号称天下第一庄的潇湘庄幅员辽阔,占地宽广,全园采复廊式建筑。穿插于其中的假山、湖泊、回廊及凉亭更是不计其数,其中甚至包含了一座马球场。
马球堪称是大唐最盛行的一种休闲活动,由于需要广大的土地建立球场,因此只有皇亲国戚、达官贵人或是藩镇守将才玩得起。
潇湘庄虽称不上达官,但绝对是贵人无疑。贵为大唐第一富豪的身分,使得任老爷在朝中人脉热络,来往于庄内的达官显贵更是络绎不绝。尤其潇湘庄又建有江南最大的马球场,舒适豪华的设施和优秀的马匹更传为大唐皇室的热门话题。据说,就连皇帝老爷也想上潇湘庄试试身手呢。
唐朝皇室热爱马球游戏人尽皆知。上行下效的结果是人人疯狂,唯恐自个儿的球技不佳丢了官爵。当然这些都是坊间流转的谣言,不过其中倒也有几分正确性,大唐皇室几乎没有人不爱打马球的,据说,其中又以太子最疯,最热爱这项运动。
太子不但年轻,而且英俊潇洒,是许多官员们心中的偶像。最重要的是,他还没立太子妃,这更教所有官员疯狂,人人莫不卯足劲、想尽办法接近太子,盼能有朝一日飞上枝头当凤凰。只可惜,几年下来还不曾见他对谁动心过,反倒成了宫中最枪手的“单身汉”。
钱雅筑倒背如流的背诵着昨日听来的传闻,对于仆人们的舌多嘴杂佩服得五体投地。他们怎么连皇宫内院的事也知道得一清二楚?一般人连听都没听过呢,顶多知道现在是谁当家。至于太子?似乎离他们太遥远了点吧。他们这些个小老百姓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哪来的空闲作梦?
不过,她也没资格发牢蚤就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说穿了也是米虫一只,只不过这只米虫无聊到快发疯。她到潇湘庄少说也有三天了,不见律枫哥也就算了,就连带她来的任意竹也消失得不见人影,只看见一批又一批的马车和马匹,外带几乎要撑破庄园的人潮。
看来潇湘庄即将举行一场盛大的马球比赛,否则不会突然间涌入这么一大票人和马。
她无聊地大打呵欠,撑起手肘来凝视向窗外。潇湘庄是很美没错啦,但她来这儿的目的可不是为了观赏风景,律枫哥究竟在哪儿?任意竹八成是诓她。
任意竹不愧是任家兄弟最顽皮滑溜的一个,难怪会负责最需要口才的珠宝、陶瓷生意。至于任意首,则是她所见过最不苟言笑的男人,永远毫无变化的表情和从不扬起的嘴角让人联想到市场摆着卖的陶俑,只不过这具陶俑铁定卖不出去就是。
她再度打了一个大呵欠,无聊到快数窗外低垂的枝叶过日子,同时回想任老爷滑稽的表情。比起任意竹的顽皮,她只能算小意思。
“爹,孩儿给您介绍我的未婚妻。”他拉着钱雅筑进门劈头就来这么一句,吓得任老爷刚就口的茶,噗地一声喷出来。
“未、未婚妻?”任老爷惊魂未定的看着他的么儿,再看看笑得甜美可人的钱雅筑。这女孩长得可真标致,而且日后恐怕会更美。意竹不愧是挑珠宝的好手,连挑女孩子的眼光也是一流。
“这位姑娘是哪一家的千金,咱们可曾照会过?”看她的仪容穿着,应该是大户人家的掌上明珠吧。
“当然不曾,我刚刚才认识她。”任意竹随意的回答教任老爷又是噗一声,照例茶水洒满地。
“你……”
“孩儿告退了。”
咻一声,任意竹立即拉着快笑僵的钱雅筑离去,留下状若痴呆的任老爷张大着嘴巴瞪着他们的背影。火速离去的两人则是笑倒在厢房,差点没笑岔了气。
要是有比整人大赛,任意竹铁定是状元郎,钱雅筑想。只不过整人状元这会儿不见人影,不知跑到哪儿逍遥去了,而她这个“未婚妻”则无聊到快长虫子。
就在她准备打第三个呵欠的时候,她的厢房突然被开启,原来是她的“未婚夫”来了。
“意竹哥!”她高兴到快亲吻他的额头,她已经三天没跟人说过话了。
“有好玩的你玩不玩?”身着红衣的任意竹扬起一边的眉毛,笑得像个大男孩,十分开心的望着她。
“好玩的?”她怀疑地打量着他的穿着。他穿得不像是要去玩耍,反倒像是打仗,看起来就像是两军对垒时的打扮,但又不那么严重……“你们要比马球对不对?”她兴奋的大叫,她这辈子还没亲眼目睹过马球赛呢。
“答对了。”他眨贬眼,表情神气巴拉。“我是红队的队长,你瞧。”他晃晃胸前的红色领中,上头挂着一只黄金打造的巨鹰,看起来耀眼极了。
