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对过後的隔天早上,关擎天曾在她入睡时回来过,然後又在她醒来之前,带走了相机和随身行李。
至於他的去向,完全没有留下只字片语。
看著客厅里那个满是新菸蒂的菸灰缸,她的心里异常酸楚。
过了两天,何奇纬才跑来告诉她,关擎天因为接了一个案子,飞到澳洲去工作了。
她当时觉得很难堪,完全不知道该说什麽。
关擎天可以和朋友在打完架的隔天握手言和,对她却依旧维持著不理不睬、冷漠以待的态度。
这表示,她之前真的都是一厢情愿,以为他真的将她放入了他的心底,一心沈浸在自己创造出来的假象里,欺骗自己。
到头来,原来是她自己在自作多情。
叶瓷心像缕游魂似的,每天在房里晃呀晃,手指模遍属於他的每一样东西。
她知道,自己即将离开。
在这之前,她想要将与他相处的记忆,仔仔细细地重温几遍。
她怀著朝圣的心情踏入暗房里,打开灯後,她的双眼扫过每一件东西,包括墙上所悬挂的底片,还有钉得密密麻麻的相片。
她发现在墙角里,堆著一叠散乱的相纸,看起来像是被关擎天随意丢弃的。
好奇地走近,蹲下来一看,眼中的泪水差点夺眶而出。
地上满满的,全是她的照片。
她蹲在地上,一张一张地捡拾,泪水也一滴一滴地落下。
相片中的人物,全部都是她。
她的神情、她的眼眸,全都充满了连她自己也无法否认的痴痴情意。
然而,她所有的痴心,却被他遗弃了一地……
捧著满手的相片,她将头埋进膝盖里,呜咽地哭了起来。
关擎天坐在铁栏杆上,一面抽菸,一面视而不见地瞪著眼前的海岸美景。
以往的他,不管到了什麽地方,他都会抓著相机,随时捕捉美丽的镜头。
可是这一次,他心灰意懒的,提不起什麽劲儿。
就连为模特儿拍照时,他都嫌人家的表情太差、笑容太假,完全比不上一点拍照经验都没有的叶瓷心……
「他妈的,我干麽想到她?」他忿忿地捻熄菸蒂,用力地扒了一下头发。
想到在他暗房里的那些照片,心里突然涌上懊悔万分的情绪。
当时他一时气愤,冲进暗房里,把所有为她拍的照片全都扔在墙角,不想再看一眼。
现在想起来,他才开始觉得心疼。
里面有不少张是连他都为之惊艳的佳作。
叶瓷心是个绝佳的人像模特儿。
在镜头下,她可以呈现出各式各样生动又多变的表情。
他从衣服口袋里拿出那张看了无数遍的纸张。
每看一遍,他就会跳脚一遍。几次想揉掉,最後又被他给摺叠好存放起来。
「什麽痴心计划……妈的,都是骗人的!我还真笨,完全上了你的当,还被迷得晕头转向。」
大手一抖,又想将眼前的纸片给撕毁泄愤。
挣扎了好久,还是一边咒骂、一边粗鲁地将纸张摺好,收进口袋里。
「关先生,时间到了,模特儿都在等你了。」一名工作助理跑过来提醒他。
关擎天叹了一口气,从栏杆上下来。
「走吧,上工了。」
她天天盼、天天等,每天度日如年,过了好久,终於等回了关擎天。
见到他回来的那一刻,她高兴地笑了起来,随即想起自己不知该用什麽表情来面对他,便又手足无措了起来。
察觉到他的脸色在看到她之後倏然一变,她的心就更沈了。
看样子,两个礼拜的分别,对他们两人而言,一点冷静的作用也没有。
他对她的态度还是没有改变。
「你……饿不饿?」她有丝期待地问道。
以往他都会在工作结束後,飞奔回来闹著她煮东西给他吃,就算不睡觉,他都宁愿坐在餐桌旁边打瞌睡、边等待。
「我在飞机上吃过了。」他冷淡地绕过她身边,像在避瘟疫似的,尽量不让自己去注意到她受伤的神色。
其实在他回来之前,他的心里一直担心她会走。
所以当她帮他开门时,他的心情真的可以用雀跃来形容。
但他随即又想到她欺骗他的行为,胸腔又被满满的怒火所占据。
进房放下行李,再走出门时,看到她怯怯地站在角落,用著无辜而委屈的大眼远远望著他,他的心情就开始烦躁起来。
