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在翡翡一遍又一遍的道歉声中关上後,室内随即陷入一片静默,翠翠跟盛北极也陷在凝滞沈重的尴尬气氛中。
两人对看了一眼,马上又不自在地转开头。
本来,盛北极以为跟翠翠同挤一间房无所谓,他可以多要一床棉被打地铺。
但是,他绝望地发现,山上的夜晚非常冷,光是月兑下鞋,就感到冷意一阵阵地从脚底透上来,而且,由於大量伤患的涌入,已经没有多余的被子或毛毯可以给他使用了。
难道,今晚他们不但得同房,还得……同床?!
盛北极突然觉得头好痛,不敢想像今夜要怎么度过。
翠翠不安地绞扭双手,瞪著房里唯一的一张床,只觉得喉头发乾,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刚刚知道她跟北极叔叔必须住在同一问房间时,心里还暗自窃喜著,以为这是个将她与他拉近的大好机会。
但是一看到床,她才突然感受到事情的真实性,不由得惊慌起来。
同处一室是一回事,若要她跟盛北极同睡一张床,这……这样的进展也未免太快了吧?她跟他都还没接吻过呀!
她压著激烈跳动的心口,不确定要感谢姊姊藉机帮他们制造机会,还是要羞恼眼前的安排,她现在已经紧张得快昏倒了。
「翠翠。」他突然开口唤她。
「啊引」她整个人几乎惊跳起来。
盛北极微微吸一口气,对她露出安抚的温和笑容。「你要不要先去洗个澡?今天发生很多事,忙了一整天,你该休息了。」
「喔,好。」她如获大赦地点点头,马上走到角落打开行李,掏出睡衣後,低著头迅速走进浴室里,飞快地关上门。
盛北极知道她很紧张,但他也陷入同样的紧绷情绪,深怕自己会一时失控,对她做出什么有违长辈身分的事。
「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能跟翠翠睡在同一张床上。」他转头,开始四处找寻任何可以让他打地铺的东西。
浴室里开始扬起哗啦哗啦的冲水声,他忽然停住动作,脑子里的想像画面竟然有如月兑柙的野兽,开始无法控制地狂驰起来。
一闭上限,他几乎就能想像出现在浴室里的翠翠,正一丝不挂地站在莲蓬头下,任温热的水柱淋洒在她白腻似雪的肌肤上……
「我在想什么呀?」他低下头申吟一声,抬起一只手掌捂住双眼,厌恶自己竟然对翠翠产生了不该有的邪念。
这两年来,他似乎越来越绑不住自己的心了,想要翠翠的念头也一天比一天强。
「看来,还是跟翠翠分开一段时间好了。」抬起头,他望著浴室,下定决心——等山下的道路恢复通车後,他马上就离开!
一进到浴室里,翠翠不敢耽搁太久,快速地月兑衣淋浴。
光溜溜地在浴室里洗澡,而盛北极就在浴室外面的感觉很奇怪,让她莫名地有一种强烈的羞怯感。
从小,他就一直让她跟姊姊拥有独立的生活空间,到了中学以後,他几乎不踏进她们的卧房,十分尊重女孩的隐私,因此就算穿著内衣在卧房里跑来跑去,也从来都不担心会被他撞见。
到了二十岁以後,他甚至为她们买下一层的公寓给她们居住。她知道他是因为他们之间毫无血缘关系,所以一直有意无意地隔出一道墙。虽然他以长辈的身分与她们同住在一个屋檐下长达十年,但在生活上,他从不轻易逾越男女的分际。
这是他的体贴,也是令人头痛的拘谨。
有时候,她觉得他的想法好古董,她的感情之所以迟迟无法有所进展,就是败在他一板一眼得太过龟毛的严肃个性上。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随意地冲掉身上的泡泡。擦乾身子後,打算穿上睡衣时她才惊觉忘了拿贴身的内衣裤。
「惨了、惨了……」她绝望地看向已经全被她浸在水桶里的衣物。总不能把湿透了的内衣再拿起来穿吧?
