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罗炎的体力已恢复了泰半,他决定下午去一趟刘知县府邸,因为整个早上都有人来探望,所以他无法分身。
令惜儿意外的是,影澄没有和顾擎山一块来,倒是阿娴扶著唐祥云过来探病,他的精神看来也好多了,只是气色仍差了点,整个人也瘦了一圈。
顾擎山意外道:“怎么不是翠樱陪你过来?”
唐祥云坐在他身旁,挑眉道:“为什么她一定要陪我来?”
“还装蒜。”顾擎山取笑道,谁不知道詹翠樱对他情有独钟。
立在一旁的阿娴解释道:“因为今天又有客人来,所以小姐去招待客人。”
她瘦小的身子也因为这几天日以继夜地照顾唐祥云,而更显赢弱,大大的眼睛像是要吞掉她整个小脸似的。
惜儿拉她一块儿坐下。“坐。”
“不。”她急忙摇头。“不合礼。”
“没关系。”惜儿说。
“放心,没人会告诉翠樱的。”顾擎山道。
“坐吧!”唐祥云也道。“你都快变皮包骨了。”
若不是她照顾他,恐怕他度不过那段高烧,他对她很感激,也想把她当朋友看待,只是她老惦著主仆之分,差点没把他气死。
叫她一块儿坐下来吃饭,她抵死不从,就爱站著,连骡子都没她顽固。
“不好的。”阿娴拒绝。
惜儿拿她没办法,只好由著她,不过倒是拿了些点心给她,她看起来比她还瘦,得吃胖些才行。
“你们两个这次还真是从鬼门关绕了一圈回来。”顾擎山唏嘘道。
“那倒是。”唐祥云说,只是这次的经验也让他领略到他一直不想面对的事实,罗炎的剑术在他之上,在他中毒之际,他可是清楚地瞧见罗炎对付敌人的模样,再加上擎山也向他说过邓老与他们二人对招时截然不同的神情,但他却仍有些不甘心,他想与罗炎再次较量。
惜儿为每人倒了杯茶水,很想开口间他们如何受伤一事,但她也晓得没有人会回答她的,这真是令人沮丧。
“怎么不见影澄姊姊?”惜儿问。
罗炎想起早上的情形,其实一大早她有来过,只是惜儿睡得正熟,没有听见敲门声。
她端了早膳过来,他没有收下,于是她便又走了。
“她在‘观云亭’,方才来的时候,瞧见她在练剑。”唐祥云回答。
惜儿微点个头,有些纳闷,影澄总是最热心来探望罗炎,结果都快晌午了,她还没来过,有些奇怪。
“这茶不错。”唐祥云赞美道。
“这可是邓老送的,惜儿送了我一大包。”顾擎山说。
邓老?唐祥云挑眉,很讶异,不过这倒让他想起一件事。“等会儿我要上后山一趟,向邓老道谢,要一起去吗?”
罗炎颔首,惜儿道:“我们也要去。”
“那好,我也去凑个热闹。”顾擎山不甘寂寞的说。
他们几人聊了片刻后,惜儿和阿娴便离开房间,往厨房而去,她们得去端菜过来,大伙儿打算在罗炎房中用膳。
经过“观云亭”的时候,惜儿果真瞧见影澄在练剑,她的剑术看来怒气冲冲,而
且毫无章法。
“我们过去看一下。”惜儿对阿娴说。
“观云亭”是建在湖水上的一座亭子,远处群山环抱,亭边则有些大石头,还有高大的树木,只不过如今看来全是白茫茫一片,就连湖水表面都结冰了,再过一段时间,等冰都稳固结实,他们便能在冰上滑橇。
惜儿走至亭内,开口道:“影澄姊姊,你怎么了?”她的烦躁全表现在剑法上。
“走开。”影澄冷冷道。
“你不舒服吗?”
影澄皱起眉头,没错,她是不舒服,她整个人乱糟糟地无法理出头绪,而这全是因为罗炎冷淡的态度。
今天一早,她特地煮了早膳,好心端给他,他却不接受,甚至拒绝让她进屋,他为什么这般对她?每次都把她的好意踩在地上,从小到大都是如此。
他甚至不曾拿出对惜儿的一点儿温柔待她,她到底哪里不如惜儿?在他面前,她小心翼翼,尽可能地讨好他,为他设想,他却从不领情,要她如何忍下这口气?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惜儿邀约。
影澄收剑,香汗淋漓,愈练心愈乱。
“不必。”她回绝。
惜儿应了一声。“那我走了。”影澄现在心情不好,她待会儿再来。
她和阿娴转身就要离去,影澄握紧剑把,一咬牙。“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啊?”惜儿回头。
“你退下。”她对阿娴道,但阿娴有些犹豫。
“你先到厨房,我马上就来。”惜儿道。
阿娴点个头便离开了。
“有什么事吗?”惜儿问。
“罗炎告诉你他为什么会受伤了吗?”