「不是我对不起你,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他口不择言地怒道,说完後马上後悔。
她百口莫辩,完全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错。
「我……对不起,我无意让你这麽烦恼……」
「我不想听这些话。」他转头走回房里,打算好好地补眠。
他一向吃软不吃硬,再看著她的眼睛,他怕他会忘了所有的怒气,轻而易举地就原谅了她。
叶瓷心疲惫地坐在沙发上。
看著他紧紧封闭的房门,她的心一阵阵地绞扭抽痛。
「我已经死心了,你不必再躲我了。」
她喃喃说道,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後起身回到房里,很快地收拾好自己所有的物品。
转头看看四周,检查是否有遗漏的东西。
「奇怪,好像掉了什麽东西……」她有些不安地扫视著房间的所有角落,却一时想不起究竟掉了什麽。
悄悄走出房门时,看到关擎天依然紧闭的房门,她猜他应该熟睡了。
她本想离开,想了一想,走进厨房去,轻手轻脚地煮了一锅的浓汤。
直到大功告成後,她才在餐桌上留下纸条。
接著,她抓起行李,对著屋内不舍地看了一圈後,才推开大门走出去。
当她从电梯中踏出门时,才想到她那张写著如何一步步靠近关擎天的计划表不见了。
「那张纸会不会被我放在口袋里洗掉了?」
想了想,反正也无所谓了,不管那张纸在不在,都不会影响到现在的局面。
提著行李,她离开了他的地方。
关擎天觉得自己睡了好久,最後才突然从梦中惊醒。
他模模充满饥饿感的肚子,揉著脸打开门走出去。
「瓷心,我肚子饿了……」他下意识地唤著瓷心,然後忽然顿住。
他对著自己苦笑。
没想到,她早就不知不觉地融进他生活里,像呼吸一般地围绕在他四周。
屋里的岑寂,让他觉得头皮发麻。
「瓷心?」他压下心慌,低沈地轻唤。
走到她的房门前,他抬手敲了一下,虚掩的房门无声地滑开。
他瞪著空荡荡的房间,发现所有属於她的东西都已经不见了。
他面无表情地走回客厅,在空气里闻到一丝食物的香味。
走到厨房,果然看见炉上放了一锅还冒著烟的浓汤,餐桌上则留了一张纸条,告诉他说醒了之後,可以喝些汤。
他打开锅盖,瞪著香味四溢的浓汤,却已经失去了食欲。
他说不出此刻心里冒出来的是什麽感觉。
走回客厅,模出菸来,他开始一根一根地抽著,直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他仍旧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
火炉上的热汤也早已冷掉,孤单单地隐在暗暗的厨房里。
「哼!怎麽,後悔了?」何奇纬丢了一颗白眼给落寞地喝著酒的好友一眼。
自从上回与他打完架後,他现在对他一点同情心也没有。
关擎天沈默地坐在吧台边,一动也不动地望著酒杯发呆。
「早叫你要珍惜,你不但不珍惜,还把人家好好的女孩子糟蹋成那样。如果是我听到你那样损我,我做鬼都要回头来掐死你!好啦!现在人家走了,你才开始想人家?哼,人家欠你的啊?」被骂的人一声不吭,何奇纬反而很高兴,越骂越流利。
「如果她真的回来一刀捅进我的心,我可能还会含笑接受。」他低哑地说了一句话。
「现在才装情圣啊?没用啦!谁不知道你关擎天是花心萝卜,对女人从不用心。自己在感情世界里狡猾来去,从来不让人绑住。你以为你很潇洒是吗?小心有一天遭报应!」爽快地骂完之後,何奇纬马上咬住舌头,惊觉好像连自己也骂了进去。
他不禁拧起眉用力反省,自己是不是也一样的恶劣,伤了其他女人的心?