她拿高睡衣,在灯光下照一照,还好这件棉质睡衣的布料不太透光,如果里面什么都不穿,只穿著睡衣,应该不会让她穿帮才是。
犹豫了一下,她硬著头皮穿上睡衣,布料直接摩擦在敏感的肌肤上,让她冒出了鸡皮疙瘩。
明明知道盛北极应该看不出她的睡衣底下什么都没穿,但她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充满浓浓的羞怯感,心脏跳得飞快。
全身上下检查又检查,确定所有扣子都扣上了後,她才深吸一口气,慢慢地打开浴室门。
浴室的门「喀啦」一声,慢慢地被推开来,晕黄色的灯光及白雾蒸气,随著翠翠走出来时,从她身後泄溢出来。
盛北极手里正拿著外套,随意地抬头看了一下,竟然一时出了神。
沐浴过後的翠翠,带著一身的水气与香味,从脸颊到手脚的肌肤,全都微微泛著粉红色,仿佛一朵出水芙蓉,充满某种令人无法抗拒的魅惑感,既清纯又娇媚,让他几乎移不开视线。
察觉到他变得热切的视线,她又害羞、又紧张,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摆放,只好不自在地以双手护著胸口,红著脸蛋快快奔到床边,窝进被子里。
她的睡衣底下一丝不挂,让她别扭极了。她必须等他进浴室洗澡时,才能从行李中翻出内衣裤穿上。
盛北极回过神来,不让自己继续盯著她看,赶快把外套铺在地上。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我的头发之前沾到了一些脏东西,所以忍不住洗了头发。」
「没关系。」他弯下腰,伸手将地上的外套铺得更平。
「你把外套铺在地板上做什么?这样衣服会脏掉的。」翠翠疑惑地看著他的举动。
她知道他一向很讲究身上所穿的西装,每一件都价格不低,但他现在却毫不吝惜地往地上摊摆,实在不符他注重清洁与外表的行事风格。
「我用外套铺一铺,等会儿将就睡一下就好。」
「你要睡地上?地板又冷又硬的,怎么能睡?」翠翠皱起眉。
「只有一晚,没有问题的。」
「可是,天气这么冷——哈啾!」翠翠话还没说完,像是要证明天气有多冷似的,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盛北极皱起眉,发现她的头发依然是湿的,马上转进浴室里,抽来一条乾毛巾,覆盖到她的头上。
「把头发擦乾,不可以湿著头发睡觉,否则会生病的。」他一边叨念,一边坐到床边,伸手用毛巾搓揉她的头顶。
「我自己擦就好,你快去洗澡吧!」翠翠紧张地抓过毛巾,挡在胸口。
「我去洗了。」
「嗯……」
她张大眼,倾听著浴室里的动静,确定他开始洗澡了,胡乱地擦了擦头发,赶紧掀被下床。
她走到墙角,打开行李袋,掏出贴身小内衣,回头看了看浴室,接著红著脸蛋紧张地月兑掉睡衣。
由於越慌张,穿衣速度反而越慢,小裤裤第一次穿上时还穿反了,她赶紧月兑掉,重新穿好。接著,她反手伸到背後,想扣上内衣的-扣,但扣了好几次,都没能把细小的扣子给整齐扣上。
好不容易,满头大汗地扣好背後的内衣-子,心情才慢慢镇定下来。
没想到,刚拿起睡衣,才套上一只手臂,浴室的门就在此时打开——
快速洗完澡的盛北极,一跨出浴室,整个人就-在原地,完全没料到会看见翠翠衣衫半褪的半果模样。
两人张大眼,屏息哑口互瞪了三秒钟……
「啊啊——」她慢半拍地惊叫出声,抓起睡衣掩住身子,缩到角落去,脸蛋胀成火红色,简直无地自容,丢脸丢到北极去……
对!真的是丢到北极叔叔的面前去了!
