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草渐长,五月底约克郡不再苍凉而枯黄,绿意悄悄进占。
在宁静无人的乡间路上策马疾驰,池悠霓喘着气,抖动缰绳慢下马速;她骑着近来有点忧郁的爱马朝坡顶散步上去。谨遵驯马师在她将马匹牵离马厩那时的耳提面命,池悠霓小心翼翼帮爱马降温,避免无意中造成马匹永久性的运动伤害。
就算「想念」不是驯马师惊为天马的名驹,她也会很小心很小心照顾它的。因为,「想念」是丁叔叔离开台湾之前送给她的礼物,是除了家人之外,她最爱的宝贝了。
「想念,你要快点快乐起来哦,我好担心你哦。」左颊磨蹭完,换右颊。
低着头嚼食牧草补充体力,站姿高傲的黑色骏马扫了一下尾巴,表示它接受主人勒着它线条优美的马颈,以她年方十五岁的柔女敕面颊蹂躏它。换作是其他闲杂人,它早咬得他哭天抢地,再扬起它的铁蹄将对方踹进英吉利海峡!
站一下子就会冷了……池悠霓缩着肩头,从风口跑回爱马身侧依偎着它取暖。
「你慢慢吃,没有关系。」拍拍昂首静待指示的马儿,池悠霓作贼心虚,张望坡下一栋石头砌成的老农庄,俏声道:「等你吃饱我们再回去,你尽量吃。」
想念是战无不胜的冠军马,它现在的职业跟模特儿一样有体重限制,驯马师一再叮咛她假如不想增加马匹的负担,就不要放任它为所欲为,因为她的放纵是在害想念,不是爱它。可是……她不想看见想念这么辛苦,她希望它可以在蓝天下尽情奔跑。现在不宠它,以后恐怕要很久很久才能再宠它了
把脸埋在马月复闷着,直到想念拿鼻子顶顶心情莫名郁闷的主人。
瞅起难过的眼眸,池悠霓与一双彷佛在问她「怎么啦?有人欺负你吗?谁?我以我雄健有力的马腿踹死它!」的马眼睛四目交接。
「英国没人欺负我,我同学人都很好。你见过她们啊,她们上次有拿红萝卜和……拿来打人会破皮的面包请你吃,记得吗?对不起,想念,我还没决定怎么做,等我跟莲冬商量好了,我再告诉你好不好?」愁眉郁结中,听见马儿不屑喷气的声音,池悠霓忍俊不住笑了起来。「别这么小器嘛,想念。莲冬不是针对你,他本来就记不住名字。真的啦,我没有欺骗你。」
想起姬莲冬令人咋舌的弱点,池悠霓郁闷阴沉的心情登时雪霁天晴。
坡上风势渐强,她翻身上马,边对爱马笑着爆料:「想念,我跟你说哦,莲冬记我的名字记最快了,不到一天他就记住了,因为莲冬以为我和他同名同姓,他好好笑哦。他以为我忘记了,可是其实我记得很清楚。」
马的耳朵在随着缰绳转向时掘动一下,姿态轻蔑,仿佛在质问马背上的少女「你确定那个家伙只是好笑?他不是呆吗?」
「是……有一点点觉得他……有时候笨笨的啦。呼,好冷,我们回去了。」一人一马慢慢下斜坡,池悠霓记起什么,交代着跟某人天生犯冲的高傲马儿:「莲冬今天心情不好,等一下你不要惹他生气哦。咦!你问我为什么晓得哦?从很多细节可以观察出来。你没看见,今天你在莲冬面前跑来跑去,你故意喂他吃很多沙子,可是他这次都没有采取报复行动,对不对?你不觉得可疑吗?不觉得吗?」
「池悠霓,你话这么多,可以再跑快一点。」
「不行啦!跑快说话会咬到舌……头……」说人小话被逮个正着,池悠霓吐吐舌头,前后左右环顾一遍,触目所及全是樱桃树,池悠霓这才发现自己已由后门进入英国颇富盛名的「马家庄」——专门培育顶级纯种马的地方。
找了半天,池悠霓始终找不到发话者的身影,直到——
「该死的!」
下马之后,听闻怒咒声,池悠霓火速转头!
