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珞杰康复的情形比医生预料中的还要良好、进步。
他已经解除禁食,由只能注射盐水、葡萄糖补充体力到可以进食流质的食物。
他复原的神奇速度令许竖雁、商珞瑶感到宽慰而安心。
但,自从他清醒过来之后,他对许昱雁一直采取不闻不问、不理不睬的冷战态度。
对于许昱雁的悉心照顾、低声下气他完全无动于衷,甚至视若无睹她充满温柔、忏悔的软言好语及殷勤伺候。
连续好几天,他始终板着一张苍白冷淡的脸孔,不肯和许昱雁讲一句话。
只有在面对商珞瑶和护士小姐时,他才会绽露罕见的笑容和她们闲聊,浑然无视于妻子眼中的祈谅和黯然神伤。
面对商珞杰不谅解的态度,许昱雁倒是表现了异于平常的容忍力和耐性,她认为这完全是自己的报应,咎由自取的她完全不怪丈夫对她的敌意和冷漠,现在正是她拿出女性的温柔和谦恭来弥补以往过失的最佳时刻。
她会让商珞杰了解她的诚意和坚决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从来不敢奢望商珞杰会在一夕之间完全忘怀她曾经加诸在他身上的伤害、痛苦和屈辱。
所以,她拿出无怨无尤、逆来顺受的态度来回应他的漠视和排斥,只希望一番赎罪的挚情,能慢慢感动他那颗失望彻底、充满愤懑的心,进而能格外施恩给她一个重新再生、将功赎罪的机会。
对于商珞杰和妻子之间的冷战嫌隙,商珞瑶不只一次苦口婆心地对大哥提出温柔的劝言,奈何,商珞杰这一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珞瑶,你不必替她向我求情了,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我这个人一向很有包容力,但,如果逼得我忍无可忍的时候,我也不是那种随便可以打发的软脚蟹,你大嫂——我对她只有两个感觉,那就是心灰意冷、忍无可忍。”
“哥,得饶人处且饶人哪!你又何必跟大嫂计较呢?家和万事兴啊!”商珞瑶趁许昱雁去买便当的时候,又再次不厌其烦地苦劝着丝毫没有转圜现象的商珞杰。“家和万事兴?”商珞杰嗤之以鼻地重哼一声。“她要早懂得这五个字,我们商家的悲剧就不会这度多了。要不是她,我当初也不会失神撞上范以农,而你也不必做个委曲求全的代罪新娘,嫁得这么随便草率,这么——”商珞杰的眼睛倏地红了,他激动地喉头梗塞,一时无法言语。
“哥!我一点也不委屈,真的,以农他对我不错,最近更是常常回家吃晚饭,有空也会陪我在山林里散步聊天。”
商珞杰听得又心酸又愧疚。“他回家吃晚饭,偶尔陪你散步、聊聊天,你就觉得他对你不错?珞瑶,你真是容易满足啊!”
商珞瑶轻柔地抿抿唇笑了。“哥,那是因为我要求的并不多啊!人应该知足常乐、懂得惜福惜缘的,不是吗?”
商珞杰心痛地深探望着她。“珞瑶,你实在太善良了。”
“不是我善良,而是——我不想老是活在人我是非、患得患失的无谓烦恼里,活在世上,人生已经有太多太多不可预期、不可避免、不可抗衡的烦恼痛苦了,何必再跟自己过不去,硬把自己逼向心灵的死角呢?凡事看淡、看开一点,多为别人若想一点,并不表示你就比较弱势怯懦,而是,这样才能让自己活得更舒坦、自在一点啊!所以,哥——原谅大嫂吧!她再怎么不是,也总是小明的母亲,何况,她已经知道错了,你怎忍心一再伸出拒绝的手去排挤她呢?”商珞瑶语重心长的说。
商珞杰蹙着眉峰没有说话,但,看得出来商珞瑶的话已经动摇了他,矛盾、愤怒、感慨、迷惑等等复杂的情绪闪过他那双深思的眼眸。
商珞瑶轻轻握住他的手。“哥,冤家宜解不宜结,看在小明的分上!原谅大嫂吧!”
商珞杰沉吟地撇撇唇。“我会给她一次机会的,不过,不是看在小明的分上,而是你,珞瑶。”他怜惜而深深地望着她。“如果连你都可以原谅她,不跟她计较,我这个有眼无珠的大哥又有什么理由僵持下去呢?”
商珞瑶露出安慰而欣喜的笑容。
彷佛是第六感的灵动牵引,许昱雁就在这微妙的一刻拎着两盒便当回来了。
她喜孜孜地对他们兄妹俩说:
“我刚刚在走廊碰上护士小姐,她说,珞杰的伤口好得很快,搞不好再住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她万万没想到跟她冷战了一星期的商珞杰会在这时候开他的金口,但听他不冷不热地开口说:
“那我不是太亏了,好不容易达到这种有人伺候的机会,才住半个月就出院了,岂不是太划不来了。”
她一时惊喜地呆若木鸡,完全反应不过来。商珞杰似笑非笑地盯着她。“你呆在那里干嘛?我又没要你罚站,你不是买了便当吗?还不赶快拿给珞瑶吃。”
她立到如梦初醒般拿出一盒鸡腿便当递给商珞瑶。“珞瑶,我不知道你爱吃什么,我替你擅自做主选了鸡腿便当,你将就吃点。你最近脸色比较苍白,要多注意饮食,多补一点。”
商珞瑶笑着接过便当盒。“谢谢大嫂,我最近大概胃肠不好吧,比较没有食欲,而且常常有点恶心反胃,我想——”她的笑容顿时冻结了,当她的眼睛被饭盒里那只肥女敕油腻的鸡腿抓住视线时,一阵没有任何预告的恶心往胃里窜了上来,她连忙捂住嘴巴,脸色惨白地往浴室里冲进去。
经过一番令人头昏目眩、筋疲力尽的呕吐之后,她踩着疲乏的步履走出洗手间,对着一睑关切的兄嫂勉强挤出一丝可怜兮兮的微笑。“对不起——我想,我大概应该好好去检查一下胃,看看是不是胃酸过多还是胃发炎了,我最近老是这样,不是头昏恶心,就是疲倦地想睡觉。”
“老天!珞瑶,你这个糊涂蛋!你根本不是什么胃有毛病,你是怀孕了!”许昱雁没好气地瞪着她,怜疼和关怀全部涌现在她那张哭笑不得的笑脸上。
“怀孕?”商珞瑶半信半疑地挑起秀眉,期盼、不敢置信的光芒闪烁在她那双水汪汪、灵秀无比的黑眸里。
许昱雁像一个母亲似地立即拉着她的手,扶她坐在病床右侧的椅子上。“相信我这个过来人的话吧!你的月事迟了多久没来了?”
两抹红霞倏地浮现双颊,染透她刚刚还苍白如纸的容颜,她娇涩难安地瞥瞥商珞杰若有所思又隐含促狭的目光一眼,俯下头悄悄然地说:
“大概两个星期吧,呃——我生理期一向不是很准,所以——我也没怎么留意到。”
许昱雁连连摇头笑了。“真是糊涂的准妈妈,好,你现在乖乖给我坐在这里休息,我去买一瓶鲜女乃给你喝,顺便带一包酸梅回来,你下午就去妇产科挂号门诊检查。如果证实是怀孕了,你就好好回家休息,别来医院了;怀孕前三个月要特别留意,不可太劳累,你知不知道?”她咕咕囔囔说了一大串,那模样俨似一个充满母性关爱的女人,她前后判若两人的蜕变,着实令人感动莫名而耳目一新!
商珞杰把感动放在心底,而商珞瑶却溢于言表。“大嫂,谢谢你了。”
“谢什么,以前我怀小明的时候,不就是由你在照顾我的吗?我欠你的又何止这一桩呢?我很高兴老天爷给我这个可以略表心意的机会,并不是——”她颇具深意地望了商珞杰变得温柔的表情一眼。“所有的人都有我这种幸运。”望着她因生产而变的圆润丰腴的身影消失在病房门口,商洛瑶和大哥凝眸相望,嘴畔不禁绽出一丝由衷轻松的笑容。看来,阴霾已经真正走出了商家大门,未来的梦似乎变得更真实而可以触模得到。一个绽放希望而可以掌握的梦想,不是每一个人穷其一生所企求而渴盼抓在手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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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丁琼妮又再度不声不响地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时,范以农着实厘不清自己此刻懊恼、愠怒、后悔的情绪。
他早该找人更换电梯的启动密码的!
但,他委实没有想到丁琼妮会再度厚颜跑来找他,在连续两次由他这里自找没趣、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她的勇气不禁令他刮目相看,更不敢恭维!
这次,他对她的不耐和反感完全反映在冷冰冰的凝视中。“这是你最后一次使用这片刷卡擅闯我办公室,我并不喜欢我的办公室成为你丁大小姐专用的公共场所。”
丁琼妮冷艳逼人的脸庞上已不复见往日自信骄傲的神采了,她明媚的丹凤眼里闪过一丝脆弱而挣扎的光芒。“以农,请你原谅我这个厚颜薄耻的——不速之客,我之所以会用这种令你憎恶的方法来找你,实在是——逼不得已的。”
她的低姿态令范以农震惊地眯起眼睛,这不是他所熟悉的了琼妮,她一向是个冷艳、自负、充满优雅信心的女人,在她的人生字典里一向没有妥协和祈怜这四个字。
而眼前这个面貌姣好的女人,却完全丧失了平日的风光耀眼,他仔细审视着她,才骞地发现她身上不仅减少了往昔那股盛气凌人和夺目灿烂的风华,整个人也变得憔悴清瘦得令人吃惊。
“你好像一下子瘦了不少?”
