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岚往锦绣堂去,一路婢仆们纷纷招呼“夫人好。”木岚充耳不闻,笔直往锦绣堂去,她被无射一激,浑然忘了自己原本知书达礼,是万万不会这样莽撞冲动的。也许她本是冲动的人,只是平日压在书经之下,无事触发,竟而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到了锦绣堂,她推门而入,耳边只听到宛容砚一句:“孩儿与绣坊同生同死,绣坊是宛容家祖业,岂可拱手送人?”
“吱呀”一声,门应声而开,木岚一足踏人锦绣堂,赫然便看见宛容释手里拿着一张黄色锦缎,上有黑色一圈大字“告”。上书:
“绣户十七人,经县陈词,论宛容家绣坊非理断人财路,毁坏织器,独卖绣品事。今两验其词,绣户十七共告宛容家倚财断货,求请公平处置,不求余财,故据本朝令‘诸应备尝而无应贸之人者,理没官’,判宛容家绣坊充官,遇赦毋还。”
木岚脸色惨白,“这……这是?”
“官府的判书告事。”宛容释气得冷笑,“有绣户十七上告宛容家专卖绣品,宛容家竟到下了判书才知情,你说可不可笑?”
“诸应备尝而无应贸之人者,理没官,怎会是这个意思?宛容家纵使有罪,也只应赔偿绣户,为什么会绣坊充官?”木岚惊怒交加,手指着告事,“县太爷睁着眼睛说瞎话!我们哪里专卖绣品,又哪里毁坏织物?宛容家绣品无双,自然贾者多矣,有什么错?”
“莫说了,官府瞧中了绣坊,想要充官还怕找不到因由?”宛容释“啪”的一声收起了告事,“判绣坊充官,遇赦毋还!嘿嘿,他还想得周全,生怕皇上大赦,坏了他的好事!”
“爹,绣坊绝不能拱手让人,这是宛容家的基业,祖宗的心血,我宁愿死在绣坊,也不愿让官府糟踏!”宛容砚“砰”的一声一手拍在案上,一张上好的檀木桌被他一拍而裂,只见他神色惨然,“便是官府来强夺,我情愿抗命!”
“砚儿说的有理,死也要死得有骨气!我已经通知你娘和你两位叔婶先行躲避,他们明天便会走,我们不走!我们是宛容氏的宗亲,这绣坊是宛容家的根,官府来夺,那是逼民造反,难道,你我还有束手待毙的道理?”
“爹,那玉帛怎么办?他刚刚回来,难道就让他陪着咱们一起死?”木岚明知要守绣坊,那是必死无疑的做法,但爱子心切,仍忍不住问。
“明天我就找个借口赶他走!”宛容释负手在堂里来回踱了几次,“宛容氏的血脉不能因此而绝,让他和他的小姑娘一起走!”
木岚虽然不愿,却也知此时无法计较其他,顿了一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颤声道:“爹,可否让玉帛在家多住几日再走?他三年未归,我……我……”她舍不得亲儿,“反正官府敕令当也没有这么快兑现,他刚刚回来,我想多……多……看他几天……”说到这里,眼泪终掉了下来。
“那就多留他三日,三日之后,我赶他走!”宛容释何尝舍得自己的孙儿,但义之所趋,却令他不得不做出决定。
宛容砚搂住饮泣的娇妻,热泪盈眶,却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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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射头一个觉得事情变得很奇怪。
她正在对镜梳头,在挽一个古婰,旁边放着一个珍珠簪子,却是木岚昨天拿来的。
宛容玉帛早早就来她暂住的厢房看她。
“玉帛,你不觉得你家这两天变得很奇怪么?”无射梳了古髻,不配首饰,却把那簪子拿在手里晃来晃去,“第一,你娘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她前几天不是恨不得我立刻从家里消失?第二,爷爷反而不大理我了;第三,你家里有许多人不见了,连仆人都遣散了不少,第四,我竟然看到爹在哭!我有一种预感——”她神秘兮兮地回过头看着宛容玉帛,“你家要出大事了。”
宛容玉帛不置可否,只是微微一笑,拿过她手里的簪子,细心为她插上。
“你这样笑,就是说,其实你已经知道,只是你不想说。”无射叹了口气,“其实你不必瞒我的,这是你家,连我都知道了不对劲,你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强装无事,到底想骗谁?”
