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里挑灯看剑,
梦回吹角连营。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
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身前身后名,
可怜白发生。
雪片如飞羽重重坠落在原该是风沙飙狂的漠海,西北塞外冬季那种酷寒绝非久居中原的人们所能想像,也难怪,这些塞外蛮子常要不顾一切南下攫取属于南方那样肥硕而温暖的土地。
帅营外,一个身着厚重皮裘衣帽,双掌圈在唇边呵气汲暖的少女遥遥睇着远方空邈苍宇,翘首着的美丽丹凤眼眸中虽淡而无波,深处却暗藏着浓浓的忧愁。
来到塞外已然月余,空凉景况、乾硬难吃的伙食及起居上种种不便她都能接受,惟一无法习惯的是身边那老爱逗着她笑的男人离开她的时候。
十万兵马同行自是需有严密的统筹与控管,对个新手而言,老实说,这一路上,他已经表现得很好了,带兵带心,除了回营睡觉的时间外,朱佑壬几乎都是和兵丁们胼手胝足一块儿共度,嗅不着半点世袭王爷的架子。
他一天的时间里只有深夜是属于她的,可她甘之如饴,只要知道他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她真的别无所求!
十万大军西征,远涉苦寒不毛之地,虽有十个将军为辅,可那些将军用意仅只是监视罢了,是以他诸多事项仍坚持亲力亲为,点兵备粮、选马择械、统理将军以下之千夫长等种种琐事,每日都能将他累到几乎都是用爬的回到帅营。
每天他都累得像狗似地回到她身边,自然也没心力再与她说笑,她也无所谓,只是帮他拭着脸、捏着筋骨,看顾着累瘫了的他昏睡在铺上。
可这会儿,依姣颦眉眺着远方,前日夜里号角声暴响,前阵发喊,几里外都听得见对阵斯杀的叫吼,他也有两日未曾归营了,若非她得守着自己允过他绝不上战场的承诺,若非她担心他受伤回营时寻不着她,她的人早已同她的心一般飞去了遥遥数里外火光连天的雪地上。
遥遥一个黑点驶破了雪幕朝她奔来,依姣认出那是朱佑壬的马,她控制不了自己地飞奔向马,马嘶趋近,她才在雪地里看了个分明,不是他,她的心口突然破了个大洞发着寒,是赵燕姚,他被鲜血惹了满身!
依姣将视线投向他身后,却觑不着她想见的人。
“别看了,华姑娘,”赵燕姚一手捂着肩上伤口一边急吼,“是壬王让我来的,他要我告诉你,此地不宜久留,快回中原去!”
“回中原?”那红艳艳的血洒在雪地上使她有些恍神,她从不怕血的,今天却首度觉得恶心,“壬王呢?”
“他……”他摇摇头,“他受了重伤,该死的,”他咬牙切齿,“原来程将军他们都是奉符公公之命来的,我也是听了传闻才知道,出征前,符公公给了密令,哪个将军能先拂起战火,能率先攻打鞑靼,回朝重重有赏,符公公还让他们甭在意壬王指令,难怪前些天壬王派出去致送和平信函的探子全没回音,那些人刚出了营地便让人给杀了。”
他恼火道:“这几天咱们已近鞑靼领域,对方早有线报见咱们大军缓缓开至戒备已妥,就等着看咱们如何表态,前天夜里,程将军先沉不住气开拔奇袭,其他将领自不愿落于人后,一个个领着手下兵丁开杀,鞑靼自不善了,立即予以反攻,王爷人在阵前,但统的却是一盘各有鬼胎的散兵,眼看着咱们就要败了,所以,王爷让我来叫你快点走……”
赵燕姚话未尽,但闻马嘶,只见依姣俐落翻身上了帅营外的战马,方向却不是往中原,而是往向火光蔽天的战场。
“华姑娘,你!”赵燕姚咬咬牙勒转马头,“你当真要去?末将陪你!”
