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凝秋想起雷浚惊恐的表情,她就会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她从不知道一个大男人会让一个小婴儿逼至「绝境」。
看他那时的表情,他可能在有生之年都不会再碰任何一个包尿布、活泼好动、大声嚷叫的婴儿。
真可惜,她很想让他们继续相处,看看还会发生什麽事呢!
「我的心肠真恶毒。」凝秋不自觉地呢喃出声。
「姊,你嘀嘀咕咕的在说什麽啊?」诗语转头望向坐在桌前的姊姊,她则趴在床上翻漫画。
「没有。」凝秋拉回思绪,试图专心地阅读桌上的书,这是她今天从图书馆借来关於自闭症儿的书籍。
她随意地翻了一页,专心地念著。
「自闭症患者缺乏学习认识自己与他人的关系,以及基本社交应对的能力,所以,从幼儿时期起,就可能表现出不理人、不看人、对人缺少反应、不容易和亲人建立亲情关系、无法和小朋友一起玩耍的情况,并难以体会别人的情绪感受,不会以一般人能接受的方法表达自己的情感……」
凝秋蠕动著双唇喃念著书上的字词,眉头紧皱著,心想:对人缺少反应……无法表达自己的情感……嗯!雷浚好像有点这样的倾向,不过,至少问他话时他会回答,就是表情少了点。
「自闭症儿在感情的理解上也有困难,常见的扑克牌脸……」凝秋呢喃著,嗯……雷浚就是扑克牌脸。「无法理解他人面部的感情表达,以及缺少同理心……」
「你在念什麽?」诗语出现在她的背後,探头探脑的问。
凝秋吓了一大跳,她倒怞一口气,拍了拍胸膛。「你干嘛?吓人啊!」
「我哪有吓你,我是看你在念什麽?」她翻了一下书名。「自闭症的心理治疗,哇——姊,你走火入魔啦?」
「什麽走火入魔?」她没好气的瞪妹妹一眼。
「只不过是要你去帮他煮个三餐,你就研究起人家来了。」诗语转了一下眼珠子。
「哈——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喜欢雷先生?」
「少胡扯。」凝秋拍了一下妹妹的头。「我这是基於朋友的立场。」虽然才跟雷浚相处一天,但她发现,跟他在一起很自在,像个老朋友一样,所以,她才会基於好奇想多了解他。
「什麽朋友的立场?」诗语大摇其头。「男人跟女人之间是没有纯友谊的。」
凝秋笑出声。「人小鬼大。」
「我这是看日剧学来的。」诗语反驳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凝秋的目光转回书本上。
「也没错啦!」诗语想了一下。「如果我对这个男的没意思,当然可以做朋友,可谁晓得对方是怎麽想的,万一他对我日久生情,那不是很困扰吗?啊!姊,你跟陈大哥是不是也是日久生情,所以,才从朋友变成情人?」
凝秋叹口气。「你是太无聊了吗?居然追究起我的恋爱史来了?」说到这件事,她忽然想起明天中午之约。
诗语吐吐舌头。「好啦!不说就不说。」没想到老姊被抛弃了三年,伤口还没复元,她还是别提这件事得好。「姊,雷先生怪不怪?」她换个话题问。
「你别说人家怪,很不礼貌。」凝秋抬眼看著站在一旁的诗语。「他很正常,只是不太爱说话,嗯……也不能这麽说,因为问他话他都会回答……」她想了一下又说:「应该是说旁人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他也不知道旁人在想什麽,照书上说的呢!就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嗯……好像很深奥。」诗语皱著眉头思索。「那他跟电影「雨人」里的雷蒙一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又不是每个自闭症都是同一个样。」她翻了一下书。「一般来讲,自闭症儿的表达能力跟理解能力都不好,而且,有百分之七十到八十的人会伴随著智能不足。」
