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穰原有一位二品高官,在宜国堂举办七十大寿寿宴,邀请穰原各大京官前去参加。
「欸,为什么要带我来?」兔兔在马车上看到宜国堂大门口的繁华阵仗,突然有些畏惧,她根本不属于这种场合。她问坐在身旁的扬满善:「万一我搞砸了怎么办?」这里有那么多达官显贵。
「妳没吃过宜国堂的菜。」扬满善准备要下车了。「那儿的大厨烧的菜挺出名的。」
兔兔抓住他。「这是哪门子的理由?」他是因为想让她吃顿好的,才带她来的吗?
「干嘛这么计较?」他不耐烦。
「开什么玩笑?这是多大的场合啊!我不能让你丢脸。」更何况,万一别人问起她是他的谁的话,那不是会让他很为难吗?
「妳就当吃一般馆子吧。」扬满善不屑地说:「那些狗屁官员,根本不必鸟他们,把他们当店小二就好。」
「可是……」
「好了!」扬满善打住她。「要理由是不是?妳就当作我很想吃宜国堂的一道菜,我要妳吃过、学会,然后回家做给我吃,行了吧?」女人真麻烦。
兔兔想了想,嗯,这理由挺像扬满善会说的。这理由,让她安心了不少。
下车前,扬满善又说:「还有,妳绝不会让我丢脸。不要再让我从妳口中听到这种话。」
扬满善先下车,来到兔兔这边的车门,开了门,他拉她下车,像押犯人一样揣着她走向宜国堂的大府门。
他们被安排在八人座的席位上,那席位靠****很近,可见主人有多重视这一桌的宾客。
兔兔一坐下,就屏息。
她……她现在,可是坐在那尊贵的三大武侯面前啊——扬满善不算。
她从来没想过,那无形的压力会那么大。
席间,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他们刚到时,她也只看到他们互相点头、打个招呼而已。
坐在扬满善右边的,她听到别的客人叫他贵都堂,原来他就是那大名鼎鼎的涛澜侯。面对别人,他的笑都是假假的,可她发现,只要他同他身边的女孩说话,就会变得好温柔、好开心。他叫那个女孩蔚蔚。
她看着他细心地帮蔚蔚剥着炒果核的粗皮,剥得干干净净,才亲手喂到她的嘴里。蔚蔚很害羞,可还是吃了。
兔兔看呆了。
她再往涛澜侯的身边看去,她愣住了,痴痴地看着那人青色的眸子。她听人说过,只要看到一双美丽却冷漠的青色瞳子,那人准是清穆侯无疑。
兔兔忍不住一直看着。
清穆侯发现她的视线,也迎了上去,可淡漠的脸、冰冷的眼却让人误以为他正不悦地瞪人。兔兔一惊,缩了一下。
忽然,扬满善拍桌,吓了她一跳。
「你瞪人干嘛?」扬满善质问裕子夫。
兔兔一愣,原来扬满善一直都在注意她的动静,知道她被那冷漠的人吓到了。
裕子夫冷冷地说:「我没瞪人。」
他身边妻子模样的女子也赶紧陪笑道:「侯爷误会了,子夫没有那个意思。」
兔兔也赶紧拉住他。「阿善,你干嘛乱发脾气啦?是我先看人家的……」
「看一下又怎样,需要瞪人吗?」瞪的还是他家的兔兔?!
「他的眼睛长得就是这样。」一旁的贵媛安笑意浅浅地说:「若是扬横班瞪起人,相信那人定会问您为何要杀他。」
「你——」好哇,连这阴阳怪气的家伙都要消遣他。
「好了、好了……」另一个男人赶紧站起来,笑呵呵地拍拍扬满善的肩,说:「扬兄别这样,好端端的喜气场面,别发脾气,不然您身旁的小姑娘会担心的。」
扬满善被这么一提醒,低头看看抱着他的手的兔兔满脸焦急,这才气消,闷闷不乐的坐下。
兔兔松口气,向那男人点头,他也笑意盈盈地回礼。他的笑和那涛澜侯的不一样,看他笑,会让人觉得他是个很真诚的人。
她也想起他是谁了,是乐丰侯,名叫杭悦离,不过他近来的官运不佳,听说最近又被贬到偏远的州县了,这大概会是最后一次在大场合上看到他。扬满善总说别和他靠太近,否则他身上的晦气会搞得你一生一世都倒霉。不过兔兔觉得扬满善乱说,一个倒霉的人怎么会露出这么和善、与世无争的笑容呢?