在她的尖叫声中,盛北极猛然一回神,飞快地转过身去,一不小心,转身的力道过猛,额头还狠狠地撞到尚未阖上的浴室门角。
「唉呀!」他痛苦地抚著额蹲去,满天小鸟乱乱转,後面还有星光闪闪在点缀。
「北、北极叔叔,你还好吧?」她缩著身子,手忙脚乱地穿上睡衣,一面出声询问他的状况。
刚才他撞上门时,发出的声音好大,让人听了都觉得好痛。
「没、没事……」他忍著痛回答,克制著自己不要因为太痛而做出捶地板或是踹门板这种有损形象的行为。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月兑衣服的,我是、我是……」穿好衣服後,她站在他身後几步的距离,小手紧紧揪著胸口的衣料,结结巴巴地想解释。
「我明白,你不用紧张。」他一手压著额头,空出另一只手向後方摇了摇,但是眼前仍然一片黑眩,一时半刻还没办法起身。
「你不明白,我也不是紧张,我是要……我、我是……」她急得想咬掉碍事的大舌头。
「真的没事。」
「可是、可是……」
「你放心,我什么都没看到。」
「没……没看到?」她忽地停下来,惊愕地张著嘴,满脸怀疑地看著他。
蹩脚的谎话月兑口而出後,他险些拿头再去撞一次门。
方才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至少跟她对看了三秒钟以上,要说他什么都没看到,简直是在讲鬼话。
可是,为了阻止眼前这离谱月兑序的事态更加恶化,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选择继续睁眼说瞎话,想办法避开这个话题了。
盛北极缓缓站起来,转身面对翠翠那张迷惑的脸。
「对,我没看到。」一咬牙,他厚著脸皮否认到底。
「……噢,是吗?」翠翠呐呐地说道,不确定该不该选择相信他的说辞。揪在衣领上的小手迟疑地慢慢放下。
这个突来的对话转折,反倒让翠翠有些不知所措。
继续辩解的话,只会让两人下不了台,但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话,未免又太鸵鸟心态了。
「你……你的额头肿起来了。」
「是吗?」他抬手轻轻模了一下伤处,似乎没有外伤,但指尖已经模到了开始肿胀起来的小肿包。
「我去拿湿毛巾给你敷一下。」她转身走进浴室去,躲开两人之间僵凝又不自然的怪异气氛。
没多久,她拿下浸过冷水的湿毛巾出来,细心摺好後默默递给他。
他向她轻声道谢,将毛巾压在额上。
「好了,我们已经拖了太久的时间,上床睡觉吧。」话一说完,他发现自己又犯了第二次的错误。
他说的话让他看起来像是猴急著想拉年轻妹妹上床的色伯伯。
这一次他不只想撞墙,简直想咬舌自尽。从小到大,他从来没有这么口拙的时候,每说一句,就出一次错,场面被他越弄越僵。
翠翠明白他是无心之语,却还是一阵心慌意乱,耳中嗡嗡作响。抬头望他一眼,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绯红的脸蛋变得更加红烫。
「呃,我说的是,你上床去睡,我睡地上。」他亡羊补牢地赶忙解释,挤出来的笑容全是满满的不自在。
老天!他这个单身大男人越来越不知道该如何跟一个年轻女孩在同一间房里独处了。
「噢……」她不再多说话,立即小跑步到床边,掀开被子躺进去,双眼紧紧闭上,像个听话的乖小孩。
乌龙的月兑衣事件,就在诡异又混乱的平静中仓皇落幕。
熄灯之後,盛北极和衣睡在地上摊平的外套上。
天气实在太冷,地板的寒气一阵一阵地窜入他的四肢百骸。
不知躺了多久,他冷得实在睡不著,不只全身肌肉隐隐泛起不适的酸痛感,连头部也开始一阵一阵的疼痛。
翠翠躺在床上,听见盛北极似乎很不舒服地在地板上翻来覆去的声音。
她推被坐了起来,看向墙边地板上背对她蜷卧的身影。
「北极叔叔,你……你还是上来床上睡好了。」
「不用了,你快睡。」
「可是你这样会生病的。」
「我很好。」
翠翠看著顽固地不肯转过身来的他,想了一会儿後,她拖著被子下床去。
听见背後有动静,盛北极翻过身来,看到她正吃力地卷著棉被。
「你做什么?山上气温低,你这样会感冒的。」他倏地坐起来,皱眉瞪著她。
「既然你不肯到床上睡,那我拿被子给你盖好了,我睡床,比较不会冷。」她喘吁吁地抱著被子,考虑著是不是要直接拖下地板拉过去给他。
「翠翠。」他警告地低唤她一声。