「啊?」诗语大吃一惊。
「雷浚算是很幸运的。」她又翻了几页。「还有百分之二十到三十的人伴有癫痫。」
「天啊!」诗语眨眨眼。「听起来好像很恐怖。」
「不过,研究显示,如果五岁前获得良好的启发、有用的语言,那他们长大以後会此较能融入社会。」凝秋照书念著。「我想,雷浚就是属於这一种。」
「我想也是。」诗语颔首。「啊——」她又突然大叫了一声。
凝秋又不小心被她吓了一跳。「你不要没事乱叫行不行?」她再次模了模胸口。
「姊……会不会他也是自闭症?」诗语因为这个可能性而瞪大眼。
「谁?」凝秋被她问得一头雾水。
「季聿麒。」
凝秋这才恍然大悟。「就是你喜欢的那个男的。」
她点点头。「他也是不爱说话,所以,他会不会也有自闭症什麽的?」
凝秋耸耸肩。「我怎麽知道……」
「先让我瞄一下。」诗语一把抢过桌上的书。
「喂——」凝秋起身抢夺。
「啊——」诗语大叫一声,被姊姊扑倒,整个人瘫趴在床垫上。
「还来。」凝秋笑著抢下书本。
「姊——」诗语黏著她开始撒娇。「你别这样嘛!先让人家看一下。」她摇她的手。「拜托啦——」
凝秋笑著敲一下她的头。「就会撒娇,好啦!不过要快点。」
「遵命。」诗语朝她敬个礼。
凝秋将书交给她,俐落地跳下床,顺势踢了踢腿、练练手脚,太久没活动筋骨,好像都要生锈了。
「姊,你要不要乾脆开班授徒好了?」诗语瞄了一下柜子内的跆拳道奖杯,都是她姊姊学生时代比赛赢来的。
「我唬唬人还可以,开班授徒?怎麽可能。」她旋身後踢。
「可是你得了那麽多奖杯……」
「那是学生时代的事了,那个时候天天练习,当然会好,现在已经退步很多了。」她跳跃踢腿。「噢——」她柔了一下腰。
「干嘛?」
凝秋不好意思的苦苦一笑。「没做暖身,好像有点扭到了。」
诗语一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真是老了。」凝秋慢慢地伸展四肢。
「女人一过了二十五岁,肌肤就会开始走下坡。」诗语朗诵似的说著。
「知道、知道。」凝秋瞪她一眼。「这句话我听了几千遍了。」她弯腰碰了一下脚趾头。「还好,还模得到。」
「姊,还是你去学瑜伽好了,练瑜伽的人看起来都很年轻。」诗语热心的建议。
「不要,我担心我的脚挂在脖子上拿不下来。」凝秋对她皱皱鼻子。
诗语忍不住哈哈大笑。
凝秋也笑了。「好了,把书看一看,然後快点睡吧!你明天不是还要去陪你的心上人慢跑吗?」
闻言,诗语声吟一声,浑身没力的瘫软在床上。「我讨厌跑步,人家跑一下就腰酸背痛了。」
「这麽快就放弃了?我还以为你可以撑个三天呢!」凝秋调侃的笑道。
诗语幽幽的望著天花板。「唉~~~~单恋怎麽那麽辛苦?」虽然她喜欢季聿麒,可是她讨厌跑步,而且,她最讨厌的运动就是跑步了。
凝秋浅笑道:「我看你乾脆放弃好了。」
「这怎麽行?」诗语嘟嘴皱眉。「起码也要撑个三天嘛!」
听到她的话,凝秋情不自禁地开怀大笑。
「三天後我再来哀悼我的单恋。」诗语故作忧愁、伤痛地一手揪住胸口。
「我会替你准备好花圈的。」凝秋认真地说。
两人对看一眼,再次有默契的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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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与昔日男友见面是凝秋从来没想过的,她一直以为陈童伟会待在国外,落地生根,就算回台湾来,也不可能会找她,毕竟……他怎麽有脸……凝秋即忙修正自己的用词,她的意思是,他出国不到半年就跟别的女人跑了,他至少会觉得对不起她、愧对她,这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可现在,他像个没事人一般的坐在这儿,这不是很奇怪吗?