“说到骗人,自然谁也骗不过你。”宛容玉帛也叹了口气,“这回我倒希望你真能骗倒他们,让他们走。”他说得很落寞,却强作笑脸。
无射伸手,慢慢抚平他眉心的皱纹,“出了什么事?”她平静地问。
只有坚强的女人,在面临剧变之前,才会有这样的平静,因为她清楚自己承受得起打击!
“官府要把绣坊充官,爹和娘他们……他们不愿出让绣坊,准备……准备——”宛容玉帛摇了摇头,没有说下去。
“准备以死相殉?”无射平静地问。
“是——”宛容玉帛慢慢地道:“他们已经作了准备,却不敢告诉我。我猜,过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把我们赶出去,娘这几天对你好,是不想我生气。”
“那你打算怎么办?”无射仍是平静地问,目光湛然看着她的男人。
宛容玉帛抬起头来,仍是那样温柔地层颜一笑,慢慢地道:“和你想的一样。”
无射看着他,看着他温柔的笑颜,挑衅地挑起了眉。
宛容玉帛轻轻地一个字一个字说:“把他们搬走。”
无射笑了。
然后他们就有了一个叫做“把他们搬走”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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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射,你到底会不会做饭?”宛容玉帛站在自家的厨房,看着无射摆弄那些锅碗瓢盘,实在看得有些惊心动魄。
他们是点倒了两名厨子之后偷偷模进厨房的,理由很光明正大——无射要洗手做汤——迷魂汤。
很简单,对几个老顽固,说道理是说不过他们的,如果可以把他们迷昏,然后搬走,一切问题就解决。
绣坊可以没有,但只要人还在,一切就可以重来,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些人想破脑袋也想不出。
但是——
“小心!”宛容玉帛眼明手快,看着无射要把清水往沸油里倒,一手把她抱离灶边。
“哗”的一阵爆响,锅里像吃了一串爆竹,油星四溅,不知过了多久才子息。
无射惊魂未定,从宛容玉帛身后瞪着那锅,像瞪着个鬼!
“你究竟会不会做饭?”宛容玉帛也是余悸犹存,“这样下去,很危险。”
“有你在,有什么好怕的?”无射顺口回答。
“我不是说你危险,”宛容玉帛苦笑,“我是说我家的厨房危险。”
无射耸了耸肩,老老实实地道:“的确是有那么一点,我不会做饭。”
“那你又弄锅弄碗,让我以为你是个下厨好手?”对于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宛容玉帛只能苦笑。
“我好奇。”无射答了一句几乎会哽死所有人的话。
宛容玉帛摇了摇头,“这样下去,你这碗汤要到什么时候才做得出来?天要亮了,娘很早就会起身,为我爹和爷爷送参汤。”
“马上就好。”无射掠了一下鬓边的散发,抿嘴嫣然,“我需要一个工具。”
宛容玉帛自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的,失笑,顺手拍醒了一个厨子。
“少爷?”那厨子犹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柔了柔眼睛,只当自己在做梦。
无射暗中一脚把另一名厨子踢到柴火堆后面去,一面嫣然一笑,“是我,少爷的那个姑娘。”
那厨子一呆,回过头看她,仍是呆呆不知道状况。
宛容玉帛便一边微笑,看她如何自圆其说。
“你很尊敬你家少爷是不是?”无射笑得很动人。
“是。”厨子点头,宛容玉帛为人极好,他是自小便知道的。
“那你家少爷的事,你帮不帮忙?”无射问。
“帮,当然帮。”厨子有些昏头昏脑,只知道点头。
“哪,你知道夫人不喜欢我,你家少爷希望我为夫人做碗参汤,如果做得好,说不定夫人一高兴,便喜欢了我。但是,我知道夫人喝惯了你做的参汤,所以特地把你找来,你帮帮你家少爷的忙,帮我做参汤,然后我再稍微调一点味道,端去给夫人喝,好不好?我知道你厨艺很好的,帮帮忙,好不好?”无射笑脸吟吟,说起话分外地动听,“夫人最喜欢你的手艺了,我能不能讨夫人欢心,就看大哥你了。”
厨子被她大帽子一盖,整个人都乐陶陶,浑然忘记自己是谁,只记得自己的手艺,竟然干系到少爷娶媳妇,不禁受宠若惊:“姑娘你说哪里话,我立刻去做,立刻去做。”他匆匆往灶边走去,一边低骂,“赵三这王八羔子,这时候去了哪里?”
