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兔这时也搞不清扑跟撞上她的差异,因为这一冲撞,体力衰竭到达极限的她脚下一软,心中哀叫一声,就这么倒……倒进一堵肉墙之间。
死了!
预期中的疼痛并没出现,金兔就知道她死定了。
眼下的她,又累又疼又虚弱,还落了一个被抓包在现场的结果,她无法不自暴自弃,索性闭上眼装死,什么都不想去面对了。
“不是很强?不是很勇?”看着她动也不动,霍西游语气不是顶好的讽刺道:“再走啊。”
装死……继续装死就是了……
这招对霍西游没用。
他知道她醒着!只要想到她搞这一手不告而别的戏码,有可能会害他背负不必要的罪责,他无端就是火大。
而比起她的行为,更让他感到恼火的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看走了眼,竟然一度错信她,以为她这女女圭女圭真如金平所言那般乖巧、值得人疼爱。
看走眼的这件事,让霍西游恼火,很恼火……
“我不知道金平他平常是怎么宠你,让你这样无法无天……”
并没有!
这话对她一点也不公平!
金兔心里嘟囔着,觉得甚为委屈。
“你想找死,我没意见,但麻烦,要找死请等你哥把你领走的时候再做。”霍西游毫不留情的说。
金兔让他的话语刺得不好受。
这人……怎这样说话?
他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么?”
是直到霍西游问了,金兔才惊觉到,她不小心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她抿唇,习惯性的什么也不想说。
她太习惯这样子了;只要一提起桐城金宝钱庄的金家,人人都艳羡她这个六代唯一的一个女孩子,当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明珠。
确实也是如此。
身为家族中唯一的掌上明珠,还是最小的那一个,不管是本家还分家,人人都当她是心头肉,宠着、护着、溺爱着,但……
她容易吗?
就拿逢年过节时的家族聚会来说好了。
吃了三叔家的小堂哥特意为她张罗来的松子糖,那么二堂哥带来的桂花糕,她没尝上几口是要如何交代?
接着,对着大堂哥神秘兮兮拿出来、说是请人从西域带回的甜瓜糖,她不赶紧吃上几个又怎过意得去?
这还只是三叔家而已。
要再加上二叔家的四个,还有四叔家的三个堂哥,还没正式开饭,她的肚子已经饱到快吐出来了。
到她大了些,开始有嫂子们,麻烦更多。
一下是这个送了玉镯子,那个来条金项炼,不然就是个玉兔装饰的金步摇,或是任何可以想到的兔子造型的小玩意儿,琳琅满目,什么都有。
道理相同。
拿了这个,不收那个,铁定是得罪人的。
而,她要是收下了,下回见到,她没用上的话,是不是一样得罪人?
偏偏她收与不收,就已经得罪人在先了。
这些个堂嫂们,表面上虽待她和气,但背地里,哪一个不气她、恼她夺走她们夫君的关注?
只是为了展现妇德、妇容及夫妻同心,她们不得不装装样子,一个个想方设法的找不同小礼物讨她欢心。
在这些曲曲折折的利害关系下,她这个在夹缝中求生存的人,容易吗她?
更何况……更何况……
金兔蓦地睁眼,用最大的怨念瞪视着他。
这一路成长的艰辛之处,只要一想到那最终的大魔王,长久被压抑下的那股子气,对比她一度即将到手的幸福美好生活,这功亏一篑的泄气,让她再也隐忍不住,最终还是爆了——
“说风凉话,都很容易的啊。”她月兑口道。
霍西游原就恼怒,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回嘴,这简直是火上添油,让他火大更火大,但不待他反应——
“你们在做什么?”
这陰冽凉薄的声音一出,金兔直觉抖了一下。
说再多也不如让他自行体会,她平日是怎么被过度保护法,她闭上眼,装死,决定装死。
失踪多日的可爱妹妹竟然被一个男人抱在怀里,就算那男人是自己的好朋友,那也不是金平所能忍受的事。
“霍西游。”冷峻的俊颜满是厉色,怒道:“我一直都当你是知交好友,你是怎么回报我的?这等天理不容的丑事,你怎能做得出来?”
霍西游一脸莫名,臭脸回嘴:“你现在是疯哪一路的?”
“我亲眼所见,你还想狡赖?”金平一脸的看不起。
那看轻人的态度彻底惹怒了霍西游;维持住理智与文明人的那条线正危险的抖啊抖,抖啊抖的,这抓狂前的一刻,却反倒让他表现出极度的冷静……
“敢问……”霍西游开了口,声音很客气很有礼貌,用一种很嘲讽性的冷静来反问:“你是见到什么?”
金平一脸鄙视,毫不迟疑的指出:“你见我家兔儿秀色可餐,欺她负伤在身,无力抵抗,想在我赶来之前带走她,好来个辣手摧花、霸王硬上弓,将可爱的她据为己有……”
“我?辣手摧花?把她据为己有?”一口气给梗着,霍西游险些没被那口气给噎死。
话语让他截断,金平一样不怒反笑,陰恻恻的冷笑道:“我亲眼所见,难不成你想狡赖?”