更怪的是,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没有当初的气愤,也没有当时的伤心难过,看来,时间果然是最好的疗伤良药。
「你跟以前一样,没什麽变。」陈童伟微笑著说。他今年二十九岁,留著一头稍长及肩的发,五官斯文,戴著金框眼镜,身高约一七八左右,皮肤白皙。
「这是恭维吗?」凝秋微笑以对。她今天穿了一件无袖的水蓝色衬衫,下摆在腰际打个结,底下是褪色的牛仔裤。
「当然。」陈童伟颔首。
「你找我不会就是想跟我说这个吧?」她喝口柠檬草茶,发现他除了脸色苍白,带点倦容外,一切似乎都还好。
跟前任男友这样坐著叙旧,似乎有点怪异,熟悉中带著一丝疏离感,与他在一起的记忆,彷佛让橡皮擦抹过一般,虽已模糊不清,但又似乎能瞧得见底下的痕迹。
他推一下镜框。「最近好吗?」
「失业了。」她耸耸肩。「经济不景气,杂志社缩编;不过,我还是日子照过、饭照吃,总不能整天哭丧著脸嘛!」她淡淡的一语带过。
陈童伟意欲出声,可服务生却正好送上茶冻,遂先止了口。
当凝秋拿起叉子,正打算享用时,听见他低声说了一句——
「你总是这麽开朗。」他眼光深邃的注视著她。
凝秋拿叉子的手停在半空,抬眸瞄了他一眼,不过,什麽都没说,只是继续埋头进攻眼前的茶冻。
两人间有片刻的沉默,半晌後,才听见他开口。
「想问你……」他啜口水果茶润润乾涩的喉咙。「交男朋友了吗?」
她微挑眉,唇角上扬。「这不关你的事吧?」
「你不要误会,我没什麽意思,也不是要探你的隐私,只是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他叹口气。「是我对不起你,自然希望你能找到幸福。」
凝秋撇撇嘴、耸耸肩,以叉子叉了一块茶冻。「这你不用为我担心,我的幸福我会自己寻找的。」她吃口茶冻。「你的身体还好吧?」
「比起以前差多了。」他斯文地笑了笑。「以前在台湾时,至少还会去打打球,运动运动,可到了美国後,忙功课、忙适应一切,压力大得让人受不了,根本没时间去锻链自己的身体,所以才会出毛病。」
「不是什麽不治之症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见她一脸的谨慎,他忍不住笑出声。「没这麽严重,就是肝出了问题,需要静养。」
「那就好。」她微笑。「最近这种悲情电影看太多了,所以,很担心会发生在自己身边。」
「如果真是什麽不治之症,你会为我掬一把同情的眼泪吗?」他正经地问。
凝秋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了,看你的样子,好像还挺看得开的嘛!」
「不是看得开,只是,人生无常,有些事不到最後,谁也不知道结果,与其天天担心,不如好好的过日子。」他推了一下镜框。
「那倒是。」她喝口茶问:「你未婚妻呢?念麽没跟你一起回来?」
陈童伟停顿了一下。「我们有些问题,决定给彼此一些时间冷静一下。」
她微愕,不知道该接什麽话,只能轻轻的应了一声。「哦!」
「你觉不觉得像我们这样,能在分手後还谈笑风生的人不多了?」他露齿而笑,眼神专注的看著她。
她颔首。「是不多,而这都要归功於我的气度跟肚量,不然,你早就血溅五步了。」她拿起桌上的叉子朝他挥了一下。
陈童伟错愕的瞪大眼,随即又大笑出声,凝秋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跟你在一起总是笑声不断。」他咧嘴道。「有时,我常想起我们以前在一起……」
她举起手,阻止他的话。「以前的事都过去了,重提无益。」
他沉默下来,随即叹口气。
「你是有未婚妻的人,这些话若让她知道,只会引来无谓的风波。」她认真地提醒他。
「我明白。」他再喝口茶,双眸凝睬著她,别有深意地说:「有时候,以为自己够坚强、够独立,即使天塌下来也能顶著,可到了异乡後,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堪一击,然後开始寻求一个能救自己免於灭顶的救生圈。有时候,我忍不住会想……如果当年你能跟我一起出国,或许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她明白他话语中的暗示,却未搭腔。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想」而已。」他自我解嘲地说。「很多事是错过了,就再也回不了头的。」
「的确。」她微笑著点点头。
他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而後长叹口气,淡淡地说:「至少我们还能做朋友。」