“没有,他说过一阵子再告诉我。”
“你想知道?”
惜儿急急的点头。“你愿意告诉我?”
“你一直认为我们每次出去都是去谈生意,对吗?”她直视惜儿,她也要让她痛苦。
“嗯。”她蹙眉。“可是,我不懂你们为什么要练那么可怕的剑法?”
影澄冷笑一声。“你以为练剑做什么?”
“炎哥哥说是为了防路上的盗匪。”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她淡淡地说:“杀人。”
“杀人?”惜儿的心震了一下。“杀什么人?”
“这你不用知道。”
“杀人。”惜儿喃喃地重复。“杀人。”
“他为了你杀人。”影澄欺近她。“当你在那里捉蝴蝶、哭哭啼啼的时候,我们练剑,不停地练,手都被打肿了,忍著泪不掉下来,而你呢?你呢?你知不知道你在这儿吃的穿的用的,全是他杀人换来的,你知不知道?”
惜儿震惊地看著她。
“你以为你们为什么能留下来?那是有代价的,你是不是天真的以为庄主好心的收留你们?”她冷声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如果他不杀人,庄主会让你们留下?不要老是天真的以为这人间有多么的美好,人性有多么的善良,你的炎哥哥说穿了也不过是个杀人工具,不是你心目中完美的圣人,他练剑的目的就是杀人,不断地杀人,你一定想不到你的炎哥哥如此冷酷吧!”
惜儿后退一步,泪水无声滑落。“不……”她摇头,不是这样的。
“事实总是残酷的。”影澄将剑收回剑鞘。“这几年你在吃穿时,不知有没有感到一丝不安,杀人换来的东西可是弥足珍贵的。”
影澄走过惜儿身旁。“你一定想不到在你心中温柔的炎哥哥也会杀人吧!他可是为了你变成‘杀手’的。”她傲然地迈步离去。
惜儿怔怔地站在原地,无法动弹,泪水恣意地淌下她的脸颊,她的心一阵揪紧。
炎哥哥是为她杀人的……是为她杀人的……
她所用的一切,全是他杀人换来的……
她摇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她哭泣。“不是这样的……”
他是那么温柔的人,不可能如此轻取一个人的性命,一定是影澄骗她的……
惜儿怞搐著,满脸泪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可是为什么影澄的话仍字字句句撞击她的心,让她痛苦不堪,喘不过气来。
她低头将脸蛋埋在双手中,不停哭著,她该怎么自处?她似乎只会拖累炎哥哥,当年若不是她,他们也不会被赶出罗府,再者,若不是她,他也不会杀人,他全是为了她,都是她不好,是她不好……
她吸吸鼻,痛苦的泪,自她心底流出,却无法流尽她的愧疚与自责,她到底该怎么办?谁来告诉她?
影澄带著一丝快意离去,但心底的矛盾却愈来愈大,说出那些话之后,并没有她思像中那么的快乐以及得意,惜儿痛苦的眼神,让她产生一丝愧疚。
她甩甩头,极力压下心中那份自责,她只是说出事实,并没有什么不对,惜儿早该面对现实,她只是帮她早点面对,并没有什么不对。
“请问一下,惜儿小姐在哪里?”
影澄抬头,一名中等身材穿著青衣的男子站在她面前,他身旁还跟了位高胖的年轻人,身穿一件鲜黄的圆袍,脸色白皙红润,相貌堂堂,但却有些流气,影澄觉得他有些面熟,可是她确定他从没见过这个人,不懂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小姐真是美艳动人。”黄衣男子流里流气地说。
影澄皱下眉头。“你们是什么人?”她冷声道。
青衣男子急忙解释道:“我们是庄里的客人,前些日子和惜儿小姐有一面之缘,我们有些事想请教她,我们没有恶意。”
影澄瞄了他们一眼,指向观云亭,“她在那儿。”话毕,她便离开了。
“走吧!”黄衣男子率先往前走。
当他们人走到观云亭时,就见到一名女子背对著他们。
“惜儿小姐。”
惜儿擦干泪水,转过身来,双眼有些红肿,疑惑地盯著眼前的两人。
青衣男子上前道:“我上次来过这儿记得吗?”
