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盼云从机车后座跳下来,望着温可兰盈满担忧而不以为然的眼眸,她拉拉像皮肤一般贴裹在她那曼妙玲珑、曲线毕露身上的紧身衣。
“别这样直勾勾地紧盯着我瞧,害我紧张得都双腿发软、手心冒汗。”她细声细气的对温可兰说。
“你会紧张吗?瞧瞧你这一身惊世骇俗的打扮,戴着一头又鬈又新潮的假发不算,还有身上这件连玛丹娜都不敢恭维的紧身衣和牛仔裤,再加上你那一脸上了妆、美艳得可以夺走任何男人呼吸的开麦拉face,你一路上都敢落落大方、神闲气定地坐在我后头,不怕那些眼睛只顾着吃冰淇淋的驾驶员为你引发连环车祸,怎么,我才不过多瞧你几眼,你苏大‘祸水’的理智又抬起头了,懂得紧张,懂得你在玩一桩多么危险任性又愚不可及的游戏?”温可兰挑起眉,语气咄咄的说。
苏盼云愁眉深锁了,她祈谅而无奈的看着温可兰,“可兰,我拜托你嘴下留情好不好?你明知道我并不乐意这么做,但,我并没有另外选择的余地!”
“没有多余的选择余地?”温可兰颇不以为然的冷哼了一声,“我真不懂,我认识你那么多年了,你并不是那种没有主见,没有自己的判断力的女孩子,怎么,你姑姑说什么你都不敢违抗,任由她牵着鼻子走?!就算你要报答她养育你的恩情,你也不必把自己打扮成比玛丹娜还露骨冶艳的性感小猫啊!就为了去蛊惑韩盂禹,把他玩于股掌里?盼云!你这是什么见鬼的报恩方式?你这是愚孝,你知道吗?”
苏盼云心头掠过一阵酸楚的悸动,她垂下眼睑,从喉头里发出一声深沉幽然的叹息:
“可兰,你说我是愚孝也罢,是个没有自己意志力的傀儡也好,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撇开我和韩家这笔血海深仇不说,就算是我姑姑命令我去做,我也要尽力去演好这出戏,不管我心里有多不愿意,因为,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为了抚育我这个没爹没娘的孩子,她这个做姑姑的已经牺牲了一辈子的幸福,包括女人最珍视的青春美貌——”她在温可兰张嘴欲辩驳之前,轻轻挥手制止她,“可兰,你让我把话说完。我相信任何人,只要是有感情,还知道感恩图报的人,在经历过我的遭遇,在目睹我姑姑为了抚育我所忍受的委屈和艰辛之后,没有人会拂逆她的任何意愿的。你不知道,在我待在香港念小学的那段餐风露宿的日子里,我和姑姑过得有多么辛苦和悲哀,我们几乎跟一般需要靠救济、施舍度过悲惨而没有希望、不敢奢求明天的低收入户没有两样。有时候一天只能靠啃白面包、白开水来裹月复止饥,穷怕了,饿过头了,姑姑就叫我拿个破碗,伪装成被遗弃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去博取过住行人的同情和施舍,而她,就四处打零工,替人家帮佣洗衣,甚至……连拾破烂这种贫贱卑微的工作,她都忍下强烈的自尊心抢着去做,目的只是为了让我念书,让我不要成为失学的盲童。为了来台湾栖身,她甚至不惜委屈自己跟个年纪可以做我祖父的男人同居,凑足了机票费,她就毅然和那个老男人分开,带我来台湾,她去工厂做女工,一点一滴辛辛苦苦赚钱供我念书,直到我大学毕业。对我这个只会连累她的小包袱,她付出了她一生的精华,今天,不要说她只是教我去迷惑仇人之子,就算她要我手刃敌人,我也只有豁出一条命去做!可兰,你能了解我这种别无选择、义无反顾的心情吗?”
“我……”温可兰一时哑口无言,她皱皱眉,然后又困惑的摇摇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可是,我老是觉得怪怪的,对于你姑姑的说词,我认为事情可能并不像她所讲的那么单纯,但,我又一时找不出漏洞和疑点,唉!”她没来由来地打了个寒颤,“总之,我觉得你姑妈实在是很可怕,居然想用这种杀人不用刀的方法来教你复仇雪恨,替天行道,真是阴狠毒辣,想起来就教人毛骨悚然。幸好,我不是你姑姑的敌人,否则,我恐怕连睡觉都不得安宁。依你姑姑为了复仇无所不用其极的个性,我想,她大概有通天的本领,连周公都能一起收买,让得罪她的人夜夜惊魂,自动暴毙!”
她的挖苦和讥讽令苏盼云觉得难堪极了,“可兰,别这么说她,她也是……大概是积怨太久,太深了吧!”
