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戎祖正在清点材料,一一记录费用时,门铃声突然了起来。
他扬唇一笑。他还以为她不来「还钱」了,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在台湾,除了住在他隔壁的工作夥伴阎充慕之外,只有她知道他家的住址——除非有人跟踪他,否则,没有其他人知道他的别墅是哪一栋。
阎充慕有他家的钥匙,不会按门铃来吵他的,现在,除了她,还会有谁?
停了一分钟的门铃声,再度响起。
放下纪录,他走至一组电控器前,打开萤幕,她果然在大门口外。
习惯性的将萤幕调成三百六十度观看,确定没有坏人跟踪她,他才按下大门的开关,并对着对讲机,说道:
「进来吧,记得关上大门。」
这组电脑监控器,帮他挡了不少陌生人,尤其是女人。
明明没人知道他住这儿,可就常有人来按门铃。遇到想缠他的女人,他通常把屋内的电铃扩音器给关了,那些想缠他的人,按电铃按到手酸,自然就会离去。
他打开电脑,正坐下要把刚才记录的材料费用输入电脑,她正好走进来。
「你坐一下,我马上好。」
他看了她一眼,旋即将目光调向电脑萤幕,调出收据表格,他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所有的材料费用,一一填入表格内,之後,他把明细表列了出来。
在关电脑前,他饶富兴味地把坐在沙发上愁眉苦脸的她,和他电脑桌图那个笑容可掬的她,相互比对——
看来,她今天不像是来还钱的!
扬唇哂笑,把收据放至电脑桌上,他以主人的身分,问她:
「喝咖啡吗?」
陷在沉思中的後荆荭,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来,愣了一秒,旋即摇摇头。
「喝茶?」他又问。
「不用,谢谢你,我不渴。」她低着头,声音细如蚊蚋。
「有事吗?」
落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他两手优闲的放在沙发的扶手上,一派轻松自若的神情,和她颦眉的表情,形成强烈对比。
「我、我……」後荆荭期期艾艾,瞄了他一眼,又一副心事重重的低下头。
「你不会是要我猜你的心事吧?」他微挑着眉,酷傲的神情已然昭告,他很忙,没太多时间陪她玩猜谜游戏。
忙不迭地摇摇头,她一脸愧意的站起身,语带浓浓的歉音。
「对不起,原本我昨天要拿两万块来还你的,可是……」说着,她头又低了几分。「可是,我爸他肝脓疡的病情,引发肾竭,昨天又住院了。」
说到此处,她鼻头泛酸,停顿了下,强抑制住难过的泪水,她哽咽的续道:
「请、请你再让我延缓几天好吗?我发誓,我一定会还你那两万块的!」
看她眼眶都红了,他的心头莫名的揪紧。
他相信她说的是真的,而且,应该不会有人为了两万块,诅咒自己的父亲吧?如果有,也绝不可能是她。
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他叹了口气,「那你父亲现在的病情怎么样了?」
「他——」吸了吸鼻子,她咬着下唇道:「医生说,还要住院观察一阵子。」
她父亲的病情又加重,这一回,恐怕要住院一个月。光想到那笔可观的住院费用,她就对自己花五万块享用一顿晚餐的事,更加自责。
他起身,站到她身旁,大手拍拍她的肩膀。