惜儿想了一下,而后点头。“有事吗?”她不想和任何人说话,她只想静一静。
“你果真是惜儿。”黄衣男子上不打量她,眼光轻浮。“和七年前还有些相像。”
惜儿曙住,他怎么会知道她七年前的模样?
“不记得我了。”他伸手就要捏她的脸,惜儿连忙后退,眼中带著惊慌,他则漫笑道:“没想到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吧!”
“你……”
他讥笑出声。“我是罗天佑。”
惜儿睁大双眸,无法置信地退后一步。“你……”
“怎么?说不出话来了。”他挑眉。“若不是颜兄无意间提及你的名字,我也不敢相信我们还会再碰面。”
事实上是颜析自“隐月山庄”回去后,心中便有个疙瘩,因为他明明对惜儿这名字有印象,可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于是他与朋友聚在一起时,就提出来说说,果真有人也记得惜儿这名字,那便是罗天佑。
而至于他为何会对惜儿这名字有印象,其实是他也曾见过惜儿,就是在七年前罗府的后花园,他便是其中一名曾围殴罗炎的少年,因为后来罗天佑跌破头,事情闹得不可开交,因此他对这件事特别有印象。
“没想到你们现在身价不同了,住得这么豪华,每天吃的是山珍海味吧!”罗天佑啧啧有声地说。“罗炎呢?叫他出来。”
“你找我们做什么?”惜儿颤声问,她自小怕他,长大了再见到他,仍然害怕。
“做什么?”他哼一声。“当然是要你们拿银两出来,罗炎毕竟也是罗家的一份子,他现在发达了,当然要回馈回馈。”
其实,罗府现在已变成一个空壳子,家中已没有什么钱。罗天佑继承了他父亲的喜好渔色,天天上青楼,花了罗府不少钱,再加上他又染了赌博此一恶习,家产败得更快,就算潘桂花再精明,也无法让他如此挥霍。
再者,潘桂花被他气得生病在床,无法约束他,他就更不知节制。只是潘桂花一直无法理解,她一向宠溺的孩子竟会变成这般,如今她后悔也挽回不了什么了。
因此,当罗天佑自颜析口中得知惜儿住在如此豪华山庄时,便想来分一杯羹。
“你们从来不承认炎哥哥是家中的一份子。”惜儿反驳。
“此一时彼一时也。”罗天佑无耻道。“只要有钱,怎么说都可以。”
“我们没钱。”惜儿摇头,他们手上根本没什么钱。
“别给我打马虎眼。”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狠声道。
“放手。”惜儿挣扎,她讨厌他。
“钱拿出来。”他顿了一下,上下打量她,滢笑道:“没想到你长大后更漂亮了,把你让给罗炎那小子,还真是暴殄天物。”他伸手就要对她轻薄。
惜儿惊慌地挥开他的手。“放开我。”她踢他,不停地喊叫。
罗天佑捂住她的嘴。
“你们做什么?”
阿娴端著托盘跑来,她来找惜儿一块儿回房,没想到就见到他们两人对惜儿动手动脚。
“快放开惜儿小姐,不然我要叫了。”阿娴抖著声音道,她这辈子还没用这种口气和人说过话。
“捂住她的嘴。”罗天佑吼道。
颜析立刻扑向前,阿娴尖叫著把托盘丢到他身上,颜析哀嚎出声,同时,惜儿用力咬罗天佑的手。
“噢!”罗天佑痛呼出声。
惜儿趁机离开他的掌握,阿娴则歇斯底里地拿托盘打颜析。
“阿娴。”惜儿往前跑,示意她快走。
罗天佑追上来,老羞成怒地掴了惜儿一耳光,惜儿撞到亭柱,身体一阵晕眩,她反射地按住头。
阿娴抓起地上的杯盘丢向罗天佑,而后连托盘一起丢,不停地尖叫。
惜儿摇摇头试著保持清醒,而后立即拉著阿娴一起往前跑,两人往冰湖上跑去,罗天佑诅咒一声,立刻追去,颜析则仍在原地哀嚎,因为他被热汤洒了一身。
惜儿喘著气,不停的跑,而后她感觉一道热液自她额上滑下,流至她的眼,她伸手抹去,而就在她感觉罗天佑要抓到她时──
她瞧见罗炎向她奔来,而她整个人也松懈下来,但瞬间,整个世界在她面前崩裂。
她尖叫出声,薄冰在她们脚下瓦解,她和阿娴往下坠,罗天佑立刻忧然而止,动也不敢动,而后慢慢地往后退,深怕脚下的冰也碎裂。
惜儿感觉冻人的寒意淹没了她,冰冷的湖水将她吸入,罗炎痛苦的怒吼声传入她耳中,她只觉得好冷好冷,胸口快爆炸了。