温可兰耸耸肩,“好吧!我不消遣你们家的太上女皇。”接着,她眯起眼,再次细细打量着苏盼云那一身俏丽、大胆、醒目,带着几分野性美的装束,“盼云,说真格的,如果不是因为我是你的老同学,你穿戴这一身犹如月兑胎换骨的行头走在街头上,我一时之间还真的认不出来哩!”她佩服地先是猛点头,然后又猛摇头,“你姑姑还真是人精转世的,亏她想得出来,居然能把葛莉丝凯莉摇身一变成玛丹娜。可是,你确定能骗过那个韩孟禹,而不会穿帮吗?当医生的,不是通常都有一双异于常人的透视眼吗?万一他认出你是为他父亲撰稿的苏盼云,和你这位贸然闯进他小木屋的俏女郎是同一人怎么办?”
“不会的,你不是说你差一点都认不出我来了吗?何况,韩孟禹好像跟他父亲闹僵了,两个人冷战了很久,我到雅轩小筑半个多月了,都不曾见他回来过,所以,他一时之间还见不到我这位苏盼云,而只选择在晚上出现在小木屋的沈娉婷是一位时髦爱漂亮,个性活泼好动、有点阿沙力、有点离经叛道、有点虚荣心的女孩子。而且她是香港进口的,操着一口不很流利的广东国语,和文静内向、矜持典雅的苏盼云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女孩子。”苏盼云胸有成竹的说。
“是吗?看来你把所有的细节都掌握得一清二楚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他突然回到雅轩小筑呢?这不是没有可能发生的,他只跟他爸爸呕气,又没有跟他妈妈闹意见,所以,他还是有可能回去探视他妈妈。”温可兰脸色凝重的提醒她。
“我才不怕他回来呢!他回来我才能以另一种截然不同典型的面貌来迷惑他,按照我姑姑的安排,步步为营地对他施展若离若即、欲擒故纵、双面娇娃的迷魂计,让他夹在苏盼云和沈娉婷两个宛如冰与火的女孩中间左右难为,进退维谷,细嚼爱情的苦果。”苏盼云慢条斯理的说。
温可兰背脊骞地窜起一阵凉飕飕的麻意,“别说了,我都要起鸡皮疙瘩了,老天!”她夸张地拍抚着自己的额头,“只希望那个韩孟禹不会被你搅得丢了医生的饭碗,精神错乱,医生做不成,反而住进松山疗养院,为精神病患者作曲,每天高唱乌龙院万岁的神圣乐章!”
“可兰,你——”歉疚宛若利针一般戳进苏盼云充满矛盾、挣扎的心窝里。
“好了,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我只是你的好朋友,斗不过你们家那位威力无远弗届的太上女皇。我只有两件事想提醒你,第一,你准备拿那个对你情有独钟的痴情种子曲公子怎么办?你可知道这家伙七天禁令一过,才知道你这位让他魂萦梦系的佳人儿早就离职而不知去向了,他找你姑姑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乎就神通广大地缠上我这个活该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倒楣鬼了,你知道吗?我快被他烦得耳朵长茧,每天都得躲到KTV去,连在公司里,一接到电话都会神经兮兮,心惊胆战的误以为是他这位到了黄河心也不死的情痴打来的。你说,你该怎么赔偿我精神上的损失?罚那位多情似水的曲公子干脆到调查局去发挥他死缠活赖的长才?还是——干脆把他送给我做纪念品,省得你这总是置身事外,对他的热情痴心无动于衷的皇帝没被他打动龙心之前,我这个倒楣的又不胜其扰的小太监已经芳心大醉,自愿替你李代桃疆?!”
苏盼云被她揶揄而又不失幽默的语气逗笑了,“可兰,我知道他给你带来了很多麻烦——”
“不麻烦,只是老听见他在我耳根情意缠绵地歌颂另一个女人,害我这个本来心胸还算宽大,但总是还有女性善妒知觉的女人听多了,不禁也不是味道,尤其是我这个人对帅哥一向没什么防御能力,对用情专一的男人更是崇拜得一塌胡涂,所以,你要是再不去将他失物招领,我很怕,我会一不小心就将他收归己有,演出横刀夺爱、鸠占鹊巢这类出卖朋友、罔顾道义的好事来。”温可兰眨眨眼,半真半假的说。
苏盼云好笑的转动了一下眼珠子,“你尽管去横刀夺爱好了,只要你能让曲璨扬好马回头,放弃对我的痴恋,我不但不会怪你不够朋友,还会办一桌酒席好好谢谢你。”
“哟!瞧你说得多洒月兑大方啊!女人,他可是全台湾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几个的上选人才,你这么轻易地就把他廉让了,不怕以后良心发现理智抬头,后悔莫迟啊!”温可兰斜睨着她,淡淡撇撇唇说。
“没关系,我这个人一向是随缘惯了,崇尚自然法则,反正,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也强求不来。”苏盼云露出了淡然从容的微笑。
“真不后悔?我可要对曲璨扬这个人中龙凤,伸出我先下手为强的利爪了唷!到时候五十朵紫玫瑰送到我家来的时候,你可别酸溜溜的跑到我家来兴师问罪!”温可兰一脸促狭的说。
“悉听尊便,只要曲公子打得过你那位醋劲一流的魏公子,你要怎么生吞活剥曲璨扬,我都不会有意见的。”苏盼云笑吟吟的说。
“讨厌!”温可兰没好气的轻捶她一下,“你就会拿魏君豪来将我的军,害我只能望着曲璨扬枯坐冥想,心动而不敢行动!”