「我们做朋友的时间多过做情人的时间,或许这就表示,还是朋友这个身分适合我们。」她在茶冻上淋了些蜂蜜。
他们做朋友的时间有四年,可交往不过三个月他便出国了,半年後他移情别恋,爱情幻灭的速度著实让她错愕,唉——她不堪一击的爱情……
陈童伟沉默不语,最後,所有的话仍只能化为一声叹息。「你还在怪我?」
「以前怪,现在不了。」她吃著清凉可口的茶冻,眼眸里净是笑意。「虽然我很想揍你一拳,不过,我怕你会倒地不起。」
「我倒宁愿你揍我一拳。」他无奈的叹口气。
她夸张的瞠大眼睛摇摇手。「你可是文弱书生,挨我一拳恐怕连胆汁都会吐出来。」
他微微一笑。「忘了你以前是跆拳社的。」她还曾参加比赛,得过名次。
「我现在的身手还是好得不得了。」她吹嘘地说。「就差出国比赛拿冠军。」
他再次被她逗笑。
「打算在台湾待多久?」她随口问。
「没有时间表。」他淡淡地回了一句。
她瞄他一眼。「这话听起来倒像是师父在打禅语,莫测高深。」
他心情愉快的咧开嘴。「看我的身体跟心情吧!」
她点了点头,也不再追问,两人断断续续的又谈了十几分钟,他忽然说道:「我想到海边走走,要跟我一起去吗?」
凝秋愣了一下,听见他继续说:「只是陪一个老朋友。」
她喝口茶,想了一下,缓缓放下精致的茶杯後才道:「不了,太阳好大,我想回家睡午觉。」
他沉默著,没再勉强她。「或许……下次吧!」他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她不置可否的撇撇嘴,没应声。
接下来,他开始说些在美国发生的趣事,她聆听著,有时笑笑,却发现自己似乎始终无法专心听他说话,或许是觉得两人老想装成没事人样,恢复到以前当朋友时无话不谈的景况,但愈想谈笑自如,就益发觉得两人之间的缝隙很大,那丑陋的疙瘩杵在中间,见了真教人尴尬。
她甚至觉得,或许与一个陌生人说话都比他来得自在。
「我该回去了。」她看了一下表,快三点半了,出来近两个钟头与老朋友叙旧,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他停顿了一下。「我是不是不该打电话给你?」他有些忐忑的推了一下镜框。
凝秋微挑柳眉。「我不知道。」她耸耸肩。「只是突然觉得隔了三年,感觉很陌生。」
陈童伟长长的叹口气。「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骑摩托车。」她露齿而笑。
他注视她的笑脸。「我想再多坐一会儿。」见她掏钱,他立刻道:「我请客。」
「为什麽?」她一脸的不解。
他叹息一声。「就当请一个老朋友吧!没有多少钱,别跟我争好吗?」
她想了两秒,笑著摊摊手。「好吧!谢啦!」然後她起身。「拜拜。」
「拜拜。」他的眼神跟随著她的身影移动,见她推开玻璃门,他抬起手与她挥了一下手。
一到外头,凝秋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相亲都此这自在多了。」她走到骑楼外,仰头看著蓝天白云。「没想到多年不见,居然变得这麽怪。」
正当她要牵车时,却瞥见雷浚站在对街,她讶异地唤了一声,「雷浚——」
当他转过头时,她笑著朝他挥手。「你怎麽出来了?」她左右看了一下来车後,才迈步快速地跑到对街。
她一在雷浚面前站定,他立刻纠正道:「你应该走斑马线。」
她见他一脸正经,不由得笑出声。「我懒嘛!」要走斑马线的话,还得先到红绿灯口等待,她嫌麻烦。
「安全很重要。」他皱眉。
她爽朗地笑著。「你别这麽一板一眼的嘛!你来这儿做什麽?」她换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买画框。」
她猛地想起,对哦!拼完图後,还得把它裱起来。
「你拼好了?」她满是讶异,她才出来不到两小时,他就已经拼好五百片的拼图了?
「还没开始。」他预计回去後才要开始。
「你走路来的?」她左右张望了一下问。
他点头。
「哇——你还真有耐性耶!你居然在大太阳底下用走的。」她以钦佩的眼神看著他,从家里走到这儿来少说要半个多钟头。
「我走陰凉的地方。」他简单的回答。
「我们一起去买吧!等会儿我载你回去。」她回头指著停在茶艺馆前的YAMAHA,才说完话,就见陈童伟从店里走出来,正目不转睛地看著他们。
雷浚也瞧见他了,「你的朋友?」
「学长。」她回了一句。「虽然觉得没必要,不过,礼貌上好像应该要介绍一下,我们过去吧!」她往前走,却被他抓住手臂,她诧异地望向他。
「斑马线。」他指了一下红绿灯。
她没辙的漾出银铃般的笑意。「国家应该颁给你好公民奖。」
雷浚放开她的手。「这是基本的交通规则。」
她笑著与他并肩走。「只有警察在的时候才是规则,不然都是参考用的。」
