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日晴天
今天就可以见到翔一哥哥了,我好雀跃,一颗心膨胀得满满的,不停欢呼,一整晚都睡不着,数着还要再捱几个小时才能见到我的翔一哥哥,从午夜直数到天亮。
不知道翔一哥哥记不记得当初他答应我的,只爱我一个,想我一个?
他还记得他向我求婚的事吗?
翔一哥哥,你等着,我就要回来履行我俩的警言,当你的新娘子了!
◆◆◆
「宫爷爷,您的身体很好,检查结果一切正常,您可以放心了。」
纪薇柔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从检查报告中抬起脸来,微笑的脸上露出小酒涡。
宫仁贵看着她弯起小嘴,努力装出一副心情很愉快的模样,不由得叹了口气。
只要一想起他那个孙儿翔一,他就忍不住咬牙切齿。
「薇柔,其实……」
她笑咪咪的马上岔开话题,不让他说下去。
「您的情况很好,五脏六腑各项器官有的甚至比年轻人还要健康,所以您大可不必三天两头往我这儿跑。」
薇柔知道他是借故喊病痛要检查身子,其实是来看她的。
她移民美国这么多年,回来后宫爷爷还是这么疼她,这么慈祥,令她心里充满温暖,可是……翔一哥哥却已经不再是当年的翔一哥哥了。
宫仁贵很不甘愿地撅起了嘴。
「我知道你一定还在生气,可是提起他我也很气啊。」他一提到自己唯一的孙儿,就气得浑身发抖。
偏偏他唯一的儿子及媳妇宠这个孩子宠得不象话,让他为所欲为。
薇柔只是无奈的一笑,笑容里有些伤感。
她摇摇头,已死了心。「我终于发现他不适合我。」真可笑,她竟等他等了二十年,白白的等了二十年。
宫仁贵一听她这么说,顿时变得委靡,原本微驼的身影更显苍老。
她的话几乎带走了他全部的希望。
「可是我一心想要你当我的孙媳妇,别的女人都不要。」他固执的说。
薇柔多乖巧,到美国去这么多年,非但没有带回一身骄气,反而出落得如出水芙蓉般清雅,柔美又聪慧的气质完全从她得宜的举止中显露出来。
这么好的女孩到哪里找?根本是人见人爱呀!
薇柔轻笑着摇摇头。
「爱情是会变的。」她无力地说。
她回想着当年他们全家移民美国前的情景……
「薇柔,你长大了以后一定要当我的新娘子喔!」翔一抓着她的手不放。
「嗯,我会的。」她保证道,小脑袋肯定的用力的点了下。
「你不可以喜欢外国的男生喔,心里只能想我。」
「你也不可以喜欢隔壁的阿花,还有坐你前面的阿珠喔,要不然我就要喜欢外国的小男生。」薇柔嘟起嘴回道。
「好好好。」翔一赶紧用力点了几下脑袋,手一直不肯放开。「我保证、我保证。」
于是两人在彼此的唇上「啾」了下,保证地老天荒,此情不渝。
结果,翔一竟把昔日的山盟海誓全忘光光!
而她却乖乖地记着这一切,努力充实自己,等着当他的新娘。
没想到这二十年来她一直扮演着傻瓜的角色,愚蠢又执着的等着新郎的到来。
她真是笨啊!
当年的那个翔一哥哥早已不见踪影。
「谁说爱情会变?」宫仁贵不接受这说法。「我就爱了你宫女乃女乃几十年,从来没变过。」
他是如此的坚信这对娃儿绝对合适,当年他们俩相互依偎,并坐在石阶上的小小身影,看了是如此令人羡慕。
当时大家一提起这两小无猜,总笑得合不拢嘴,十分看好两人的未来,没想到现在……
「薇柔,你别这么快就放弃啊。」宫仁贵好言相劝。
他知道他的孙儿很不好,简直是个坏胚子,可是好歹是他心上的一块肉呀!当然想把薇柔这个好女孩留在孙儿身边。
怎奈翔一就是忘了她,真是可恶!
「唉!」宫仁贵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再劝她了。
明明知道把送薇柔到他孙儿面前,根本是糟蹋了人家,可是这么好的女孩,他多想让她成为他家的媳妇!