“哼!大姑娘一点也不会害躁,你不怕曲璨扬听见了吓得闻风而逃吗?”苏盼云娇嗔的睨着她说。
“我才不怕哩!反正,我温可兰什么也没做,狐狸精的骂名还不是名闻四海,我还在乎什么女子要矜持含蓄啦这套繁文褥节啊?”温可兰不以为杵地挑眉道:“好了,咱们别抬杠了,言归正传,若是曲璨扬再向我打听你的动向,你总不能要我重复使用装傻、闪烁其词、狡兔三窟等烂掉牙的把戏来敷衍他吧!”
苏盼云咬着唇沉吟了好一会,“你告诉他,叫他稍安勿躁,我过一阵子会跟他联络的。”
“过一阵子?什么时候?等我已经被他烦得先住进了松山疗养院?还是他火大把我给剁成肉酱之后?”
“可兰,你别夸张好不好?曲璨扬不是那种脾气暴躁的男人。”苏盼云失笑地瞪着她。
“他可能原来不是,但,经过你苏盼云小姐用慢火细细烘焙之后,性情再好的圣人也难保不会抓狂的!”
苏盼云细细审视着她那龇牙咧嘴的表情,“可兰!你什么时候成为曲璨扬的发言人了?还是你这个比皇帝还焦急的太监真的动了凡心?”
一向落落大方的温可兰居然脸红了,她忸怩不安的争辩着,“我……我是替你着急啊!怕你拿乔,平白错失了这么一位可遇而不可求的好对象啊!
“是吗?”苏盼云慧黠地猛盯着她绯红的脸庞偷笑着。“你不是还有第二件事要告诉我吗?”她替窘困不已的好朋友找台阶下。
“哦,我是要你在搏命演出时,别忘了为自己留条退路,不要太入戏了,对韩孟禹假戏真做起来,到时候任务没完成,反而弄得自己伤痕累累。”温可兰认真的提出她的忠告。
苏盼云轻轻摇摇头,一双因为化妆而显得分外艳美的大眼睛里,流转着一股妩媚夺人的神采,“我不会的。你忘了,我从小就被我姑姑打过预防针,对于男人,我不会轻易动情分心的,这一点你尽管安心,我会自有分寸的。”
“是吗?请你千万要小心珍重,别让我在替你应付曲璨扬分身乏术之余,还要为你可能玩火自焚的际遇捏把冷汗。”温可兰意味深长的说,关怀和忧心充满在她那张冷艳而奔放的容颜上。
“我会的,别替我担心。”苏盼云淡淡地露出强装出的笑颜,然后在温可兰下车后,重新坐上机车驾驶座,“你确定你同事会到灵泉寺接你?”