「别难过了!现在医学这么发达,你爸的病一定……」
不擅安慰人的他,好不容易挤出一些话想安慰她,可话才说了一半,她的泪水就决堤涌出,哽咽的喉音转成伤心的哭声。
看着她涕泪纵横,伤心欲绝,他的大手反射性的拍拍她的背。
「我好怕我爸死掉,我不要我爸爸离开我们。」
怞怞噎噎,浓浓的无助,缠困着她的哭嗓。
悲痛的哭声,引发他的恻隐之心。
他将她的头轻按在他宽阔的胸膛中,让她有个依靠,可以尽情的发泄心中的恐惧和悲伤。
「我好怕我爸爸会死掉,我好怕……」
「不会的,医生会治好你爸的。」他软声安慰她。
有个强壮的依靠,先前在医院时,在她妈妈面前,强装坚强、抑住泪水的她,再也克制不住悲伤的情绪,泪如泉涌。
好半晌後,她的哭声渐歇,情绪也稍稍平缓了下来。
看到他的丝质衬衫湿了一大片,还沾着她的鼻涕,她惊愕的仰头一看,赫然察觉自己是偎在他的胸膛上。
赶紧退离了一步,胡乱的用手擦拭脸上的泪痕,目光再度对上他衬衫上的稠状黏液,她满脸尴尬,频频点头赔不是。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上的黏液,厉戎祖歪斜着嘴,连忙月兑下衣服。
「对不起,我帮你洗——」
她的话才落下半秒钟,他月兑下来的衣服,就已经飞入垃圾桶内了。
她错愕的看着他,他则是一副无所谓的神态。
「不用洗了,衣服再买就有。」
果然是有钱人!那件衣服少说要五、六仟块,而且看起来还很新,应该穿没几回——他一甩手就把衣服丢了,一点也不心疼。
唉,果然有钱人和穷人的思想是大相迳庭的。
低叹了一声,後荆荭为了懊恼父亲的住院费用,再度体验到穷人的悲哀。
「那两万块……」
「我会还的!」
急忙的声明之余,一抬眼,她才发现,他光果着身子。
这屋内,似乎有放暖气,一点都不冷,就算他赤果身子,应该不会着凉才是。
可是,他赤果宽阔的胸膛,让她的双颊熨烫如火烧,羞的低下头,她不敢抬眼正视他。
她羞涩的模样,让他不由得晃首叹笑,为免她抬不起头来,他回身走向电脑桌,把披在电脑椅上的黑色皮外套,穿到身上。
「那两万块,你不必还了。」
他不是个冷血的人,知道她的处境,他也为她感到难过。
世间最难割舍的,莫过於亲情。两万块和她的一片孝心比起来,实在是微不足道。
「不,我一定会还你的!」
她还真是固执!他叹笑,「怎么还?你父亲住院,你不用去照顾他吗?」
「我爸有我妈照顾。除了帮你姑婆打扫房子外,我还可以另外找个工作。」她告诉他,她原有的打算,希望他知道,她真的是有诚意要还钱的。
「找工作?!」
她点点头。「不过,现在失业的人很多,要找工作也许不太容易,所以,那两万块我会晚些时候再还你。」
他扬扬眉,盯着她看了好半晌,但仍不语。
「如果你觉得我拖得太久,我可以算利息给你。」
「你会电脑打字吗?」他突然问一个完全不相关的话题。
「呃?我会。」她愣愣地点头,不懂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需要一个助理,如果你愿意,你就被雇用了。」他扬着眉,等她回答。
「你的助理?」真不敢相信自己这好运,她不但可以跟在他身边,也有了工作,这不就是她原先幻想的吗?「我愿意、愿意!」
不管他要她做什么,她全能接受。
他弹了一下手指。「OK!」看了一下腕表,到了该出发的时间了。「你可以马上开始工作吗?」
她不加思索地点点头。她可是求之不得呢!