宛容玉帛溜了一眼柴火堆后的“赵三”,又看看笑吟吟的无射,忍住了不敢笑。
不一会儿,参汤炖好了。
果然香气清醇,比平时还多那么三分火候。
无射尝了一口,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的手艺,只不过我要加点东西,去掉参汤的涩味,夫人才更喜欢。”她堂而皇之地自袖中拿出装失心散的瓶子,老实不客气地当着厨于的面往参汤里倒了少许,以勺子搅了搅,笑了笑,“这样就可以了。不过,过会儿夫人来端汤,先别告诉她我有这分心,等她喝过了我再告诉她这是我的心意,如果一切合夫人的意,我先谢过大哥的成全了。”她盈盈拜倒,“受无射一拜。”
厨子受宠若惊,“姑娘用心良苦,夫人一定会体谅的。”
宛容玉帛咬着下唇,目中笑意盎然,看起来温柔可亲,也有两分婴儿般的纯稚。
无射明知他忍着笑,却偏偏在他面前做戏,竟然眼圈一红,掉下两颗眼泪,“真是多谢大哥了,无射感激不尽。”
厨子连连点头,像在那一瞬间成了掌握无射生杀予夺大权的神仙。
宛容玉帛实在看不下去,不知这个骗人精还会把人骗到什么地步,咳了一声,“天快亮了,我们也该走了。”
无射拭泪而出,宛容玉帛随着她出去,暗中一脚踢开赵三的袕道。
走出厨房不久,便听见赵三和厨子的惊呼。
“啊,我怎么会在这里?”
“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走出去的两人已经什么也不顾,大笑出声,笑得几乎连眼泪都出来。
“无射,你真是——”宛容玉帛边咳边笑,他差点岔了气。
“真是什么?”无射在拭的是笑出来的眼泪。
宛容玉帛摇头,“你怎么还哭得出?你当着他的面在参汤里下毒,还骗得他感激涕零。”,
“我不是哭出的,是笑出的。”无射还在掉眼泪,“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呵呵,如果让娘知道了,不知是什么表情?”宛容玉帛轻笑。
“哪里还会有什么表情,她不被你这个逆子气死,已经不错了。宛容家温文尔雅的大少爷,竟然帮着外人给自己人下毒,这听起来都是耸人听闻的怪事,呵呵!”无射终于笑缓一口气过来。
“你下了什么药?爹娘和爷爷吃了不会有问题吧?”宛容玉帛想起来问。
无射用手指绕了颈际的散发两圈,似笑非笑,“这时才问?太迟了,我下了见血封喉一吃便死的毒药,五色无味无形无迹的,普通人闻一下就死,我给你宛容家倒了一堆。”
“听着怎么像你是卖药的?”宛容玉帛失笑。
无射忍不住又笑,“真的?”
“真的。”宛容玉帛正色道。
两个人这么正色互看了半天,终于谁也装不下去,
无射边笑边道,“老天,你正经起来唬得倒一片人。我下了一点失心散,从前苏蕙给我用来害你的,这回用来害你爹娘。不过我下得轻微,只会让他们昏迷一阵,对身体不会有影响。不像对你,我毒得你记忆尽失,你却一点也不计较,还想娶我过门,大概是那时被我毒坏了脑子。”
宛容玉帛叹气,温柔地道:“谁让我遇上了你?你是前世的冤孽也好,今生的梦魇也好,我早就认了。”
“你还可以反悔,我不会生气的,”无射美目嫣然,“如果你找到另一个好姑娘,我……”
“再说我生气了。”宛容玉帛不笑了,“你还是对我没有信心,还是给自己留三分退路。”
无射怔了一下,也恍惚了一下,她是给自己留了退路,是准备好了随时怞身可以走,这样——是错的吗?男人不都希望自己的女人有够洒月兑,可以好聚好散?为什么他要生气?她不自觉地抬头看着他漂亮的乌眸,侧着头看着像在研究什么,突然道:“你——证明给我看,我就信你。”
“你要如何证明?一辈子?”宛容玉帛反问。
“不,你抱着我。”无射固执地道。
宛容玉帛把她搂人怀里,让她的头贴着他的胸口,“这样?”