她的论调让他觉得很讶异,而他的表情则将他的想法表露无遗。
凝秋再次觉得有趣的哈哈大笑。「真的,你要相信我,全台湾可能只有你没横越过马路。」
陈童伟站在骑楼下,注视著凝秋和雷浚两人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心中的情绪千回百转,说不出是什麽滋味,能真正厘清的只有「怅然」两字。
他知道他没资格拥有这些情绪的,但……却无法控制。
当两人走到他面前时,他勉强露出一抹笑容。
「男朋友?」他以开玩笑的语气说著,却在当中品尝到苦涩的滋味。
凝秋简洁地为两人介绍。「我邻居,雷浚;我学长,陈童伟。」
「你好。」陈童伟伸出手,不著痕迹地上下打量雷浚一眼。他比自己略高一些,身材结实,表情有些淡漠,身著白色上衣与米色长裤。
在听到凝秋介绍的「邻居」两字後,他莫名的感到一阵心安,虽然毫无道理且不应该,可心情的好转是不容置疑的。
雷浚与他握了一下手後放开。
「我跟雷浚先走了。」凝秋示意雷浚走另一边,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转角的精品店有卖便宜的画框。
陈童伟看著他们走远,而後忽然叹了一口气。他到底在做什麽?他不该这时候从店里出来的,见凝秋与另一个男人开开心心的说笑,他心中……五味杂陈……
早在三年前,他便丧失了对凝秋该有的占有欲,现在,他已经没资格过问她交友的情形了,她能得到幸福是他最大的安慰,可这想法说来容易,要做到却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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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喜欢你。」
凝秋差点将手中的瓷器存钱筒摔到地上去,她眼露诧异,嘴巴张大,冲口道:「你别乱说。」
雷浚挑了一个金色画框与黑色画框,思考两秒後,他放下黑色画框。
「你为什麽说他喜欢我?」凝秋来到他身边追问道。
他没听见她的话,来回又看了金色与黑色画框一眼,眉头蹙紧,似思考什麽大问题。
「雷浚。」她又唤了声,见他没反应,她将存钱筒放回架上,碰了碰他的手臂。
当雷浚转向她时,她立刻追问。「你为什麽说他喜欢我?」
「用看的。」他最後还是决定拿金色的。
「看?怎麽看?」她不解,难不成他有透视眼,可以看到人家心里在想什麽?
他走到另一边的架子挑拼图。
凝秋又碰一下他的手臂,想引起他的注意。「怎麽看?」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眼神专注地搜寻著自己喜欢的拼图图案。
凝秋叹口气。「雷浚?」她轻拍他的手臂。
他的眉毛拢得很紧,似乎陷入两难的局面。
「雷浚?」
他还是没反应。
凝秋蹙起眉心,见雷浚仍是没反应,她决定要使出最後手段,於是,她伸出双手,坚定地碰触他的双颊,将他的脸转向她。「雷浚,看著我。」她要他正视她的双眼。
他眨了一下黑眸,与她四目相对。「先专心的回答我的问题,等会儿我再帮你挑拼图。」她的话语带著诱哄意味。
他没有答话,只是专注地看著她。
「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她询问道。
他点点头,感觉到她掌心的柔软。
她微微一笑,心想看点书还是有用的。
「好,你为什麽会说他喜欢我?」她将问题重复一遍。
「他看你的眼神。」他理所当然的回答。
「你要回答仔细一点,我听不懂,他看我的眼神哪里不对?」她追问。她和学长已经分手三年了,他不会还对她……不会吧!这太荒谬了。
「像阿澈看雨浓的眼神、楚烙看艾菲的眼神。」他这次说的话长了一点。
她突然笑出声。「你把我弄得一头雾水,阿澈我知道,是你的双胞胎弟弟,可雨浓是谁?」她最好一步一步先弄清楚。
「阿澈的女朋友。」他回答。
她这才茅塞顿开。「我懂了,所以,这个叫楚烙的跟艾菲也是男女朋友?」
他摇摇头。「他们上个月结婚了。」
「这下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她微拧眉心。
「阿澈跟楚烙的眼神更……」他在脑海里找寻适当的字眼。
「更浓烈一点。」她接话,瞧见他点点头。
「喜欢的眼神都是一样的。」他又说明。「电视和电影里的演员演起来也一样,喜欢一个人的话,眼神会跟著那个人走。」
她微笑著问:「这是你的观察所得?」
他点头。「如果有这样的行为,就会有一个对应的情绪,而这种情绪叫做「喜欢」,再浓一点的话叫「爱」。」他背书似的说著。