她看见左后方枝哑茂密的蓝梅树丛中,跳出一个仍然穿着燕尾服的少年,他边咒骂边甩手。池悠霓见状,赶紧冲过去拉住姬莲冬的右手掌,举起一看!
「莲冬,花刺要用拔的,这样甩不掉啦!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被毒蛇咬了。」
费了一番工夫想把姬莲冬食指上扎得颇深的刺挑出来,无奈她们学校比英国中古世纪的修道院更严苛;服装仪容检查,是舍监每天早上的例行公事,不合格的女生休想跨出宿舍大门一步,所以她们是一群毫无指甲可言的惨绿少女。
救人要紧!池悠霓低下嘴——
「啊!」转身向后张望着树丛,一股椎心的刺痛突如其来地痛袭姬莲冬!
痛得头晕目眩,姬莲冬痛弯的腰身缓缓地挺直,沾了蓝梅汁的俊脸涨红转向,朝双手急忙掩住耳朵的女生火大咆哮:「池悠霓!哪里不好咬,你干嘛咬我的指关节,会痛耶!你跟我是不是有国仇家恨啊?!」
哇!好厉害。她从莲冬嘴里听见「国仇家恨」了耶,他进步好多哦……
火到一半愣住,姬莲冬脸上浮现危险的铁青色。「……你的手想干嘛?」
「好嘛,你别生气啦……」很想鼓励鼓励中文造诣很烂的某人,既然人家不领情,池悠霓只好垂下双手。「下次我会咬肉多的地方,你太瘦,要吃胖一点哦。」
下次?!吃胖让她咬?!
她的不知死活,终于让今天诸事不顺的姬莲冬决定开杀戒!
他东张西望,想叫保镳把她直接扔回台湾,谁知瞧半天却找不到半只鬼影子。
「王子的专机降落在后面的停机坪,你就叫陈叔叔和李叔叔不要缠着你,机上的每个人都听见了,他们可以作证。」身为姬莲冬忠心耿耿的背后灵,池悠霓只消瞟一眼他的脸色,就知道他想要干嘛了。何况,莲冬这位富贵闲人的思考模式,是她认识的人里面最直线、最浅显易懂的。
举例来说,他现在突然望着她深思,这个表情代表了——
「陈叔叔和李叔叔是你现在的保镳呀,昨天才告诉你,你又忘了哦?」姬莲冬坚强的忘性,让池悠霓忍不住又发出花样年华少女不该轻萌的长叹:「莲冬,丁叔叔说保镳就像我们的家人,我们应该比其他人更珍惜他们……」
任由某人去对傍晚的冷风晓以大义;一听见丁叔叔,姬莲冬马上往坡下走去。
蓝梅树丛里找不到,姬莲冬打算试试已有几串红梅冒出来的树丛,继续寻找某一只初来乍到就闹迷路的白色小猫头鹰。视若无睹地定经低头吃草的黑马身后,姬莲冬脸颊突然被一种类似扫把触戚的东西横扫了一下——极富示威意味的一下。
缓下双脚,姬莲冬侧过脸研究把马鼻子仰得高高,对他猛喷气的妖马。
入夜之后,约克郡骤降的低温足以将一匹马冻成标本。
就算它是一匹处处跟他作对的死妖马……
「想念,你在这里用餐哦。」尾随而来的池悠霓顺手抱住爱马,一人一马亲亲爱爱地磨蹭一番,她才心满意足了,拾步跟上姬莲冬的脚步,重拾末完的话题:「莲冬,你听我说嘛,保镳和我们相处的时间,比我们和家人相处的时间还要长。」
「哪有更长?」
「是你没有,我们都有啊。阿瓦里德王子的随扈也是陪他长大。」池悠霓瞄瞄姬莲冬懒得为这种事跟她争辩的俊美脸庞,忽而满心羡慕,「莲冬爸爸和莲冬妈妈常常带你出去玩,好好哦。」
「好什么好!」想到童年不得安宁,姬莲冬就没好声气:「你哪一次没跟到?!」
「有好几次!你们去日本滑雪那一次我没有跟到,我好想跟你们去滑雪……」
「那是你自己长水痘,你想传染给我吗?」以为这种事他会不记得吗?