“不!你不可以去!”她冷着眸,“你必须安安妥妥回中原见朱佑樘,然后告诉他壬王留下的话,‘宁马革襄尸当沙场战魂,毋逆旨叛逃做不忠懦亡’,朱佑壬并未抗旨,并未战前廷逃,他会谨遵圣旨守在属于他的沙场的!”
马鞭飞速下,轻灵身影倏地驰远了赵燕姚视线外。
急飞的雪片,很快就掩没了那纤巧的人影。
遍地触目惊心残破累累的尸骸混在雪堆里,几次拖慢了依姣的速度,这辈子她死尸见多了,却从不知道世上竟有如此的人间地狱,这么多折耗伤亡的生灵共憩在这陌生的雪地里,而这,就是战争的代价?
她心无旁骛在哀鸿遍野的伤兵残尸间搜寻着,她有信心找得着他,即使,只是具死尸!
果不其然,在一个小小雪白的山丘处,一个孤独的旗帜下,她找到了奄奄一息的他。
那只沽满了鲜血的旗帜已然残破不堪,却还隐约认得出是个明字,说到底,这一切,就是为了这个“明”字吗?
她坐在雪地里将闭着眼的他抱至她膝上躺定,就像他每天累瘫在她怀中时的模样。不同的是,他伤得很重,气息微弱,肩头上还嵌着一只箭头。
他睁开疲重的眼睑,见是她,竟然笑了。
“我早该猜到你会不守约定的!”
“约定是你定的,”她审视着他身上的大小伤口,哼了声,“我从没答应过。”
“别看了,”他笑了,笑得有些无可奈何,“我心底有数,好人不长命,谁让我平日好事做太多,我现在只一个希冀……”
她不作声,睇着他又疲又累却深情的眸子。
“叫声表哥吧!黄泉路有期,来生……”他发出一阵猛咳,口中不断溢出鲜血,“来生我还是只要你的!”
“不叫!”她睇着他冷声拒绝,“我不叫个快死的人的……”她伸手自怀中抱出一团绿色物事送到唇边吻了吻。
他瞪大眼满是酸意,“表妹!你太过分了,我都要死了,你还带这家伙来气我?你宁可吻小奇不吻我?我……”
朱佑壬的声音突然变成一声哀叫,原来是依姣倏地拔出了他肩上的箭头,继之,眼睛眨也不眨地用箭头一刀划破了小奇颈项,青光闪,它连闷哼都来不及,头与身躯已然分了家。
“张开嘴!”
她睇了眼不可置信的朱佑壬低声吩咐,接着将热热鸟血直接灌进他嘴里。
“小奇曾误吞于昊身上一颗救命丹,那丹丸十分珍贵能救一条人命,是我爹独门研制的,药效就存于它的血液中……”她帮他轻轻拭去唇上血丝,再一扯便将那沾满了血丝的大明旗帜拉下裹住了小奇尸身揣入怀中。
“你知道我和我爹之间的关系,我不愿开口向他索药,是以,小奇养在身边就形同养了颗药,有备无患。”
“可……”他起了结巴,“可……小奇不是你的奇迹吗?”
“不!它不是的!”她摇摇头,俯身在他冰冷唇上烙了吻,继之在他唇畔低语,“你才是的,你才是我的奇迹,“她顿了顿,“表哥。”
他搂住她,漫天的雪依旧洒落,两人却感受不到冷意。
接着远远传来杂沓蹄音,打在雪地上,打入心坎底,黑压压的觑不着边际,面眼前那朵黑云正缓缓向两人逼近,黑云前方是迎风大展着的鞑靼旗帜。
他环着她,对望一眼两人无语,手却是紧握着的。
两人一样坦荡心思,无忧无惧。
而黑云,已乘风破云,朝两人压至!
斡难河畔,极目远眺,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成千成万的战马奔跃嘶叫着,成千上万的矛头耀日生辉,雪势已停,冬日暖阳格外温馨!