啊啊……希望他不要真的遭报应啊!
何奇纬抱著头申吟。
「都是你,我也被你给搞得心神不宁了!」
关擎天一句也没有把他的话听进耳里,依旧茫然地发傻。
何奇纬看了他半晌,心里还是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肩。
「兄弟,既然舍不下人家,就回头去追咩!人家女孩子都有勇气倒追你了,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脸皮薄,不好意思去把人家给追回来?」
「追回来?」他茫然地重复。
「对啊!」何奇纬看看他依然傻愣愣的模样,以为他面临了难题。
「是不是不知道她家住在哪里?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找,我老爸认识一些专门找人的徵信社,绝对可以帮你找出来的。反正台湾才这麽一丁点儿大,就算掀遍所有地皮,我都会帮你找出来!」
关擎天抬起头。「她……」
「不用谢啦!我们是好兄弟嘛!」何奇纬很阿莎力地拍拍他的肩。
「不是,我是要说,她就住在我老家隔壁。」
「啊?就住在你家隔壁?那你在这里浪费时间装忧郁干麽?耍我啊?既然知道她在哪里,你就给她追过去啊!白痴。」他重重地扁了他一拳。
关擎天不但没有抵抗,反而像是瞬间被他打通了任督二脉一样,竟然露出豁然开朗的笑容。
「你干麽对我笑得这麽恐怖?」何奇纬微微後退。
「是啊,我干麽想太多?她都有勇气倒追我,我为什麽不能也回头去把她追回来?奇纬,你真是我的好兄弟,我一辈子都忘不了你的。」他高兴地抱住何奇纬,感动地将头倚在他的肩膀上。
「喂喂喂,闪开啦!我的鸡皮瘩疙全掉光了!」他一掌推开关擎天的头。
「来来来,喝酒,我请你!」抛开所有烦恼的关擎天,大方地要酒保送酒上来。
「这麽兴奋啊?」何奇纬不可思议地瞄了他一眼,接著转头对著吧台内的人说道:「喂,酒保,把你们店里最贵的酒拿来,凯子爷上门了!」他藉机「锵」了关擎天一大顿。
两人对饮了一阵子之後,何奇纬突然想起一件事。
「咦?说到住在你家隔壁的管家美女,我突然想到十年前去你家的时候,曾经看过你家隔壁有个老爱黏著你的小丫头。」
「那应该就是瓷心,怎麽了?」关擎天不解地看著他。
「咦?是她?你还记得吗,我们那时曾对那个丫头开了一个玩笑。」
「什麽玩笑?」他的记忆里,隐约浮现一段几乎不曾再想起的陈年往事。
「我那时曾经对那丫头说,如果十年後,她还对你痴心不变的话……」
「喂,小美眉,你听著哦!擎天说如果你十年後还这麽喜欢他的话,他就会娶你回家哦!」
「何奇纬,开什麽玩笑!我哪会看上她?」
「小声一点,她听到了会哭的。」
关擎天猛地一震,飞快地从口袋中抽出那张瓷心亲手写下的痴心计划表。
原来,她在十年後处心积虑地接近他,是因为……
关擎天的心一阵阵揪疼。
她根本不是什麽工於心计、不顾廉耻的女子。而是怀抱著对他十年不变的痴心,前来向他求证当年的戏言。
他竟然这麽的愚蠢,将她的心丢到地上踩得面目全非……
抓著纸片,关擎天冲出酒吧,不顾何奇纬在身後惊愕地叫唤。
他要找回瓷心。
他要找回她对他那片十年不变的痴心。
「妈,我真的不想去啦!」叶瓷心无奈地叹气。
「谁叫你当时不拒绝得乾净俐落一点,让人家李太太千方百计地找到家里来。你如果不答应的话,怎麽说得过去?」
「我……」她咬著唇。