“是——”无射闭目,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睁开眼睛,“我信了你了。”她抬起头,目中有泪花在闪,看的颇为楚楚可怜,“我信了你,走不了了,你可以放心了。”
“我娘来了。”宛容玉帛一点浪漫情调都没有,抱着她闪到一边花丛后面去。
无射立刻忘记了他刚才的心情,两个人躲在花丛后探头探脑,看着木岚从前面走过。
“玉帛,我在担心耶,万一你娘不小心洒了那碗参汤,我们怎么办?”无射边看边问。
“不知道。”宛容玉帛叹气。
不久,木岚端着参汤走了回去。
“走,我们跟着她去。”宛容玉帛一带无射,两个人捷若灵猫,如影随形,跟在木岚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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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岚端了参汤,先往绣堂去,宛容砚和宛容释在那里。
推开门,她先把一碗参汤递给了宛容释,又一碗参汤递给了宛容砚,“爹,你们先喝口参汤,休息一下。”
宛容玉帛在外听见,不禁怔了一怔,他不知道爹和爷爷竟是一夜未眠,心中泛起一阵歉然。他下药本是好意,但如今却颇觉自己是太胡闹了。
无射知道他在想什么,暗中一握他的手,让他记得他自己在做什么。
这时,宛容释已经喝下那碗参汤,而宛容砚照例把参汤给娇妻喝,他并不是在乎这区区一碗茶水,而是在乎那一份体贴。
“当啷”一声,宛容释手中瓷碗跌碎,他年纪已老,一碗参汤喝下,几乎立刻昏迷。
木岚呆了一呆,陡然一阵晕眩,整个人都软了下去。
“木岚!”宛容砚一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剧变,惊怒交集,却不知如何是好,“爹!”
“点倒你爹!”无射在宛容玉帛耳边悄声道。
宛容玉帛也知此时千钧一发,点倒了宛容砚,一切依计行事;万一点不倒宛容砚,事情闹大了,一切都完蛋了!他放下无射,微一点头,自窗户中穿了进去,一指往宛容砚腰间点去。
宛容砚蓦然回身,正要叫人,却与宛容玉帛打了一个照面,这下子惊怒已达极点,“你——你这逆子!”
宛容玉帛心中叫苦,一时之间也解释不清只好闭嘴,只盼能够尽快点倒宛容砚。
宛容砚一掌往宛容玉帛左肩扣去。
宛容玉帛沉肩相避,他心中万分不愿父子相搏,但宛容砚势如拼命,他又不能不挡。
“你这逆子!”宛容砚耽于读书,武功不高,三招两式便落在下风,一气之下,提高声音,“禄——”
宛容玉帛知道他要叫禄伯,心知禄伯一来,便缚手缚脚,一咬牙,猛地五指一张,往宛容砚肩井袕抓去。
宛容砚拼着肩井袕被抓,一掌拼命,要将宛容玉帛伤在掌下,他是想一掌打死这个不孝子。
宛容玉帛骤不及防,他自然不能下重手真的伤了自己的爹,但宛容砚一掌当胸而来,要闪要挡都已来不及了,惟一的方法便是立刻卸去了宛容砚的手臂。
掌风袭面。
宛容砚武功不高,这一掌拼尽全力,却依旧足可致命。
卸不卸宛容砚的手臂?
宛容玉帛暗自叹了口气,这是他爹,他认了。
宛容砚一掌击出,满以为自己手臂不保,却见宛容玉帛放开了要扣他肩头的手,而自己这一掌全力而发,已堪堪到了他胸口。
这是他儿子——宛容砚突然惊醒,他儿子不愿伤害爹,做爹的却要一掌打死儿子!
“玉帛!”宛容砚月兑口低呼。
宛容玉帛气凝于胸,准备硬接他爹这一掌。
便在这时,有人一声惊呼,“啪”的一声,来人窜到了宛容玉帛身前,但宛容砚这一掌来势太快,终是一大半击在了来人身上,一小半打在了宛容玉帛身上。
“砰”的一声巨响,两个人双双跌倒于地,宛容砚呆在当场,呆若木鸡。
窜过来的人自然是无射,宛容砚这一掌打得她口吐鲜血,内伤颇重,但她爬起来,什么也不顾,一头秀发披散,混着鲜血,但她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惊恐之极地伸手模宛容玉帛的脸,“玉帛,玉帛,你怎么样?我……我不该让你来的,你不可以受伤!不可以受伤的!”
宛容玉帛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微笑了一下:“傻瓜,我没有事的,有事的是你,不要说话了。我没事的,别担心。”
“不是不是!”无射拼命摇头,“岑夫子说你不可以再受伤,我没事,我有什么要紧的?要紧的是你,只是你,你明不明白?”她爬起来,跪着爬过去,伸手去模了他的人。
“我说了没事就是没事。”宛容玉帛支地站起,把她扶了起来,“我只是被震动了气血,你被震伤了内腑,你知不知道?”他伸袖拭去她唇边的血,心下无限痛惜,“谁让你冲进来的?你痛不痛?”