丁琼妮凄楚地笑了。“我现在都被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了,在吃不好、睡不着的情况下,我的体重怎么可能不下降?”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的美容事业不是一向经营得有声有色吗?”
丁琼妮唇边绽出一丝苦涩的笑容。“是我野心太大.太贪心所造成的。当初——事业扩张成长太快,我被突如其来的成功蒙蔽了眼睛,拚命增设分店,扩建营业项目,却完全没有考虑消化管理的问题;渐渐地隐藏在里头的问题就像滚雪球一样愈滚愈大,周转不灵,再加上分身乏术,南部、中部的分店陆续关门倒闭,而台北最旺场的两家店也受到同业激增和不景气的影响,也面临着即将关门的噩运,我欠了一债务,如果——没有人能在近期内愿意伸出援手赞助我渡过难关的话,我恐怕难逃破产坐牢的命运——”悲哀和懊悔的悸动让她不争气地红了眼圈,一层迷蒙的水雾完全遮住了她妩媚冷艳的丹凤眼。
如果她还是像以前一样强硬冷傲,趾高气扬,不带一丝女性温柔可人的温情,或许,范以农会比较容易面对她,但,面对如此这般陌生感伤、泪光莹然的落难佳人,即使她的无情、现实曾经重重地刺伤了他,但,在商珞瑶——他那位温婉纤细的妻子身上,他实在学到了宽恕、慈悲等等人性最至倩可贵的一面情操。报复、落井下石、以牙还牙并不能为过去的伤害带来真正的补偿和快乐,只有淡忘和宽恕才是解决仇恨和痛苦的最佳良药!
是的!他不恨丁琼妮,他完上不恨她,在他自正学会开始面对自己生命、享受生命所带给他的喜悦和惊奇时,他的心胸里实在容纳不下这个令人怵目惊心的字。
“你来找我,是不是希望我能赞助你目前所面临的困境?”
“不!我只是向你提出一个企划案,希望你能同意拨款赞助,这是我最后一个可以起死回生的机会了!”丁琼妮泪眼婆娑的说。
“什么企划案?”范以农的声音依然是不徐不疾的。
“我争取到日本艾绮化妆品厂商最新的一套美容新产品的开发方案,可是,我缺乏足够的资金,如果你愿意投资,我向你保证,一定不会亏本的,真的,那是一套非常适合我们东方妇女使用的保养美容产品。”
她见范以农蹙着眉峰一脸沉思的表情,不禁焦灼而难堪地咬着红唇,低声下气地说:
“以农,我知道——我实在没有资格也没有脸来求你伸出援手来帮我,在我那样对待你之后,可是——我真的坐困愁城,无计可施了,如果你愿意帮我,我愿意不计较名分跟在你身边报答你的恩情。”
范以农震愕而不悦地扬起浓眉了。“你在胡说什么?你当我范以农是怎样的男人?一个可以以美色来引诱的男人?你忘了我是个有家室的男人吗?”
“我知道,所以,我才愿意舍弃名分、在不伤害你的婚姻的前提下和你在一起。”
范以农面色沉重地摇摇头。“琼妮,你实在不必为了要争取我的经费支援而提出这样作贱你自己的条件。”
丁琼妮含泪的望着他,泪眼汪汪的眼睛里,有着一份狼狈而不加掩饰的感情。“以农,我宁愿做你的小妾或者是情妇,只要你肯原谅我,让我重新回到你的身边……”泪水滑下她的面颊,让她看起来是那般脆弱而可怜。“真的,我经过这两年的任性,我在成长和挫折中看清楚了自己的感情,我才知道我是爱你的,可是,我已经丧失了这份感情——”酸楚的泪意梗住了她的话,让她泣不成声。
范以农完全慌了手脚,他连忙俯身递出一条洁白的手绢给她,不料,情绪激动的丁琼妮却紧紧抓住他的手,一叠连声地颤悸问他。“以农,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不会嫌弃我?你对我是有感情的对不对?你还爱我对不对?”
此情此景,范以农实在不忍再狠下心去伤害她仅余一丝的女性尊严,更不忍残忍地戳破她脆弱的感情防线,他取过手帕轻轻擦拭她脸上模糊的泪影,温和而小心翼翼地斟酌字眼。“是的,琼妮,我不会嫌弃你,我是爱你,不过——”他正想说仅限于她聪明的头脑和不让须眉的女性才干时,他的话却被门口传来一声尖锐而隐含啜泣的女性嗓音划破耳膜而完全溃散了,他心头一震,猛然回头,然后脸色整个刷白了。“珞瑶!”他恐慌地惊喊着她的名字,连忙摆月兑了眼泪和惊愕同时挂在脸上的丁琼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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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珞瑶在仁爱医院做了验孕检验,当医生宣布她怀有身孕的消息时,她狂喜地像个突然拥有全世界的幸运者一般,晕眩而泪光闪闪地和比她还高兴的大嫂拥抱在一起。离开了仁爱医院,她舍不得一个人独享这份梦幻般的喜悦,她傻气地跑去百货公司买了两件小小的、可爱的教人爱不释手的婴儿衣服,发现自己仍无法从这份将为人母的骄傲和惊喜中苏醒过来。
她突然想和范以农这位她生命中最亲密的男人一起分享这份从天而降的喜讯,她想到近日来他的温柔和转变,一颗心柔软得几乎都化为一滩甜丝丝的糖水。
她沿着仁爱路,一路踩着飘飘然的步履逛到位于仁爱路和延吉街附近的盛威集国企业大楼来,想给范以农一个意外的惊奇!
有了孩子之后,她确信她和范以农之问的感情一定会得到新的联系而渐入佳境,更上一层楼的。
她拿着范以农给她的电脑刷卡慢慢搭乘他的私人专用电梯步上六楼,脸上依然挂着一抹溢满幸福的甜美笑颜,她发现范以农办公室的门扉并没有完全关上,她悄悄顺着门缝轻轻推开门,想偷偷打量范以农正在做什么,再决定准备用什么方式出现在他眼前,可以在不打扰他办公的情况下给地一个最棒、最有意义价值的以外惊喜!
她完全没有想到她会看到这样令人呕心泣血的一幕情景,范以农柔情款款的掏着手帕正在为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女人擦拭着泪痕,而他那低沉动人的嗓音更像一记重棍狠狠敲击在她汩汩淌泣的心脏上。
“琼妮,我不会嫌弃你.我是爱你的——”她心碎而不敢置信紧捂住自己嘴巴,当一声凄厉而尖锐的“不”字冲口;而出时,她才知道自己已经崩溃的喊出来了。
在范以农震惊的转过身时,她如遭电殛地掩面狂奔,任疯狂的泪水刺通了她的双眼。
她一路哭泣地冲了出去,她在伤心欲绝和万念俱灰的冲击下,一心只想逃开范以农,逃开这幕狠狠撕裂她所有希望和梦想的一记屈辱!她没有搭乘电梯,她仓促只凭直觉沿着安全门找到楼梯出口,范以农惊惶着急的声音在她背后紧跟着。悲愤填膺的她只想赶快离开这里,离开这令她绝望的男人。
汹涌的泪水决堤地顺颊洒落,让她完全看不清前面的视线,他一不小心踩空了一格阶梯,整个人便骨碌碌的在她自己和范以农的惊呼声滚下楼梯。
她的头撞到坚硬的大理石地,一阵令人寒心澈骨的痛楚从月复部无情地直窜了上来,她眼前一片金星乱冒,及时昏厥在范以农伴着沉痛的呼唤而伸出的臂弯里!
拥着她虚软似瘫痪一般的身躯,范以农的五脏六腑全部紧绞在一块!
他的脸颊和手腕都出现了撞击所留下的瘀痕和血迹,但,他完全没有知觉,他只知道一件事,他不能失去商珞瑶,他不能——
老天!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痛恨自己的瘸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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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见安综合医院急诊室一隅,范以农脸色阴霾而灰白,他的愁眉深锁,目光深沉地紧紧胶着在急诊室紧闭的门扉上。
“她不会有事的,以农。”坐在他身侧,一同陪他送商珞瑶来医院的唐越霖缓缓拍着他的肩头低声抚慰道。
“我也希望我能像你一样乐观,可是,她进去整整一个钟头了,我实在无法自欺欺人地骗自己说她没有事。”范以农干涩地牵动嘴角。
唐越霖蠕动着嘴唇正想说些什么,范以升和柯雅恩这对正在热恋中的欢喜冤家出现了。
“你怎么来了?”范以农望着他苦笑道。
范以升的脸色可不好看。“我怎么来了?我该死的刚要到你办公室送最新一张的摄影作品给你看,就听到这件该死而令人生气的事。”
“这位小姐是——”范以农并没有忽略掉柯雅恩脸上明显写着的怒气。
“她嘛!她叫柯雅恩,凑巧就是那位想当咱们小嫂子的伴娘,却被该死的你莫名其妙剥夺掉权利的受害者,也同时是我的女朋友。”“更同时是你不准商洛瑶参加大学同学会的同班同学兼同居人。”柯雅恩不甘示弱地和范以升一搭一唱地。他们犀利的攻歼讽刺并没有触怒范以农,此时此刻,他全部的心力都放在正在急诊室里诊疗的商洛瑶身上。
“哥,小嫂子为什么会从楼梯上摔下来?”范以升可没有因此就饶过他。
范以农的心抽痛了一下。“她看见丁琼妮在我办公室里,然后——她可能误会了,所以——”
“哈!好大的误会啊!哥,你还真懂得避重就轻啊!你——”他还来不及施展更凶猛的炮火攻击时,急诊室的大门开了,医生脸色凝重的步了出来。
他沉重的脸色无异于是先刺了一把锋利的剑插在范以农紧缩成一团的胸口上,他面色灰白地聆听着医生的宣判。
“她身上的瘀伤,还有头部的肿块我都检查处理过了,都不太要紧,可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很遗憾没有保住,很抱歉——我已经尽了全力。”范以农的脸扭曲了,他全身的血液都被这项令人痛苦而震动的宣告榨干了。
范以升和柯雅恩则用一种要杀人的怒光紧紧刺向他。
“哥!你真该死!”范以升怒不可遏的咬牙怒道。
对于他们的愤怒,范以农浑然没有察觉,他只是一味地浸婬在自己的痛苦里。过了半晌,他才在医生同情的目光下勉强提起精神。“我——可以进去看她吗?”
