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不会让你赔钱的,不过我有个条件。”段予书心想傅耿轩会这么气极败坏,一定是很想认识这位小姐,不如就做个顺水人情,帮他一把。
固然傅耿轩是有点无理取闹,但为了“朋友义气”,他也只好昧著良心做事。
“什么条件?”
“明天帮我陪这位讨厌的男人吃顿饭吧!”段予书往傅耿轩肩膀一拍,强力推销好友。
“我不要。”姚知雨大声回绝,连考虑一秒钟都不肯。
“你不要太过分喔!有必要拒绝得这么快吗?”这女人懂不懂什么叫厚道呀?
傅耿轩气到脸色发青,双拳不觉握紧。真有那么一秒,他想就此打道回台北,什么贵人老婆──根本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骄傲冷漠、一点也不讨人喜欢的冰山美人!要真娶了她,铁定对公婆不孝,对子女不慈,对他这丈夫不理不睬……
“唉!小姐,你听我说,赔钱跟陪吃饭同样都是赔,你就当作赔一些时间,替我招待一下我这位朋友,他从昨天来到这儿,我都还没有空理他,心里实在很过意不去……”
“这……”姚知雨没想到段予书竟会和傅耿轩狼狈为奸……也难怪!他们是交情匪浅、“无恶不作”的好朋友。
望著无辜的段予书,再看眼正瞪她瞪得两眼快跳出来的傅耿轩,依照自己凡事负责的个性,她当下确定了一件事,就是她不用赔三万块,但陪定了讨厌的羊蹄甲先生!
***
这女人、这女人、这女人──简直不知好歹!
气坏他了,气死他了!
傅耿轩躺在好友家的日式客房榻榻米上,翻来覆去睡不著。
在未见到姚知雨前他还睡得很好,今日见面交锋两次,他却觉得情况跟自己预估及想像的完全不一样。
原本他还以为自己只要开门见山自我介绍一番,然后再讲出他的目的,对方就会因为被称为有帮夫运的贵人而沾沾自喜,又见他英俊、富有而答应嫁给他。
可是,这一切都是他在作梦!事实是,姚知雨根本就不将他放在眼里。
或许他一开始没表明身分及目的是错误的决定,但现在她摆明讨厌他,他更加无法将自己的事说出来。
可是她的气焰那么高张,态度又那么冷绝,教他忍不住怒火中烧!
气极之下,初始那种一闪即逝想征服她的念头,突然又浮上心口,而且变得异常坚定。
是的,他要征服那个女人!
“姚知雨,我势必要将你娶到手,而且在将你娶到手之前,我一定要让你爱上我这个让你讨厌的男人!”
咬牙切齿地发著誓,傅耿轩沉沉地睡去,可梦里──
他依然顶著脸盆罚跪,而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不再是那个如女力士的粗壮女人,而是纤细如柳,丽颜冷过冰霜、货真价实的姚知雨。
不以雄伟外表取胜,只消她的眼神轻轻一睨,便宛如泰山压顶般使他喘不过气来,差点要痛哭流涕……
男人的自尊哪里去?梦里无处寻。
恶梦,恶梦,简直是比以前更恐怖的恶梦!
“姚知雨──我跟你拼啦!”
寂夜深沉,怒吼的梦呓回荡在散著淡淡稻草香的和室里。
***
欧式自助餐厅
如果不是他长得人模人样、体格修长伟岸而且线条刚毅,用餐礼仪堪称优雅,那么……望著桌面堆叠的小盘子,姚知雨会以为跟自己同桌吃饭的是一只猪。
“你吃很少?”
“总没办法像你一样吃那么多。”姚知雨冷嘲一笑。
“我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抗拒不了美食的诱惑。”
“是吗?什么都好?”哪里好?她实在看不出来。
亏他敢说自己什么都好,拜托!跟他一起吃饭她已经食欲不振了,他还在自吹自擂,岂不是要害她更食不下咽?