「有什么关系,出水痘就出水痘嘛。」
她不甘心的回答,听得姬莲冬心火顿升,「为什么我要陪你出水痘啊?!」
可是跟着爸爸妈妈出去玩的感觉,真的很好嘛。「上次你腮腺炎,我也有陪你一起发高烧,礼尚往来嘛……你在找什么?」池悠霓挤到哥儿们身旁,不意看见姬莲冬被她咬肿的指头,她婉言相劝:「莲冬,我帮你把刺拔出来,好不好?」
「不用了!」余悸犹存,一口回绝。
娟秀的脸蛋凑在他脸旁,殷勤的帮他拨开树枝。「好不好?好不好?」
……她这种死缠烂打的态度,摆明是不给人拒绝的权利喽。
「不用——」决定不再任她摆布,拒绝的余音仍在空中浮荡,姬莲冬没干过粗活的娇女敕手掌已经落入池悠霓掌心。他看着她,无言许久,终于欲拒乏力地警告伤害前科累累的女生:「不准咬我,我警告你!」
「好啦,对不起啦。」拉高姬莲冬卡着刺的红肿指头,池悠霓双眼快看成斗鸡眼,她一面挑刺一面哀怨道:「你们去北极破冰和看北极熊那次,我也没跟到。」
「你练习骑脚踏车,自己太笨,扭伤脚踝。自己无聊,怪谁?」
「哇!你记得好清楚,都不用想耶。」
「你以为是谁害我必须记住无聊的事情啊!」
「干嘛说人家无聊嘛,那时候同学都在骑脚踏车,人家好想试试看嘛。」池悠霓鼓了鼓腮帮子,继续哀怨:「你们去衣索匹亚看火山那次,我也没去。」
「那次是你舅舅要结婚,你不敢跟我们去,因为你说你妈妈会罚你禁足,她会把你关在房间,直到你做六十大寿才放你出狱;阿根廷那次,是你妈妈带你去新疆出差;墨西哥那次,是你哥哥带你去墨尔本参加全球中小学数学竞赛……」
被她哀怨的声音惹烦,没力气发火,姬莲冬一不做二不休,把池悠霓八年来无法参与姬家亲子游的原因以及饮恨地点,一次列明,一次就堵得她心服口服,再也没有怨言可诉。
花不到十分钟,不费吹灰之力列举完毕,姬莲冬弯躯继续找鸟。
一直以为他记性很差,池悠霓张目结舌许久,突然很想对他表达祟拜之心。
「……你手给我放下来。」
「鼓掌而已,有什么关系嘛,你好别扭哦。」池悠霓收回双手,表情忽然很落寞地抿抿嘴巴,「还有一次你没有提到,去南非看狮子那次,我也没跟到。」
姬莲冬愣了一下,原以为没力气发作的火气,由他心间猛烈窜烧出来!
他伸出两只手,啪地左右夹击住池悠霓粉盈盈的脸颊,把她好好一张花瓣小嘴压成了猪嘴,不让她再有开口恼人的机会。认识她不是一天两天,姬莲冬洞悉她可鄙的私心,配合他双掌揉动的劲道,他从咬合的齿缝间恨恨地磨出声音来:
「那次只有我爸妈去,我也没去!想找你的丁叔叔,自己想办法!」
她未成年嘛,他爸爸妈妈借她跟一次有什么关系?哼,莲冬好小器!