“可以,不过,她失血太多,情绪又不太稳定,你们最好不要太多人进去看她,免得刺激她。”
“我们都是她的家人、好朋友,我们只是想去安慰她,不会刺激她的。”柯雅恩含着眼泪急着提出保证。
“我也是,万一——病人想揍某人却心有余力不足的时候,我可以完全代劳!”范以升恶狠狠瞪着范以农别有深意的说。
医生想了一想再说:“好吧!你们可以全部进去,不过,时间不能太久,而且只能留守一个人看护病人。依她的情形可能还得休息观察过两天才能出院,她受的打击好像不小——”
医生最后这句话深深戳痛了范以农的心,抽光他嘴唇上所有的血色。
他神色黯然地走进急诊室病房,望着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形容憔悴凄然的商珞瑶,他的心掠过一阵尖锐的绞痛,自责和酸楚让他语音梗塞了。“我很抱歉,珞瑶——”
抱歉?商珞瑶的眼眶湿润了,她凄怆地蠕动着嘴巴,竭力克制那股想要尖叫、想要叫他滚出去的冲动。
然后,她的努力完全被柯雅恩要命的拥抱击溃了。“噢!珞瑶,你要坚强振作一点……”
一股酸涩由鼻骨直接冲上眼眶,于是不听话的热泪纷纷洒落了,商珞瑶由喉咙逸出一阵无言而撕碎了范以农五脏六腑的饮泣声。
目睹这一幕,范以升胸中的怒气不禁上扬了,他怒光迸射地向脸色同样惨白的范以农咬牙说:“哥,这都是你干的好事,你和你那无所不用其极的前任未婚妻一块联手谋杀了你自己的孩于!你是鬼迷了心窍?还是丁琼妮给你的教训和羞辱还不够多,你——”
“以升,别怪你大哥,是——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才会流掉孩子的。”商珞瑶倏然含泪出声替范以农辩护。
“珞瑶,你怎么到这个时候还替这个浑蛋辩驳?!”柯雅恩不满地提出抗议。
商珞瑶虚弱而木然地发出一声叹息。“我没有,我只是就事论事,以升、雅恩、小唐,我很谢谢你们赶来医院看我、陪伴我,这份恩情,我心领了,也永远不会忘记的,现在,我很累,没办法应付你们这么多人——何况,我有些事想跟以农私下谈谈,你们不介意先离开吧!”
“珞瑶,你——”柯雅恩被她异于寻常的镇定和沉静弄得惴惴不安,虽然,商珞瑶一向不是情绪化的女人,但像她在这么伤心绝望下所遗留的后遗症竟是这般宁静、超然,这种反常的表现实在令柯雅恩狐疑而恐慌。
“以升,你先送雅恩回去吧!”
在所有人都不敢拂逆“生病的人最大”的原则下,两分钟后所有该离开的人都先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范以农和商珞瑶沉默地彼此凝注着,气氛沉重而令人感伤悲凉。
商珞瑶首先翻过身,背对着他,忍住满汪泫然欲滴的泪意。
“以农,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请问,不论你有任何疑问,哪怕是要我上太空摘下满天星河给你。”范以农语音粗嘎而沉痛的说。
一滴又接着一滴晶莹璀亮的泪珠顺颊滚落着,白色的枕单一下子全都湿透了。“我欠你的债是不是已经赎完了?如果——还没赎够,能不能请你高抬贵手,网开一面?!放过我——给我自由呢?”
范以农的呼吸沉重了,他的一颗心紧紧愀痛了。“你是什么意思?”他的声音是痛楚而颤抖的。
商珞瑶倏然闭上湿润的眼睛。“离婚。”她凄凉而语音模糊的提出这个令她心碎的要求。
“我不答应,我死都不答应!”范以农猛然发出一阵如困兽般的厉吼。
商珞瑶慢慢转过脸来,她热泪盈眶地紧紧瞅着范以农刷白而扭曲的脸孔。“你何苦——维持我们这段勉强而形同破碎的婚姻呢?”
范以农的眼睛里也有着丝丝挣扎的泪光。“珞瑶,不要这么快就给我们这段婚姻宣判了死刑,事实并不是像你所看见的那样——”
商珞瑶无限凄楚地又发出一声叹息,他到现在仍要粉饰太平吗?她疲惫麻木了,她真的累了,也完全心灰意冷了。她只想挣月兑这道沉重令她心力交瘁而满身创伤的婚姻枷锁,给范以农自由,也给自己一丝尊严和喘息的空间。
但万念俱灰的她无力也无意和范以农研究事实的真相了,早在听见他对丁琼妮说出“我爱你”那三个字时,她的心就死了,她已经绝望得不想为这段来得本来就勉强唐突的婚姻做任何努力挣扎了,一切都枉然的,就让它们随着哀莫大于心死,随着小产的悲恸一块付诸东流吧!
面对范以农这张令她如今爱恨纠葛的脸庞,她泛出了一丝虚浮而凄迷的苦笑。“你何苦为了我流产、为了你心里的歉疚而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谎话来自欺欺人呢?”
“我没有,真的——”痛苦和恐惧同时煎熬着范以农,让他不由自主紧紧抓住商珞瑶的右手,用一对好深奥又不胜愁苦的黑眸祈望着她,害怕的感觉像无形的黑洞一般深深吞噬了他。
商珞瑶凄楚地盯着他下巴上的淤痕和干涸的血痕,她伸出左手轻轻抚模着它。“你受伤了?你应该好好擦药包扎,免得细菌感染。”她突然涌现的温柔让范以农眼眶红了,他紧紧抓住她的手往唇边一吻。“珞瑶,原谅我——”
酸楚莫名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着,商珞瑶硬生生强迫自己压制下那份椎心刺骨的悲恸。“你回去让郭妈包扎一下,好好休息一下,今天发生太多事了,我们的情绪都太激动了,明天等我们休息够了,心平气和之后再好好谈一下。”
“不!我要留在这里陪你——”那股莫名而难以解释的畏惧仍紧紧笼罩在范以农不安刺痛的心房里。
“我有医生、护士的照顾,你可以完全安心,回去让郭妈处理你脸上、手上的伤口,也让她顺便放心,不要为我们操心。”商珞瑶柔声说,水光迷蒙的剪剪双瞳一直锁在他的脸上。
经不起她再三的催促和关怀,范以农面有难色地答应了。“你答应我,你不会突然失踪吧!”
商珞瑶的心闪过一阵绞痛,她强迫自己挤出一丝牵强的微笑。“我答应你,我不会不见的。”
范以农目光缱绻而不舍地凝注了她彷佛有一个世纪之久,然后才拖着铅重、蹒跚的步履离开了急诊室。
一等他的脚步声远去之后,商珞瑶隐忍已久的泪又决堤地扑簌簌地滚落下来。
她偷偷擦拭着流了又止、止了又流的泪水,悲哀地告诉自己,他爱丁琼妮,他只是为了复仇才娶了她。她会放了他,成全他和丁琼妮的,她不会再可怜兮兮地祈求着他、永远不会给予她的爱。
即使这份决定撕碎了她的心,即使她是这样全心全意的爱着他——
夜深了,当她的眼睛早已肿得像核桃一般,当她的泪已经疲惫麻木再也挤不出来的时候,她悄悄从床上滑下地来,忍着阵阵晕眩的无力感!慢慢打开房门,一双结实而有力的男性胳臂从另一侧伸出来拦住她的去向。
她一惊,心脏差点衰竭了。
范以升笑嘻嘻地望着她,顽皮的脸上挂着俏皮的笑容。
“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好朋友告诉我的。”
是的!她应该想得到的,雅恩太精明鬼怪,也太了解她了。
“你拦住我,是想帮你大哥看牢我吗?”
范以升促狭地摇摇头。“不!他算哪根葱?我是来带你去一个地方静养的,我知道你现在巴不得离我大哥远一点,而我——虽然很不幸是跟他同一个姓的一家人,但从你嫁给他之后,我这个‘身不由己’的小叔可是从头到尾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我大哥他亏待你,我可没半点亏待你喔!”他见商珞瑶咬着唇,一副不以为动的神情,又不禁施展出另一种法宝了。“我可是在医院外头站岗一整夜了,你忍心让我空手而回吗?”