搞不好连好不容易吃下去的都又要吐出来。
“我知道你现在对我偏见很深,但我会……”慢慢让你发觉我的好。嗯……这样说会不会太臭屁且太恶心?还是换个说法好了,不然连他自己都想吐。“我会慢慢改进。”
“不用吧!你怎么样都跟我没关系,你不用改进,维持你一贯讨人厌的样子就好。”姚知雨冷淡的应了回去。
真是个强硬又惹人心烦的女人。
“姚知雨,你相不相信命中注定这种事?”对于她的无情回应,傅耿轩不置可否的一笑,转个话题──一个关系著他与她会有什么样的未来的话题。
“相信。”
“是吗?”他眼睛一亮,没想到她这么好沟通。
“我相信我上辈子一定做错了一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事,所以昨天才会遇见你,今天又跟你同桌吃饭,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惩罚,就是命中注定。”
在这冷血多于温暖、坏事多于好事的社会,姚知雨早就练就一身防卫好功夫,即便是处在童言童语的工作环境里,她的个性仍然直接而冷硬,这种内在的烈性与她温柔似水的外貌,极为不协调。
“你可以再毒一点没关系。”
这女人是把毒当饭吃是不是?!讲话非得如此左削右砍?他……他可是她命定的老公,俗话说妻以夫为天,她都不懂喔!
算了算了,现在两人都已经话不投机半句多了,他还在幻想什么妻以夫为天,简直是发神经。
“那么请问羊蹄甲先生,饭也吃得差不多了,我可以走了吗?”
“不可以。”
“哼!”姚知雨诧异且近乎粗鲁地哼了一声。
“我还没吃饱。”傅耿轩喝了口白开水,悠哉地说。
“你……”猪转世的啊?!再吃下去都天黑了!
“姚知雨,我的名字不叫羊蹄甲,我叫傅耿轩,希望你牢牢记住这名字……”
以后这个名字不但会写在她的身分证上,还会凿在她心坎上,这点自信,他仍是有的。对于她的冰冷不近人情,他一点也不怕,只是会气得半死就是了,但绝不妨碍他以驯服她为前提的追求。
“羊蹄甲、羊蹄甲,我就要叫你羊蹄甲!”面对这孩子气又任性的男人,姚知雨偏不顺他的心。
“羊蹄甲也不是那么难听,但是……”傅耿轩突地将身子往前一倾,俊颜靠近她酡红的小脸,虎视眈眈的瞅著她。“如果你敢再叫我一次羊蹄甲,我……”
“怎样?”她下巴一扬,神情十足挑衅。
“你有兴趣可以试试看。”傅耿轩抿嘴一笑,若无其事地靠回椅背。“我欢迎你试试看。”
岂止欢迎?他简直希望她赶快试试。
“我没那么无聊。”她不是怕,是觉得没必要随这无聊男人起舞。
今天坐在他面前欣赏他的好胃口,实属不得已,她只想等他吃饱喝足之后,自己能够全身而退,不想多惹麻烦。
那男人的眼神……有著小男孩的任性与顽劣,以及男人天生的霸道和侵略性,说穿了就是既邪又坏,是聪明的女人就该提高警觉。
因为这个认知,所以就算姚知雨看出他的与众不同,唯一的信念还是“防”!
“姚知雨,你难道都不会为了我的出现而感到奇怪?”想了想,傅耿轩觉得有必要先暗示她一下,他的出现并非是无聊男子的消遣,而是有其深意的。
“如果你是那种常常被无聊男人搭讪,还会将没人来搭讪的那一天视为幸运日的美女,也许你就不会这样问了。”
好狂妄的口气!不过,她说的是事实。
最好她都足不出户,不然男人铁定像是见了花的蜂儿般,前仆后继朝她狂飞而来,蜂蜂相连到天边。因为,就连画室里的小男孩都特别喜欢她。
姚知雨明明觉得自己有张晚娘脸孔,就是不明白男人到底看上她哪一点。
“你……”他被她的狂妄给震住。“好个自信满满的女人。”
“我不是自信,是觉得很烦!”姚知雨眉头紧蹙,声音不觉扬高。
从她不耐的神情看来,她的确是被男人搭讪搭得很烦。而他,竟然这么不巧,还用搭讪的方式来认识她,真是失策!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是因为我用搭讪的方式认识你,所以你才讨厌我吗?”