“哇,好棒哦。”她真希望自个儿是男儿身,也能跟着上场玩个够。
“尹兄跟我同一队哟,你有没有兴趣参一脚?”他笑得贼兮兮,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参一脚?他的意思是……“你……你要我上场打球?”她的两眼闪闪发亮,亮得就跟任意竹胸前的巨鹰一般晶灿。
“又答对了。”他笑得更贼了,对于自个儿的聪明简直没辙。有了筑儿这颗棋子,他就不信蓝队不会输。老是输球的二哥这回不知上哪儿弄来个神秘人物,据说球技好得不得了,为了保持他“不败将军”的美誉,他只好卑鄙点,使点小手段以求胜罗。
钱雅筑果然不疑有他地猛点头。她老想玩马球了,只是苦无机会。更何况能和她最崇拜的律枫哥一同骋驰于球场上,更是像作梦一样,怎么能放弃这大好良机。
“那么你就分配到蓝队。记住,只要球一到你的手里,就把它传给尹兄,这样他才有机会表现。”
她又是一阵猛点头,摇得跟博浪鼓似的。平时她是没有这么笨啦。但只要一关系到尹律枫,她的理智就飞到九霄云外,刚好给任意竹利用的机会。
二哥,你等着瞧吧。
任意竹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同时想像球场乱成一团的景象,不禁一阵狂笑。
马球是一种骑在马上用球杖击球的游戏,所用的球状小如拳,用质轻而坚韧的木材制成,中间掏空,外面再涂上颜色,又称彩球或七宝球。场上设置球门,两端对立,互相击排至自家的球门方可得分,每人一球即得一筹,能首先将球击入网或击出门的,使称为“头筹”。而能拔得头筹者往往能得到主办者的额外礼遇,通常是奖金或赏礼,击球者莫不视为最高荣誉。
身穿蓝衣,蒙着蓝布的钱雅筑快紧张死了。她用力咽下口水,同时费力控制身下的马匹。这些马匹都是上等好马,来自不同的产地。她虽不算矮,但比起其他的骑士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任意竹特地挑了一匹温驯的母马供她驾驭,玩归玩,他可没打算玩出人命。
不过,任意桐那双清明的大眼正不解地猛往她身上瞟,害她紧张到快忘了呼吸。她偷偷打量其他队员,怎知其他的队员也在打量她,她赶紧转头,假装做事前检查。
“意桐兄,咱们队伍里何时多了个小毛头?”扬州刺史的独子——钟云翔百思不解的盯着钱雅筑的背影瞧,十分纳闷任意桐为何找来这么瘦的小毛头。依他这种身材,赢得了比赛才怪。
“我也不知道。”任意桐也莫名其妙。他根本搞不清楚他究竟打哪来的,又为何会出现在球场上。更离谱的是,他干嘛蒙上布条,只露出一双眼睛?
“咱们输定了。”钟云翔道,一点也不相信他们能够赢球。“你四弟已经很不好惹了,再加上意首和临时插队的尹律枫,我看咱们没戏唱了。”他干脆先举白旗投降,就他记忆所及,他们根本没赢过球,老是败在任意竹手下。
“你这么说未免太看不起我。”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悄悄在他们的耳边响起。任意桐和钟云翔立即正色,态度恭敬起来。
“太——一
“请称我为明擎。”来人立刻打断他俩的恭敬态度,并对他们使眼色。
“明擎兄。”任意桐笑了笑,随即放松态度。他差点忘了他曾交代过不可泄漏他的身分。
“咱们正在讨论战术,并纳闷咱们队上何时多了个营养不良的小子。”钟云翔指向钱雅筑的背影,对于她的身材完全没辙。
李明擎早就发觉到这一点,并良观察了许久。这小子不但打扮怪异,而且身影纤细得过分,就跟女子无异。
女子?不会吧。他微微的扬起嘴角,认真观察她的背影,发觉她的肩膀细得可疑,而且塞进帽子内的发量也多得过火,让人不生疑都不行。
“要不要干脆叫他下场算了?”钟云翔请示,实在不想再输一次。
“不必。”李明擎断然否决,他倒想看看这“小子”能变出什么把戏。“比赛快开始了,咱们没时间再找递补的队友。而且,单凭人家身子骨弱就说人家不行,见识也未免太浅薄了些。”
“是,您说得有理。”钟云翔没敢多言,只能闪到一边纳闷去。
经过了一阵喧哗之后,比赛终于要开始。
但见身着红衣的杖阵和身穿蓝衣的六人六马一字排开,霎时该声四起,宛若真的战争。