哎呀,这个翔一!宫仁贵又咬起牙来。
薇柔只是无奈的一笑。
全世界只有她这个傻瓜依然记得当初的海誓山盟,认真的等待当翔一哥哥新娘的那一天到来,直到她回来,才明白事情的真相。
对于翔一,她已不抱任何希望。
「现在的他是个公子,而且早已把我忘了。」她提醒宫仁贵。「你不觉得我已经变成多余的?」
「胡说!」宫仁贵叫了起来,一脸伤痛。
薇柔这个小女孩,打从一开始他们夫妻俩就多么喜欢她,眼见她移民到美国去没多久,他的孙儿就把人家忘得一乾二净,他心想这还得了,于是努力地想办法。
第一,他写信。每个月一封信,简短的问候,让薇柔以为翔一一直惦记着她。
第二,他送礼。每年的圣诞节、生日,他从来不缺席,还每每为了小男生会送给小女生什么样的礼物而伤透脑筋,每一样礼物都是他精挑细选,再以翔一的名义寄给薇柔,让薇柔以为翔一一直深爱着她。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他们两人以后总有再见面的一刻,到时该怎么办,他完全没有预先想到。
而事情就出在薇柔想给翔一一个大惊喜。
从医学院毕业后,好不容易实习完毕,薇柔就巴不得能立刻飞回台湾和翔一团聚。
当她顺利考取执业执照,回到台湾进入某间医院服务,兴奋的以为这一切都这么顺利,她就快要和她的翔一哥哥见面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他若见到她,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们已经二十年没见面了耶!她一定要好好的装扮自己,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纪念。
于是,为了让自己呈现出最好的一面,她回台湾后一直忍着不去见宫家的人,想给翔一哥哥一个惊喜。
没想到当她在美容院里,打算让自己焕然一新时,杂志上的一篇报导却让她有如被雷劈中一样,僵愕当场。
杂志上左搂右抱的俊伟男人……怎么是她的翔一哥哥?
她不禁瞠目结舌。这是怎么回事?她心惊地自问。
她不愿相信,可是照片上的男人的确是时常寄信给她,并常随信附上他的照片,让她明了这二十年来他的成长和改变,一直把他英俊的样貌深印在心中的翔一。
这二十年来她一直不寂寞,因为她还以为有一个英俊而又深爱她的男人一直真诚的守着当年的诺言。
直到她发现真相,从美容院老板娘的口中获得证实,并且翻出一大堆过期的杂志给她看,让她知道他有多荒唐,她这才惊愕的发现,原来翔一早就换了一个人了。
后来她才知道她写给翔一的信都是宫爷爷代回的,原来这么多年来一直写信给她的人是宫爷爷,而不是翔一。
「宫爷爷,你实在不应该骗我的。」她的梦碎了,心也碎了,说不出有多伤心。
「我也是为你们好啊。」话虽这么说,可是他仍惭愧的低下头。
唉,都怪他那个孙儿太不长进了!
薇柔当然有所埋怨,不过又不忍苛责老人家,只能凄然而笑,安慰他别难过。
「没关系,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拍了拍宫仁贵的背。
宫仁贵的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
「宫爷爷,我不怪你,我了解你的好意。」她柔声的说。
宫仁贵又颓下了肩膀,知道说什么都无法说动薇柔。
枉费宫、纪两家是多么的要好,而且当年又比邻而居,薇柔的爸爸是个非常出名的医生,当初多亏纪大夫,他的老伴才能多活那么多年,所以他对纪家有诸多感情,这也是他这么疼爱薇柔的原因之一。
「难道你忘了『结婚证书』的事?」宫仁贵忽然想到这件事,不肯死心的再度开口。
薇柔的心颤了下,脸色迅速泛白。
结婚证书的事她怎么可能忘呢?当时翔一小大人般的口吻还恍如昨日。
当年翔一一听说她就要离开了,立刻牵出他的宝贝脚踏车,载着她到附近的书店去买结婚证书。
「我要买两份结婚证书。」翔一骄傲的仰着小脸对老板娘说。
她也跟着高高的仰起了脸,看着老板娘。
老板娘疑惑的推了下眼镜,仔细的瞧着他们。
「谁要结婚?」
「我要跟她结婚。」翔一骄傲的举起两人牵在一起的手。
老板娘一呆,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转身将两份结婚证书拿出来给他。