「瓷心,妈妈知道你现在很不好受。但是,你自己当初也说过,如果跟擎天没结果的话,就会对他放手,重新过自己的人生。这次的相亲,虽然时机不太对,但对你也未必不是个好机会。也许人家要介绍的男孩,才是真正适合你的人。说不定,你们一见面就会天雷勾动地火,一发不可收拾了。」
「妈,你在说什麽啦?」她好笑地推了母亲一把。
「考虑看看吧!妈妈希望你能找到自我,人生不会有另一个十年的。」
瓷心低下头,思考了好久。
妈妈说得很对,她既然要对过去放手的话,就必须替未来找寻新的出路。
至少,她不想再让母亲担忧。
「好吧,我去。」她对母亲扬起仍然带著愁绪的笑容。
当关擎天跑到叶家时,叶家竟然大门深锁。
他以为叶家搬走了,急匆匆地跑回家去,向母亲打探消息。
谁知,一问之下,竟然听到让他心魂俱裂的消息。
「叶太太请假,带著瓷心去相亲了?!」他愕然地问。
「吓死人了,你叫那麽大声做什麽?」关太太拍拍胸脯,不解地望著突然抓狂的儿子。
「妈,你为什麽不阻止他们?」他不停地跳脚。
「阻止他们做什麽?人家是去相亲,又不是去做坏事。」关太太眨眨眼。
「我……我……因为我爱瓷心!」关擎天大吼,所有人的下巴都惊愕得差点掉下来。
「什麽?」关太太张日结舌地瞪著儿子。
「快告诉我,他们到哪里去相亲?」他抓住母亲用力摇晃。
「好……好像是在××饭店的东什麽厅还是西什麽厅的……」关太太被摇得头晕眼花。
话还没说完,关擎天已经像一阵风般地卷了出去。
「糟了……接下来,我可要想想,该怎麽解决他们父子俩的冲突了……」
关夫人可以想像,家里又将闹出一场家庭革命了。
她头痛地抚著额。
趁著丈夫听到消息之前,她得赶快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关擎天一路上疯狂奔驰著,心里被一阵又一阵涌上来的恐慌给弄得不知所措。
「瓷心为什麽会答应去相亲?难道她不打算再继续爱我了?」
他心焦难耐地看著前方速度慢了下来的车阵。
「妈的!这时候给我塞车?」他重重地按了一下喇叭,没想到一堆同样没耐心的驾驶也回了更多声的喇叭。
他立即将车驶到路边丢下,月兑掉外套後,开始沿著马路狂奔。
不行,他一定要把瓷心追回来!她不可以不爱他!
他早已爱上了她,如果她要走的话,至少要听他说他爱她!
好不容易跑进饭店,问了所有有「东」跟「西」两个字的包厢,不顾饭店服务生的警告,打算一间一间地闯进去找人。
算他运气好,才撞开了第二间包厢,就看到了瓷心。
「关大哥!」她不敢置信地瞪著浑身狼狈的他。
他越过在座所有人,一把拉住瓷心的手,就往门外跑。
「关大哥?你做什麽?」她大叫著,穿著高跟鞋的脚差点扭到。
「我爱你,跟我走。」他紧紧抓著她的手就这样冲了出去。
瓷心眨眨眼,眼眸中忽然涌出一串串的泪珠。
「妈妈对不起……」她回头跟母亲道歉後,义无反顾地跟著关擎天从相亲宴上逃了出去。
包厢里所有的人,全都吓成一尊尊石像,完全惊呆了,没有任何反应。
唯独叶母一个人喃喃抱怨著。
「这两个孩子搞什麽?只是一顿相亲饭,又不是结婚典礼上瓷心要嫁人……搞这种阵仗,弄得像要从婚礼上私奔似的,脑袋都坏啦?真是……」
她头痛地抚著额,想著待会儿其他人都回过神来後,她要怎麽安抚这些在小俩口爱情之下的「牺牲者」。
想著女儿临去前那一眼,她的心就隐隐沸腾起来。
想当年,她也年轻痴狂过啊……
摇著头,她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
她知道,女儿的幸福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