身上,接着反身出门。
江萤萤还像木头人似的呆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词,“她回来了,她回来了。”林森扣住她的肩膀摇晃几下,“镇静一点,萤萤。”
她停止呓语。
“听我说,她是你在电视广告里看到的那个女孩,她叫雪儿,正好是我的邻居,你懂吗?”
江萤萤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不是她?”
“当然不是!”林森的笑容悲凄。
她手抚胸口,慢慢地平静下来。
林森收拾好一地的饮料零嘴:“我们快把这些东西拿进去吧!”
她机械式地跟在他身后走进那间满是笑语的屋子,一边还是不放心的回头张望。
林森把东西接进冰箱,悄悄地靠近到辛哥身边。
“住在我对面的女孩似乎得了急病,我必须过去照顾她,这里由你招呼,行吗?”
“好,别担心,我会帮你摆平他们的。”他问:“那女孩的情况如何?”
“我不太清楚。对了,有热汤吗?”
辛哥拉开嗓门喊:“热汤好了没?”
“好了,好了,正宗道地的酸辣汤。”
孰料林森摇头拒绝,“不,她不会喜欢这种又酸又咸又辣的汤,我还是灌她喝一些热开水好了。”
他话一说完,人便消失在大门后,闹烘烘的房里,谁也没注意到少了主人。
江萤萤缩在沙发上,喝着旁人递给她的饮料,心跳终于恢复平静。
她看到林森离开,想必是看顾那个叫作雪儿的女孩子,她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怎么会那么像呢?连说话的声音、腔调、语气都如出一辙,简直像一个模子造出来的。
江萤萤轻轻摇动杯中仅余的饮料,一颗心直往下沉,林森放弃了难得的聚会去照料她,这意味什么?
他们全部的人加起来至少十来个却抵不过一个女孩重要。
江萤萤极力抗拒心中的臆测成为事实。
★★★
林森煮好一壶开水,用尽方法使它转温,才送到雪儿面前逼她喝光。
“我打电话找医生来。”他急得团团转。
雪儿恢复了些元气,她轻声阻止他,“我没病,再躺一会儿就好了。”
“你的样子糟得不得了,还说没病?”
“我只是累了。”她蹙了一下眉。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让我去机场接你?”
现不是回来了吗?”她答:“而且,我始终记不得你的电话号码。”
林森不忍再责备的,只要出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了。
“吃过晚饭了吗?”
雪儿朝天板翻了一个白眼,晚饭?回天上一小时,人间已经一个月,她有一个月的时间不食人间烟火了,还要重新适应,真是累!
林森不等她的答案,因为他知道令她生气的可能性比较大,他最好自动自发一点。
于是,他罔顾众人的抗议,将那盘还冒着热气的豆酥鳕鱼端给雪儿享用。
雪儿勉强吃了一小口,紧锁的眉慢慢舒展开来,她再试了一口,两眼发亮,完全不顾林森就在一旁,便狼吞虎咽起来了,不多久,几乎把盘底吃个精光。
“你到底多久没吃东西了?”他好笑。
一个月!她在心里答,嘴里不住赞美,“太好吃了!真是人间极品,我到这里这么久,第一次吃到这样好的东西。”
林森满意地微笑。
“告诉我这道莱的名字,还有,收我当徒弟。”
“你会是个用功的学生吗?”
“当然。”
“这道莱叫‘豆酥鳕鱼’。”
雪儿重复一次,笑道:“它已经成了我的最爱了。”
林森的心震荡了一下,最爱?小小学妹?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雪儿身上。
“你姐姐还好吧?”
话一出口,林森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雪儿的笑容瞬间在脸上冻结。原本已经糟透的脸色转为惨澹,她的嘴唇苍白地颤抖着,一双美目迅速蓄满泪水。
他实在不想再刺激她了,但他必须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雪儿。”林森伸出手碰碰她。
她的脸正对着他,但眼神空洞远而遥远。她费了好大的劲才挤出声音,“姐姐走了,我来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说完活,她怔怔地落下泪来。
林森先是一愣,马上弄懂了她的意思,他忍不住将的拉到自己见怀里,温柔而怜惜地安慰着的。
“我不相信,我永远都不会相信,这不是真的,告诉我,这不是真的。”雪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别哭了,雪儿,你的姐姐在天上一定不愿意看见你为她哭成这样!”
雪儿闻言更是伤心,她该如何告诉他她的姐姐从天上被打落人间,而不是从人间渡往天上?
林森沉默地搂紧她,他再说什么都是枉然,他能做的就是让她痛痛快快地以哭发泄。他终于明白地为何会无声无息地失踪一个月,又以着那副憔悴的模样出现。失去至亲至爱的人是最教人难过伤怀的一件事,而且,这份伤痛还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平复的。
在他怀里的雪儿是那彷徨无助,令人不由自主地想挺身保护她。
林森发现他已在不知不觉中担起这份责任了。或许,是从她在人行道溜冰撞上他那一刻就开始了吧!她好像和麻烦特别有缘似的,一下子扭伤了脚;接着,又莫名其妙地当上广告模特儿,且无辜地成为他泄怒的靶子,差点在同性恋酒吧被揍,现在……姐姐又去世了。
雪儿推开他,他才回过神来,她不好意思地说道:“我并不是一个很爱哭的人。”
“是吗?”他取笑地,希望让她心情轻松一点,“上次看录影带在我身边从头哭到尾的人是谁?”