「好!那你把冰箱内的材料,搬到我车子後座的冷藏箱去。」他回过身,从电脑桌上拿起收据,递给她。「照上面记录的材料取物,没问题吧?」
「没问题!」她露出从踏进他的别墅内的第一个开心笑容。
「那就去吧!」他用大拇指指着厨房的方向。
尽管眼眶有些红肿,但後荆荭此刻的心情,却是开心至极,她疾步走向厨房,把冰箱内的材料,一一取出。
见她那么开心,他的心情也莫名的跟着开心。
耸耸肩,他大步地踏上楼梯,进到房内换上外出服。
***
「给我迷迭——」
「迷迭?!」
「你拿给我菠菜做什么?」
「对不起、对不起。迷迭是哪一种?」
「这个!」
「喔,我知道了,我一定会记住。」
「拿雪莉酒给我!」
「雪、雪莉酒,喔,我找到了,在这里。」
把雪莉酒递给那个脸色发青的主厨,後荆庄站在一旁,战战兢兢地等着他再度下达命令。
厉戎祖手中拿着锅铲,真想从她的头敲下去。
他发现,他打从一出生到现在,头一回的大发慈悲,就用错在她身上。
他叫她把他列印的材料表,一一核对搬上车,结果她把冰箱内全部的食物都搬上车了,连他吃剩一半的面她也没放过。
今天晚上,他做的是精致的欧式菜肴,顶多三道菜,但她搬的材料,足可媲美那晚他在他姑婆家,为她煮的二十道菜,还绰绰有余呢!
用橄榄油爆香的洋葱、大蒜,加入田螺、迷迭香叶和雪莉酒拌炒收汁,那扑鼻的香味,令後荆荭的肚子,不自禁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按住肚皮,她小心翼翼地看他。还好,他好像没听到。
「把那切好的酥皮,拿来包住田螺。」他交代她该做什么工作後,又忙着处理今晚的主菜——椰女乃局葡国鸡。
「好了。」包好田螺後,她轻声的禀告。
厉戎祖看了一眼。「把蛋黄汁抹在酥皮上面,然後再放两片迷迭香叶,放进烤箱,用一百五十度,烤十分钟。」语落,他不放心地又看了她一眼。「千万别再拿菠菜了!」
「我不会的!我知道哪一种是迷迭香叶。」她急着答。
「那就好!」
厉戎祖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平常,他一个人做这一道迷迭香法武酥烤田螺,做的轻松自在,还可以优闲的喝一杯咖啡。
但今天,多了她来「帮忙」,照理说,如果她够机伶的话,他就可以端着咖啡,坐在一旁,动口不动手,享受大脾主厨的优越感。
但是,他发现,她真的是愈帮愈忙!
他想,如果他的肚子有个开口,那些田螺就不用进烤箱,直接塞入他的肚子内,保证一分钟就能烤得熟透——因为,他真的是被她气炸了!
「去开门吧!」他突然丢了一句话给她。
「呃?」她没听见门铃声呀!
「去开门!」他重申了一遍。「记得,要笑脸迎人!」
「喔!」
虽然觉得一头雾水,但为免他又生气,她连忙三步并作两步,朝门口走去——
***
後荆荭打开厅门,朝门外张望,没发现任何人影。
她本想折回厨房,但想到自己愈帮愈忙,还不如在门口站岗的好。
这是一处高级住宅社区,这一层楼约莫有五十坪宽广,她想,住在这一层楼的,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一定很有钱,因为家具和装潢,看起来非常气派,而且格调高雅。
他们来到的时候,屋里并没有人,是大楼的管理员,来帮他们开门的,好像屋子的主人,早就交代过管理员。
而且,他一进屋内,正确的找到厨房位置,对於厨具摆设的位置,似乎也不陌生。
她想,他应该来过这儿,那他和这屋子的主人,会是什么关系?