“壬王爷。”
出声的是鞑靼王子呼喝延,他向着身旁俊美男朗笑,一只巨掌豪气地向着底下千军万马舞动,“您可以看得到咱们这些部属个个都是赤忠于我鞑靼的,只要一个号角鸣响,草原上定当烽火弥天,箭如蝗发,长刀闪动,铁蹄奔践,不论是要迎战何方敌阵都不会是问题的。”
“那是当然的,”朱佑壬笑嘻嘻,“我朝新皇也就是因为风闻鞑靶王子的厉害,这才会派我这皇亲亲自走上一遭来同您表达善意……”
前头两人渐行渐远,后面跟着一对男女缓了势落于两人后方。
睇了眼身旁黑发迎风,面若冠玉,斜飞剑目下荧荧黑眸淡着漠然,高大英挺,潇洒不羁一如旷野千里驹般的男人,依姣出了声音──
“原来,这里就是你指的很远的地方,原来,你说被邀来作客指的是鞑靶王子呼喝延。”
辛步愁点点头,审视着师妹,那日见她浑身是血坐在遍地残骸中,惊得他迅速翻身下马急急探问查看,这才知道那些血并不是她的,而是来自于她身旁那正用着一双极酸的眸子瞪着他的男人身上。
“鞑靼内乱出了叛贼,呼喝延受伤逃到中原……”辛步愁淡淡解释,“我救了他,和他结成莫逆,是以后来当戏无处可去时,才会想到接受他的邀请来这里作客。”
“幸好你来了,”依姣觑着前方正与呼喝延谈笑生风的朱佑壬,“否则,我们就惨了。”
辛步愁哼了哼,并未居功,“那倒未必,当日我能做的只是保住了你两人性命,可要说到劝服呼喝延尽释前嫌,与我大明和平共处,我可没这么大本事。”
他笑了笑,“你那表哥,死人都能说成活的了,一张嘴厉害之极,我从没见过呼喝延这么开心,也难怪,”他瞥了师妹一眼,“他能哄住你的心。”
依姣不作声,只是红了双颊,她不会忸怩作态,不会骗人,尤其眼前是辛步愁,那个自小她最崇拜的师兄。
“那么你呢?”她眸中尽是关怀,“你当真不回去了?”
“我也不知道!”幽幽瞳眸中是让人看不透的沉淀心思。
“师兄,”下意识想抹去他眼底那抹令人心疼的落寞,依姣拉起辛步愁的手漾起笑,她极少在人前笑,辛步愁例外!“走!去吃我帮你煲的参汤,身处异域,整日冰天雪地,药膳补身更重要了……”
她拉起他往营帐方向,辛步愁笑了笑,想起师妹的拙手艺,“你也常煲汤给那壬王爷喝吗?”
“才不呢!”她皱皱鼻子,与他一块矮了身踱入营帐,“我的煲汤是只炖给你的,那家伙,我……”她红红脸颊,“我肯帮他捏捏骨头已算是他的运气了。”
辛步愁失笑,“依姣,你是个好姑娘,那家伙算是有福的。”
“却不知,”她睇着师兄,有些怅然,“将来是哪个有福气的姑娘能与你为偶。”
“什么福气不福气的?”
挂着乾笑冲进营帐的是朱佑壬,虽是与呼喝延说着话,他的眼神可不曾稍离过这对师兄妹身上,异地重逢,冰天雪地,乾柴烈火,是最有可能旧情复炽的,出使邦谊虽重要,可最重要的,还是守好表妹!
方才远远瞧见水饺妹对这家伙笑,他就已险险要将正巧蹲着身子的呼喝延一踢下高坡,再见着她牵着辛步愁进了营帐时,他连告辞都忘了撂下就急急跟着冲了进来。
不落痕迹,他笑嘻嘻地自辛步愁手中抽出了依姣的手,“我饿了,伤又复发了,肩膀好疼……”
她抽出手,淡淡哼了声,“师兄正好在这里,你让他帮你看看伤口吧!”
“那么,参汤呢?”朱佑壬抽抽鼻子,笑得很客气,“我好像闻到了药香。”
“闻到了也不是你的,”她白他一眼,“我炖了一早上,是要给我师兄补身子的。”
“那我呢?”这回他真的快笑不出来了。
“你若真想喝,待会儿可以喝熬汤后的洗锅水。”依姣冷冷吐语。
“华依姣!”朱佑壬终于完全卸下了笑容,“你别忘了,你曾说过我是你的奇迹的!”