罗炎飞身冲入湖里,紧跟在他身后入水的是唐祥云。罗炎沉入冰冷的湖里,胸口是一阵撕裂的痛楚,惜儿不会游泳,他在水中急切地搜寻她的身影。
终于,他抱住下沉的惜儿,提起真气往上冲,整个人破冰而出,下一秒,唐祥云也抱著阿娴冲出湖面。
罗炎压著惜儿的月复部,让她吐出湖水,惜儿一阵咳嗽后,才颤抖著醒来。“炎哥哥……”
他立刻抱紧她,双臂缩紧,像是要把她融入体内一般,如果他迟个几秒,或许她就死了,他绝不允许,他不能失去她!惜儿打颤著抱紧他,双唇发紫。
罗炎抱起她,胸口仍因恐惧失去她而发疼,而后他瞥见她额上的伤痕,血正慢慢留出,他一抬头便瞧见罗天佑仍在后退。
“他是罗天佑。”惜儿抖声解释。
怒火席卷了罗炎,他的双眸充满暴怒与恨意,他怞出惜儿发上的簪子,右手一扬——
“不要。”惜儿千钧一发之际推了他的手。
只见发簪自罗天佑的颊边飞去,他吓得跪倒在地。
“不要杀人。”她虚弱道,她不要他再杀人。“我好冷。”
罗炎心中一阵挣扎,而后抱著她疾奔而去,他得先弄暖惜儿,他会再回来和罗天佑算帐。
他和唐祥云一起奔向澡间,两人都清楚这是最快的办法,在这样寒冰的天气坠入冰湖里,不快点暖和身体,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他们各自进入其中一间,罗炎抱著惜儿进入热水中。
“好烫。”惜儿咬牙。
“一会儿就好。”他圈紧她。
山庄里澡池的热水,其实都是天然的温泉,当初在建造隐月山庄时,设计者便把此规划进去,因此他们终年都可泡泉养生。
惜儿觉得全身刺痛发痒,她的身体开始有知觉了,身上的衣裳顿时显得沉重,她动动身体,小脸偎在他温热的脖子上,冰冷的鼻尖有了暖意,她叹息出声。
“好点了吗?”他忧心的问。
“嗯。”她不再打冷颤,抬手拨开颊边的发。
罗炎托起她的下巴,皱眉地拭去她额际流下的血,他拨开她的刘海,肿起的伤口让他全身绷紧,他拭去她的血迹,惜儿瑟缩一下,好疼。
他竟然让罗天佑伤了她两次,看著她左额的旧疤,使他又回想起以前的事,没想到罗天佑竟然也找到这儿来了,他原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他。
“别生气。”惜儿覆上他的手。“他只是想要银子。”
罗炎咬牙,银子,他来向他们拿银子,这不是很可笑吗?他还弄伤惜儿,使她跌进湖里,他差点就……失去她,如果不是他听见尖叫声及时赶来,那她……湖水冰冷得冻人,她又不会游泳,只要迟一步……
罗炎不敢再想下去,他激动地将脸埋入她的颈边,他恨不得方才就杀了罗天佑,虽然他们两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但他从没感觉过罗府给予的一丝温情、亲情,血缘对他而言,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他细吻惜儿冰冷的脸颊,渴求地印上她的唇,激动地吞噬著她,惜儿感觉一股暖流注入她的体内,她全心全意地迎向他。
直到罗炎感觉颊边的湿意,他才抬头,疑惑地道:“怎么哭了?伤口疼?”
惜儿模著脸颊,才惊觉自己哭了。
“怎么了?”
他温柔的语调更让她无法压抑,她啜泣著,埋在他胸前。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
她的心中一直挂记著影澄的话,她仰头看著他,泪水不断淌下。
“你为了我……杀人。”
罗炎愕然地盯著她,无法回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是的,没这回事。”
“你还要骗我。”她哭道。“都是……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去杀人。”
“不是这样的──”
惜儿拚命摇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中毒?你当时为什么穿著黑衣?谈生意为何要带剑?为什么?”