“会的,程悦德早就‘疯想’我很久了,这种可以献殷勤的机会他是不会轻易错过的。”
苏盼云放心地点点头,然后她在温可兰若有所思、若有所忧的注目下,发动机车引擎,在隆隆作响的噪音声中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继续前进。
韩孟禹坐在他小木屋的台阶前,静静抽着烟,静静品味着这份被大自然的幽静所烘托出来的宁静。
他那双深邃锐利而漂亮的黑眸被一阵袅袅上升的烟雾衬得迷离幽冷,充满生命的哲思,也衬托出他浑身上下那股玉树临风、卓然不群的书卷味。
兰若不晓得什么时候出现了,手里端着一盘引人食指大动的水果切盘,这位性情跟小孩子实在没什么分野的山地姑娘,到现在还为着那天他替罗安雄强出头训斥她的事生着闷气。
她照样每天为韩孟禹洗衣烧饭、整理家务,照样把小木屋打扫得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但,从头到尾,她总是板着一张冷冰冰的小脸,负气的不肯和韩孟禹说任何话。
除了刚刚电话铃声大作,她在接完电话,面对韩盂禹无言的询问,她心直口快的冲口说出,“有个女生说要找你,我说你正在洗澡,她就把电话挂断了。”说完之后,她又倏然记起自己与韩盂禹之间的冷战,马上又孩子气地背过身子,拿着换洗的衣物冲到盥洗间去。
对于她近乎孩童般稚气而不成熟的行径,韩孟禹一直采取见招拆招的怀柔政策。
他实在不想跟一个未及二十岁的小女孩不成熟的表现一般见识,但,也不想盲目地附合她对自己那种独霸近于狂热的崇拜和爱慕,他不想造成她的错觉,也不想混淆她对爱情和欣赏崇拜之间模糊的分野。
兰若见他头也不抬一下,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态,失望之余,不禁愠怒地重重放下手中的水果盘,用力跺着步子转回小木屋,并重重关上门,像一个索报不成,恼羞成怒的小孩子一般。
韩孟禹淡淡地摇摇头,继续抽着他的烟,静静凝眸欣赏着落日破云、晚霞满天的殊奇美景。
然后,在种满槐木的坡道上出现了一副令人侧目的鲜奇景象——一个打扮时髦的妙龄少女推着一辆显然已发生故障的破机车,缓缓朝充满碎石子的山路前进,瞧她那副吃力沉重的样子,韩盂禹失笑之余,不禁同情起她的际遇。
那位妙龄少女好像已经对她窘困的处境失去耐性了,她光火地甩开机车,并不停恼怒地用她那双匀称而惹人注目的纤纤玉腿踢着那辆不争气的破机车,口中还不时夹杂着几句令人错愕而大开眼界的粗话和诅咒。
韩孟禹神闲气定、饶富趣味的注视着这一幕,直到那个外型大胆抢眼,脾气显然也很性格出众的女孩把一双闪着怒光的美目刺向他。
“喂!你的腿是跛了,还是上了强力胶,看见本姑娘有难,你不会发挥一下推己及人的同胞爱吗?”
那少女操得一口不甚标准的广东国语,但,显然这并没有妨碍她发挥尖牙利嘴、泼辣骂谩的好本事。
她见韩孟禹仍如老僧入定的坐在那里文风不动,不禁火大的双手叉着腰,瞪着一双又圆又黑,艳光逼人,怒光也同样逼人的大眼睛,噼哩啪啦地对他毫不客气地开骂了!
“喂!你是跛子,还是跛子兼聋子,我说的话你没听见,还是你的公德心被山上的野猫野狗给吃掉了吗?”
“野猫野狗?你指的是你这位修养欠佳、身陷荒郊野外的母夜叉吗?”韩盂禹淡淡地扬起眉,不冷不热的讥刺道。
那少女果真有够凶悍泼辣,她立刻沿着坡道,穿过矮树丛对韩孟禹来势汹汹的冲了过来,她双颊烧红,气鼓鼓的逼问到他鼻子面前,“你说谁是修养欠佳的母夜叉?!”
韩孟禹从没见过像她这么狂野撒赖,却美得很野、很有味道、很有生气的女孩子。
对女性早已学会避退三舍、爱理不搭本领的他,弄不清楚自己怎么还会有一种异于寻常的悸动反应,特别是当她那张红扑扑、艳光四射、欺霜赛雪的小脸逼到他面前来时,他仿佛听到自己心脏鼓动收缩的声音。
“你这副凶巴巴、蛮横无礼的样子不像母夜叉,难道还像温柔贤淑的中国小姐吗?”韩孟禹收拾起那股困扰他的异样情绪,一脸淡漠的冷声说道。
“呸!谁要做那种没有自己生命力的花瓶啊!做个有特色、有风味的母夜叉都比中国小姐强!”那位少女好像已经忘了她和韩孟禹的战争,竟一坐在他身旁,好像坐在朋友身边似的,熟稔自在,一点尴尬和犹豫的神态都没有,反而落落大方地拍着韩孟禹的肩膀,大剌剌的说:
“喂!有没有白开水啊,要不然——来一罐可口可乐也行,推了那辆破车半天,再加上和你吵个莫名其妙的架,我口都干死了,你总不会见渴而不赐水吧!”
韩孟禹简直被她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极具情绪化的作风给弄得迷糊了。有没有弄错,他跟她非亲非故,只是萍水相逢、又莫名其妙地引发了一阵舌枪唇剑,在他还来不及消化她那泼辣狂野的作风时,她居然能在转瞬间换上另一种面貌,宛如他的至交好朋友似的跟他讨水喝。
有没有白开水?可口可乐也行?!
天啊!这女孩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女孩见韩孟禹一脸惊奇困惑的表情,不禁怏怏不悦又带点撒娇意味的用肩膀碰碰他的肩头,“去啊,你真的要我渴死虚月兑在你家门口吗?”