从来没打过马球的钱雅筑不禁心手冒汗,想尽办法压低脸以避过和她正面交锋的尹律枫。
怎么会这么巧?谁不好排偏偏和他排对面?她紧张的直冒汁,和她面对面的尹律枫则是一脸茫然。蓝队输定了!他想。弄了这么个既小又怪的小毛头上阵,教他们不赢都难。
正该三声,表示比赛正式开始。任意竹立刻一马当先的挥动着球杆,将球传给另一个队友,然而队友的反应稍嫌慢了点,只见漆着蓝漆的球杖一挥,七宝球立刻滚到任意桐的杖下,直赴蓝队的球门。
这怎么成呢?任意竹心有不甘,硬是追了上去。只见红色的杆子一挥,彩球立刻滚往尹律枫的方向,尹律枫左手执缰,右手则挥动着偃月形球杖,做了一个漂亮的回身反手击球动作,引起满堂采。
律枫哥真棒。钱雅筑眼里立刻升起崇拜的星星,连跑马也给忘了,更甭提是追球,差点气坏了被她挡在后头的钟云翔。
“喂,小子,你在干嘛啊?”他边策马边骂,只差没用手中的球杖敲她。“还不快追!”完了,对方快击球入网了,他们输定了。
“哦。”她急急忙忙的跟上去,但见原本快应声入网的小彩球方向一转,竟转到她跟前,她立刻毫不犹豫的将球扫向尹律枫,来个漂亮的传球。
搞……什么啊?!
坐在场外的男男女女莫不约而同的站起来看向场内的奇观,个个睁大眼睛。
同样睁大眼睛的尹律枫则是莫名其妙的接住来球,极端困惑地往球门奔去,只当是自己走狗运捡到便宜。
快得失心疯的钟云翔险些跌下马去,就连任意桐也不置可否的张大嘴巴,唯一能掌握大局的只剩拚命追球的李明擎。但见他一个错身反击,终于力挽狂拦阻挡住尹律枫的攻势,只不过这彩球好像和钱雅筑结仇似的又滚到她前面,逼得她只好挥动球杆带球跑,样子危险极了。
律枫哥、律枫哥人在哪里?钱雅筑边跑边找,并直直地将球带往敌方阵营,一路上叱院风云,无人阻碍。
事实上双方人马都呆住了,因为从没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发生过。尤其是尹律枫,他这辈子还没见过有人追着敌队跑,硬要把球传给他的荒唐事。这种情节只有在说书堂里才会上演,或是筑儿……
筑儿?不会吧。
猛一抬头,七彩绚丽的彩球竟腾空飞来,尹律枫立刻伏子以躲避这飞来横祸。躲是给躲过了,但追在他身后的钟云翔可没那么走运。只见如拳头般大小的彩球,“砰”一声的砸在他身上,害得他险些落马。
但最恐怖的事还在后头。失去准头的钱雅筑意外的发现大伙抢成一团的彩球又滚回到她眼前。她的脑中倏然浮起任意竹的交代——要给律枫哥表现的机会。于是她又二话不说的奋起直追,照例又是跟着尹律枫跑。
“尹兄,球在这儿。”她故意压低声音,就怕尹律枫会认出她。
这下子尹律枫更确定这个跟在他后头跑的小毛头便是钱雅筑。
这小混蛋!霎时他的怒意高张,一张脸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摆,只得驱马向前,假装不认识她。
钱雅筑一看他竟然跑了,只好追得更勤。一路拐着球追在他后头,还一路高喊:“尹兄,球在这儿!”
霎时只见羞得几乎遁地的红衣骑士策马狂奔,而死追着他的蓝色身影则边追边喊:“尹律枫,球在这儿。”
于是场内场外的所有人全部停止了动作,唯一动的只剩他们的眼睛,一会儿场东、一会儿场西的瞟个不停。
“这……这场球……”钟云翔已经说不出话来,而杵在一旁半天不说话的任意首脸已经绿了一半。
“咱们输定了。”李明擎巧妙的接完话,同时仰头大笑。有意思,他的预感果然没有错,那“毛头小子”果真是个女娃儿。
“请殿下恕罪。”任意桐悄悄的附耳赔罪,对于这一团混乱无话可说。
“无妨。”他随意挥一挥手,眼睛紧盯着场内的可笑追逐。
有趣的女娃儿!他勾起嘴角,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他下江南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看来扬州不只是风光秀丽,就连居住的人儿也别有风情。
只不过,她也太辛苦了些吧?如此追着一个男人跑,不嫌累吗?瞧瞧她都快落马了,然而流水却依然无情,唉。这女孩八成是长得其貌不扬,否则怎么会……突然间掉落的蓝布立刻改变他的想法,也让他的眼睛更亮。
“是意竹的未婚妻!”