他看商珞瑶仍垂着头默不作声,不由得连女朋友都搬出来运用了。“你忍心陷我于不义,让柯雅恩剥我的皮吗?”
商珞瑶闻言不禁失笑了。“你先说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范以升故弄玄虚地扬扬眉。“一个最安全也是最危险的地方,你放心,你到那里,不要说是我那位范大哥他想不到,就是警察总局的专案小组他们也查不到!”
于是,商珞瑶就被严阵以待的范以升半路拦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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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以农坐在他办公室里心绪如麻地抽着烟,和唐越霖无言地凝望着,一时相对苦笑,怅惆不已。
短短一夜,他的世界便完全走样,从期待、求恕的需索中跌进无尽绝望的深渊中。
当他早上怀着期望焦切的心情赶到见安医院,却发现商珞瑶早已下落不明时,恐惧和愤怒迅速淹没了他,他震怒不已地责怪医院值班人员的疏失。
然后,他完全不理会院长战战兢兢的赔罪,以及其他医护人员惊慌的解释,铁青着一张怒客赶到仁爱医院询问商珞杰夫妇,当他所有可能掌握的线索都一一落空之后,他怀着沮丧、空洞的心情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如果不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如果不是工作可以让他紧绷的神经稍加舒缓的话,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呆坐在办公室里发愁,任无名的畏惧、心痛、悲哀、萧索等等近于自怜无助的情绪折腾得他几近疯狂!
“我是个失败的丈夫,是不是?”他凄怆地牵动嘴角。“我太太失踪了,而我——竟然连该到哪里去寻找都茫然而毫无头绪!”
“以农,你不要太自责,也许,她只是心情低落,想躲起来一阵子,暂时不想面对我们这些令她触景伤情的人事物……”范以农嘴角扭曲了。“触景伤情?天啊!小唐,我真的不晓得她有身孕了,更不敢相信该死的丁琼妮会在那个时候又闯进我办公室来!”他的声音隐藏着一股心灵深处无法言喻的痛楚。
唐越霖的心情更沉重难过了。“是我的错,以农,我当初不该穿针引线介绍你们认识的,那么,后来的许多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了……”
“别这样说,你又不是故意的。”
“不,我有错——以农,对于你——我真的是难辞其咎。”唐越霖满含愧意地哑声说。
范以农面色深沉地抽了一口烟,正想开口说话时,他办公室的门被粗鲁地推开了。
范以升肆无忌惮地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他这会儿可是有备而来的,安置了商珞瑶之后,他稍事休息,养精蓄锐一番,接着便直接赶来盛威企业集团,理直气壮、大摇大摆迳自地闯进总裁办公室,准备“炮轰”他那早该好好挨一顿臭骂的大哥。
他趾高气扬地迳自坐在范以农的桌侧旋转椅内,装疯卖傻地摆出兴师问罪的嘴脸。“听说大嫂失踪了?”
范以农眼睛微眯。“你怎么知道珞瑶失踪的事?”
范以升眉毛扬得更高了。“哈!这里是一个有趣的问题!我是怎么知道的?”他戏谑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先跟你把丑话说在前头,我今天可不是和你来称兄道弟的,虽然我跟你从来就不是一对令人称羡的贤昆仲,所以,你今天说话的态度可要客气温和一点,否则,别怪我替我们那个可怜的大嫂掀你桌子!”
唐越霖见状立即识相地站起身来。“我看,我还是先躲开为妙,免得惨遭池鱼之殃!”
“小唐,你坐下别离开,以升他不敢对我怎样的。”范以农沉声命令他。
“是不屑,而不是不敢。”范以升挑衅地紧盯着他,然后他转向进退两难的唐越霖。“小唐,你尽管坐下吧!我保证我老哥那张沙发椅是不会咬人的,再说,万一这里不幸发生命案,有人先死了,你总是要帮忙收尸的,才够朋友,不是吗?”
于是,唐越霖心有不甘、万般无奈被迫坐在这观看一场剑拔弩张、波涛暗涌的兄弟阋墙的精采好戏!“我又不是殡仪馆的职工,干嘛要坐在这看你们兄弟俩互相厮杀!”他没好气地咕哝着。
“你今天是存心来挑衅、吵架的是不是?”范以农目光炯炯而语气生硬地盯着他说。
“我以为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不是吗?”
范以农目光闪了闪。“很可惜,我今天没空,也没那个心情陪你吵架!”
范以升脸涨红了,他怒气冲冲地指着范以农的鼻子。“你没空,我有空,我早就受够了你的阴阳怪气,哪有人像你这么冷血无情的?老婆不见了,你倒有心情坐在办公室里办公,你的血是冰雕的,还是你根本没有心?”
范以农呼吸急促、脸色灰白,他额上青筋突起了。“你以为我不想找到她吗?可是——她走得那么仓卒离奇,人海茫茫,又毫无头绪,你教我怎么办?”
“怎么办?混蛋!你这个胆怯、暴躁、冷傲的野兽,你只会坐在这里无助的喘息、乱发脾气,你只会责怪别人、迁怒别人,你却从来不会反省检讨自己,大嫂从医院跑了,你不会扪心自问,检讨她为什么要离开?你只会咆哮、愤怒,责怪无辜的人,拜你的坏脾气所赐,人家见安医院的值班护士被院长开除了,你这只喷火恐龙的确不同凡响,难怪,小嫂子会消受不了你。全世界有哪个正常的人会受得了你?你不仅残酷自私,更小气到吝于付出你的感情;你自己想想看,你给过小嫂子什么?温柔?爱惜?轻怜蜜意、保护?还是你的真心?你不仅残忍地剥削她当新娘穿白纱的梦想和喜悦,而且——在草率的婚礼之后,你又把她当成禁脔口一般,不准她出去工作,不准她参加同学会,而你自己却常常三更半夜才回家,把她像打入了冷宫幽禁的嫔妃一般,蓄意漠视她的存在,甚至——还在她怀孕之后跟前任未婚妻厮混在一起,害她流产、伤透了心,在一连串无情残酷的打击之后,你还奢望她记住什么?你给她的屈辱?还是永难抹灭的创痛?”
一阵尖锐的剧痛绞进心脏,范以农痛苦的抱住头颅。“我从来并不想伤害她,我甚至——还有点怕她,深怕我会因为——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而失去她,你不知道——我有多恐慌和——自卑。”他挣扎而疲乏地吐出深锁在自己心灵深处的煎熬和折磨。
“自卑?”范以升咬牙切齿地重复念着这两个字。“对,就是这该死而莫名其妙的两个字,你用它当成致命的武器来伤害所有关爱你的人,包括我妈,还有你的小妻子,还有我这个活该活在你阴影下的同胞手足。自从你的腿瘸了之后,你变得更古怪无情、暴躁易怒、反覆不定,你拿你的腿大作文章来伤害我们这些急于关爱你,却又手足无措的家人,你甚至连我妈,一个那么爱你的长辈,你都可以漠视她的感情,把她推在你冷漠的心门外!你是该自卑,你更动公司所有的装修间格、撤换人事,把自己弄得诡异神秘,所有令人费解的一切就只为了你的自卑和自怜。”范以升冒火而激动地喘了口气,咬牙切齿地逼近他。“你的确是该自卑,因为你不仅瘸了一条腿,你的心也跟着瘸了。”
范以农的脸抽搐了,他的脸色又白又青地,反常得教人害怕而担心。他凄厉地咬牙笑了。“你说得不错,我是个腿瘸、心也瘸的残缺者,更是一个胆小如鼠的懦夫,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害怕面对所有我关爱的人,尤其是珞瑶,她令我不安,令我有种随时活在威胁恐惧里的压迫感……”
“恐惧?威胁?压迫?”范以升讥刺地冷哼着。“为什么?小嫂子是毒蛇猛兽?还是会施展妖术的巫婆?!”
范以农低咒了一声,脸涨得通红了。“该死!以升,不要扭曲我的话,你明明知道我的意思——”他的心痉挛了一下,一抹深刻的痛楚弥漫在他幽冷深邃的黑眸里。“从小,每一样我喜欢的东西,不管是有生命的,还是没有生命的,从小动物到一把吉他、一只口琴,乃至一把玩具枪,没有一样我是可以留住的,我总是在爸爸严厉的要求命令下被迫放弃他们,我喜欢玩吉他,他就当着我的面摔碎它!”他艰涩而凄怆地苦笑了一下。“就这样,我失去了每一样我喜欢的东西,因为那些都是不被允许的,那些都是脆弱而玩物丧志的表现,这是爸爸自幼就灌输给我的观念,他说,我是范氏盛威企业集团的继承人,我一定要做个与众不同的小孩,所以——我不能有感情化的一面,以升,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去爱、去付出,面对着珞瑶——我无时不活在恐惧失去、想爱又不敢爱的煎熬里。”
范以升脸部的肌肉放缓了,一抹怜惜和憎恨的光芒闪过他清亮有神的黑眸。“见鬼!你又多了一条令我憎厌我们那个满脑都是生意经的老爸的凭证。老天!我真是庆幸自己是个不受重视的么儿,否则,我一定活不过法定年龄就提前夭折了。”他故作轻快耸耸肩,试图缓和被他一手撩起的沉闷气氛。“老天!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呕心泣血、伤神摧肝的即席演讲,我口干死了。”他动手为自己冲了一杯即溶咖啡,请啜了一口,他端正神色、语重心长地对表情凝肃的范以农说:
“哥,你该从老爸给你的阴影中走出来了,他只是你的父亲,是个可能做错很多事的父亲,他并不是神,你没有必要一辈子都活在他的桎梏中。”
范以农微微一震,他慢慢捺熄了烟蒂,深吸口气,带着一股壮士断腕的刚毅神态面对着唐越霖和范以升,低沉有力地开口道:
“小唐,我把公司交给你了,请你替我全权负责和处理,而以升,我也把薛——不,我们的母亲交给你全权负责照顾,你们是我最信任的两个人,我把公事、私事交给你们,我很放心,在我不在的这段时期里!”