经过这一次骚动,兔兔紧紧地偎着扬满善,想要牵制住他。
她悄声地对他说:「你刚刚很丢脸,你知不知道?」竟然不会看场合发脾气。
「马的,我为妳出气……」
「我很感激,但你真的很像乡下来的大老粗……」
「妳吃里扒外啊!」
扬满善越说越大声,除非这桌人都聋了,才会听不到。兔兔羞得都想要钻进地洞里了。
忽然,有人叫住了扬满善。
扬满善与兔兔回头一看,是个已喝得醉醺醺的文官,大概是方才谈成什么升官交易,所以看起来乐不可支。
「唷,扬横班,瞧瞧您今天带了谁来啊?」
扬满善嗤了一声,算打了招呼,便不理这酒疯子,专心地吃菜。他边吃边夹给兔兔,还说:「这、这、这,都好吃,妳快吃,回家做给我吃。」
那文官却不打退堂鼓,壮着酒胆,又靠近了兔兔几分,色瞇瞇的眼放肆的打量着她。
「扬横班,你从哪家妓馆找来的伴儿?看这生女敕的样子,还是个清倌儿吧?这样出一趟局要多少钱啊?下回轮我吧!」
兔兔听得脸色一阵青白,在座的女宾也都很尴尬。
忽地,一阵「啪」的声音传来。兔兔一愕,低头一看,发现扬满善手上的筷子断掉了。
惨了!
她忘了自己的难堪,整个人紧紧攀住扬满善蠢蠢欲动的手臂,以防他乱来。
「扬横班,别藏私啊,快跟咱们分享吧!」那酒鬼还不要命的催促。
兔兔可以感觉到,扬满善的手一直在抽动,如果她不抓住他,他可能早就一拳挥过去了。
「说嘛——」酒疯子还是自找死路般的说个没完。
扬满善深吸了口气,扭头大吼:「你这狗东西,想上我妻子吗?!」
耶?兔兔歪了嘴。
扬满善挣开兔兔,张着手臂,一把将小小的她拥在怀里,继续吼:「看清楚!她是我扬某人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这张贱嘴敢再侮辱她,我拿你去喂鱼!」
在场的众人都笑了,连不会笑的裕子夫都斜着嘴角,呵了一声。
而兔兔不知道这种心情是什么。她想笑,她是真的想笑,可是她不敢,她怕一笑出来,就会被别人看到,她是因满满的幸福而偷笑的。
妻子……他说她是他的妻子耶……
那酒疯子被这么一吼,好像回复了些理智,有了理智之后,也才发现扬满善竟然当着众人面前,这么不给他面子?!
他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竟又哼笑:「扬横班,您真是爱说笑。您们这桌尊贵的大武侯,婚丧喜庆会不让全穰原城都知晓吗?这样太有失您的身分了吧?我们大伙可没听说过您府上有办过喜事啊!」
天啊,这酒鬼怎还不放过他们?兔兔心里哀哀叫。是不是扬满善和这家伙结怨太深,他平常不敢多吭一声,只好藉酒发疯?
扬满善则是一愣,有点反应不过来。
那酒鬼趁扬满善不备,竟又向兔兔靠了过去,直接问她:「嘿,夫人,那敢问您是哪家千金?父母是谁?官品、官衔都报上来吧……」
「我……呃……我……」兔兔紧紧地握着手。
妳,以后不准再自贬身价。
忽然,她想起扬满善的话。
马的,妳管外头的人怎么说?妳靠外头的人吃饭啊?妳靠我吃饭才对。我说的才是王道,听我的准没错。谁才是妳主人啊!真是的。
扬满善就是因为不觉得她丢脸,才会带她来这种大场合的。
她为何不能自己抬头挺胸呢?
于是,兔兔深吸一口气,中气十足地说:「我没有父母。」
那疯子啊了一声。
一直在想办法替她掩护的扬满善也呆住了。他一直很担心兔兔会因为这疯子的问话而受伤,结果没有?