“这……”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姚知雨也愣住了,很快地在脑中转了一圈……
她到底讨厌他什么?
是他跟别的男人没两样,见了美女就搭讪,感觉很没质感?
还是他的态度嚣张,太过霸气,惹她不悦?
或是她打破人家的水缸,他正好在场,她觉得脸上无光?
还是没有任何正当理由,只是单纯讨厌?该不会……以上皆是吧?
那么,她对这男人不就真是讨厌到家了吗?
问题是……她对他的讨厌又好似并不那么绝对……完了完了!她竟然无法清楚界定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
陌生的男人,陌生的感觉,让她迷惑了!此际她始惊觉,不管什么原因,傅耿轩的确是她第一位理睬的搭讪者,而且她正与他共进午餐!
“你果然很讨厌我,竟然可以想讨厌我的原因想那么久──”
见她沉思不语,傅耿轩长叹口气,信手怞起胸前口袋的钢笔,再将盘子移开,准备在餐纸上写字。
“说吧!被你讨厌对我的打击太大,现在请你一条一条说明,让我分析一下,你的头壳是不是坏去……”
“喂!”
什么嘛?还以为他要自我检讨,没想到是要检讨她的脑袋?!
姚知雨气得忍不住站起来,拎起包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臭男人!死羊蹄甲!
她真是鬼迷心窍才会回应他的搭讪!
最不该的是,她还踢破人家的水缸!
***
痛恨羊蹄甲先生的女人,著实不该走在全是羊蹄甲树的人行道上,偏偏那是回工作室唯一的路。
“姚知雨。”傅耿轩不死心的跟在佳人后头。
“你们台北人都那么闲是不是?”姚知雨猛地回头,大声指责。
她的长发在空中扬起飞扬的弧度,随著转身飞落在她的肩膀上,看得眼前的男人内心波澜倏兴。
谁说美丽不是罪过?惹得男人心痒难耐、理智丧失,就是滔天大罪了。
“你们嘉义人都这么凶是不是?”心跳狂猛之际,傅耿轩也不忘立即反驳。
天晓得他与她的对峙,干台北人和嘉义人什么事。
“你到底想做什么?能不能一次说清楚,不要再像背后灵一样跟著我!”姚知雨忍不住气质全失的吼著。
“我想追你行不行?”傅耿轩说得理所当然,她却骇得整个人都僵住了。
“你省省力气吧!”姚知雨缓缓吐出一口气,诚心的建议他。
“我不是那种容易打退堂鼓的男人。”
“你根本连鼓都还没敲一声,所以劝你趁早回头,别再浪费时间,因为我讨厌死你了。”姚知雨倒也简单明了。
她的拒绝毫无艺术可言,教自尊和骄傲若铜墙铁壁般刚硬的男人,也难免心灵小小受创。
“你愈说讨厌我,我愈想追你。”
气死是验不出伤的,但傅耿轩却坚信如果他被她气死,一定验得出伤,因为他破碎的心版上绝对会清清楚楚标示:凶手姚知雨!
“你怎么这么无赖啊!”
切记千万不能咒骂搭讪的无聊男人,因为那只会更激起对方的斗志与兴趣──可惜,姚知雨忘了!
在被他缠过、烦过之后,她多年研究出来对付搭讪者的几个重要原则,都快要忘光了。
“你好无情。”
“你才无聊!”