“是呀,是奇‘迹’!”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已微微长长的发梢,“奇怪的痕迹!”
“你……”
营帐中炮火隆隆,没人留意辛步愁安静的悄悄自帐中踱出。
初夏的燕京城,一早,城里便热腾腾着欢欣鼓舞气氛,比过年还要热闹。
只因壬王爷与鞑靼国小王子签妥了互不侵犯条款,消息早在十来天前便已传回了京城,而那正班师回朝的兵马是在今几个早才要入城的。
十万大军浩浩荡荡出了征,虽有折损并在壬王令下砍了些不听话的将军脑袋,所幸尚且保有八成左右的兵马,这样的损伤在能够达成和平使命的前提下,已算是受挫极为轻微的了。
这一大队当时临时捉凑而成的散兵,在经历一场严冬的考验后已成一队精锐之师,无论在定谋、审事、攻伐、守御、练卒,使将各方面都令人眼睛为之一亮,前导部队行过,汹涌人群发出了一声声喝采叫好和如雷掌声,赵燕姚将军身后正是身着战袍,骑着战马,笑晏晏向人群挥手致好的朱佑壬。
“壬王爷!壬王爷!壬王爷!”
“壬王保咱们熄了兵燹之患,让咱们祝壬王千秋万岁!”
“壬王棒!壬王赞!壬王是咱们大明的希望!”
雷鸣似的众议叫好声几乎要将人给掩没了,倨立于皇城城垛上的朱佑樘却锁紧了眉。
“都是你出的馊主意,”他怒目瞪着身旁垂着首一脸无精打采的符寿,“这下可好,他不但没死,还成了百姓们心目中的大英雄,功盖过主,倘若他开了口要朕这金龙宝座,朕都还不知怎么回呢!”
“事到如今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符寿低头猛拭汗,当初壬王要辞官,他和皇上都认定那只是他以退为进,想要拢权的手法,这才非置他于死地不可的,却万万没想到这样都害不死他?
符寿盘算着,“圣上,待会儿若壬王来同您邀功,您可千万要沉得住气,他这会有百姓们的支持,您可千万别动他。”
“废话!这点朕比你清楚!”朱佑樘拂袖一脸不耐,“可他如果是来兴师问罪,盘问起程将军那些家伙在军队中不服命令造反的事儿,朕可真是不知该如何回应了。”
“自然是只能抵死不认了!”
“不认?”朱佑樘哼了声,“朱佑壬是何等厉害的角色,你光是不认就能解决事情吗?他满肚子鬼主意的,肯定会抛出更棘手的问题来惩戒那些躲在幕后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
那倒是,符寿听得冷汗涔涔,“所以皇上,待会儿不论他开口向您索些什么,您可得全允了再说。”
片刻后,击鼓鸣钟,百官进宫,文武大臣来到了奉先殿。
众臣眼前潇潇洒洒踱入尚未褪去战袍的朱佑壬,战火不但未减损他的锐气,反倒更增添了他向来斯文俊美面庞上的男人气概,连走起路来都显得虎虎生风。
敛首单膝跪下,他对着龙椅上有些坐立不安的朱佑樘出了声,“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壬王平身。”朱佑樘赶紧步下龙椅伸手搀起他,脸上是不自然的笑,“王兄辛苦了,朕早就算准依王兄本事肯定没问题的,这次远征成功,求得了和平,可真是大明之福呀!”
“是呀!”朱佑壬懒洋洋笑着,想起了那面沾满了鲜血的大明旗帜。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符寿在旁出声,“此次西征另有个大收获,那就是发现了咱们壬王在军事上的长才,此乃圣上与黎民百姓之福呀!”