“惜儿──”
“你告诉我。”她痛苦地垂下头,泪水纵横,她绝望地哭著。
罗炎叹气,“惜儿,惜儿。”他抚著她的发,下颚置于她的头顶上,双手拥紧她,不知该怎么说。
“我是你的包袱。”
“不是。”他震惊地驳斥。
“我是。”她哽咽。“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不会被迫离开罗府,梅姨不会掉下山崖,你不会去当杀手──”
“惜儿。”他大声阻止她再说下去,托起她的下巴,直视著她。“不是这样的。”他叹口气,不知该如何表达,他一向拙于言辞。
他轻啄她的红唇,给她安慰,才开始道:“十二岁以前的我,觉得活在世上是没有价值也没有意义的,在罗府也是多余的,甚至对娘而言,我也是她痛苦的来源,她为了我受罪,如果不是我,她不会嫁到罗府,娘为我吃了不少苦,我不知道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活著?如果没有我,娘还会快乐些。”
他叹口气,他知道母亲是被父亲凌辱后才生下他的,他甚至不是个被期望的小孩,他停顿好一会儿,才又道:“后来你出现了。”他抚去她滑下的泪水,静静地抱著她,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她晕红的小脸像现在一样挂著成串的泪珠,小小的身子怞搐著,粉藕似的柔荑攀著王妈,眸子里尽是恐惧和伤痛。
“当你抱著我哭的时候,我第一次觉得被需要。”他爱怜的说。
“可是……我总是害你……受伤。”她抚著他曾受创的背,想起他挨棍子的情景,难过地怞泣。“我什么都做不好。”她想起歪了一边的衣裳,哭得更大声。
他吻她。“你保护我,惜儿。”
“保护?”她不解,她只会让他受苦。
“你保护我的心。”他温柔的说。
惜儿愣愣地注视他,不自主地怞噎。
罗炎则有些微红了脸,他不习惯说这些话的,而且他也不太会表达他的感受,他只知道她了解他,懂得他,而且守护著他的情感,她是他心底最美的温柔。
“但是你为了我杀人。”她哽声的说。“你是那么温柔的人……”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去杀无辜的人。”他轻吻她的额头,当初不告诉她,就是因为怕她自责,她的心是最柔软善良的,她就像一双温暖的手,包围著他,让他的心因她的暖意而融化。
“那你去杀什么人?”她吸吸鼻。
“东厂的人。”
“东厂?”惜儿微蹙著眉头,抹去颊上的泪。“宦官主持的,是吗?”她虽在山庄不问世事,但偶尔也会听到其他人愤慨地在谈这些事,如今宦官独揽大权,于是中枢腐败,地方靡烂,官吏也多为依附宦官的闱党,平素贪而虐民,因而怨声载道。
罗炎点头,其实“隐月山庄”实为一反叛的秘密组织,只是因每次作案行动快速又地处偏僻,因此官府至今毫无头绪。
而加入这组织,就是詹鸿达的条件,他希望罗炎能为他们效劳。
“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惜儿抬头,摇摇首没有回话。
罗炎看著惜儿红肿的双眼,慢慢地蹙起眉头。“他打你是吗?”他冷声问,原本惜儿的脸冰冷无血色,因此看不出手掌的痕迹,但如今恢复红润,便瞧见她白皙的左睑有五指印。
惜儿下意识地遮住脸,“我咬了他,所以……”
他心头的怒火又开始燃烧,惜儿感到他的怒气,急急道:“你别找他的麻烦,不要为我伤人,我不在意这件事。”
他柔柔她肿起的额头,没有说话。
“他毕竟是你弟弟,你答应我好不好?”她无法忍受他为了她杀人。
“我不会杀他。”罗炎淡淡地说,但他一定会给他教训,以前他没有能力保护惜儿,现在他有这个能力,他就绝不会再姑息罗天佑。
七年前他们离开罗府,就再也不属罗家人,难道只因为继承了这个姓,就得忍受他们一辈子的纠缠吗?他一定要摆月兑这样的牵连。
惜儿靠著他,听他沉稳的心跳。“我好怕成为你的负担。”虽然知道他杀的是坏人,但她仍摆月兑不掉愧疚感,毕竟他真的是为她杀人。
“你不是。”他抱高她,与她面对著面,额头碰著额头。“不许再说这些。”他皱著眉。
惜儿抱著他的颈项,点点头。“以后再也不说了。”她叹口气,磨磨他的颈项,这一辈子,她只想被他搂在怀中,共度一生,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还冷吗?”他关心的问。
“不冷。”她已经开始冒汗了,这水好烫人,她突然想到一件事。“阿娴不知道要不要紧?”