韩孟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根筋不对劲,自从姜秀瑜让她看清女性虚浮、善变的真面目之后,他一直就过着心如止水和女性保持距离、虽然孤单但却十分安全的单身生涯,除了小管家兰若,除了护士和女性患者之外,没有一位女子能让他古井生波,在深沉如一潭死水的心海里掀起一丝一毫的的波纹。
而这位来历不明,又胆大随便得令人咋舌的妙龄女郎,竟然能在短短几分钟内搅得他头晕目眩,甚至不加思索乖乖入屋替她拿了一罐冰凉沁人的可口可乐,无视于兰若古怪费解又隐含几分醋意的目光,无视于在脑海里拚命尖吼企图唤回他的理智的警钟。
接过那瓶可口可乐,拉开瓶盖,妙龄女郎一点也不斯文的,咕咕噜噜地一古脑儿饮尽所有的饮料,然后,她发出一声好满足、好舒畅的叹息声,“好舒服,这种快要渴死、又快要涨死的极端感受,其实何尝不是人间的一大享受。”然后,她懒洋洋的伸个腰,把空的瓶罐交给显然已经被她弄得既迷惑又震动的韩孟禹手上,“谢谢你,我叫沈娉婷,沈从文的沈,娉婷玉立的娉婷,你的可口可乐是我喝过最好喝的。”
“最好喝的?全世界的可口可乐不是都同一个味道吗?”韩孟禹失笑的轻轻蹙眉问道。
“不,你的不一样,或许是——”她转动一双黑白分明、璀璨明朗如晨星一般的眼眸,“你的可口可乐多加了一份人情味和温暖。”
人情味和温暖?韩孟禹震慑地细细咀嚼着她充满深意的弦外之音,平静无波的心湖里再度被她异于寻常而令人眼花撩乱的多样风貌掀起阵阵翻涌的浪花。
“喂!你又皱眉了!你知道你很喜欢皱眉头吗?小心鱼尾纹跟着你一辈子,甩都甩不掉。”沈娉婷笑意横生,晃动一双白皙的手,把他从若有所思的迷阵中唤了回来。本能地,他又蹙起眉峰,对眼前这一幕令他陌生、困扰而不知该如何应对措举的局面。
沈娉婷又露出了生动而令人屏息炫目的笑靥,“好吧!你继续皱你的眉头犒赏人人避之而唯恐不及的鱼尾纹好了,我要赶回去换衣服化妆,免得来不及打卡上班了。”
她的最后一句让韩孟禹心头一凛,“你还要上班?在晚上七点钟?”
“对啊!我晚上八点钟都在夜总会唱歌伴舞,不过,可不是那种陪老搂楼抱抱,让他们上下其手的舞蹈,而是专门在驻唱歌星后面当布景、充场面的歌舞女郎。”她一本正经、毫不避讳的开口解释,仿佛对韩孟禹的大惊小怪感到迷惘费解。
曾经爱过一个欢场女子的韩孟禹,不晓得此刻自己心里头为什么会涌现出一股难以解释的刺痛感,甚至还带点落寞的失望?
他原本希望她会有怎样正经八百的职业?在她穿着一身比风尘女郎还露骨性感的紧身衣裤背后?
沈娉婷仿佛洞悉他心里的想法,她走到他面前,用一双像火焰般炙人心神的目光,直勾勾的锁在他身上,“你这种眼神我在别人身上见过,你有点失望,也有点看不起我,是吗?”
韩孟禹突然有种心虚而无所遁形的压迫感,他下意识地移开目光,没好气地粗声说:
“没这回事,我为什么要在乎你是做什么的?再说,职业本来就不分贵贱,只要是凭自己劳力、光明正大赚钱,每一个人都是值得尊重的。”
沈娉婷眼睛亮了起来,然后她热烈地、像燃放满脸梦幻般光采的小女孩一般,在韩孟禹还来不及做任何回应,也忘了要做任何适当反应之前,轻轻踞起脚尖,搂着他的颈项,在他脸颊印上一记温存热情而让人呼吸停顿的亲吻。“谢谢你!”
她望着韩孟禹那除了错愕外没有任何表情的反应,不禁绽出一丝好温柔、好妩媚、好俏皮的微笑,“我以后如果还来灵泉寺上香祈福忏悔,经过这里口渴时,你还欢迎我来这里坐坐,向你讨杯水喝吗?”
韩孟禹像个被下了蛊的人一般,“当然。”他声音沙嘎低哑得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怪异。
“谢谢,我该走了——”然后,这个叫作沈娉婷的女孩就像她来的时候一般唐突,倏然跑下坡道,速度快得教韩孟禹来不及招架和防范。
“喂!沈……沈娉婷,你的机车呢?你准备拿它怎么办?”
“不要了。”她洒月兑得令人瞠目,头也不回的大声回答。
“喂!你真准备这样走下山啊?要不要……呃,我开车送你下去?”韩孟禹也弄不清楚自己怎么反而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了。
“没关系,我不怕黑,我只怕欠债。”
不怕黑,只怕欠债?