“你真无趣。”
“啊──我快疯啦!”姚知雨终于忍不住尖叫。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向来沉著冷静的她,竟能被他气成这样。
她遇鬼了,铁定是遇鬼了!
“我才快被你搞疯。”傅耿轩也喃喃抱怨。
只要一想到他俩“本该是”同床共枕、恩爱一世的夫妻,现在却是这等互不对盘的景象,他就好生哀怨。
好在他不相信自己是个短命鬼,不然娶到这种性情刚烈的老婆,别说助他延年益寿、否极泰来,只怕会逼得他更加短命而已。
“那我们何不就此别过?”
“你想得美。”什么就此别过?还珍重再见、后会有期咧?!
他决定不回台北了!他要留下来缠住她,看她能拿他怎样。
烈女怕缠夫,他从不曾做过缠人的事,但看她现在的表现,分明就是逼得他非得缠上她不可!
“你神经病!”
“嗯哼。”傅耿轩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听她的叫骂。
嗯哼个什么鬼?!臭男人。
没遇上他前,姚知雨从不知道自己嘴巴这么坏,这么喜欢骂人。
“懒得理你!”姚知雨头一甩,又往前走去。
“姚知雨。”傅耿轩没有再跟上,只是站在原地用悠闲的口吻在她背后说道:“你有没有听过喜马拉雅山上的猴子的故事?”
啧!谁有空听他讲喜马拉雅山上的猴子的故事?
“传说中有个不得志的年轻人在偶然之中遇见一位老人,老人教他一个点石成金的咒语,年轻人当然一点也不相信老人说的话,可是老人却再三对他保证说咒语非常灵验,只要他在念咒的时候不要没事想起喜马拉雅山上的猴子,那么就一定能点石成金。姚知雨,你认为年轻人有成功点石成金吗?”
当然没有,因为那个年轻人总是会在念咒时,老是想起那些碍事的猴子。
这个故事姚知雨有听过,她只是不明白他跟她说这些干什么……
狐疑当中,她的脚步不觉地放慢了,而且竟开始在等待著他的下文!
傅耿轩显然知道自己引起她的好奇心,接下来更用温吞、慢条斯理的语气说了下去。“说完了猴子的故事,接下来要说羊的故事。”
他的故事还真多!
她大可以直接走掉不要理会他,问题是她的心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被他说故事的嗓音给紧紧揪住了呢?
“有个叫傅耿轩的年轻人,生肖属羊,星座是山羊座,从小喝羊女乃长大,非常喜欢羊蹄甲树……”
他敢打赌,从今起就算他没有在她面前出现,她也同样会在看见羊蹄甲树或小朋友画绵羊,甚至吃热呼呼的羊肉炉时,就势必想起他这号人物,再也忘不了他的存在,一辈子牢牢的记住了他。
也许当他化成灰时,她都还可以仔细描绘他“羊羊得意”的模样。
故事听到这儿,姚知雨脑子一白,背脊整个发冷。
她上当了,她上当了!
这个男人果然不能等闲视之,他竟然来这么一招心理战,简直卑鄙到家!
“傅耿轩!你真的很过分!”姚知雨再度回头恼火的吼。
她到底是招谁惹谁,怎会在大马路上忍受他的嘲讽与纠缠?
惹熊、惹虎、惹都胜过惹了这只羊!
“姚知雨,如果我这两天来惹你不高兴,那么请你原谅我的冒昧吧!”傅耿轩狡猾的本性可说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就在他瞧见姚知雨脸上躁怒的火红时,还不忘火上添油。“最重要是,你想忘了我就忘吧!忘了羊蹄甲先生,你也好过一点。”
想忘了我就忘吧!忘了羊蹄甲先生……
这该下地狱的男人,被他这么一说,她怎么可能忘了他!
她下意识握紧了拳头,再次绝情用力的甩头转身,并以逃难的速度落荒而逃。
这一回合,傅耿轩算是大获全胜,一报昨晚邀她吃饭碰壁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