后来回到家,翔一还拉着她的手一起盖章,在众人的面前许下他对她的承诺。
隔天,她就上了飞机。
脑海中的往事让薇柔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两人各拿着一份结婚证书,上头还留着两人小小而又清晰的拇指印,或许这就是她当年上飞机前没有大吵大闹的原因,因为她一直深信有一天她能当翔一的新娘。
「宫爷爷我当时可是在场喔。」宫仁贵笑着提醒道。
「他的结婚证书早就丢了。」
「不不不,还一直放在我这儿。」宫仁贵很高兴地说。
「从哪儿捡回来的?」
「从垃圾桶……啊!」宫仁贵的老脸一时间有些挂不住。「薇柔,你干嘛这么聪明嘛……」
他说着,又惭愧的低下脸。现在薇柔知道了,更不可能答应了。
薇柔的眼睛眨了眨,迸发怒气。
和当时她在美容院得知真相时的震惊相比,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她当时是呆若木鸡,连后来怎么走出美容院的都不知道。
「我觉得我好傻。」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宫仁贵沉默以对。
「好笨……」她哑着嗓子说。
宫仁贵惭愧的把脸埋得低低的,不敢抬脸看她。
「每一次得知真相,我总是震惊和不相信,却每一次都被事实打倒。」她眼里写满了失望。
得知真相后内心的错愕及随即涌起的怅然,到现在仍一直无法平复,谁来赔她一颗受伤的心?
那天在美容院,直到她走出了屋檐,大雨从头上落下,把她打醒,她才惊觉原来她已经离开美容院,做好的头发也塌了,她突然悲哀的哭了出来,伤心不已,让一直呼喊着要找她钱的老板娘看得莫名其妙。
那一天好糗,可是她不会再重蹈覆辙。
「不了,我不会再那么傻了。」她坚决的说。
「即使为了爷爷也不肯?」
薇柔难过的低下头,没有说话。
「唉,如果能把那小子打醒,我也用不着这么求你啊。」
薇柔放在膝上的手不觉握紧。
她的沉默以及身上强烈散发出的排斥气息,让宫仁贵又伤心了起来。
「宫爷爷知道这样有点强人所难,可是……」
「不。」她摇摇头。「宫爷爷,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任何事对我来说都不会是强人所难。」
「那你是答应了?」宫仁贵马上瞠亮了眼。
答应?她苦笑。
谁愿意嫁给一个公子,而且是个既风流又下流的坏胚子?
「只除了这件事。」她微笑着说。
宫仁贵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的力量仿佛一下子消失无踪。
他抬出两家的关系,也提出两人的「婚约」,都不能教薇柔改变心意,只会教她更伤心,她对翔一已彻底失望,教他怎么办才好?
「那你也不要这么快回美国,多陪陪宫爷爷,啊?」
薇柔只是咬着唇,一直瞅着他。
宫仁贵一见她的表情,马上哎哎叫了起来。
「哎呀!爷爷经常这儿痛、那儿痛的,你一走,谁来帮我治病?」宫仁贵赶紧拉起上衣,露出一身的排骨给她瞧。
「噗!」薇柔不禁被他逗笑了。
宫爷爷他根本就没病,却很爱假仙。
「可是我已经在台湾待了好一阵子了。」
其实她才回来没多久,可是这段日子,她天天都伤心。
原来打算立刻回美国的,但宫爷爷突然生病了──虽然后来知道是骗人的,当健康检查报告交到她的手中时,她是又好气又好笑,这才知道宫爷爷其实是要借故留住她,为了小时候那好笑的承诺。
可是一切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她心中的翔一哥哥早已褪了色,淡得只剩下一个她不愿意再回想的印记。
「至少住个一年嘛?」
薇柔当然不愿意了。
「说不定你可以帮我帮他导入正轨……」
薇柔肯定地摇头。他不会听的,他爷爷的话他都不听了,怎么可能听她这个女人的话?
宫仁贵转为哀求,「那你可以帮帮我吧,帮我想个法子治他?」这一点她不会做不到吧?
薇柔想也没想地又要摇头。
可是见宫仁贵一脸忧伤,还有他满是期盼的眼神,于是她想了想,道:「有一个方法可行,不过得委屈您。」
虽说没什么新意,但总是个方法。
「没关系,你说!」宫仁贵爽快的道。
「装病如何?」
老人家装病,然后把自己的孙儿骗得呼天抢地?