望着她远去的情影,韩孟禹重新坐回台阶上,一脸俊秀儒雅的脸充满了惊奇和炫惑。
他坐在那,蹙着眉又开始陷入一阵沉思,一阵令他心情起伏、紊乱如麻却不知道能不能找到答案的凝思中。
当中午灿烂耀眼的阳光透过雅轩小筑窗台上的竹帘,洒落在床畔,刺得正在享受好梦连连的苏盼云不得不张开慵懒的眼睛,不情不愿地强迫自己离开舒软诱人的床铺,慢慢展开梳妆打扮的例行工作。
梳洗完毕之后,她为自己戴上一副近似老处女、古板又严肃的黑框眼镜,顺手把一头乌黑柔软,像瀑布一般的长发束起来绾成发髻。她对着镜子左顾右盼的端详自己,对于镜中那位俨然似女教官、女教师拘谨保守的形象满意地点点头,她告诉自己这是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省得那天韩孟禹忽然闯进雅轩小筑,毫无防备的她会在手忙脚乱的情况下演出失常,甚至露出马脚来。
想到韩孟禹,她漾在唇边的笑意倏地消失了,脑海里浮现着一张俊秀儒雅而带点冷漠、忧虑的男性脸孔,那似笑非笑、弧度完美的薄唇,那双漂亮而深奥难懂的眼眸,那浑身上下浓郁的书生气息,还有挥散不去的孤傲和寂寞——她的心绪突然跟着恍惚而昏乱起来。她蓦然想起温可兰郑重警告她的注意事项:千万不可太人戏、太逼真,以免假戏真做,不仅灼伤了别人,也灼伤了自己。
她会吗?她觉得自己的信心仿若受到了严重的考验。
她绽出一丝苦笑,她怎能一登台刚和对手对戏,就茫然失措,忘了自己所要扮演的角色呢?
她毅然的摇摇头,强迫自己摇去那层困扰蛊惑她的思绪,打开房门,准备到厨房为自己弄点吃的。
通常她都会和韩伯涛夫妇一块用餐,如果彼此的作息时间能互相配合的话。
但,她昨晚阅读整理韩伯涛的手札和口述资料,一直忙到凌晨两点多才告一段落,所以,今天她这只晚起的鸟儿可能要为自己觅食了。
步下二楼的阶级,穿过客厅,还没到餐厅,她就听到一阵交迭着杯盘碰撞和热络畅谈的声音。
刚站在餐厅入口,三双表情迥异的眼光便全部落到她有些许燥热的脸孔上。“呃……大家早——”
“早?苏丫头,太阳公公都已经跑完南半球一大圈了,你这只懒起的鸟儿还没睡醒吗?”性喜抬杠的平磊率先发难了。
苏盼云的脸立刻烧红一片,她窘困得似乎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愣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才好。
汪如苹见状,连忙起身亲切和蔼地拉着她的胳膊,“你别理会平磊这个老是喜欢逗弄别人的老顽童,我知道你昨天整理稿件很晚才睡,不介意的话就跟我们一块用午餐好了,我们也才刚刚开始开动。”
她才刚坐下,方举起筷子,还来不及夹菜,平磊又不甘寂寞地大开他的尊口了,“嘿!这人长得漂亮就有这点好处,不管到哪里都有懂得怜香惜玉的人替她撑腰!”
一向沉默寡言,谈话总是选择重点的韩伯涛难得也加入意见,“苏小姐,你尽管吃你的饭,别管平磊,他这老家伙一看见漂亮的小姐,总喜欢卖弄唇舌逗人家穷开心,你习惯就好了。”
“哟!这下子是谁大白天睁眼说起瞎话来唬人了?我喜欢逗漂亮的小姐?你韩伯涛先生就不是吗?想当初,你老兄一见到我们这位娇滴滴、艳冠群芳,不知迷死多少男性的小嫂子,你还不是一样英雄难过美人关,立刻发动猛烈的追求攻势,把小嫂子手到擒来,骗到现在还不懂得悬崖勒马。论起卖弄唇舌的本事,我这个乏人问津的王老五怎能跟你这位功勋彪炳的大情人相媲美?!”