兔兔又说:「我也不是哪家千金,我是个孤女。就这样。」
那酒鬼静了半晌,席间也静了半晌。
忽然,酒鬼爆出了震天大笑。笑、笑、一直笑,笑到岔了气。
扬满善冷冷地问:「你笑啥?」
酒鬼边说边笑:「笑你扬横班也有这么一天,要用钱来买妻子……哈哈……也对、也对,否则依扬横班这般恐怖的脾气,谁会嫁给你呢?」
兔兔真是被羞辱到快不能呼吸了。
他……他以为她是因为钱才留在扬满善身边的吗?
她多想告诉他,即使扬满善一无所有,她也很乐意嫁给他的!
可她还来不及反驳,突然,身旁刷地一声,高大的身影像熊一样立了起来——
一个巴掌,猛地呼了过去。
哇啊一声,众人只见那酒鬼飞得老远、老远……
席间一阵安静。
之后众人才清醒,哗啦哗啦地吵着过去看那酒鬼是死是活。
兔兔则低着头,赶紧把又要冲上去补踹一脚的扬满善拉了出去。
马车上,兔兔训着扬满善。
「你干嘛出手打人?!」她没好气地说:「还好今天你官品比他高,否则他要找人抓你怎么办?」
「他那张贱嘴我不该打吗?」扬满善骂着:「我现在才想起他是谁,这家伙平常畏畏缩缩的,被我吼得祖宗八代的脸都丢尽了。平时没胆反抗,现在好了,喝了酒什么都敢说,那就冲着我说就好,干嘛扯到妳?!」
兔兔看着他。
原来是因为她。因为那个人侮辱了她、让她难看,他才打人的。
她呵呵地笑。
扬满善皱眉。「妳笑啥?笑得阴阳怪气的。」
「虽然还是觉得打人不对,不过……」她戳戳扬满善的肩窝。「打得好。」
扬满善嗤了一声。「那刚刚妳还训我训得义正词严。」
「好啦,别气了。」她握上他的大手,笑脸盈盈。「谢谢你。」
扬满善一怔,痴痴地看着外头的灯火照映在兔兔的脸上。
他发现,她的脸通红得……好、好可爱。
他咽了口口水,用力地咳了几声,赶紧将脸转开,看着窗外。
「喂,阿善,我问你……」兔兔朝扬满善靠近,小身子紧贴着他的手臂。
扬满善斜眼看着那张期待的小脸,还有那小巧、柔软而馨香的shen体……正贴在他身上。
天,他的身子好热。
「马的,别靠那么近。」他说:「刚揍完人,我很热。」
兔兔不理他,因为她要问的问题,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害羞,她才不敢大声问呢。
「你真的会……我是说,那个时候,嗯,时候到了的话……」兔兔讲得吞吞吐吐的。
啊——好羞!好羞!女孩子怎么能主动问起这事呢?
扬满善听出她的犹疑,直问:「嘿,妳在客气啥?妳平时不是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的?」
她嘟嘴,打了他一下。「我是想问……」你觉得我会是你的好妻子吗?
他不喜欢这样的兔兔,所以不太耐烦。「妳到底要问什么?」
她被这一激,也就问偏了。「我要问你,你干嘛跟人家说我是你的妻子?」
扬满善瞪她。「怎么?妳不愿意吗?」
「我,呃……我……」很愿意!她很想这么说。可是女人家怎能这么大方呢?
因为女孩子家的矜持与娇羞,所以她没法马上答话。
可是她的支支吾吾听在扬满善耳里,却是迟疑。
其实,他很在意答案。因为该死的,那个酒疯子说的一句话,让他耿耿于怀。
笑你扬横班也有这么一天,要用钱来买妻子……哈哈……也对、也对,否则依扬横班这般恐怖的脾气,谁会嫁给你呢?
是啊,那混帐东西说得可真对!连他自己也这么觉得。
撇开兔兔那小麻雀般叽叽喳喳的功力,其实,她是多么好的女孩。好到他根本不希望让任何男人发现她的存在,她只能留在他的羽翼下,陪伴他。
可是,自己有那么好吗?好到足以匹配她吗?
像他这样坏脾气的人,要怎么去照顾一个柔弱似水的姑娘家呢?
呃……虽然有时连他都斗不过兔兔……柔弱似水好像不适合形容她。
总之,要是这一天真的到来了,她会愿意嫁给他吗?