No、no、no?这方法太老套了。
宫仁贵马上反对。
「哼!应该要教他来做身体检查才对。」
咦,对呀,他怎么没有想到呢?宫仁贵的眼睛马上睁得亮晶晶的,贼贼的笑了起来。
脑里的电灯炮一被点亮,他立刻精神百倍。
那只兔崽子太顽劣了,他太清楚不过,应当要给他一点教训才对。
「没错,让他生病!」
「啊?这……这不太好吧?」薇柔一呆。
「有什么不好?」宫仁贵气愤的叫了起来。「让他知道亲情、爱情、生命的重要与可贵!」
「可是……」
「难道你不想给他一个教训?」
是啊,她是很想,可是……
「想想他是怎么待你的?-看看-多傻?」
没错,这话她刚刚就说了好几遍。
她是如何的想念他,如何的等他,他知道吗?这个可恶的家伙!
「你知道你前脚才一走,他马上就跟阿珠、阿花粘在一起了。」
「这……」他真……真是可恶!
想她是如何编织美丽的梦,一天天盼着,等着冬尽春来,花落又花开……
「你当初交代他不可以做的,他统统做了,而且每天都有女孩子找上门。」
「啊?」真是岂有此理!
如今想想,这二十年来他一次也没来看过她,她真的非扒他的皮不可!
「还有,他经常搞三P!」
「三P?」
「经常一晚搞两、三个女人,教他别把女人带回来,他就是不听!」宫仁贵愈说愈是咬牙切齿。
薇柔的眼睛瞪得好大。
宫仁贵气愤的一抬头──
「啊……」他赶紧捂住口。天哪,她怎么一脸发白……
薇柔得知真相后的伤心,和内心深处涌起的不满与失落再度被挑了起来。
她真是不敢相信,他竟然差劲到这种地步!她的小嘴张得圆圆的,气得整个人像要爆炸。
「那他是在我出国后多久丢掉结婚证书的?」
宫仁贵只好诚实的伸出四根手指头。
「四年?」
不不不!
「四个月?」她的眼神变得黯淡。
有那么久就好了。
「那……四个礼拜?」她叫了起来。才四个礼拜,他就把结婚证书丢掉啦?
「比这个还好一点。」宫仁贵把手放下,「四十天。」
当时他看见垃圾桶里怎么有一张大红纸,于是好奇的拿起来,一看之下差点晕倒。
她用力的-着腰,气得说不出话。
「既然这样……」宫仁贵看着她的表情。「你还会心软吗?」他早就想整治那小子,现在就看她答不答应了。
薇柔的俏脸阵阵青白交错,最后突然噗哧一笑。
两人互看一眼,一起笑了开来。
「好,我答应!」她跟着一咬牙。
好,非常好,有什么不好的?看她如何整死他!
「这才对!」宫仁贵兴奋的拍手叫道。
薇柔的眼睛绽放出淘气的光芒。
「宫爷爷,你真聪明。」
「那还用说。」
两人又是一阵笑。
这是薇柔回台湾之后,头一次神色无比轻松。
她转着眼珠子,一想到将如何整治他,她的心里立刻流窜过阵阵快意。
该骗他要开刀切除什么器官,还是告诉他自己得了什么能把他吓昏的病?
「病是愈重愈好。」宫仁贵吩咐道。
「嗯。」
「至于如何收买医院,你放心好了,宫家有的是钱,这方面绝对没问题。」
「嗯。」薇柔用力的点了下头。
宫仁贵继续鼓吹她,教她千万别手下留情,又咬牙切齿的说着自己孙儿的坏话。
薇柔听了更是气愤不已。
他早在她出国后一年内就把她忘了!
当初交代他别做的,他每一件都做,真教人气得头顶冒烟!
「你可别心软啊,」宫仁贵又叮咛道。「我装可怜没用,顶多只能治他一阵子,等我这个老人家腿一伸,他还不是故态复萌。」
他在家里是很有权威没错,可是他身子才一转,儿子媳妇又赶紧把那小子捧在手掌心里怕他摔着,让人看了真是火大。
「无论如何你得帮帮我。」他拍了拍薇柔的手背。「除了你,我还不知道能依靠谁。」
「嗯,我会的。」
于是一切就这么说定了。
不过让薇柔烦恼的是,该让他生什么病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