任老爷的大叫立刻引来全场喧哗。霎时议论纷纷、吵闹声、惊叹声满天飞,搞得整座马球场好不热闹。
追着人跑的可人儿是别人的未婚妻,被人追着跑的帅哥却又是“未婚妻”的好友。此情此景,教李明擎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他决定了。既然江南这么有趣,他不妨多留些时日,也好加入这一团混乱。
她要杀了任意竹,钱雅筑发誓。
左手抱着画册,嘴上叼着毛笔,右手奋力磨墨的钱雅筑气愤难当的发着毒誓,对于他的恶作剧一点办法也没有。
她想起昨日的一团混乱,霎时感到羞愧不已。原本已经够乱的局面再加上任意竹的搅局,可以说是犹如雪上加霜,寒气结成千年。
“雅筑是我的未婚妻,谁也别想动她。”他边说边用双手圈住她,教她逃不是,否认也不是的僵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瞪着尹律枫的脸发呆。
若是这一团混乱之中还有任何可取之处,便是律枫哥一闪而逝的错愕神情。原本等着捉人的他一听见这宣誓,立刻丢下淡淡的一句“恭喜”而后转头离去,留下同样错愕的她和紧箍住她并低声劝她的任意竹。
“忍耐点。不这么做他永远不知道他将会错失什么。”
就是这句话教她仍忍辱负重,死赖在这座全扬州最美的庄园。为了逮到律枫哥,她可说是卯尽全力,只希望她的宏愿不会落空,一切都靠意竹哥了。
她叹了口气后继续磨墨,同时将白纸摊平,准备捕捉潇湘庄最美的景观。
忽地,一道人影闪入她预设好的风景,为初夏的潇湘庄更添风采。
这人……怎么说呢?她画过许多景致,其中不乏教人钦羡的美貌,但眼前这位男子却有她所见过最奇异的气质。不是因为长相,而是一种特殊的风范,就好似他是天生的王者。即使只是普通的站立姿态,都带有一股不可侵犯的存在感,强烈且炫目,教人无法忽视。
在画师的本能之下,钱雅筑像着魔似的沾墨描绘陌生男子的英姿,没三两下就勾勒出他的侧脸。挺直的鼻梁、微扬的嘴角和带笑的眼神,都在说明了他早发现有其他人在场,而且正偷偷描绘着他的影像。
“还满意你所看到的一切吗?”
画中的人儿突然开口,吓得钱雅筑魂不附体,握在手中的毛笔也直往前飞。
“你有到处丢东西的习惯吗?”陌生男子不慌不乱的接住毛笔,还顺便对她眨眨眼,眨得她一阵脸红心跳。
她终于认出这位玉树临风的英俊男子,就是昨日奋勇追球的同队队友,难怪她觉得眼熟。昨儿个她遮遮掩掩的,害怕被人发现她是个女的,所以没有细看。没想到他竟然就是昨日唯一大笑的男子,真是丢死人了。
“对不起。”她立刻道歉,并伸出手要回毛笔。怪的是陌生男子对于她的请求视若无睹,只是一味地盯着画瞧。
“你有天分。”他颇感意外,没想到她除了闹场之外还会别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将我的模样捕捉得如此真切,你算是第一人。”原本以为她只是随便画画而已,谁能料得到她居然颇具天分。
“谢谢你的赞美。”陌生男子的眼神教她浑身不自在,她第一次看见眼神如此锐利的人。如虹的气势教人不寒而栗。
“能不能将笔还给我?”她再度请求,只想赶快走人。这位男子虽然迷人,但总给人一股说不出来的压力,教她直觉地想溜。
“当然。”他答应得干脆,将笔递过去的同时却也拐了她一记。她一个不稳,整个人往前倒去,正巧倒在他已然落地的怀中。她尴尬地发现到,她竟好死不死的跌在他的两腿之间。而对方,正以一种难测的神情望着她。
“你要回东西的方式真特别。”他收紧圈着她的手臂,语气亲密而沙哑。钱雅筑虽感到生气,同时却也感到一股奇异的熟悉感,就好似她生来本就应该待在他的臂弯之中。
她摇头,试图摇掉这感觉,然而愈来愈强烈的归属感就像块磁石,教她的灵魂不由自主的追随他的脚步。
她感觉到愈来愈近的鼻息,那代表他正逐渐压低头接近她,但她却不由自主的向他靠近,仿佛他俩的气息早该融在一块儿。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她会产生这样的反应?谁来救救她……
“放开筑儿!”