“笑话!”霍西游跟着面色一沉,冷声道:“我没做的事,何须狡赖?”
“装得倒是挺像一回事的。”金平轻哼一声,嘲弄道:“很意外吧,我这时的出现?你铁定没料到,从接获水浒的讯息后,我会日夜兼程的及时赶到,在这紧要关头坏你好事。”
闭眼装死的金兔觉得好丢脸。
每次都这样,只要她出什么问题,她的哥哥就是这德行,自己卯起来瞎想一通,搞得大家鸡飞狗跳。
但这回也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是个病人耶,还是个从高处落下来的重伤病人,就算运气好些,没摔到乱七八糟、鼻青脸肿像个猪头的地步,但嗑得青青紫紫决计是避不了,再加上看起来就很扫兴的断手,是谁会对这样的样貌感兴趣?
怎么会想到那么离谱的方向?自抬身价也没人抬得这般的高,她光光是听都觉得好丢脸了,他到底是怎么想像出来的?
金兔是这么样的无地自容,霍西游这个被指控的人之恼火是可想而知了——
“金平,你病了。”霍西游肯定了这件事。“脑子有病。”
“你这无耻之徒想欺我天真可爱俏丽动人贴心善良又纯洁无瑕兼惹人怜爱的宝贝妹妹妄想趁她伤重毫无抵抗之力的时候对她做那人神共愤极端卑鄙无耻之事竟还有脸回头骂我?”口若悬河,若不是时间不对,金平这一鼓作气的狠劲,也许会换得霍西游的几个掌声。
“我是那种人吗?”
“今天以前,我信你是兄弟,现在事实明摆在眼前,西游,你太让我失望了,原来你包藏祸心,是这样欺骗兄弟对你的信任!”
这指控,让霍西游脑内那根名为理智的神经啪叽一声断裂。
就值这样?
二十多年的兄弟情就只值这样?
他老兄不高兴,一个人闷着头胡思乱想了一堆,他霍西游就活该倒楣得全盘接受,背上这些个含血喷人的罪名?
“既然这么宝贝,白的也能说成黑的,你就把她给藏着,省得坏人清誉。”霍西游说着,同时很狼心狗肺的抛出手上怀抱住的装死小孩一只。
自幼就学着看不同脸色而卖乖、习惯于夹缝中求生存的金兔险些没让这一抛给吓死。
她前一刻还在紧张这两人会吵到什么地步,没想到下一瞬间她就飞起来了?
她的手还是断的,这霍西游……是有没有这么狠呀?
金兔惊到喊不出声,金平的紧张没比她少,一见她被抛了出来,立马抢上前,要接住他可怜受苦的心爱妹妹……
霍西游等的就是这时机!
三枚银针飞射出,攻金平之不备,瞬间封了他的袕,就在他赶着接住人的那一瞬间。
尾随银针而至的,是霍西游本人。
他稳稳的接下那个片刻前才丢出去的人……接连发生的一瞬,就在眨眼的片刻之间,犹如行云流水般的一气呵成。
“少爷?少爷?您在哪儿?”
远方,有人在喊着,金兔一度惊到快出窍的灵魂还没归位,就听霍西游开口:“既然我是那种人,这个乱你心神的珍宝就由我收下了。”
金平口不能言,又失去行动自由,冷厉的目光若能杀人,霍西游身上也许已经多了几个窟窿。
“少爷,您到底在哪儿?”
霍西游朝声音的方向看了下,知晓放任金平一人在原地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抱着搞不清状况的金兔,走了。
金平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样的事!
他这么多年来视如手足兄弟的人,竟然这样践踏他的信任,这样头也不回的公然背叛他们的友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
半盏茶的时间,紧接着他步伐追出门来找他的仆役总算发现了他,同时也带来了极不好的消息——
他的亲亲小娘子跑了?
连夜追赶而来的仆役以为他没听清楚,上气不接下气的再禀:“少爷前脚一出门,夫人她行李收收,后脚也跟着走了!”
这女人,竟然是跟他玩真的?
回想起出门前,两夫妻间的争执……
金平无言了。
金兔睡着了。
毕竟是重伤的人,加上失败的逃亡计划耗去她全部的精神气力,就算知道不可以,她还是在这未知不明的掳人事件里睡着了。
她有些些的懊恼。
事关她人生,她的人生正面临如此重大的转折,还是莫名其妙让人模不着头绪的那种,她应该要严阵以待,小心厘清才是,怎可以?她怎可以就这么睡着了?
理想与现实如此相违背,让金兔这时面临了不知身在何处的窘境,这让她有些些的气馁,只能亡羊补牢的赶紧补救……
朝四周看去,竹造的雅致小屋摆设简单,但比起先前屋顶破个大洞的小茅屋,已是十分牢固、看起来很像一回事了。
屋里,除了竹榻上的她,再无其他人影,让她只得忍着全身的酸痛无力起身,把侦查的范围向外扩大。
屋外,看不出所在,入目所及,尽是一整片、一整片的林木,时值秋季,落叶纷飞,衬着远山的山景,红的、黄的、那色彩丰富渐层的林貌甚是壮观,别有一番风味,也可轻易想见,春暖时节里当繁花盛开时,是怎般的美若仙境……
金兔边走边赞叹着,心里想着各种句子,揣想着真要下笔写游记时,该用怎般的形容方式,才能让看见的人体会到她这当下所看见的景色?