“平磊,你昨晚是不是又喝多了高粱酒,现在酒还没醒,所以,满口胡言乱语,尽在这里发酒疯?”韩伯涛淡淡的嘲谑道,并和笑意盎然的汪如苹交换了一个无奈的微笑。
平磊看在眼里,不禁撇撇唇,带着几分酸味的口吻慢慢说道:
“酒我可是一滴都没沾到,不过,醋倒是喝了不少,加上刚刚你灌给我的,大概也有三足斤重吧!”他装腔作势的哀叹了一声,“没办法啊!谁教我是个孤枕难眠的王老五,偶尔心情郁卒总会发上醋疯嘛!”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被他那唱作俱佳的诙谐逗笑了。
偏偏他先生还一本正经的对着所有笑意盎然的人,吹起他的胡子,瞪起他的眼睛来了,“你们这几个缺乏同情心的人竟然还笑得出来?你们不觉得你们应该为你们这种落井下石的表现感到羞耻污颜吗?嘲弄一个被世间所有女性遗忘的王老五?!”然后,他悻悻然、煞有其事地仍下餐巾,“算了,士可杀不可辱,我平磊也不是那种没有风骨的人,这顿饭不吃也罢!我要为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不公发起一场绝食抗议,直到你们还我公道为止!”语毕,他在苏盼云惊异的瞠目注视下,昂首阔步的离开了餐厅。
“汪……汪阿姨,他……他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汪如苹笑容可掬的摇摇头,“你别被他给唬了,他这家伙每隔一阵子就会来上这么一段骗死人不偿命的把戏,大概是戏瘾又犯了。”
“戏瘾?”苏盼云茫然不解的挑起了眉毛。
“是啊!他这家伙二十年前可是在台港颇有知名度的喜剧演员。”汪如苹笑着解释,并细心款款地为韩伯涛盛了一碗冬菇排骨汤,“只是,他生性促狭好动,退出银幕之后还常常弄不清楚现实和戏剧之间的差别,喜欢自娱娱人地来上这么一段即兴表演,我跟我先生早就习惯他这个从来不按牌理出牌的宝贝蛋了。”
“哦!可是,他跟你们的关系却非比寻常,好像一家人一样。”苏盼云深思的说,也顺手为自己舀了一碗汤。
回复她这个问题的人是韩伯涛,“平磊跟我们不仅是一家人,更是祸福与共的生死之交!”
他说来平淡简易的口吻却令苏盼云震动不已,心旌动摇,深为他们这种士可为知已者死的情谊动容。
“你很震愕和羡慕是不是?”韩伯涛目光犀锐的盯着她说:“其实,连我自己也常常在思索这个问题,我只是一个非常平凡,也很乐意甘于平凡的人,像我这种寒伧渺小的人,何德何能拥有别人穷其一生,可能也追求不到幸运和眷顾,既有相许终身的红颜,又有生死同担的知己。尽管我的一生的遭遇非常极端,尽管我曾经坐拥人间的繁华,也曾经遭受过非人的迫害,但,我非常知足了,也非常感恩,所有的恩恩怨怨,对一个连惜福都怕来不及的人来说实在是微不足道,也不值得去探究孰是孰非了。”
苏盼云再度被他这番泱泱的君子气度和充满真情感性的话语折服震慑得喉头梗塞,内心里充满了纠葛和万马奔腾的争战。
仅仅一天而已,这项复仇的任务马上变得万分艰巨、沉重得令她疲困羸弱地扛不起来。
天!这样懂得感情、热爱生命、充满智慧的至性男子会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凶手吗?
苏盼云实在很难自圆其说,更难说服自己去痛恨他们。
当她凝注他们这对经历各种磨难却愈见真情可贵、鹣鲽情深的患难夫妇眼波交流的柔情时,她的心不禁闪过一丝尖锐的抽痛,天人交战得更厉害了。
“你自传整理得如何了?会不会觉得很难下笔,因为我的手札挺零乱的,而我的记忆力也开始有点不中用,你要把它们统合起来,可能会棘手困难点!”韩伯涛嘎哑的开口问她。
苏盼云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挤出从容的笑容,“我会尽力而为的,韩先生,你不用担心。”
韩伯涛微抬起一道眉毛,炯炯有神的盯着她,“韩先生?!我们相处也有半个多月了,你如果不介意,我倒不反对你称呼我一声‘韩伯伯’?”
“好,如果你也能改变你对我的称谓,由‘苏小姐’换成‘盼云’的话!”苏盼云明快的说。
韩伯涛眼中闪过一丝揉合了趣意和欣赏的光采,他转首对正在切水果的汪如苹淡笑道:
“如苹,还是你的眼光好,找对人了。”
汪如苹拿乔地冲他回眸一笑,“哼,你还说,如果不是我独具慧眼、又懂得速审速决,打铁趁热的话,你这位眼光挑剔,又老是纸上谈兵的慢郎中还不知道会拖到什么时候哩?”
苏盼云闻言颇觉尴尬,“嗯——韩伯伯,原来,你原先并不怎么中意我?!”她咬着嘴唇,支支吾吾的说。
韩伯涛撇撇唇笑了,“这倒不是,你的文笔我倒是没什么好挑剔的,只是,我嫌你太年轻了,怕你的阅历还不够承担这项沉重的工作。呃——”他突然微眯了一下眼睛,有几丝困惑的问她:“这就是你最近要把自己打扮成这么老气严肃的原因吗?”