她双颊绯红。“剧情太感人了嘛!”
“还不只一次。”
雪儿白他一眼。
“开心起来好不好?”他扳起她的下巴,用着诚挚的语气道:“日子还是要过。”
雪儿黯然地别转脸孔。
林森知道现在对她说这样的话她还不能接受,但是……但是……时间终究会冲淡一切。
“你说要装电话,我已经找人来帮你装好了。”他试着把她的心思引到别的事上。
雪儿不感兴趣地看了看那具白色的电话一眼。
“你拍广告的酬劳在我那里,改天有空我陪你去开户头。”
“开什么户?”
林森已经习惯她这种大小事都问到底的态度了。他耐心解释:“钱太多放在身边不安全,所以,我们把钱存进银行,有需要的时候再领出来,比方说你可能需要添几件漂亮的衣裳,或是想买什么东西。”
雪儿疲倦地摇摇头,“全听你的。”
他看出她的倦意,“躺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门铃声大作,他们对看一眼,实在想不出来有谁在这时候来找雪儿,林森过去开门。
江萤萤微笑立在门口,“他们推派我为代表过来探望你的邻居,我还带了一些饭莱和热汤来。”
“进来吧。”
她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向卧房,纵使早已得知眼前这名女孩只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她还是不由得在房门口略微迟疑一下。
雪儿坐在床上,看上去很没精神,但是,她的美丽,……江萤萤屏住气息,那么醒目、那么动人、那么神似。
“这是雪儿,雪儿,这是江萤萤。”
好耳熟名字,雪儿睁大眼睛盯住江萤萤,是她!天使长的提示就是她。
江萤萤慌乱一下脸,似乎被雪儿看得很不自在。
“你的女朋友?”
“不是!”林森朗声笑道:“我一些大学时代的老同学老朋友在我的套房开派对,萤萤是其中之一。”
其中之一?江萤蛮的心刺痛,但她掩饰得很好,她把手中的餐盘送到雪儿面前。
“刚才那盘豆酥鳕鱼可能还不太够你吃,我带了一些我们自己煮的饭菜过来,你尝尝!”
雪儿拿起汤匙试了一口汤,马上皱起周,“这是什么东西?味道好怪。”
“酸辣汤。”林森哈哈大笑,果然,雪儿的反应正如他所料。
“再试试其他的莱。”江萤萤劝道。
雪儿吃了一些,胃口不是很好,若非林森在一旁又哄又加油,恐怕她吃得更少。
“我还是最喜欢‘豆酥鳕鱼’。”她宣布。
真令人吃惊,怎么可能会像到这个地步?江萤萤的心跳加速,但她脸上依旧保持笑容。
“你着起来好小,几岁了?”
“二十四岁。”
江萤萤松了一口气,真是两个人,年龄不一样。
“她出生在法国,家也在法国。”林森补充说明,“父母要她来台湾寻根,好知道自己是个道地的中国人。”
雪儿在一旁用极力的口气道:“你们真的不是情侣?阿森,你千万别不好意思说,告诉我嘛,我答应不对大个子泄漏一字半句。”
“不是就不是,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林森好气又好笑,“萤萤,你说是不是?”
“当然不是。”她勉强地应了一声。
雪儿看起来十分失望。
“我在电视上看到你拍广告了。”江萤萤扯开话题,“真的很不错。”
“是吗?”雪儿睁圆眼睛,“我还没看过呢!”
“他们把你塑造得很出色、很成功、很有说眼力。”
“那全是阿森的功劳,这一系列广告是他负责企画的。”
江萤萤震动了一下,谴责地看往林森,他低垂着头不语。她轻声道,有一点悲哀,有一点了解,又有一点无奈,“原来如此,难怪这么像。”
雪儿已经觉得不对劲了,每个人的评语都是“这么像”,如果是广告公司的那些人倒还无可厚非,因为他们对企画案的内容了若指掌,但是,这句话从江萤萤口中说出来就显得突兀而奇怪,按理她应该无从得知林森的企画,为什么她也说“像”呢?
“像什么?”雪儿毫无心机的问。
江萤萤的脸上掠过一丝讶然,随即又隐而不见,当然,林森不可能随便对一名局外人提起那件往事。
雪儿心中一动,“我很像一个人?”
江萤萤的反应是狼狈的,她好像有意回避这个问题,“我该回去了。”
说着,她端起餐盘匆促离去。
雪儿注视她的背影,“你们真的不是情侣?”
“要我说几遍你才相信?”
天使长应该不会给她毫无用处的提示才对,这其中必定有她不知道的隐情。
“难道你们从来没来电吗?她那么漂亮,又温柔,和你很配。”
“你懂什么?”他低斥一声,不太乐意继续这个话题。
雪儿突然从床上跳起来,吓了林森一跳。
“你干嘛?”