她很认真想着她的金兔游记,然后,她看见了他,在不远处湖畔倚着树干垂钓的霍西游。
好吧,该来的还是要面对,就勇敢的上吧!
金兔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其实,若按她的本意,她是不想跟这谜一样的人有太多的牵扯。
她实在是让他那出其不意的一抛给吓到了,她还真没想过,有人会做到这般的绝,把一个活生生的重伤病人当一袋米一样的抛丢出去,即便他事后还是有接住了她。
因为搞不懂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那让金兔有些怕怕的,但为了自己美好的将来,她心理建设完,还是得硬着头皮上前……
对于她的出现,霍西游只抬头看了她一眼,接着便继续他的钓鱼大业。
他闷不吭声,选了隔壁棵大树坐下的金兔只得自立自强——
“谢谢。”想半天,只能从道谢开始。
除了因为他帮她的伤口重新又上了药,也因为他让她的人生又再次出现自由的光芒……虽然现在局势不明,还不确定她能不能真的得到自由的生活,但能避去面对自己兄长的场面,总是让人好过的。
所以这声谢,她觉得是应该的事。
霍西游仍是没答腔,整个人就像尊石像一样杵坐在那边。
一时,除了虫鸣鸟叫,无声……
他不开口,好一会儿后,金兔反倒有些放松了,默默的跟着倚向身后的树干,跟着欣赏这湖光山色。
“其实哥哥他不是有意这样骂你。”状似自言自语,她忽地就说了:“你认识他这么久了,也知道只要事关到我,他就容易失去理智,其实只要让他冷静想想,他就知道他对你的指控有多可笑了。”
金兔叹了一口气,因为不可避免的想起自己一直以来的生活。
那些个堂哥们,好歹是逢年过节才要面对,但自家的亲哥哥可不一样,她一年到头都要面对那紧迫盯人的关爱,诸如——
“就像有一次过年时,我吃坏了肚子,哥哥他以为厨师故意下毒谋财害命,揪着厨师要报官去,一堆人拦着他也劝不住,还是惊动了地方父母官。”想起往事,金兔真的觉得很丢脸。
那年,几个堂哥准备的零嘴实在多到过分,金兔就算再怎样小心避免,还是很不幸的开始月复疼、跑茅房的命运。
她已经尽量低调,不希望身体不适的事声张出去,但忍了一天,拉到虚汗直冒、泛白的脸色,以及次数多到叫人可疑的跑茅房次数,还是泄了底。
再之后,就是她无可控制的局面……
这事霍西游是有印象的。
也忘了是哪年的过年,一个睡到饱的年初三,没想到一大清早就为了一个吃坏肚子的病因给挖起床,当下已经够火大了,还要跟那个有妄想症的人争论是被下药还是吃坏肚子。
真的是想到就气人!
“还有一次,我跟着堂嫂们上山礼佛,结果我自己不小心在山路上绊了一跤,堂嫂们知道哥哥紧张我,赶紧让人通报,这下不得了,哥哥一口咬定有人出手暗算,想挟持我,藉以勒索金宝钱庄。”
又是一叹,想到那次的乌龙事件,金兔一样没力。
“那回我跟着堂嫂被迫待在庙里,直到哥哥命人搜山搜了三天确定没有歹徒,才把我们从禅房放出来,也是从那次后,没有一个嫂嫂敢约我出门了。”
要比悲惨,金兔还真想不出,有哪个好命人可以悲惨成她这样子。
“所以你别气我哥了。”回想过往,她只能给他这个结论。
微风吹过,枝桠沙沙微响,忽地有一条大鱼跃出水面,扑通一声又沉落入湖,四周,除了虫鸣鸟叫,无声……
毕竟是让金平训练出来的,为了保有安定平静的日子,金兔太习惯察言观色,然后选择最好的应对方法。
她感觉钓鱼的那个人看起来平静,但心情仍不是顶好,想了想,关于自己的茫茫前程,她不觉得这时是很好的讨论时机。
不自觉的放松心情,从来就安于现状,很容易得过且过的金兔跟着放松,享受这湖光山色的天然美景,融入眼下这安宁又静谧的气氛。
明明才刚醒来,但面对这样的风光,这样宁静的氛围,不知怎地,金兔又觉得爱困了。
大大的眼睛慢慢的、慢慢的合了上,最后在衣物披覆身上时惊醒了下。
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她看了看身上多出的外袍,接着朝仿佛没动作的霍西游看了一眼,小小的脸儿露出甜甜一笑,闭上眼,舒舒服服的又睡了。
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时能怎么快活,当然就怎么快活的过,一迳钻研烦恼,搞得自己烦恼,那是笨蛋才会做的事。
所以金兔就这样舒舒服服的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