「如果你真的这么不喜欢靠近我,那么没关系,床给你睡,我睡地板。」
「地板又冷又硬的,非常不好睡,你怎么可以睡地上?」
「是呀,地板又冷又硬,你怎么可以睡地上呢?」她把他的话又奉还给他。
被自己的话堵死,他看向她执拗的双眼,知道一旦她想要做的事,几乎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
想了一会儿,最後他叹气地妥协了。
与其和她在这种令人手脚发冷的寒温里争执,不如乾脆一点地顺应她的心意,让两人早早休息比较好。
窗外都已经隐隐约约地看到山头间的鱼肚白了,再过不久天就要完全亮了。等天亮以後,他还得开车下山去,实在没那么多体力跟精力和她耗。
反正床那么大,只要小心一点儿躺,两人应该不会发生什么事。
「翠翠,回床上去,把被子盖好,我过去睡就是了。」
他缓缓从墙角站起来,忽然感到一阵晕眩。
扶著墙面,他等著不适的感觉退去。
「北极叔叔,你怎么了?」把被子拖回床上去後,看到他脸色发白地倚著墙,她吓了好大一跳。
「没有事,大概年纪大了,在地板上躺太久,骨头已经僵了。」他勉力笑一笑,活动了一下筋骨後,才缓缓走到床边。
两人对看一眼後,各自紧张兮兮地在床铺两边背对背躺下,盖好被子。床中间隔了一道足足有一人宽的楚河汉界,没人敢伸展四肢越过界。
在一室的沈寂中,彼此都能清晰地听见身後那个人的呼吸声,而且敏感地察觉对方也跟自己一样,没有入睡。
翠翠双眼张得大大的,看著窗外深蓝中掺杂了一片金橘色的天色,感到自己胸口内的心脏正怦怦、怦怦地大声跳动著。
「北极叔叔……」
「嗯?」他没有装睡,也是张著眼瞪著墙。
「一般男人……如果不小心撞见了刚才那样的场面,不都会把握机会吗?」她好奇地问道。
「不要胡思乱想。」
「是不是你不喜欢我,所以才不会动念?」
「我很喜欢你,你就像我的女儿一样。」
他的话让她想掉泪。
「可是……我并不想当你的女儿……」她低哑地说道。
盛北极沈默了好久,最後才缓缓叹了一口气。
「对不起,是我做得不够好,所以你们一直不愿称呼我一声爸爸。」
「不是这样的……」她翻过身来,焦灼地望著他的肩背。
他打断她的话,继续说下去。
「我一直想要让你跟翡翡得到最好的照顾,但是十年下来,还是证明了一件事——血缘亲情果然是不能代替的,我永远也当不成你们的父亲。」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急急地否认。
「或许,当年我应该早一点结婚,让你们有一个妈妈可以依赖。」
她的呼吸蓦地一窒。
她竟然没想到,他或许早已另有心仪的女子了。
更或许,那名令他心仪的女子,也已经等了他好几年,就等她跟姊姊的认同。
「你……你心里有……结婚的对象了?」她艰涩地开口问道。
「现在没有。不过回想起来,的确是有些後悔放弃了结婚的念头。」他笑了笑,摇摇头回答。
如果当年他能找到一个愿意跟他一起收养一对十二岁女孩的女人来结婚,提供翠翠她们更完整的家庭,也许她们会更认同他的父亲身分。
而且……如果他结婚,现在他身边就会有一个女伴或妻子,跟翠翠独处时,也许就不会这么的尴尬,不会需要这么小心翼翼地维护彼此的关系。
翠翠不明了他内心的想法,误会了他承认心里「曾」有别的女人存在,眼眶酸了起来,心口也疼痛得有如万针戳刺。
她怎么从来没想过,从头到尾都只有她在一厢情愿呢?
北极叔叔这么温柔地疼她、宠她,原来全是出於强烈的责任感,对她完全没有一丝丝动、心的可能……
她失望地翻过身去,重新背对他。
她无法再继续看著他的背影,仿佛她跟他之间有著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这辈子,她也许永远也触不到他、追不上他……
「那……我跟姊姊都搬了出去,你是不是就能开始打算结婚的念头了?」她死死地抓著枕巾,咬唇等著他的回答。
盛北极轻轻笑出声,没发觉翠翠千回百转的愁思。「如果我真的要结婚了,你会怎么想?」
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几乎不能思考、不能呼吸。
「我会……祝福你。」
她困难地从疼痛紧缩的喉头中,硬挤出这句话。
「是吗?那我先谢谢你了。」
她没有回答。
事实上,她已经泪流满面,心痛得无法再说出任何一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