“是呀!是呀!”朱佑樘涩笑着,“王兄文武双全乃大明之福,还真让朕不知道该赏赐你些什么,封个什么将军头衔才好。”
“大明之福却不一定是微臣之福呢!”朱佑壬漫不经心地笑着,不理会朱佑樘显得有些僵硬的脸色。“皇上!”他揖首,“微臣上金銮殿只是来请求您履行承诺的。”
他自怀中取出一纸正式书函,上头是他代表大明和呼喝延共同签定的互不侵犯友好盟约,他将书函亲自递给了朱佑樘,“皇上曾在此开过金口,说只要微臣能取得鞑靼不犯大明领土的承诺后,微臣便能辞官,并保留父勋的,是不是?”
“朕确皆说过此话,可……”朱佑樘一脸茫然,这男人现正爬上了人生顶端,要急流勇退?他当真舍得?
“王兄如今立下这天大的功劳,却仍执意只要辞官?不要别的赏赐及封勋?”
“自始至终,臣要辞官的意念就不曾改变过!”他喟然一笑,“皇上,临走前听臣一语,大明需要的是会做事的真人才,面不是光会说话的狗奴才,朱氏江山能有几载风光,还得看您了!”
语毕朱佑壬三叩首跪谢皇恩,起身后,潇洒除下乌纱帽和战袍扔给了杵在朱佑樘身后老脸尴尬的符寿,继之笑盈盈离开。
出了奉先殿,朱佑壬见着了赵燕姚,他皱眉问道:“华姑娘呢?似乎入关后就没见着她了。”
“是呀!王爷!”赵燕姚一脸喜意,显见还未从立功而归的兴奋中拔出,“入关后,华姑娘就离队走了。”
“她走了?”一向爱笑的朱佑壬再也笑不出来了,他两手捉着赵燕皖肩头猛摇着,“她有没有上哪去?”
“王爷,您冷静点。”他被晃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全了。
“冷静个头,还不快说!”他吼警,那眼神似乎想杀人。该死的,他心头咒骂,他该盯着她的,她一定是回头去找辛步愁了,她一定是后悔和他回中原了!
“华姑娘说……”赵燕姚说得断断续续,“您……您刚回燕京……千头万绪,一定有很多事要忙,她不吵您了,她……她先回鬼墓山了,顺便……”
“顺便什么?!”朱佑壬不耐烦地虎吼。
“顺便等您!”四个字总算顺利滑出了赵燕姚口中,也解救了他的危机。
“顺便等我?”朱佑壬呵呵笑得有些憨,全然没了平日的精明干练,他喜孜孜搓搓手掌两眼发亮,“她真说要等我?”
见赵燕姚点头,朱佑壬拍拍他肩头,“这趟真是辛苦大家了,我虽不领赏,可你们的福祉我是不会忘了帮你们争取的,尤其是你……”
两个战友搭着肩膀边说话边远去,压根没理会身后奉先殿里那些依旧纷扰拍马逢迎的人语。
又是隆冬,窗外飘着落雪,襄樊忠义庄前翩然来了一对璧人。
男子伸手叩门,老管家开了门尚不及出声,里头已遥遥传出尖厉的女子叫喊,乍闻声,门外女子推开老管家漠然地往正传出女子尖叫的堂屋踱去。
门外男人摇摇头尾随老管家踱入花厅,甫坐入厅便听到了内室传出的女子叫骂。
“依姣!你可来了,你再不来我就等不及了,琉阳!你去告诉死小五!死于昊!说我不生了,不生了,叫他别整天哄我当娘有什么好处,说娃儿有多可爱……”女子低了嗓音,抽抽噎噎,“他骗人,坏透了,人家不要生孩子啦……”
“当真不要?”屋内传来依姣冷冷嗓音,“那也简单,我帮你在肚子划上一刀,挖出那坏小子,割了他脐带,断了他咽喉,再用针线缝好你肚子上的大洞,然后,咱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就成了!”