穷极无聊,她的想像力无限伸展之余,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由远而近,朝她走来。
後荆荭的视线,被一双极为眼熟的高跟鞋吸引住。
她前几天在某知名品牌专柜看过它,她很想买,但犹豫了好久,还是放弃了。那一双鞋的价钱,足以让她在夜市买四、五双鞋。
由鞋头延伸的T字带,绕过脚踝固定在後面,那延长的T型线,有修长脚型的曲线效果,让女人的脚背,更显细长、优雅。
她沿着那双细长、优雅的脚,往上探看,和鞋子同色系的套装,搭配得近乎完美,再往上看去——
一张精明能干、十足成熟女人味的脸孔,正饶富兴味地打量着她。
莫名地吓了一跳,後荆荭往後退了一步。「你、你找谁?」
那张涂的如荔红的唇,唇角弯扬。「我不找谁,我想找吃的!」
「找吃的?」
「如果我没猜错,这屋子里,应该有一位厨艺精湛的主厨——我是循着菜香而来的!」
「对不起,我们的厨师今天没空,如果你想请他到你家做菜,必须要预约。」後荆荭十分认真,并自认尽责。「你等一下,我去拿纸和笔,抄下你家的电话和住址,等日期排定,我会打电话通知你的!」
後荆荭在厅内找了半天,竟然找不到纸和笔。
「呃,对不起,你再等一下。」她一脸歉意对那人说,旋即翻着自己的背包,寻找纸笔的踪迹。
「在电视柜那边的怞屉里,有纸和笔。」那个成熟的女人,好心的告诉她。
後荆荭正错正愕她怎么知道电视柜的怞屉内有纸和笔时,在厨房忙完的厉戎祖,正好走出来。
「嗨!雪莉,你回来了!」
厉戎祖把番茄侞酪沙拉,端放至餐桌後,回身走向她。
「嗨!戎祖,好高兴再见到你!」雪莉张开双臂,主动地抱住他,还吻了一下他的脸颊。「能抱到你这个帅哥,还能吻你一下,我上了一天班的疲惫,全都消失了。」
「这位是你的助理?」她指着还愣坐在沙发上的後荆庄。
他点个头,旋身迳自走向餐桌,亲手摆设烛光,张罗餐桌上的气氛。
恍然回神的後荆荭,连忙从沙发上站起身。「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这屋子的主人,对不起。」一错未平,一错又起,连她自己都觉得,她只是个碍手碍脚的笨家伙!
雪莉摊开两手,轻松一笑。「没关系!下次要预约,我会记得找你的。」
後荆荭尴尬地垂头一笑。
「麻烦你帮我关门,我去洗个手。」
「好的。」
***
後荆荭认分的在厨房做善後的工作,餐厅内,雪莉愉悦的笑声,不断地传进厨房内,扰得她的耳膜直发痒、也扰得她的心神不安宁。
向来不多话的厉戎祖,在半个钟头内,和雪莉说了二十八句话,字数超过五百个字。
看来,他和雪莉聊得挺投机的。
後荆红心头涌上一阵莫名的酸意。
她不是故意要偷听,只一墙之隔,他们的说话声,就算她摀住两边耳朵,都还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也不是故意要去算他说话的字数,实在是在厨房内,无聊透了。
该洗的,全洗好了;该收的,一样也没漏,她站在厨房内发呆,一边听着他说话,手指就不知不觉地屈算起他说话的字数。
从他们的谈话间,她大概猜得到,原来雪莉是某家电脑公司的高层主管,他们聊的话题三句不离电脑,难怪可以聊那么久。
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朝客厅走去,她主动的绕到餐厅,收拾桌上的碗盘。
什么都没剩!盘子里空空如也,只有一层酱料还躺在盘子里,向她懒懒的招手。
她饿的胃痛了,原来还指望吃一点残肴,慰抚一下她怞搐的胃壁——
认命、认命!
下一回,她会记得吃饱再跟他出来工作。
尽职的把餐桌收拾好,碗盘洗得乾净又发亮,一块也没摔破,她想,应该很快就可以回去了。到时候,牛肉面、蛋炒饭、酸辣汤……她真的饿的每一样都想吃一碗。
可时间如老牛拖车一般,拖得她眼皮愈来愈沉重——
终於,在两个钟头後,她的主人下令要她递上收据。
尽管在厨房蹲的脚麻了,饿得两眼昏花,在递上收据时,她可是笑的很亲切、很诚恳,相信完全符合主人的要求。
「雪莉小姐,是两万块,不是三万!」她把数多出来的钱,退还给她。
雪莉看她,咧了个笑容。「多的一万块,是我给的小费。」
小费?!愣看着再度被塞回手中的一万块,後荆荭赧颜一笑,和雪莉的大方比起来,她拖欠的两万块,实在是太丢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