「阿烈,姬和霓霓是小时候就认识吗?」
跟着姬莲冬一起跷掉下午的马球课,姬家的专机这几天飞去德国,一行人改搭阿瓦里德王子的专机北上至约克郡度周末。被阿烈以减肥为名,硬给抓去赛了几趟马回来,阿瓦里德王子两腿发软,整个人摊在厨房外的原木长椅苟延残喘,让贴身侍卫帮他按摩操劳过度的肥胖双腿。
看见阿烈端着冷饮推门出来,阿瓦里德王子指指地平线底端的少年少女,好奇询问阿烈。距离有点远,他听不见两人在聊什么,不过他们打打闹闹的样子却令阿瓦里德王子颇觉意外。
「姬和霓霓感情似乎很好,是不是?阿烈。」
「哎呀,哪里好!姬莲冬又在欺负我家小姐了!」阿烈把冷饮塞给阿瓦里德王子面无表情的护卫,卷起袖子,飞步杀了过去。「小姐你撑着,阿烈救你来了!」
「欺负?」王子呆愕了一下。
他跟姬同寝室同班两年多,直到十分钟以前,姬还口口声声叫他沙乌地。
今天中午,当霓霓突然在伊顿出现,临时决定来约克郡度假,并且邀他前来,他以为这里是霓霓家的别墅。抵达后,霓霓也主动带他在庄里走了一圈,为他介绍马场的环境。他看她跟所有人都很熟,所以一直以为这座马场就是霓霓家的。
没想到阿烈告诉他,这里就是姬家那座不对外开放的夸特马育种场。
欺负?阿瓦里德王子大惑不解,疑惑眺望充斥阿烈大嗓门的热闹天边。
「姬在找什么,你知道吗?」伸出右臂让侍卫按摩,王子随口问道。
面色严肃的男人点了下头,视线落向主子肥掌间一只睡死的白色小东西。
姬莲冬推开浴室门,等了一下。
卧室静悄悄,没人为他送上衣服、递上拖鞋,也没有人候在门外,等着帮他把在这种时节、这个寒风刺骨的乡间特别容易着凉的湿发吹干。将浅蓝菱纹浴袍的带子束紧,姬莲冬正要按铃叫人上来,卧室的房门忽然被打开。
「是的,我们等一下要使用书房……不,壁炉不需要,今天不会很冷……」
一条飘着淡淡松香的浴巾伴随交谈的声音由天而降,盖住姬莲冬犹带稚气的青涩脸庞。一双毛绒绒的松鼠拖鞋走入他无言的狭瞳中,隔着蓝色格子纹,姬莲冬听见池悠霓正在跟他的英国管家确定这两天的食宿安排。
问都没问过他这个当家少主一声!
「明天的早餐吗?我照旧,莲冬应该也是……是的,我们预计停留两天,星期天下午离开。」停顿一下,见某人无异议,池悠霓降低音量真心赞美道:「王子说晚上的法国料理相当别致,我也觉得菜色搭配得很好。请你转告主厨,我们都觉得很好吃,辛苦他了。」
「是吗?」他怎么感觉吃起来像馊水?
「莲冬心情不好,他这两天吃什么东西都会觉得难吃,请你不要介意。」
「谁说我心情不好了?」像盲人一样,被导盲犬往隔壁的起居室推了去,姬莲冬没看见池悠霓对随后跟进来的管家挥挥手,请他别在意某人的无理取闹。
起居室没铺地毯,脚丫子才踩一步就冻得受不了,姬莲冬拒绝前进。「鞋子啦!」
管家年事已高,为了他们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忙碌一整天,光是阿瓦里德王子带来的护卫就可组成一支维和部队,何况这种人仰马翻的情形还要持续两天。池悠霓不想耽误老人家上床休息的时间,忙着回答管家的询问,见姬莲冬走到一半突然不动,她没催他,只是伸出两只脚,脚尖轮流在冷得频哈啾的少爷身前点一下。
「你这是干嘛?」姬莲冬望向地板上两只啃着栗子不放的贼松鼠。
「我的拖鞋很大,你穿得下啦,穿穿看。」将她活泼好动的麦色玉足伸过去,与姬莲冬的「莲足」比起大小。「哇,莲冬脚板好白,看得见血管耶!好漂亮哦!」
老管家隔着一条很像中国新娘盖头的蓝色浴巾,看不见小老板此刻的神情,不过,从他忿忿套上松鼠拖鞋这个动作推敲,他家小老板应该是不大欣赏悠霓小姐发自内心的赞美才对。
「你手好冰哦!」
「你以为是谁害的!」
「这里的暖气很强耶,我都流汗了,你看!」推着姬莲冬落坐在靠窗的三人座骨董沙发椅上,池悠霓把管家递来的毛毯摊开,盖住姬莲冬弱不禁风的身体。她跟着毛毯绕到椅子后面,很努力的把姬莲冬包得像蒸笼上等着加温的端午节肉粽。「你不会冷了吧?莲冬。」
「……管家,这里人手不足吗?」
听出小老板的言下之意是:快点把这个女生扔出去,扔得愈远愈好!