他一点信心都没有。
但他可是堂堂隆仁侯扬满善,怎能败在这种儿女私情的「小事」上?!即使是亲密如兔兔,他也不想让这小家伙看到他的不安。
于是,他逞强地说:「妳不愿意也没关系!」
正要鼓起勇气说「我愿意」的兔兔,一听到他的话,气弱了下来。
「耶?」
「那、那只是,替咱们缓颊而已。」
「缓……缓颊?」她不敢置信。「你怎能把这种话当成缓颊﹃而已﹄?」
她好失望,什么是「缓颊而已」?她是多么重视他说她是他「妻子」这句话。
「不然妳要我怎么回答?」扬满善很冲。
「呃……这个……」因为慌,所以她失去了平时说话的伶俐。
「难道真要我说妳是妓女吗?」也因为急着掩藏自己真实的心情,以及真实的不安与笨拙,他说话也失了分寸。
兔兔呼吸一窒。
「还是在家做牛做马的奴才?!」想到都是那嘴贱的家伙害他落到这样窘迫的境地,扬满善一肚子的火都上来了。
「你说话一定要这样难听吗?」她也有点生气了。
「我说话一向都是这样!」
「那你干嘛带我上那种地方?!」兔兔大声道:「如果我的身分让你困扰,逼得你要说这种谎话,那你干嘛带我去?」
他不懂她为什么要一直针对这件事?他一被激,说话的口气更冲了。「那好,下回不带妳去,行了吧?」他不过是想带她去吃顿好的,需要废话那么多吗?
她被顶得哑口无言,脑筋一时转不过来。
她心里在叫苦,他们为什么要为这无聊的名分问题吵架呢?自己干嘛那么执意要这嘴巴坏的家伙说出一句称她心意的话呢?她明知不可能。
「我下回就去妓院,真带个妓女去应酬。」扬满善哼了一声,又说:「不然就请个喜欢当哑巴的奴才,对主人唯唯诺诺的,不会顶嘴,也不会问东问西,可有可无,省得我烦心。」
兔兔咬着唇,握着拳头。她稍稍退开了身,不再靠他那么近。
扬满善突然觉得冷,因为没有这小兔子的依偎,不过他仍拉不下脸。
「嗯,我知道了。」她落寞地说。
「知道啥?」
「我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奴才。」她沙哑地说。
她又在自贬!他刚刚那些只不过是气话,这女人老喜欢把他的气话当真。
「如果我唯唯诺诺,不会顶嘴,不会问东问西,那才称你的心意,对不对?」
「对!对!对!妳说得都对。」她那么喜欢自贬,好啊,他顺她。「没有妳,我照常过我的生活,妳信不信?反正是可有可无的。」
兔兔狠戾的瞪着他。
「好。」她咬牙。「我就让你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可有可无。」
这狠劲,让扬满善愣住。
兔兔向车夫喊:「请停车。」
马车停了,她竟然打开门要下车。家还没到呢!
扬满善赶紧抓住她。「喂,妳去哪儿?!还没到家。」
她冷冷地说:「放开我。」
「我不放!」他霸道地再施力,并向车夫喊:「走!」
「停车!」兔兔****他。
「走!」他整个火气都上来了。
「停车!」她不理会他的怒气,视若无睹。
「马的妳再跟我作对啊!」他终于忍不住大吼出声。
兔兔瞪他,她的另一只手从怀中掏出一张薄薄的东西。
映着灯火,扬满善看清了那东西,脸刷地一阵青白。
「拜、拜托……妳随身带着这东西干嘛?!」
那是一张小猪模样的剪纸。
她在纸上吐了口水,就要往他脸上贴去。他反应快,另一手赶紧抓住她的手。
「你放不放手?」
「不放!」他慌张地说:「有事回家好好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说了。」他再不会说话,也不可以这样伤她的心。
「兔兔!妳生什么气啊?」他搞不懂什么事会让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放不放?」
「兔兔!」他的语气中有一丝焦急。
兔兔深吸一口气。忽然,她俯身过去——
扬满善只看到一张鲜红粉女敕的小嘴,往他的脸贴过来。
她亲了他一下。
那暖女敕的触感,就像燎原的野火,哗地一声就把他一个大男人给烧尽。
天啊——她怎能这样「处罚」他?
结果,他松手了。
兔兔趁机把手上的剪纸贴上去,然后马上转身开门下车。
当扬满善回过神来,他的脸上已贴了一张「猪头」。
「啊——兔兔!兔兔!」
他花了好大一把力气,才把这张脆弱的剪纸,完好无缺地撕了下来。
当他正要追出去时,兔兔已经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