他的回答让她锁紧眉头,她直视著他的黑眸,发现在他的眼神背後藏著一抹空洞,她忽然有种鼻头发酸的感觉,不自觉地叹口气,语调转柔。
「雷浚,学习每一个感觉跟情绪对你而言很重要,对吗?」
他点头。
「感觉不是用眼睛看的。」她移动双手,轻滑过他的眼眶下,而後覆住他的双眼。
「感觉来自於心。」她的一只手往下滑,最後轻搭在他的胸臆间。
她手心上的热度缓缓沁入他的皮肤,带给他一种异样的感受。他拉下她覆在他眼皮上的手,将目光移至自己的胸口。
凝秋这才发现,自己似乎做过头了,她连忙移开手。「我不是故意的。」
他摇头。「没关系。」
凝秋正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时,却感觉到似乎有不寻常的目光正朝他们这儿集中,她转过头,发现店里的人急忙转移视线,像在假装什麽事也没发生过。
老天!她在心里声吟一声,她刚刚做了什麽……
她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捧著他的脸,他们一定会以为她是在演八点档连续剧……
「你怎麽了?」雷浚问,不懂她为什麽会捧著自己的脸颊不停地摇头。
凝秋抬起头,发现他似乎一点儿都没注意到别人的目光。「没有。」她连忙道。「我们挑拼图吧!」
他颔首,开始专心的挑著他喜欢的图案,最後,他选了一幅纽约街景,她则为他选了可爱的婴儿,上头大概有七、八个小女圭女圭,有的头上带花、有的装在大南瓜里、有的则穿著蜜蜂装,他们那可爱的滑稽模样惹得她笑出声。
「雷浚,这个好不好?」她绽开笑脸问他。
他看著盒面上的婴儿,似乎有点畏惧,觉得他们有著夭使的脸孔、恶魔般的行径。
「好不好?很可爱耶!」她带著灿烂的笑意问。
他俯视她的笑脸,忽然有种错觉,她的脸像是会发光似的,令他不自觉地抬起手覆上她的脸蛋。
凝秋讶异地瞪大眼,不懂他为什麽要用手罩住她的脸?他的手掌整个平贴在她的脸面上,让她看不清四周。
「雷浚。」她拉下他的手。「你在做什麽?」
他注视著她,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吗?」她指著婴儿拼图。「这很可爱耶!」
他将目光移向拼图盒。
「拼这个好不好?」她一脸的期盼,唇畔带笑。
他点头,再次抬手覆上她的脸,好遮住她过於灿烂的笑。
「雷浚。」她又拉下他的手。「你这样我看不见啦!」她蹙起眉头问:「你没事吧?」他的举止有点怪异。
「没有。」他仍凝视著她的脸,似乎想把她看透。
「那你为什麽要遮我的脸?」她追问。
「你笑起来很好看。」他老实的回答。
凝秋陡地愣住了,不懂他怎麽会平空冒出这句话。她浅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谢谢,不过,这跟遮我的脸有什麽关系?」
「我看到你笑,听到你笑……」他拢起眉心,想一下自己该怎麽表达。「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不过,女乃女乃曾说过,笑容是上帝赐给人最好的礼物,笑声是世间最美的乐章,所以,能笑的时候就要敞开心胸的开怀大笑,当世界充满笑声时,那就是天堂。」
她诧异地注视他。
「我告诉女乃女乃,说上帝忘了给我礼物,所以,我没办法开怀大笑,女乃女乃却摇头说神给了我,只是我忘了怎麽打开。」他碰触她的唇角。「你有很好的笑容,所以,我想知道你是怎麽打开的?」
凝秋忽然觉得好想哭,她努力克制住自己,免得愚蠢地落下泪来,因为她知道雷浚不会理解她鼻酸的原因。
她吸吸鼻子。「你女乃女乃说得很好……」她抬手碰触他的脸。「我相信,有一夭你会打开的。」
他颔首。「我知道。」
她牵出一抹淡淡的笑。「你知道吗?我觉得上帝一定很喜欢你。」
「为什麽?」他皱眉。
「因为它在跟你玩捉迷藏,它偷偷地把钥匙藏起来,是想跟你开玩笑。」她轻声地说。「因为你很聪明,它知道你一定会找到的。」
他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凝秋愉快的绽出笑容。「好了,我们走吧!」
他抬手轻碰她的嘴角,点了一下头。他看过许多人笑,可她的笑容跟笑声是他见过、听过最动人的。
每当她笑的时候,他就觉得有一股暖意从他的胃里升起,就像在寒冷的冬天里喝了一杯暖茶,那感觉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服。
他记得以前曾在书上看过这样的描写,可他不太记得当时描写的是怎样的情绪,但他确定,这一定跟快乐、高兴有关,只有这样的情绪才会使人喜悦。
没错,因为他现在的心情可以说是非常、非常的愉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