苏盼云如坐针毡地微缩了一下肩头,“呃……我只是不想引起别人对我的注意,让自己看起来成熟平凡一点。”
韩伯涛眼睛闪烁一下,他趣意盅然的慢声说:
“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盼云,你好像有点弄巧成拙,你知道你的眼镜,还有你的发髻,你那超乎年龄的装束反而会适得其反的引来别人的侧目?”
“我……”苏盼云窘涩困促得连耳根都红了,汪如苹却好心地替她出言解围了,“伯涛,你管人家喜欢怎么打扮自己?每个人的品味不一样啊!”
“我不是想管,只是有点纳闷,怎么会有哪个爱漂亮的女孩子,好端端要把自己的一头秀发给卷起来,还戴副老太太都不会戴的眼镜遮住自己的花容月貌,难不成——这是你那个叫曲璨扬的男朋友与众不同的品味吗?”
这话甫出,苏盼云的花容月貌可是真正给吓得黯然退色了,“什么?”她连声音都发抖了,“韩……韩怕伯,你们怎么会知道他呢?”
韩伯涛脸上的表情更有趣了,“你干嘛这么紧张慌乱呢?我们只是要你来写自传,又没限定你不准交男朋友,再说——讲起来你那位男朋友还是我一位老朋友的儿子呢!”
“什么?”苏盼云可真是傻了眼。
汪如苹被苏盼云异常的反应给逗笑了,想不到这位容貌出色的小姑娘个性这么拘谨腼腆,“说起来也真是巧合,曲璨扬的父亲曲威是伯涛交通大学的学弟,文革之后大家就失去联络了,没想到,他人竟然在新加坡,更没想到他竟然养出这么一个相貌堂堂的好儿子。”
“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曲威本来就是个美男子,他有容貌出色的儿子也是想当然耳的事。”韩伯涛失笑地斜睨她一眼。
苏盼云可笑不出来,她忐忑不安而百味杂陈地连忙问道:
“韩伯伯,你们是怎么知道他的?他什么时候跑来雅轩小筑的?”
“就是昨天下午你出去的时候,他一来就说是你的朋友,有急事要找你。他一报完姓名,我看他那似曾相识的相貌,就不禁询问道:“我有个老朋友叫曲威的,不知道你认不认识?谁晓得他竟然眉开眼笑的说:‘曲威正是家父!’唉!这世界实在是太小了,对不对?伯涛,没想到绕了地球一圈,都二十年了,我们回到台湾竟然还会巧逢故人之子。”汪如苹感慨万千的说。
可不是?苏盼云对于命运善巧拨弄人心的安排不得不由心底发出一声五体投地的赞赏!
“可不是,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人生何处不相逢!”韩伯涛颇有同感的叹息道。
“汪阿姨,曲璨扬有没有说什么,就是……嗯,他找我有什么事?”苏盼云尽量不着痕迹地克制自己耸动难安的情绪,沉着提出她其实迫不及待想知道的答案。
“没有啊!不过,他倒是答应我跟伯涛,有空会常来山上看我们。说起来,这孩子倒是挺懂事也讨人喜欢的,我们跟他还真是有缘。”
“常来山上坐坐?”苏盼云闻言差点没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吼。不行,她得找个时间去安顿曲璨扬,免得被他莫名其妙破坏大局。
汪如苹见她绷着一张凝重的小脸,若有所思的默不哼声,不禁笑咪咪地揣测道:
“怎么?你们这一对小情侣吵架闹别扭了?”
“我——”苏盼云简直有口难言。
“如苹,你就别刺探人家的隐私了,你没瞧盼云害羞得连脖子都红了吗?”韩伯涛促狭的接口道。
他们夫妻俩这一搭一唱弄得苏盼云在进退维谷之余,只有份哭笑不得的懊恼!
她万万没想到韩伯涛在深沉稳重的面貌下也有幽默生动的一面风采。
“韩伯伯,汪阿姨,我们能不能不谈曲璨扬的事,呃——谈谈你这本自传的书名要定什么呢?”她试着转移韩伯涛夫妇的注意力,以躲避这个一直搅得她七上八下、芳心如麻的话题。
“这,就叫韩伯涛好了,既简单又好记!”汪如苹卒先发表意见。
韩伯涛思索了一下,然后定定的开口说:
“我看就叫‘飞鸿踏雪泥——韩伯涛的一生风云’好了。”
飞鸿踏雪泥——韩伯涛的一生风云?
苏盼云意味深远的细细咀嚼着这几句令她芳心悸动的文字,然后,她笑了,笑得妩媚生姿,她满脸晕陶地点点头,还来不及致上她的赞赏和同意之际,甫从椅子上站起身的韩伯涛突然脸色碎变,抱着自己的月复部踬蹼一下,接着便在她的震动和汪如苹的尖呼声中昏厥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