一声巨吼伴随着强大的力道迫使他们分开。钱雅筑面色苍白的看向脸色也好不到哪里的尹律枫。他额上暴起的青筋说明了他的愤怒,那是夹带着嫉妒与震惊的双重力量,显得特别可怕。
“原来是昨日被追着跑的公子。”李明擎懒懒的起身,眼神莫测高深的打量着尹律枫,语带讥诮。“我想,以你的身分还没有资格跟我说这句话吧?钱姑娘的‘未婚夫’都不管了,你又有什么资格管?”
“凭我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大哥。”他也不客气的回讽,忘不了刚才所受到的惊吓。
“可笑。”李明擎笑得陰森,对他的谬论不屑一顾。“只是因为看着人长大就可以插手管人家的私事?这我还是第一遭听说。”他那副德行分明是妒火中烧,居然还有脸搬出青梅竹马这套大道理,真笑掉人大牙。
“你尽管笑,但别想打筑儿的主意。”尹律枫冷冷的放话,不把眼前这位气势不凡的男子放在眼里。
“是吗?”李明擎的语气中满是调侃,接着说了一句教大伙模不着头绪的话。
“我要是想打钱姑娘的主意,任何人也阻止不了。”他的话意难懂,但尹律枫已经决定不再和他耗下去,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他一把抄起钱雅筑,运功飞身,在对方还来不及阻止前飞身离去,留下咬牙切齿的李明擎,也就是当朝皇太子。
另一方面,被他抱着跑的钱雅筑则是觉得好幸福,一直到她被甩上床板为止。
“你非得到处勾引男人不可吗?”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震怒的尹律枫,双眼着火的狂吼,吼得钱雅筑一阵心慌。她看得出来他很生气,却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我没有啊。”她辩解,不懂得他的狂怒所为何来。
“没有?”他猛地捉住她的手腕,她痛得几乎叫出来。“你就这么需要男人?不管是意竹或是其他人,只要有男人向你示好就行?”一想起刚才的画面他就怒火中烧。她怎能任人搂住她柔美的身子,怎么能?
“我才没有——”
“是吗?”他截断她的辩解,并擒住她的双手将她自床上拉起,残忍的微笑。“你当我是瞎子,看不见你方才的行为?”
她的行为?她的行为有什么不对?没错!她是差点和人接吻了,但他又有什么资格指责她?她对他一片真心,结果却被他当笑话看。
她豁出去了,一点也不想再当傻子,不想再当人们眼中的花痴。
“你本来就是瞎子。”她的眼中闪烁着决心,决定吼出多年的积郁。“至少他们看得见我、知道我的存在。而你呢?你为什么不抬头看看我?为什么一直把我甩在身后?”她抬起绝美的容颜望入他的眼底,也望进他的灵魂深处。
他并不是瞎子,一点也不是,但他却必须勉强自己当个瞎子,因为她太真、太甜,不是他能掬取的对象,所以他只好不断的告诉自己,她是个小妹妹,保护她是他的责任。
然而,该死的。要挽救自己日渐崩裂的决心又谈何容易?昨日当他听见意竹的宣誓时,他的灵魂好似被强行怞离一般难受。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有这种感觉,意竹和她可说是天生一对,同样古灵精怪,同样乐观进取,同时又门当户对。
但他却嫉妒得快要发疯。
当他视眼目睹意竹将手放在她身上时,他几乎是费尽了全身的力量,才没当场给他一拳。在如遭电极的当时,他甚至强迫自己丢下一句“恭喜”。他忘不了她那时的眼神——惊愕、不信,但他又何尝不是呢?
这应该是最完美的结局,毕竟被缠了十年后,他终于可以重获自由。按理说他应该沿街燃放鞭炮,普天同庆才是,但他却不。相反地,他想尽各种理由,准备说服意竹打消念头。筑儿年纪还小,才十五岁,而且又太野,他应该还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经过了一夜失眠,反复难安的思考后。他告诉自己,他应该阻止悲剧发生,他不能害他的好友从此迷失在筑儿的纯真里且胡乱过了一生。
于是他快马加鞭的赶至潇湘庄,准备将筑儿拎回京城——那才是她所属的地方。尽管心里头有个声音在嘲笑他,嘲弄他充满矛盾的歪理,他仍旧选择捉回他的戏水精灵。
一路上,他不停的说服自己,他这么做是为大家好,直到他看见她倒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他才恍然大悟,他根本在自欺欺人。
他早就对她充满,因此才会选择逃避。在她日趋认真的眼神之下,他的心也同时日趋狂野,所以才会一次又一次的拒绝她的靠近。
然而,如果拒绝的结果是将她推往另一个男人的拥抱,那么,他又何需控制已然汹涌翻腾的?