屋内还没回声,屋外就先有人受不了了,冷着瞳的忠义庄少庄主于昊一掌击在几上,猛然起身夺门便要冲人,却让个笑晏晏的男人给硬生生拦下。
“冷静!冷静!”朱佑壬笑道:“这么久了,你还不了解我表妹的脾气吗?她只是说罢了,不会真将你老婆开膛剖肚的。”
“蔷丝已经疼成那样了,”于昊一脸心疼,“你那表妹竟还说出这样的话,叫她怎么受得了?亏她死撑着不肯寻稳婆,死等活等都说要等到依姣,这可好,还真等到了滑一跤,提前破水,若不是你们刚好来到,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是你太顺着她了,”坐在另旁凉凉出声的是牧星野,“她说非要等到依姣,你也就这样由着她?”
“她说她只信任依姣,”于昊捉着头发,“她说她不让不相干的人碰她儿子。”
“信任依姣?”朱佑壬忍着笑,“信任那庸医女圭女圭?”他摇摇头,“既然现在都到这步田地了,我劝你还是尽早求神拜佛好些,不过,依姣那些话对个在痛苦中却想求生存的女人会有帮助的,她会宁可闭上嘴巴用力生孩子也不愿人家拿自个儿孩子动刀的。”
朱佑壬的话果然有道理,屋内不再传来蔷丝的喊叫,不一会儿,满脸喜色的琉阳自内室中抱出个用被褥包妥的娃儿走出了内室,那一屋子人里除了三个男人外还有一脸焦虑的于老爷、于夫人、甘游方和于昊姊姊、师兄及众家丁们。
“生了!生了!”琉阳笑嘻嘻地将娃儿塞入愣住了的于昊手中,“恭喜你,于家有后了,是个小小子呢!”
之后,她再度回到内室,只见依姣正在帮几乎虚月兑了气息的蔷丝拭去的血丝。
“蔷丝!”琉阳柔着嗓,“孩子的爹想见你呢!见不见?”
“不见!不见!”虽乏了力,蔷丝却还一脸想躲在床下的模样。
“打死也不见,刚生了孩子丑死了,你们两个一定要帮我守好不许他进来,至少一个月不见,免得这副丑样儿吓着了他,吓了之后,他就……”
虽流些了一滩血,这会儿的蔷丝还是红着腮,“他就不会那么爱我了。”
“蠢丫头,”依姣叩叩她额头,“你连孩子都帮他生了,他怎会不爱你?还有,丑样儿怕吓着他就不怕吓着我们。”
“好姊妹们才不怕呢!”蔷丝哼声笑,“这就是我干么一定要等到你来才肯生的原故,对了,依姣,你说我儿子该叫什么好?”
“叫小奇!”依姣冷哼,“能经由我的手顺利产下的孩子还真是个奇迹!”
“别吧!依姣!”琉阳笑道:“怎地你不烦呀!身边个个宠物都叫小奇,赶明几个你自己去和朱佑壬生个小奇吧!”
三个女娃儿笑成一团,半天蔷丝才止了笑一脸正经地拉住依姣的手。
“依姣,说正经的,自从知道要当娘后,我就一直想向你说声对不住的,当人家的娘才真能体会那种感觉,小时候我老拿你娘抛下你不顾的事情开玩笑,真是不应该,现在想来,她一定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别再说了,蔷丝,”依姣将一脸愧色的好友揽入怀中,“我真的……从来没有怪过你,你说的对,”她向来漠然的眼眸有些茫然,“我也相信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夜里,朱佑壬寻着了坐在凉亭中傻楞愣不知想些什么的依姣,他不出声贴近将她揉入怀里,捉起她一双柔荑搓揉着。
“好冰。”他用鼻尖触她的鼻,“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想我娘,”在他面前,她倒是毫无隐讳,偎入他怀中,她双目起了茫然,“想她在刚生下我和星-时,心头想的是什么。”
“无论当时她想的是什么,”朱佑壬心疼地揽着她,“都不再重要了。”
“为什么?”她抬起眸,憨憨地问。
“因为现在的你已经有我了!”他露出自得的笑,深信能给她一世的幸福。
“是呀,”她叹口气将螓首埋入他怀中,“都不重要了,我已经有你了!”
一切安静,亭外的雪,再度无声款款飘落。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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