范以升闻言,一口刚人口的咖啡液立即喷了出来,他连忙变了脸色,呛了好几声。“等等,你刚刚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啊!大哥,我也不过是多说你一些重话,你就看在我年纪轻轻、童言无忌的分上,别跟我计较好不好?”
“你以为我在干嘛?”范以农一脸不解望着他问。
“交代遗言啊?”
“去你的!我虽然心也瘸了,可没瘸到这种地步,我还想留着一条命去找老婆呢!”
范以升立刻龇牙咧嘴白了他一眼。“早说清楚不就成了,害我差点没吓得心脏休克、一命呜呼!嫌我罗嗦要报仇雪耻也不必用这种吓死人不偿命的方法嘛!”
范以农没睬他,他一脸郑重而诚挚地望着神色复杂的唐越霖淡笑这:
“小唐,我可能有好一段时间都不会来公司,公司就麻烦你了。”
“不!以农,我不值得你托付重任,我根本不值得你的信任!”唐越霖蓦然愧惶地喊了出来,愧疚和罪恶感深深笼罩在他那张斯文清逸的脸庞上。“以农,如果不是我,你的脚也不会跛了,我是个罪人,我不值得你这样看重我——”
“小唐,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我的腿是车祸造成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范以农一头雾水地望着他。
“是我,是我的一念之差造成的,以农,当时我走在你后面,我明明看见那辆对你急驶而来的汽车,可是,我却因为一时的犹豫而没有伸手去拉你,所以,你才会发生车祸,才会瘸了一条左腿……”唐越霖羞愧难抑地颤声说。
范以农紧抿着唇没有说话,而范以升却难以克制他的怒气和怀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大哥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唐越霖艰涩地吞咽了一口苦水,他白着脸,慢声说:
“因为——我心里不平衡,丁琼妮原本是我的女朋友,她却在利用我结识以农之后一脚甩了我,我恨自己的愚蠢,更嫉妒以农的事业顺心,功成名就,我一直认为心机深沉的丁琼妮配不上以农,车祸当时,我之所以会犹豫,是潜意识地想阻止这一场婚姻——”
“你!”范以升恼火地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我大哥待你不薄啊!你怎能——”他愤怒地举起愤张的拳头想掴向他苍白惶愧的脸孔时,范以农伸手拦阻了他。“以升,不淮动粗!小唐并没有做错什么,他的反应完全是人类最自然的本能,何况,就算当时他伸手拉住我也不见得能阻止这场车祸,再说,若不是这场车祸,我恐怕早就跟丁琼妮结婚了,那么,我的损失又岂止是一条瘸腿,我又怎能进一步认识你大嫂呢?”
范以升松开他的拳头了,唐越霖的表情更灰白惭愧了。
“以农,我真的——”
范以农一脸沉静地拍拍他的肩头。“小唐,你并没有对不起我什么,收拾起你的歉疚和罪恶感吧!它已经整整折磨你快三年了,够了,我并不是盲目地不知道你两、三年来为我所做的一切,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为了减轻我的跛腿所带来的负担和不便,你甚至充当我的司机无数次,够了,小唐,别再自责了。”
“可是——我对你是有野心的。”
“有野心有什么不好?它使我公司的业务蒸蒸日上,对于你这么有抱负干劲的得力助手,我感激珍惜都来不及,又怎会拿它来大作文章呢?再说,你原本可以做个没有声音的人,不必说出这一切的对不对?”范以农不以为意地说。
“我——”范以农的宽宏大量让唐越霖更加自责而不能释然。
“小唐,我需要你,请你赶快从不必要的内疚中走出来助我一臂之力好吗?我可不希望我在全力找寻妻子的行踪时,仍然要分心公司里头的事,甚至——担心它可能一夕之间倒闭。”
范以升也放下他的愠怒反过来帮忙向他游说:“小唐,你别婆婆妈妈好吗?难不成——你要我们兄弟两个一块跪下来求你吗?如果你好意思、脸皮够厚的话!”
被他这么一激一糗,唐越霖也倏然放下他心头的枷锁。“好吧!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以农,谢谢你的宽宏大量,更希望你能顺利找到商珞瑶,和她误会冰释,破镜重圆。”
范以农露出一抹成熟而自信的笑容。“我会找到她的。”
范以升挑起嘴角又再俏皮起来。“哥,可别太有把握啊!除非你快马加鞭、加紧脚步,否则,人海茫茫,千里寻妻可不那么简单容易的!”
范以农双眼熠熠生辉地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淡笑道:
“我会的,你忘了我有‘三只脚’吗?脚程不快行吗?”
范以升闻言不禁和唐越霖面面相觑了一秒钟,然后,他们发出了一阵响彻云霄的朗声大笑,笑得盛威企业集团六楼的高级主管个个惊慌失措,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第十一章
商珞瑶被范以升藏匿在迎翠山庄整整一个星期了,这一个星期她在薛碧如温柔而无微不至的照料下,已慢慢恢复了元气。
可是上的健康并没有为她带来心灵上任何的安慰和补偿,她的心绪依然是紊乱如麻,依然是浸婬在一片寒风凄雨的萧瑟中!
面对她的意兴阑珊和落落寡欢,薛碧如一直保持着缄默而观望的态度,从来不碰触任何敏感而危险的话题,她甚至连范以农三个字都未曾提及过!
因为,她不想在商珞瑶脆弱纤细的心灵上再砍上一刀,更不想冒险逼走她。
但,当今晚她端着一碗人参鸡汤进到客房,面对着商珞瑶那张攒着愁眉,不胜憔悴凄楚的容颜时,她不由从喉头发出一声轻叹,感触万千地念着宋朝词人晏殊的一阕词: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珞瑶,这是我最钟爱的一阕词,如今用在你身上,你觉得如何?是不是心有戚戚焉?”
商珞瑶泪眼凝注地摇摇头。“薛阿姨,您何苦挖苦我呢?你明知道我心里的痛苦啊!”薛碧如走到她床侧坐下,伸手握住她那微凉的小手,定定瞅着她,柔声说:“是的,我是知道你的苦,但,你的苦能比得上我这个做母亲心里那份无以名状,纠葛了长达将近三十年的苦楚吗?”
商珞瑶大大震动了。“薛阿姨,您——你该不会是指——”
薛碧如眼中慢慢浮现着点点闪烁的泪光。“是,我的确是想告诉你,我并不是以农的继母,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一个有苦难言,被愧疚和痛苦折腾了将近三十年却不敢和儿子和相认的母亲。”“为什?为什么您要一直瞒着以农,而宁愿让他叫您薛阿姨呢?”商洛瑶恻然地望着她。
“这件事不仅是以农不知道,就连以升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这是一件典型的、富豪之家的悲剧,更是以农他身为范家长子最大的不幸。”薛碧如酸楚盎然地叹了口气,眼中漾起了一层朦胧的水雾。“说到这件牵连将近三十年的悲剧和秘密,就不得不从我和以农他爸爸范文辅的恋爱开始谈起。我认识范文辅的时候,还是个正在铭传商专就读的女孩子,那时我才十九岁,我是在一个偶然的实习机会中认识他的。那时候,他是个刚从日本留学回来,接掌家业的年轻企业家,也有个早在受完大学教育就迎娶过门的妻子,一个在双方父母做主下娶进门的娇妻。刚认识他的时候,我完全被他的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吸引住了,等到我已经陷得不能自拔的时候,才知道他原来早就有了妻室,可是,一切都太迟了,我已经失身给他,并且怀有以农了——”她说到这,眼中的泪意更清晰了,悲苦交集的沧桑往事完全揪紧了她那颗酸楚莫名的心。
“他知道我怀孕之后,并没有像一般有外遇的男人一样极力劝我拿掉孩于,他反而苦口婆心、绞尽脑汁劝我生下孩子,他说,他会完全对我和孩子负起责任的,他并不爱他的妻子,他会娶她完全是听从父母之命。我被他弄得六神无主,又因为割舍不下这份刻骨铭心的初恋,我答应他生下孩子,后来才知道,他会费尽心机要我生下孩子,完全是因为他的太太不能生育,抱孙心切的父母早就劝他娶妾侍了,事情演变成如此,我也只有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于是,我办了休学,在他的安排下,住进新店的一栋花园洋房安心侍产,生下以农之后,孩子被范家带走,报在原配夫人的名下,而我则黯然神伤地再回到学校里继续未完的学业。四年后,他的妻子死于乳癌,他奉老人家的命令,把我这个长孙的母亲娶了回去……”
她牵动一下嘴唇,泪光迷蒙地望着显然被这个故事撼动的商珞瑶,接着无奈而嘲弄地说:
“你相信吗?那是我自生产之后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而——范文辅竟然不准他喊我妈,他让孩子叫我‘薛阿姨’,而且,不让我接近他、照顾他,更令人悲愤而生气的是,他居然给以农一再灌输一些颠倒是非的观念。他说死去的妻子才是以农的妈,一个乖巧而勇敢的男孩子是不会一天到晚黏着妈妈的。他完全不让以农和我亲近,更残酷地剥夺了以农纯真可爱的童年生活,你知道吗?他不准他拥有任何童玩,更不准他饲养小动物,同时——更进一步控制了他的喜怒哀乐,理由只是为了他要锻炼出一个出类拔萃、与众不同的接棒人。我完全被他加诸在以农身上的恐怖教育和思想吓坏了,嫁给他之后,我才发觉他竟是一个残忍现实的唯物论者,在他的脑海里只有利害关系,没有半点温暖的人性,如果他曾经有,也早被强烈的事业心和追求成功的狂热给吞没了,我伤心欲绝,几度抗争无效的情况下,只有转而保护我第二个儿子以升。我对他吼着抗议,说他已经毁了一个儿子,不能再毁了第二个,他对我的抗议完全不摆在心里,因为——在他眼里只有长子才有价值,我害怕以升也会被他偏执的人生观影响,所以,我一直把他保护在我的羽翼下,让他拥有一个健康、自由、活泼的童年!”