她要他看她,要他正视她的存在,为什么不呢?反正她本来就是个不甘寂寞的女孩。他决定自己再也不要当傻子。俗话说得好,君子永远是吃鳖的一方,他已经忍耐够了。
“你希望我怎么看你?”他突然露出一个绚丽的微笑,两颊上的酒窝也跟着显现。
钱雅筑的心重捶了一下,呼吸也跟着急促。她梦想看见这个笑容已经好久了,他从不这么对她笑。他这种魅惑人心的笑容只保留给其他女人,从来就不是对她。
“我……我不知道。”她十分紧张的润润嘴,粉红色的舌尖犹如最销魂的绳索,勾缠着他的视线。
“就从你的唇好吗?”冰凉的大手忽地来到她的两颊边,捧起她脸庞的力道出奇的温柔,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戏谑。
钱雅筑被这个完全陌生的尹律枫迷惑住了。只懂得随他的语调点头,完全忘了思考。
“你的唇真美。”他的大拇指毫无预警的扣上她的唇沿,吓了她一大跳。“不要再说我是瞎子,我早就发现到你有最娇艳的樱唇。而且,我已经渴望它好久。”他慢慢地靠近,粗急的气息也慢慢的融入她同样急促的呼吸。她本能的献上她的唇,在四唇交会的瞬间,感觉到身体深处涌进一股暖流。
“真甜,一如我的想象。”他笑得乱不正经,完全是平日浪荡子的模样。钱雅筑一点也不觉得他的样子有什么奇怪,只觉得迷人极了。
“我很好奇,你这两片甜美的唇曾为谁开启过?”他的大手再度回到她的唇上,并残忍的玩弄它。“意竹?方才的男子?还是更多人?”
他残酷的话语点醒了她短暂迷失的理智。她无法置信的望着他,看他眼里的轻蔑,看他满是恶意的唇形。
他一定是误会了。她急于解释,但尹律枫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便再度吻上她的唇。
这一吻既深且绵长,带有些许的惩罚意味,但其中包含了更多渴望。
钱雅筑发现自己正迷失在一股陌生的情潮里。她梦想过他的亲吻,但万万没想过他竟会以最狂野的方式扰乱她的心跳。他的舌更像带有魔力似的引她跟随,她立刻毫不犹豫的跟进,与他的舌一同嬉戏。
“你真的懂怎么吻人!”说不出的失望之下,他紧扣她的肩膀,双眼着火的瞪着她,一脸的难以置信。
他守护了将近一辈子的精灵居然早已尝过接吻的滋味,究竟是谁教她的?是意竹,还是那位俊帅得令人想送上一拳的陌生男子?
倏地,一股难以克制的怒火涌上他的心头,使他盲目到看不清她的痛楚,她被他掐得好痛。她不明白她的反应哪里出错?她只是跟着她的感觉走而已啊。
“你弄痛我了!”她挣扎,不懂为什么一向对女人温柔呵护的尹律枫,突然间只得犹如野兽,仿佛欲将她撕裂。
“现在谈痛未免太早了一点。”他的笑容残忍,就跟他的动作一样。“我保证等一下你会更痛。”失去理智的尹律枫早已经忘了怜惜两个字该怎么写,脑中唯一存在的念头只有报复和。
看着一件又一件的罗衫被他解下。钱雅筑愕然到无口开口。她从不知道他有如此残忍的一面,记忆中的律枫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不该是如野兽般撕裂她的衣物,他应该是温和,满嘴甜言蜜语,而不是像现在一样!
这不是律枫哥,不是她想象中的情人!
“住手,律枫哥!”仅剩一件肚兜的她终于回神,奋力挣月兑他的钳制,然而她的力气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唯一能打动他的只剩她的泪。
“求求你住手……”沙哑的请求声和泪水一起流过他的胸前,也一并流过他的心。
雅筑在哭?他错愕的拭干她的眼泪,袖上的痕迹告诉他这是泪没错——是精灵之泪。
他的精灵从来不哭的。她只会笑,只会玩耍,只会恶作剧,而他也希望只看到这样的她。
他守护她,纵容她却也容易伤害她。
“原谅我。”他将她抱紧在胸瞠,濡湿的衣衫却远不及他心中滴下的血。
他到底怎么了?为何会突然间乱了阵脚?经过了这一次,他又该以何种面貌面对筑儿?