“我想看看我拍的广告!”她扭开电视,拿着遥控器不停的转换频道,“奇怪,怎么都没有?”
“我已经帮你录下来了,你等着,我回去拿。”
心细的林森、体贴的林森、兄长般的林森,雪儿真想搂住他的脖子给她一个热吻,好表达她的感激之情。
但她没有,这里是人间,而且在台湾,她知道这个动作会招来误解。
林森去了好一阵子才回来,苦笑着说:“被他们骂修了,说我未尽地主之谊。”
雪儿好抱歉,“我不该缠着你,他们是你的客人,你是应该回去陪陪他们。”
“他们懂得自得其乐,不劳你我费心。”他操作录放影机。“来吧!看看你成功的演出。”
画面出现了,雪儿情不自禁趋向前去,睁大眼睛又惊又喜地注视萤幕中的自己。这是她吗?那修长的身影、灿烂的笑容及丰富的表情。她忍不住伸出手指碰触萤幕。
林森为她录下完整的四幕广告,雪儿边看边满足地叹气。
“他们把我拍得太美了,真不像我,你看,我的鼻子明明没有这么挺。”
林森失笑,这么可爱的雪儿,别人是忙不迭捧她,她却偏要踩自己几脚。
“你出名了,雪儿。”
她眷恋不舍地视线从萤光幕上收回来,转过头去看他,“出名?什么意思,我不懂!”
“这个广告最热门,这个品牌最抢手,而你,恐怕是现在最出名的人,你不在这段期间,数不清的星探、经纪人、广告商全挖空了心思要找你。”
她失踪了一个月,虽是无心,却炒热了她的神秘感。
“找我干嘛?我又不认识他们。”
“雪儿,你被吓傻了吗?找你能干嘛?当然是要你签约,有数不清的人会棒红你,把你培育成明星,所有的人都会知道你的名字,所有的人都会认识你,而且……”他放低下声音,“他们会疯狂的喜欢你。”
“那多可怕!”雪儿的回答大出林森的意料,她板着脸,“你是说我会像动物园里那只大象吗?被关在笼在任人参观,一点自由和隐私都没有,对不对,人们都知道它的名字,也认得它,还喜欢它,不是吗?”
又是一个“不伦不类”的比喻,但是,实在传神贴切。她一踏进这一行就注定成为笼中的动物任人指指点点,丝毫没有自我可信,群众可以捧她,更可以踩她,看来雪儿的脑子还很聪明清楚,并没被即将来临的名与利冲昏头。
“你既然不喜欢成为公众人物,当初为什么还答应接拍这个广告?”
雪儿压抑不住怒气,“我没想到会这么麻烦,我以为只要拍完就没事了,人家只是想帮你忙而已,那一阵子你老是早出晚归,如果我不拍,你就得全盘更改企画,不知道又要忙上多久了,我不忍心看你那么累呀!”
她这番话说得振振有词,说得林森一番羞惭。
他错怪她了,他一直以为她和大部分的女孩子一样怀有明星梦,只想恁一张漂亮脸孔名成利就,没想到原来是那么简单的理由,只是为了帮他。
“我真的得好好谢谢你。”
雪儿闷哼一声,心中已有了梗概,“原来你认为我很虚荣,很肤浅,很幼稚,对不对?”
“你明知道你不是的,你懂事,你可爱,你善解人意。”
“甜言蜜语。”她旺他一眼,但心底不是没有喜悦。
“你真的不再接拍其他广告了?不想当模特儿?不想成为明星?不想出名?”林森还是想再确定一下。
她嚷嚷:“不想!不想!不想!你满意了吧?”
“满意!满意!满意!”他学她的语气答。
雪儿蹙起眉,“这么多人看过广告,一定也认得我了,我以后怎么出门呢?我又不认识那么多人,如果有人和我打招呼呢?”
她的担忧只惹来他一阵大笑。
她不服气道:“如果有人认识你,你却不认识他,那不是很尴尬吗?”
“放心,你懂什么叫‘流行’吗?就是来得快去得快,一有新的漂亮脸孔出现,大家马上就忘记你了。”
“真的?要等多久?”
“不知道。”林森耸耸闻,雪儿悲惨的表情使他不停地笑。“再忍一忍吧!”她嘟起嘴,很用力的叹了一口气。
林森想哄她开心,故而柔声道:“有人给了你一个封号。”
“人间天使!也不知道是谁出来的,反正报纸杂志都这么登,大概因为你从到尾只穿那白衣服,才给了他们这样的灵感。雪儿脸色凝重问:“人间?天使?”
“不喜欢吗?可是我觉得很好,很适合你。”
雪儿先是瞪大眼,接着噗哧笑出声,然后便赖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林森看傻了,他不懂她在笑什么,雪儿也试着止住笑,但是……实在太好笑了,她笑岔了气,猛咳嗽,一张脸涨得通红,林森忙拍她的背替她顺气,她还在笑。
这些凡人知道他们取了一个什么样的封号吗?没错!她在人间,而且真实身分是天使,他们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