“这就是为什么以升会成为一个浪漫风趣、才华纵横的艺术家的原因?”商珞瑶感慨良多的说,丝丝晶莹的泪光在她眼睛里闪耀着。
薛碧如痉挛了一下,歉疚沉痛的感觉涌塞心田。“是的,可怜的以农,就因为四年的阻隔,我完全没有办法打进他幼小敏感而受尽控制的心灵里,你知道他父亲从来不准他哭吗?即使在他被严惩、倍受委屈、害怕的时候也不准掉一滴眼泪吗?所有小孩喜欢、热中的游戏活动他完全都被剥削殆尽,范文辅最常对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你是我范文辅的接棒人,你一定要比其他孩子优秀,你不能丢我们盛威集团的脸。”他从幼稚园到研究所读的都是一流的学府,寒暑假,当别的孩子都在纵情享受假期的狂欢和自由时,他却被他父亲安排到其他国家接受各种严密而繁复的特别教育。记得有一回,那时候他才十岁,他瞒着范文辅偷偷饲养了一只松鼠狗,却不小心被他父亲发现,他震怒地打了他一顿,第二天就教佣人把狗扔掉了,他难过了整整两个月,我看在眼里心如刀割,悄悄买了一只北京狗送给他,范文辅知道后,大发雷霆,指着我破口大骂,威胁我如果再敢干涉以农的事,他就要赶我和以升出去,不准我们再踏进范家大门一步,我完全不在乎地跟他争执,可是以农却被吓坏了,他马上送走北京狗,求他父亲不要生气,不要送走我和以升——因为,他是那么喜欢我们……”薛碧如语音被汹涌的泪意梗住了,她难掩悲伤地低低啜泣起来。
商珞瑶见状,连忙含泪抱住她,轻轻替她擦拭泪痕。“妈,您不要激动、伤心,慢慢说吧!”
薛碧如震动万分地抬起泪眼望着她:“你!珞瑶,你肯认我?”
“您是以农的母亲,不是吗?”商珞瑶柔声说。
“噢!珞瑶!”薛碧如热泪盎然、激动莫名地紧紧拥抱住她。
过了好半晌,她好不容易才克制翻腾复杂的情绪,清清酸意哽咽的喉头。“珞瑶,你真是一个善解人意、冰心慧质的好女孩,以农能娶到你,真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只可惜——”
“妈!您别说了——”商珞瑶心烦意乱地喊道。
薛碧如擦擦鼻水。“好吧!我不提这件事,我们继续刚刚未完的故事吧!”她陡然地被历历在目的往事尘烟掀起无限的悲楚伤怀,喉咙里已不自禁地逸出一声令人怅惘的叹息:
“自从那件插曲之后,以农就远远地躲着我和以升,再也不敢和我们亲近了,他不想害我们被范文辅赶出去,他这个父亲为了自己偏颇的野心和生命哲学,弄得大儿子完全丧失了童年的欢颜,小儿子完全疏离他、不肯亲近他,我们范家俨然成了典型的咆哮山庄。以农大学毕业后,他这个做父亲的竟然亲自带孩子上酒家、上舞厅去品验什么是花钱买醉、逢场作戏那一套生意人玩弄女人的丑陋戏法。”薛碧如语音突然变得生硬而怒意澎湃了。
“念完研究所,他就积极安排以农接掌盛威,他呢?则坐在背后操纵控制,连他结婚的对象都是他这个独裁的父亲一手安排的。孩子,他从来没有爱过丁琼妮,真的,我这个满含愧负的亲生母亲可以斩钉截铁地告诉你这点,否则,和她交往期间他也不会表现得那么心平气和,理所当然,他应该会害怕、会恐惧、会退缩,是的,他一向是用这种态度来面对他所钟爱的人事物,也包括我这个爱他在心口难开的‘薛阿姨’在内。”
“可是——我亲耳听见他对丁琼妮说他爱她的……”商珞瑶鼻端酸楚地说。
薛碧如怜爱地抚着她的长发笑了。“孩子,你有没有从头到尾都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你知道人是很奇怪的,事不关己则罢,事一关己则乱,人在盛怒和悲愤的时候是很容易断章取义的!我不相信他会爱丁琼妮,因为,在他身边整整用关爱的眼神看他近三十年了,他也从来不曾对我和以升说过任何令人动心的话,因为,他一向不是善于用言词表达内心感情的男人。”
商珞瑶无限幽怨而踌躇地轻咬着下唇。“可是,您不能否认丁琼妮离开他的婚变打击对他影响很大,可见,他是十分在乎她的。”
“孩子,那是因为他的男性尊严受到了莫大的重创,他人还躺在医院里,跛脚的打击已经够令他难以承受了,而丁琼妮的势利无情无异是雪上加霜,偏偏——”薛碧如愤慨地绷紧了脸。“偏偏他父亲还在这个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时候狠狠刺了他一刀,他对以农说:‘难怪,她会不要你,谁会要一个跛着脚的废人做丈夫呢?’”她停顿了一下,望着倒抽一口气的商珞瑶,她咽下喉头的硬块,悲凄而咬紧牙龈地用力说:
“你很难想像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样铁石心肠的父亲是吧!当我听见他居然对躺在病榻上的儿子说出这种恶毒狠心的风凉话时,我心如刀割,悲愤填膺地恨不能找他拚命!如果,不是反应出奇静默的以农阻止我的话。”
“以农他完全不在乎他父亲的话吗?否则,他怎么会反而倒过来劝您呢?”商珞瑶满脸狐疑地问道,心疼和怜借紧紧缠绕着她那颗盈满酸楚的心。
“他在乎,他怎么可能不在乎呢?半个月后,当医生宣布他可以出院时,他就悄悄一个人办理了出院手续,在我们所有人来不及做防备的情况下,他演出了一次长达半年的失踪记,等他再回来之后,他完全变了,变得更愤世嫉俗、更深沉古怪了,他完全封闭自己的心灵,活在自怜和尊严激烈争战的煎熬里。珞瑶,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刻意要替以农辩解月兑罪,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些隐藏在以农孤僻个性背后那异于常人的成长背景。也许你看到的是一个冷酷倨傲、喜怒无常、吝于付出自己感情的男人;但,我却活生生地目睹到一个从小就被自己父亲控制、抑压,被紧紧绑在一个铁血而残酷教育下不得喘息的小男孩——他从来没有机会学习真正面对自己感情的空间!所以珞瑶,即使他真的罪不可恕,难道,你不能给他一个重新学习处理自己感情的机会?让他摆月兑过去的阴霾,而能真正坦荡荡地面对真实的自我?”
商珞瑶听得辛酸莫名,她咬紧牙关强忍住那汪在眼睛内泛滥的泪水。
薛碧如焦虑忧心地深深凝望着她。“珞瑶,你真的不肯原谅他吗?”
商珞瑶心头一酸,她迅速移眸望着窗外迷离炫奇的夜色,隐忍已久的珠泪终于破匣而出,她悲不自胜地低声啜泣着、模糊紊乱的脑海里忽然浮现着一个抱着心爱小狗却不敢哭出声来的小男孩,渐渐地,小男孩的脸放大换成范以农那张冷峻忧愁、充满沧桑的男性脸庞,一阵痛怜揪心的痉挛绞过她纷乱如麻的心头,她倒抽一口气,语音梗塞地说:
“我会给他一个机会的,不过,这次换他来找我,他必须凭他的感觉找到我,然后,带着他的真心献给我。”
薛碧如脸上露出一丝带泪的微笑,母性那份真挚的爱心深绽在她秀美而刻满鱼尾纹的容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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净岚山庄。
范以农静静坐在书房里,两只脚高高地架在书桌上,他的书桌空出来的地方堆满了酒瓶、酒杯、烟蒂、烟灰,还有一瓶镇定剂、安眠药。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喝了多少酒,抽了多少烟。
书房里燃着一盏微晕的立地抬灯,辉映着他那张苍白阴霾、略显憔悴颓丧的脸孔。
他的头仰靠在椅背上,他并没有被自己狠狠地灌醉,虽然他很希望自己能够烂醉如泥,醉到没有办法再发挥思索的能力,醉到不知道痛苦、绝望是什么样摧人断肠的滋味?