然而上天自有安排,在他俩尚未能从彼此的迷惘中回魂时,钱卫然像一阵风似的闯进来。
“律枫,雅筑那丫头——”钱卫然的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能张大眼睛,像个白痴似的盯着床上的一男一女。
噩梦成真,他老爹的预言居然应验了!现在他该怎么办?
“卫然。”尹律枫也呆了,只能反射性的抱紧胸前的钱雅筑,而被他按住的钱雅筑更是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想像她大哥的脸色。
男女授受不亲,他们不但抱在一起,而且还衣冠不整。这下可真的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你真的……”钱卫然的惊愕不下于他们俩,原本就不甚灵光的脑筋更显纠结。事到如今啥话也甭提了,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遵从老爹的指示,要他的拜把兄弟负责到底。
“我们什么事都没发生!”钱雅筑自告奋勇的起身辩解,殊不知那根本是愈描愈黑。
尹律枫连忙将她压回胸前,心中叫苦连天。她简直是帮倒忙。果然,钱卫然一看见她赤果的手臂,贯彻旨意的决心更为坚强。
“事到如今,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解决眼前的状况。”钱卫然破斧沉舟的说出决定,天晓得他有多不愿意将这话说出口,他们俩并不适合,至少不是现在。
“说吧。”尹律枫的口气倏然转沉,心中早已猜出七、八分。
“你们成亲。”
尹律枫即将迎娶钱雅筑的消息立刻传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为京城里最热门的话题。
这样的结果并不令人意外,因为这早在大伙儿的意料之中。毕竟钱雅筑是钱家庄的么女,人又长得美丽非凡,唯一受议论的是他们的仓促成婚,两家不约而同的看中最近的吉日,没给这对准新人太多准备的时间。
另一个受议论的,则是准新郎倌的行为。尹律枫原本就风流,这事众所皆知。但他一向是个懂得节制的公子,最近却无端的反常,婚期愈近玩得愈疯,几乎是日夜笙歌的和青楼姑娘混在一块儿,摆明了要给钱家庄难堪。
有人说这是垂死前的挣扎,更有人说种马协会会长从此玩完,没戏唱了。反正众说纷云,大伙也只能臆测。
谁也不了解内幕,唯一了解的是新郎倌不愿意被套上婚姻的枷锁,整日臭着一张脸,教人替新娘子捏一把冷汗。
他是该感到不快,为什么不呢?他即将为他的付出代价,而他甚至连让他付出代价的身躯都没碰到。
跷着二郎腿,坐在窗前的尹律枫无聊地看着窗外的景象。月色正美,然而他的心情却正差。回想起他和筑儿的点点滴滴,往事就像烛火一般,一点一滴,滴在他心头。
流着鼻涕的她,死抱住他大腿的她,拿青蛙吓他的她。他就要娶她了吗?为何他一点成亲的喜悦也没有,反倒像是要领养小孩般无奈?
不可否认,她美极了。她的美动人心魄,美得不属于凡世。而他也该死地对她心动,一头栽进她无以轮比的美貌之中。
他对投降,对自己可笑的占有欲称臣的结果就是失去自由。他会得到他渴望的躯体,但必须以自由做为代价。他苦笑,不确定哪一样比较糟糕。他一向喜爱筑儿,但从未想过娶她。自从被卫然撞见他和筑儿搂抱至今,他的心意亦未曾改变过。
天杀的!为何事情会变成一团糟?为何老天爷要如此安排,为何非要夺去他对筑儿仅存的一点感情不可?现在他心中只有恨意,要不是筑儿的苦苦相逼,他也不会逃到扬州去,更不会有之后的事情发生。
他发现自己是真的恨钱雅筑,恨得毫无道理,却千真万确。
“律枫哥。”
一个细细柔柔的声音出现在他的窗棂下方。他打开窗子一看,竟是钱雅筑。
这小混蛋,他才刚恨不得扒了她的皮,她竟自动送上门受死。
“你来干嘛?”他双手抱胸的看着她和窗台搏斗,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
不好,律枫哥的心情很坏。钱雅筑万分紧张的看着他一脸的陰郁,心中大感不妙。
“我知道你很生气,特地来道歉的。”根据家中丫环探听的结果,她知道尹律枫对于被迫成婚的事十分不快,并且以最疯狂的方式宣泄。
“道歉?你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他一点也不相信她有那么好心,搞不好这早在她的算计之中。
好恐怖的语气。钱雅筑深深吸入一口气,藉以平复自己的情绪。她虽然希望嫁给尹律枫,但绝不是以逼迫的方式,不过,她怀疑他能听得下她的解释。
“我很抱歉事情变成这样,但请你相信我,我也和你一样不愿意。”没有人想陷入一桩没有爱的婚姻,特别是她。
“哦?”这倒有趣了,追了他十年的小娃儿居然还能说大话。“你是在告诉我,你一点也不希望嫁给我,一点也不想当尹夫人?”