无射目中惊恐之色未褪,“我怎么能不冲进来?我不痛,你痛不痛?”
宛容砚这才吐出一口气,“玉帛。”他不知多么庆幸没有一怒之下打伤儿子,看见无射可以为宛容玉帛舍命,不禁有些震动。这个女子,也许,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令人厌恶。
“爹。”宛容玉帛为无射点了几个袕道,眉头紧蹙,“孩儿并不是存心冒犯。”
“你们两个,到底把你娘和爷爷怎么样了?”宛容砚此时已知宛容玉帛并无恶意,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声o
“孩儿不愿爹娘和爷爷与绣坊玉石俱焚,所以才出此下策——”
宛容玉帛说了一半,无射咳了几声,抢话,“都是我的意思,是我要他下药迷倒你们三位,把你们带走,咳咳……”她苍白着脸,“之所以生此误会,都是我不好,你……你不要怪他。他是好意,绝不是有心要伤害你们……”
宛容玉帛一把掩住了她的嘴,他不要听无射这样虚弱的声音,他只喜欢听她平日明亮的嗓子,听她种种奇思妙想奇谈怪论,不要听她这样的声音!“不要说了,我先带你看大夫,先给你治伤,好不好?”
无射推开他的手,用力摇头,“不好,一点也不好,你忘了,我们……我们租的马车……很快就要来了。现在去治伤,就走不了了。”她抬头看宛容砚,脸色憔悴,但一双眼睛出奇的明利,“伯父,绣坊没有了,还可以重建……咳咳……但是人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你若真的想保住宛容家的祖业,咳咳,你就应该走,带着绣品,绣工一起走,这个地方让给官府有何不可?我们可以在另一个地方重建一个新的璇玑书绣坊……咳咳……伯父,你想明白了没有?”
宛容砚震动了,真的震动了,当她披头散发,遍身血迹的时候,这个女子非但没有丝毫妖媚之色,有的,只是一种关心,一种给予,一种明晰!她的关心是真的,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为你打算,她的爱也是真的,是毫不犹豫为玉帛去死!在伤重之际,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只是全心全意在乎他是否愿意不死,愿意离开?
“伯父,你死在这里没有丝毫好处的,你想过没有,你死之后,官府依旧会强占绣坊,对结果有什么影响吗?你们死了,苦的只是玉帛一个人。忠义是当不了饭吃的,只有对活人忠义,才是对祖宗最好的交待……”无射咳了一阵,拼尽全力叫了出来,“就像你不愿玉帛死在绣坊,你们的先祖怎么会希望他们的子孙死在绣坊?绣坊是死的,人命才是最重要的!”说完之后,她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剧咳起来。
宛容玉帛扶着她,眉宇间是混合着骄傲与凄凉的神色,“爹,跟我们走吧。”
宛容砚看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无射,又看看宛容玉帛清晰的眼眸,陡然之间,觉得自己老了,孩子们大了,却又有无限的欣慰,混合着辛酸,“玉帛,爹没有伤到你吧?”
“没有。”宛容玉帛为无射渡入一口真气,一边道:“我们已经遣散绣工,要他们到晋阳城金银山庄会合,今晚他们就会分别走,我们假托了爹的名义,还请爹谅解。”
宛容砚自然知道绣工对绣坊的重要性,眼圈有些发热,“你……”
“我们雇了四辆马车,再半个时辰他们就会来了,我们原本预计迷倒了你们三位便可以叫禄伯收拾好细软离开,却没想到……差一点误伤了爹。”宛容玉帛眼圈亦有点发热,“爹,是玉帛不孝,对不起爹。”
“爹差一点杀了你,若不是多亏了无射,爹纵是自尽也换不回你。无射……是个好姑娘,是爹一直看错了她。”宛容砚拍了拍自己的儿子,二十多年来,他以严父自居,从未有如此真情流露的时候。
宛容玉帛咬了咬下唇,神色又悲又喜,“爹!”他笑了,眉眼弯弯,无限光彩。
“我们快走吧!依计行事,叫禄伯收拾东西。无射的伤也要快些医治,咱们乘夜出城!”宛容砚抱起木岚,宛容玉帛抱起宛容释,无射倚着宛容玉帛,当先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