老管家维持不苟言笑的专业形象,琥珀色的瞳眸却流露出会心的笑意。
一股温暖的香气从他手上摺叠方整的衣物中飘出来,老管家把薰得暖洋洋的墨绿色高领毛衣和长裤,外加一件御寒用的云母灰连帽式软呢外套,搁在另一张法式软椅上。
看这情形,书房今晚用不着了。
迅速将杂物散落一地的浴室清理干净,潮湿的地板回复干燥,打开薰香。
拿出一套男用的丝质睡衣,平铺在羽绒被上,老管家详细梭巡寝室一遍,才抱起一堆衣物退出卧室。不久,走路静悄悄的老管家从书房捧着一台手提电脑,打开起居室房门,再次走入气氛宁馨热闹的起居室。
「会痛吗?」努力帮姬莲冬擦干头发,以免体质太差又不爱运动的他一个不小心着凉了,池悠霓听见痛得倒嘶的一个声音,她从椅子后面将脸往前探入浴巾下,瞅着脸颊已经浮出温暖红晕的姬莲冬瞧啊瞧的。「我太大力吗?会痛吗?」
姬莲冬对她,现在只有一个要求。「不要把我的头发拔光,我没兴趣当和尚。」
想像他当和尚的模样。池悠霓噗哧笑出来。
「悠霓小姐,距离九点半,还剩下二十分钟。」把无噪音的吹风机接上电源,放在池悠霓身后一盏维多莉亚时代的骨董台灯旁,管家看见笑得不亦乐乎的小女生在听闻他的提醒之后,跳了起来,扯下覆盖在他家小少爷头上、久到几乎可以闷出香菇的浴巾。
果然是没做过家务的千金小姐。
在书桌两边各站了一会儿,检视手提电脑摆置的角度是否得宜,耳朵听着小老板与池家小千金吵吵闹闹,老管家爬满皱纹的眼尾堆出笑意,手脚俐落的接上电源线,掀起电脑萤幕,将前后两盏专程请眼科权威实地测量过距离的打字专用护眼灯打开。
约克郡乡间人烟稀少,入夜后更显荒凉,偶尔只闻牧羊犬敏感的吠叫声。
老管家把璀璨得稍嫌冰冷的水晶灯关掉,打开地灯,藉由暖橘色系辉映出池家小千金暖呼呼的脸蛋、温暖的心地,驱走大房子容易感觉到的寒意与寂寥。
阿瓦里德王子一行人被安排住在三、四楼,皆已入睡。除了负责守夜的警卫,整座马场就属这两个年轻人、以及悠霓小姐还在厨房烤点心的保镳最精力充沛。就连自认为身体硬朗不输给年轻小伙子的他,一天忙下来都觉得一把老骨头快散了,还好悠霓小姐这次有跟着来。
小老板今天的心情,感觉起来确实不大妙。
身为这里权限最大的总管,小老板没睡觉之前,他没有上床休息的道理。以往小老板心情欠佳,陪着他耗到三更半夜是常有的事,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悠霓小姐出现,才有了改善。
年轻的时候,要他熬个几天几夜不睡觉,不成问题。
现在他只能感叹:唉!岁月不饶人。老管家爬出酒窖时,手里多了一瓶窖藏红酒;迎面而来的冷风如刀,将他膝关节的风湿痛冻得隐隐犯疼。在这种来客数多得吓人的鬼天气,他居然能在十二点以前就上床歇歇老腿,这都要感谢悠霓小姐体恤老人家,自告奋勇把照顾小老板的工作全揽下来。
虽然笨手笨脚,每每愈帮愈忙,可这女孩的心意真的使老人家动容……
「悠霓小姐,点心送来这里可以吗?」把三只酒杯和美酒摆在书架上。
「九点半了,管家爷爷,你怎么还没休息?九点半!舅舅!」池悠霓惊叫着跳起来,顺着老管家含笑的眼神,她惊喜地看见姬莲冬的电脑已由书房移至这里。
池悠霓向观察力好得惊人的老人家开心道谢,拉着已吹干头发、也换好衣服的姬莲冬,两人坐入书桌前两张人体工学椅内,她不忘轻声催促天生劳碌命的老人家快点回房休息:「点心阿烈会送来这里,哇,有葡萄酒!我最喜欢这个牌子的葡萄酒,一九二七这个年份最好喝了,管家爷爷谢谢你!我和莲冬还要忙很久,晚上一定很冷,真的很谢谢你!你早点上床睡觉,晚安哦。」
「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忙很久?」姬莲冬没好气抢白。
一点开电脑就看见今天被退件的报告,大刺剌且很刺眼地躺在桌面上,戳刺着他的神经。心情极度不爽中,姬莲冬的大腿猛不防被什么东西戳刺了一下,他惊跳起身,膝盖骨不幸撞上桌子!