商珞瑶失踪整整一个月了,他无神地凝望粉白的墙壁,懊恼自己的束手无策和旁徨无助。
她就像一阵云烟突然从他的生命中消失踪影了。他曾经刊登寻人启事,也曾经开着车盲目地穿梭在台北市的大街小巷,更曾经发狂地去查巡她台大同学的名册,一一向她们打听讯息。
然而,一切都像石沉大海一般,她走得干净利落,不带走一片云彩,只留给他永难平复的创痛和遗恨!
他落寞痛楚地想起,郭妈在珞瑶出走之后,对他说过的一段发人深省而令他沉痛莫名的话:
“大少爷,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少女乃女乃找回来,她是我见过最善良、最温柔、最善解人意的女孩子了,她完全没有半丝女主人的骄气和架子,就像夫人一样令人敬佩而心折,失去她会是你这一辈子最大的损失和遗憾的……”
他猝然闭上湿润的眼睛,任凭揪肠刺骨的痛苦深深戳绞着他那满目疮痍的心。
是的!这的确是他一辈子永难磨灭的遗憾和痛苦——
他怎会在一夕之间就由天堂坠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里沉沦呢?
曾几何时,净岚山庄这个富丽堂皇,曾经美得像伊甸园的家园少了它温婉绝尘的女主人竟显得这般空洞而凄冷?
他像个坐以待毙的困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口一日喝着闷酒。他一面啜饮着辛辣苦涩的酒汁,一面重复思索着一个令他五赃六腑都绞在一块的问题:他失去了她,失去了那个明眸皓齿、温柔贤淑,好象仙女、天使化身的美丽妻子!
他是怎么办到的?在他拥有世界上最珍贵的瑰宝之后又骤然失去了她?
范以农啊!范以农!你就像你那个比你多了一双慧眼的弟弟所说的,你是个不折不扣的浑蛋!
他的阴沉和自暴自弃令郭妈忧心而不忍,然而,她的苦口婆心只换来范以农不耐的咆哮和更厉害的酗酒行动。
于是,无奈困扰的郭妈只有把她的烦恼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薛碧如。
当薛碧如难耐母性的煎熬和忧烦走进净岚山庄,打开书房时,她的眼睛和鼻子立刻被满屋子的烟味和酒气薰得呼吸困难,头重脚轻。
她立刻断然拉开紧闭的窗帘,并打开空调系统的开关,屋内立刻大放光明,空气也跟着新鲜流通起来。
目睹他那张铁青泛白的脸,以及布满血丝浮肿的眼睛,一股不能控制的沉痛和愤怒立即取代了满腔的怜爱和内疚。
“我想我是看错了你,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是个怯懦、逃避现实而不敢接受挑战的胆小鬼!!”
范以农的下巴紧缩,他咬紧牙龈地又狠狠往喉头灌了一口烈酒。
薛碧如气得脸色发白,立刻夺走他手中的酒杯,她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痛心疾首地厉声指责他:
“你以为沉溺在酒精和尼古丁里就可以替你找回珞瑶吗?就可以逃避你的痛苦吗?你这样颓废、意志消沉,如果让珞瑶知道了,她会回心转意吗?不,孩子,她只会更伤心、更瞧不起你,因为——”
“够了,够了!”范以农痛苦地低吼着,一记粗暴而令人心惊胆寒的重拳敲击在书桌上,霎时烟灰四扬,酒杯飞落,桌上所有的东西都移了位置。“你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不值得你付出关心的废物身上,反正我又不是你生的,你还是多关心以升一下吧!”
他的话撕碎了薛碧如的心,让她脸上血色尽褪,伤心莫已,她还来不及从这阵痛楚中苏醒过来,端着水果站在门口的郭妈却忍不住满腔的激愤大声的冲口而出:
“大少爷,你不该讲这种话来伤害太太的,如果她没有资格来管你,全世界的人更没有资格来管你。”
范以农的脸色立刻刷白了。“郭妈,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浑身紧绷,全身的血液都彷佛凝结而停止流动了。
“郭妈,你不要多事——”薛碧如连忙含泪劝阻郭妈,她怕情绪已经够乱、够糟的范以农会承受不住这个突如其来的重击。忠心质朴的郭妈却缓缓地摇摇头,她老泪闪动地哽咽说:“你让我说,太太,我再也受不了大少爷把你当成一个毫无关系,只是老爷娶来的继母看待,你对他那么关爱疼惜,你们母子早该验明正身,早该相认的?!”
郭妈的话像一阵出其不意却威力惊人的龙卷风席卷了范以农全身的感觉,接着,一阵剧痛绞进心脏,他面无血色地望着泪光莹然的薛碧如,强迫自己忍受这个令他晕眩而招架不住的冲击,沙嘎而不敢置信的呢喃着:
“为什么?为什么您要瞒着我?”
一颗晶莹而酸楚悸动的热泪夺眶而出,薛碧如摇摇欲坠地扶住墙壁。“因为——你爸爸不准我和你相认……”接着,两行热泪顺颊滚落,她强忍住想要拥住儿子抱头痛哭的冲动,在泪雨滂沱中道出她的苦衷、她的悲哀,还有她和范文辅之间的恩怨纠葛、爱恨情仇。
范以农的脸完全扭曲了,他眼中也泛着丝丝闪耀的泪光。“所以,你才会在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偷偷溜进我的房问悄悄替我盖被?!”
“你知道?你——竟然都知道?”薛碧如心酸地含着泪水望着他。
范以农扭着唇角苦笑了,他笑得既辛酸又悲恸。“是,我一直都知道,只是,我不敢张开眼睛惊动你,我只敢偷偷把这份感激和温馨放在心里珍藏,我现在终于知道,原来我和以升一样都可以理直气壮拥有你的关爱,这就是为什么我生病时你会衣不解带守在我病榻边的原因,而我——”他悲哀而嘲讽地扭着嘴停顿一下。“我竟然喊了你将近三十年的‘薛阿姨’,天啊!我这一生到底是活在怎样荒谬而扭曲可笑的故事里?!”他倏然发出一阵凄厉而讽刺的狂笑,笑得凄凉而浑身震颤。
薛碧如如遭重挫的俯身靠近他。“孩子,是妈对不起你,我实在是个失职又悲哀无能的母亲……”她难以自禁红着眼眶,慢慢伸出颤抖的手,轻轻而心痛的抚模着范以农那头浓密的头发。
范以农浑身掠过一阵抽搐,热泪狼狈地涌现在他那双干涩酸痛而憔悴的眼眶里,他颈部的肌肉紧绷着,竭力克制那股几近溃决的情绪。
薛碧如看在眼里,大大心痛了,她深深注视着他,语意哽咽而温柔地告诉他:
“孩子,如果你想哭,就尽情哭出来吧!我并不会因此看轻你,像你那个盲目、专制、无情的父亲一样残忍地打压你的感情,因为,我是你的母亲,我知道你心中所有的痛苦!”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范以农所有的武装,热泪冲出眼眶,他崩溃地紧紧抱住薛碧如,语不成声地啜泣着:
“妈!您不知道——我有多爱他,又有多恨他——他心脏病发作、回天乏术的时候,我恨我自己,我居然有如释重负的快感——”
薛碧如鼻端发酸.她泪眼婆娑地紧紧搂着这个令她心痛、愧疚了一辈子的儿子。“我知道,我完全知道,孩子,是妈对不起你……”
他们紧紧拥着彼此,面颊轻轻摩挲着,好半天都不忍放手,深深浸婬在这份压抑了三十年恍然如梦的震动酸楚中,久久不能自己——母子之情慢慢冲淡了范以农心中的悲痛,但他依然紧紧偎靠着薛碧如,贪婪而依恋地嗅闻着那份令他渴求三十年的母性芳香和温暖的气息。
目睹这一幕母子相认、感人肺腑的情境,郭妈悄悄擦拭泪痕,退出了这块不属于她逗留的空间。
薛碧如怜爱地轻轻抚模他的面颊。“孩子,不要恨你爸爸,严格说起来,他也是一个可怜而悲哀的人,他的一生只有赚钱和对功名利禄永无休止的,结果,他得到了什么?他可以带走人间的富贵荣华吗?对于一个从来不懂得爱是什么的人,除了悲怜同情,我们恨他又有什么用?那只会增加烦恼吧。”她顿了顿,一双被泪光燃亮的眸子温存地停泊在儿子深思微皱的脸上。意味深长地柔声说:
“孩子,该是你走出父亲的阴影,重新面对崭新的生命的时候了,挥别过去的梦魇,重新学习爱人和被爱吧!爱——这正是多难人间之所以美丽动人的可贵原因,只要你肯敞开心房付出自己,你会发觉你不但没有失去什么,而且得到的是一辈子享用不尽的宝藏,如果你想赢回珞瑶的话,你必须先学会跨出这一步。”
“我还有机会吗?妈?失去孩子对她的打击很大,我想,她一定很恨我……”范以农忧心仲仲的说。
“孩于,她并不恨你,她要的只是你的一颗真心,至于失去孩子的事,她或许悲痛难过,但——她不会拿这件事来惩罚你的,真正的关键完全在你身上,如果你仍然不肯从心结中走出来,即使孩子没有失去,即使珞瑶仍在你身边,你觉得你们会真正快乐幸福吗?你忍心让上一代的悲剧继续在你和珞瑶及你们的孩子身上重演吗?”她骞然感慨良多地叹了口气。“其实,失去孩子并不完全是一件坏事,在你还没有学会做一个好丈夫时,你又怎么可能成为一名符合标准的好爸爸呢?”
