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要娶这个做事不精心的窝囊废?你把她嫁出去,丢咱们的脸?
做事不精心,没关系,要会生孩子,还是替那大宅门人家生,才要紧。
她这种货色嫁进去,自己被嫌死就算了,不要牵扯到咱家来。更何况你的小女儿呢?你不疼咱俩的孩子吗……
欸!欸!只要嫁给盛德号那药罐子儿,那老周就愿意替咱们开三家分号呢!
那好啊!很好啊!就让庆莳嫁过去吧!
这由不得你拒绝,庆莳。
什么样的刁难、欺辱,她都能忍、都有办法忍。
但是,这次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那些话,连在她睡梦中也不肯放过她,还是要这样的折腾她。
这种快要窒息的悲伤难受,就好像她七岁那一年,母亲过世,永远离她而去一样……
这种绝望感太相似了。
她梦到了七岁那年,凄凉、寒冷的雪景,眼睁睁看着母亲入棺的那一日。
白雪染白了整座内院,所有植物花卉都被埋在冰霜下,后罩房后的小花园一片死寂。
只有一株梅树。
它昂然立在雪地上,它的枝枒线条,就像刚厉的书法笔画,深深地刻烙在白茫茫、像白纸般的视线里。
庆莳记得,七岁的她,一躲进那小花园,就看到这棵梅树。
这棵梅树是她那年春天,与母亲在东便门外的郊区捡到的。它本是一棵虚弱、但根茎俱全的树苗,喜欢莳花弄草的母亲,便将这小树苗带回家,种在后院里,经过母女俩的细心照顾,这棵树已经长得与屋檐齐高了。
小庆莳一看到这株梅树,就想到了母亲。母亲被花心的父亲冷落了,最后抑郁寡欢,病死了,离开她了……庆莳本来不想哭的,但是一看到这株梅树,她就想起母亲苍白的面容、在丧礼上没掉过一滴泪的父亲,还有那总是抬高下巴、斜眼看她的年轻女人——她还没进门的“后娘”。越想越难过、越想越害怕,小庆莳再也忍不住了,便跑到那株梅树下,窝在那儿,掉下眼泪。
她不敢大声哭,她不要人知道她会难过、她会哭泣,那只会让别人觉得她好欺负。她憋着气,努力噎下哭声,胸口却因此发疼,好像有东西爆裂开来。
不要有声音、不要有声音……她颤抖地想。但她快喘不过气了,她想呼吸,于是张开了嘴——
“娘啊……”却喊出了这声哭咽。
这声喊出,所有情绪都月兑缰了。
虽然她和她冷情的父亲一样,没在丧礼上哭过一声,可是她的心底却充满了恐惧、彷徨,没有母亲的世界,谁来保护她、谁来陪伴她?父亲吗?后娘吗?
“娘啊——娘啊——”她哭叫着、呐喊着,想要把母亲唤回来。她不要父亲、不要后娘,她不要这些只会冷眼瞪她的人!
她终究只是个孩子,撑不住这样剧烈的恐惧与悲伤。她就在这寒冷的雪地里,哭了半个时辰。
后来,她听见有人踩进了松软的雪地里,传来了沙沙的脚步声。
庆莳一惊,又憋住了呼吸,止住哭声。她颤抖着,怕后头的人会打她、骂她,责怪她的懦弱。她猜,这人会是父亲?还是后娘?他们发现她在为母亲难过,会不会像之前父亲为了后娘的事,跟母亲大吵一架,然后迁怒于她,把她吊在梁柱上,用鞭子抽她?
她的身子缩得更紧,像一团小球。她静静地等待骂声,以及挥下来的力道。
最后,她等到的是——
一个充满清淡香气的,拥抱。
她倒抽一口气,仍止不住抖颤,这拥抱的力量又增大,将她更往那温暖的怀里拉去。被这一抱,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冷。
是娘吗?她想。是娘听到她的哭声,所以回来看她了吗?
这拥抱的温柔,这使她放松的清新香气,让她想起母亲的怀抱。
“娘!”她转身,紧紧将脸贴进那人的胸口,熟悉的体味,让她终于敢放肆地哭起来。
那人没说什么,只是轻轻地拍拍她的小肩膀,哄着她、安抚她。
此时,天上飘下了白白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庆莳的发上、肩上、颈窝里。她一愣,这雪花不冷,还带着一种清新的香气。
是梅花的香气。这寒天里,也只有梅花会盛开。
和记忆中母亲的体味一样。和这个抱着她的人身上的味道一样。
她的娘,回来了……
一股心安在庆莳的心中蔓延开来。这时她才觉得自己累了,眼皮快要阖上了,想要在这令她心安的怀抱里,好好睡上一觉。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听到一个声音对她说:“以后,由我来陪伴你。我保证,永远永远陪伴你,庆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