痛得面红耳赤,姬莲冬正想叫管家把抱垫拿来,他要在池悠霓害死他之前先下手为强闷死她!电脑的扬声器正巧在这时传出一个清冷魔魅的男性声音:
「悠霓,你在线上吗?」
「嘘!」一手压住姬莲冬来不及发难的俊嘴,池悠霓如临大敌,飞快点开语音通讯系统。她跟时间竞赛,赶在九点半准时将麦克风装好。「舅舅,晚安。」
「晚安。一切准备就绪了吗?」
「还没有,舅舅,你等我五分钟,我有话要跟莲冬说哦。」
线路那端的男人似乎正在查阅什么资料,闻言一顿,「姬少爷,晚安。」
本来想假装自己不在现场,无奈一个鸡婆女生主动帮他别好麦克风,还
替他咂舌试音。好歹是堂堂姬氏家族的少爷,不回应也不行了,姬莲冬恨恨地揉捏池悠霓多事的粉腮,同时意兴阑珊的回应对方彬彬有礼的问安,「晚安。」
「叫舅舅啦。」池悠霓以气音纠正没大没小的哥儿们。「叫舅舅,快点啦。」
为了让耳根清净,姬莲冬把她的大嘴巴揉到不能说话的程度,才重复一次:「池悠霓舅舅,晚安。」
「叫我池督英就行了,姬少爷。」对方一心数用,礼貌地强调重点:「你们说你们的。悠霓,把握你的四分钟。」
站在门口静待小老板做最后的指示,毕竟他才是他的顶头上司。老管家看见池家小千金附耳对他小老板叽喳一阵之后,他小老板脸上的不耐烦转为疑惑,狭长的俊眸抬起来朝他这边看了过来,困惑道:
「我这里没有别的事情了,你回房间休息吧。」笑意滚上老管家缺乏笑纹的嘴角,他见悠霓小姐又对他小老板咬耳一句什么,他小老板表情更加困惑,望着频频点头的小千金,然后,转头对他说:「晚安。还要说早点睡?」回头质疑打蛇随棍上的池悠霓:「为什么要叫别人早点睡?要多早十一点吗?」
在池家小千金出现之前,小老板可能根本不晓得原来自己可以跟下人互动。小老板不是一个气焰高张的统-子弟,他只是不懂得掩饰自己的真性情而已。从某方面看来,小老板可以算后知后觉或是时下年轻人常挂在嘴边的,没神经。
「两位忙完,也请早点就寝。」管家领命而去,退出去时不忘提醒一声:「悠霓小姐,池少爷还在线上等你,你的五分钟剩下一分半钟,请把握。两位晚安。」
瞧一眼更深露重的屋外,把室内气氛调和得暖洋洋,老管家满意地带上门。
「舅舅,对不起让你久等,我回来了。」池悠霓打开麦克风,并将被某人和某只鸟以及某份鬼报告折腾一整天、也想早点休息的某少爷拉回来坐好。
线路那头依然充斥着查阅资料的细响,对方的声音也依旧清冷:「我们开始吧。」
开始什么?始终在状况外,姬莲冬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