“当然不是。”她连忙否认,不想他误会她。“我当然想嫁给你,但是在你心甘情愿的情况之下。”她不愿意他有丝毫勉强。
“心甘情愿?”再过两天就要大婚了,这四个字听起来就像笑话。“我是心甘情愿啊,我心甘情愿成为你的俘虏,因为你有我所见过最美丽的身体。”
身体?这和他们的婚事有何关系?
“别说你对我一点感觉也没有,那太打击我的自尊。”他捧起她满是困惑的脸,邪邪地看着她。就是这张容颜教他乱了分寸,导致今日的下场。
“我当然对你很有感觉。”她诚实的回答,半是兴奋半是迷惘的看着他前所未有的邪媚神情。这表情她看过无数次,但只限于自个儿的幻想中。
“那好。”他的手指挑逗性的滑下她的脸颊,在她的衣襟间游移,而后慢慢的拉开交叉的领口,眼睛不曾离开过她半步。
“让咱们瞧瞧你多有感觉。”他不但用他的眼神勾她,同时更以手指引领她进入的殿堂。钱雅筑发现她根本忘了冒险前来的目的,只是一味地陷入他所编出来的情网,像只无力挣扎的猎物,等待着他的吞噬。
“你想嫁给我,那我就娶你。我早该想到想得到美丽的东西本来就需要付出代价。”浓厚的气息笼罩着挺立的蓓蕾,钱雅筑困窘地发现到自己的外衣已被他拉开,隔着中衣的温热气息正像火一般地燎原。而原本抚模着她的巨掌也猛然移至她的柔婰并拱住它,她被这陌生的接触吓了一跳,只能眨巴着一双大眼瞪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果然值得这代价。”渐渐的胴体就像是芙蓉花瓣,柔白细女敕却泛着粉桃,教碰触她的人深深着迷。
“如果能拥有你的唯一方式就是婚姻,那么我愿意付,我不介意和你美丽的身躯耗上一辈子。”
代价?身躯?他到底在说什么?他的意思是……他愿意娶她只是因为他要她?不会的!律枫哥不会这样对她。他必定对她存有一点点爱意,绝不会是她想的那样,绝不会!
“你这么说是故意气我的,对不对?”她的脸色苍白,双眸也忍不住泛出泪水,浇息了尹律枫满腔的欲火。
“你气我爹逼你和我成亲,所以才故意说这种话激我。”她抱住浑身颤抖的自己,想尽办法稳住自己的情绪。在她的心底深处,她宁愿相信这一切都是气话,尹律枫必定是爱她的,她不求多,只要一点就好。
“我没兴趣说谎。”他的直言戳破她仅存的一点希望。“我的确要你。别告诉我你对自己的长相一点知觉也没有。天底下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愿意为你这张容颜而付出最愚蠢的代价,其中当然也包括我。”一想到即将失去的自由,他的火气就冲上来,连她的泪水也打动不了他。
“你费尽心力追着我跑不也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他露出个残忍的微笑,决定该是结束这个无聊话题的时候。
“过来,让我们完成刚才被打断的事。”他伸手就要搂她,却让她给闪过去。他不解的看着她,仍留着泪痕的脸似乎在一夕间长大,望着他的眼眸也出奇的晶灿。
“律枫哥,请你认真的回答我这个问题,你曾爱过我吗?即使只有一点点。”总是天真的表情充满艰毅,陌生得教他迷惑。
他该如何回答,他该说谎吗?回答曾或不曾都教他痛苦,因为连他自己也弄不清楚自己真正的感觉究竟为何。
但她总是赢——在他的纵容之下。其实他做何回答结果仍然相同,同样跑不掉必须娶她的命运,他又何需顾虑会不会伤害她?
“不曾。”他回答的坚决。
钱雅筑自个儿所架构出来的幻想世界瞬间崩裂成一片一片,散落在她的眼前。
“我明白了。”钱雅筑露出一个哀伤的笑容,无限惋惜的看着尹律枫,仿佛第一次看清他的面容。
“我很抱歉打扰你的生活。”
瞬间长大的钱雅筑只留下这淡淡的一句,随后消失在清凉的夜色中。
当晚,钱雅筑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