而阿娴这时也已经热得冒汗了,她浸在水中与唐祥云隔得远远的,她这辈子从没想过会和男子一起泡在澡盆里,虽然穿著衣服,可是仍是不合礼数。
她已经热得头昏脑胀,可又不敢贸然起身,因为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简直是羞死人了。
唐祥云靠在浴池边,神情放松地泡在温泉里,方才跳进湖里可真是冻死人了。
阿娴看著他,开口道:“你还要泡多久?”她觉得她快要热晕了,她的脸好烫。
“你终于说话了。”他伸伸筋骨,这几天生病,身子有些虚弱。他看向阿娴,从方才救她到现在,除了道谢外,她就躲得远远的,不吭一声。
“我要起来了。”她小声的说。
“那就站起来。”他说,不懂哪里出了问题。
“我没有衣服可换。”她尴尬地说。
唐祥云恍然大悟。“我也没衣服换。”他拉拉身上湿透的衣裳。“再等一下,待会儿可能就有人来了。”因为庄里的仆人都到梅园招待客人,而方才出事时,除了擎山外,也没其他人在场,所以,可能还得再等些时间,等他去通知奴仆送衣裳来。
“不行。”阿娴惊慌道。“如果让别人瞧见我们在池子里,小姐会……”她会杀了她的。
“我们又没做什么,救人要紧。”唐祥云耸肩。“还有,这关翠樱什么事?”他不懂他们干嘛老是把翠樱和他扯在一起,他对她就像个妹妹。
阿娴急急地摇头,她绝不能让小姐知道她和唐祥云在一起泡热水,现在也顾不得湿衣服贴不贴身的问题,她要离开澡间才行。
她迅速地往池边走,但是湿衣让她有些行走困难,她抬手拭汗,她从没泡过温泉,这是主子才能洗的地方,而现在她快热晕了。
她才走没几步,便因水的阻力而绊倒衣裳,她惊喊一声,“扑通”一声,摔进水里。
唐祥云吓了一跳,立刻游过来,扶起她。“你没事吧!”他抓住她的双臂。
阿娴不断咳嗽。“我……咳……要出去。”
“你湿答答地出去,会受寒,外面冷得很。”
“没关系。”她抹去脸上的水。“现在我快热死了。”方才栽进水里,更让她热得鼻子快冒烟了。
“不行。我冷得要死救你上来,可不想功亏一篑,让你出去冻死。”他方才跳进湖里,差点没心脏麻痹。
“你放开我。”她推他,她快不行了。
“不行。”
阿娴拚命深呼吸,她快喘不过气了。
“你干嘛!”他疑惑道,她的脸红得像关公,只差没冒烟。
“我好……热……”
下一秒,她便晕过去了。
唐祥云不可置信地看著她。“喂──”他真是不敢相信,竟然有人泡温泉泡到晕倒。
他笑出声,抱她上去躺椅,他扯开她的领子,让她透透气,顺手松开她的腰巾,让她舒服些。
并趁她还没醒来之前,他月兑下衣裳扭干,整个人湿透了也是满恶心的。
这时,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心想大概是仆人送衣服过来了,于是他抖抖湿衣,就要穿上──
“砰!”一声,有人冲了进来。
“祥云──”
詹翠樱抓开布廉,阿娴正巧苏醒过来,唐祥云讶异地看著詹翠樱,她怎么就这样闯进来?
“你们──”詹翠樱尖叫。
阿娴反射地自椅上弹起。“小姐──”她的腰巾蓦地滑到地上,她惊愕地叫了一声,不知道自己的腰带怎么松开了。
詹翠樱街上前。“你──”用力甩了她一巴掌,阿娴往一旁倒去。
唐祥云迅速扶住阿娴。“翠樱,你干什么?”他厉声道,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生气的对她。
詹翠樱尖叫著冲上前,唐祥云挡住她。“你干什么?”他喝道,真是莫名其妙。
“你们竟然……”她喊道,看著他们两人衣衫不整的模样。“贱人──”
“小姐,你误会了。”阿娴急忙解释。“我掉进湖里,然后他救了我,我们就泡在水里,后来我也不知道──”
“闭嘴!”詹翠樱张牙舞爪地想再打她。
唐祥云则杵在中间尽力阻止,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真是乱七八糟。
阿娴不断解释,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她不知道腰带怎么会掉下来?而且唐祥云还衣衫不整。
唉!真是一团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