范以农震动地望着用心良苦的母亲。“妈,谢谢你,原谅我这些年来,竟然狠得下心来漠视你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
“不是你的错,是——我们做大人的罪过……”薛碧如感伤地轻轻摩搓着他的头发,见儿子眼中仍残余着一抹挥散不去的乌云阴雨时,她绽出一丝痛怜的微笑,别具深意地说: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山上去了,你别再藉酒销愁了,有空的话,别忘了上迎翠山庄。中秋节快到了,该是我们一家人团圆的好日子,谁知道——也许你会在山上找到月下老人送给你的特别礼物也不一定。”
范以农牵动嘴角,正想取笑母亲的浪漫奇想时,他的心头突然闪过一阵异样的耸动,蓦地,他的眼睛亮了起来,他赶在薛碧如前头,双眼炯炯地站在门廊上拦住她的去路。
“妈,我送您回去。”
薛碧如轻眨了一下眼睛。“儿子,这样做太快、也太明显了吧!”
范以农稍稍扬扬浓眉,他和母亲交换了一个神秘而会心的微笑。“会吗?我送自己的母亲回家有什么不对吗?”薛碧如斜睨了他一眼,轻声埋怨: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孝顺懂事啦?哼,还是老婆比较重要,而做母亲的我为了成全儿子,也不得不吃点闷亏,扮起吃力不讨好的黑脸来了。”
但牢骚终归牢骚,她还是笑容可掬的坐上儿子的汽车,任满脸光彩,神色奕奕的范以农把车子开出绿荫遮天的山路,慢慢驶向阳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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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人迎翠山庄大厅,范以升便嘻皮笑脸地迎了上来,忙不迭乎地揶揄范以农:
“大哥,你这‘三只脚’的速度还真是‘慢’得不同凡响,居然拖了一个月才懂得在我们母亲的率领下按图索骥?”
范以农盯着他,虽然他胸中盈满了做大哥对弟弟的疼爱之情,但,他仍是不忘摆出做兄长的架势反唇相稽:
“你还好意思调侃我,你把珞瑶带走,然后又自导自演地跑到我办公室演了一出义愤填膺、兴师问罪的好戏,置我们兄弟情谊于不顾,你说,你怎么向我交代?”
“‘胶带’?我还送你一卷‘绷带’哩!!”范以升神闲气定地撇撇唇。“我不拐弯抹角、用心良苦来上这么一手‘抽丝剥茧’、‘声东击西’的好戏,你怎会知道改头换面、良心发现,知道自己原来有多么浑蛋?”
薛碧如闻言连忙帮着他,没好气的数落着:
“以升,对你大哥要有分寸,别讲这么刻薄损人的话!”
范以升忙翻白眼抗议了:“妈,我要绝食抗争了,我以前就觉得您这个难为的‘后母’有够偏心了,现在可好,我跟他这么迥然不同的人竟然是同父同母的兄弟,这下我心理更不平衡了,我真的开始怀疑我是您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
“不!你是从我们家后山的石头里蹦出来的!”薛碧如挑着眉说。
范以升瞪大眼,不服气地大声抗议着:
“天底下有我这么出类拔萃、优秀绝世的‘石头’吗?”
薛碧如失笑地轻戳了他的额角一下。“你哟!真是皮厚得连钢钉都钉不进去。”
范以升狡猾而撒赖地搂住她的肩膊。“这当然是家学渊源,得自母亲大人您的真传-!!”
薛碧如又好气又好笑地白了他一眼。“好了,少灌迷汤了,还不赶快带你大哥上楼去找你嫂子。”
“好吧!人是我骗进来的,我当然有本事把她骗出房来和大哥碰面,来个‘牛郎织女’大会串!”他促狭十足对范以农眨眨眼说:
“大哥!看在兄弟的分上,免费赐你一招‘泡妞秘诀’,待会见了大嫂,可别忘了对她说那三个字,这可是专治女人怒意火气的万灵丹,保证你一帖就‘药到恨除’!”范以农站在二楼楼梯口,温文而动容地望着他说:
“谢啦!事成之后,我送一笔生意给你,让你帮我和珞瑶补拍结婚摄影照如何?”
范以升立即眉飞色舞地拍拍他的肩头。“小事一桩,包在我身上。”
然后,他乐不可支地带范以农站在商珞瑶的房门口,悄声俯在范以农的耳边说:
“她八成在写作,她最近突然文思泉涌,竟然叫我帮她带了一大叠的稿纸送上山来。你看我的法宝,我有办法教她主动开门出来。”
只见他清咳了几声,不疾不缓地敲敲门板,一本正经地扯开喉咙喊道:“小嫂子,我最近拍了一张最新的人物摄影,你要不要看一看?如果你觉得不错,还颇喜欢的,我可以忍痛割爱,送你做纪念,你——”
门开了,商珞瑶那张虽清瘦却倍增清逸动人的脸庞出现在范以农深远绵绵的注目中。
她微微一震,窘困和恼怒立刻涌了上来,她微有嗔怨地瞪着范以升。“你——你竟然耍我?!”
范以升无辜地抬起眉毛。“哪有?这儿不是活生生站着一幅最写实逼真的人物映像吗?”他顽皮地指着范以农。
他见商珞瑶绷着脸、默不作声,不禁促狭地对范以农眨眨眼。“大哥,她不喜欢我这幅作品,也许,你应该考虑去修理门面,这点,恕我爱莫能助,你们夫妻俩好好商量一下,我不做惹人嫌的电灯泡了。”
话毕,他丢下欲言还休的商珞瑶,飞快地消失在楼梯彼端,留下默默无言的范以农和商珞瑶相互凝规,深浸在一份柔肠百转的酸楚里——
他们深深凝视着对方彷佛有一个世纪之久,然后,范以农开口了,他的声音低沉温柔的宛如春风的吟唱一般绞人心动:
“你骗我,你说你不会失踪的!”
商珞瑶全身掠过一阵轻颤:“你找我,就只是为了指责我这项罪名吗?”
“不是,我是来带你回家的。”
“就这样?”商珞瑶轻轻掩藏住她心中的失望。
范以农的表情是凝滞挣扎而迟疑不安的,他的神色忽晴忽雨,好像有什么可怕的恶魔正在紧紧地缠斗着他。
商珞瑶目睹他的煎熬,她突然明白了他的恐惧,骞然放下自己的防卫,她心疼而温柔地注视着他,一字一句地轻声说:
“你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跟我说,你放心,我不是你爸爸,我并不认为表露自己的感情是一项罪恶而可耻的事。”
范以农心头一凛,他的脸色微微发白了。“你都知道了?”
商珞瑶轻轻点点头。
“所以,你同情我?”商珞瑶缓缓走近他,抬头凝眸,正视他那张凝聚着怀疑、紧张和期待的脸孔。“是的,我同情你,同情你从小到大竟然承受了这么沉重的人性枷锁,这副残忍不近人情的枷锁,你早该把它解下来了,而你——竟然独自背负了三十多年。”
范以农的脸扭曲了。“对不起,珞瑶。”他的声音是痛楚而震颤的。
“对不起?”商珞瑶盈盈如水地望着他,目光温存的像一张柔情的网,轻轻捕捉住他那颗愤张激昂的心。
范以农深吸一口气,深深凝望着她,目光缱绻而痛楚,然后,他开口了,语声粗嘎而低沉:
“第一个对不起是我不该用报复来拴住你,让你草率地嫁给我;第二个对不起是——不该冷落你、漠视你的存在,对你吹毛求疵;第三个对不起是——不该专制自私地限制你的自由,把你当成我的禁脔;第四个对不起——是没胆承认我对你的感情,没胆量告诉你,其实——我一直是深爱你的——第五——”他并没有机会说完,因为,商珞瑶已经激动而红着眼圈,浑身颤悸地冲进他的怀里,泪雨交织,悲喜交集地献上她那微颤而柔软的红唇。
范以农立刻猛然、粗暴而死命地紧紧拥住她,贪婪炽烈而忘情的犹如狂风扫落叶一般,紧紧捕捉住她的红唇,带着心灵深处的激情和绞痛。
良久,良久,当他们都快被这股酸楚而窒息缠绵的拥吻夺走最后一丝呼吸时,范以农稍稍松开她,深情而狼狈地轻轻摩挲她的鬓角:“哦,珞瑶,我爱你,我真的不能没有你……”
商珞瑶泪光莹然、柔情款款抬眼凝望着他。“我也是,以农,你以为我为什么肯答应嫁给你?不是为了赎罪,那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最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爱你。你知道吗?如果命运可以选择替换的,我宁愿替你受伤,只要你能找回属于你的快乐和骄傲。”
范以农眼眶湿润了,他激动莫已的紧紧拥牢了她。“哦,珞瑶,我的快乐就是你啊!我的骄傲更是你啊!”他最后一个的“你”字停留在她那绽放着泪光却分外美丽动人的容颜上,一路封住她那轻颤的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