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商场上人人称羡的模范夫妻,妻子前脚才进门,一转身,手中的LV包包,毫不客气地就往尚未进门的丈夫身上狠狠地丢去。
「刚才的酒会上,你无端端的消失半个钟头,你说,你到哪里去了?」
视线往下一移,看着落在脚边的包包,男人面无表情,弯身,把前一刻才羞辱他男性自尊的包包给拾起。
「万汉民!」
「我只是出去怞烟。」万汉民依旧面无表情,淡然的说着,拿着包包,笔直的往里边走。
「你给我站住!」扯住丈夫的西装外套,朱芳怡恨得牙痒痒,「你还想骗我!你明明就是和那个贱女人私下去幽会。」
万汉民背对着妻子,无言,站定不动。
「重天,你说,你有看到你爸爸和那女人幽会,对不对?」朱芳怡转头,询问着方才也和他们一道去参加某大百货公司开幕酒会的儿子。
刚上国一,身高已有一百七十公分高的万重天,似乎早习惯了这种场面,他俏女敕的俊容,净是冷漠,睨视着眼前貌合神离的父母。
「你们的事,我不想管。」
说罢,他转身要上楼,临上楼之前,怒瞥了父亲一眼。
接收到儿子含带怒意的眼神,万汉民痛心的闭上眼。在这个家里,他唯一深觉愧对的,就是他的儿子。
「一个低贱的女人,凭什么去参加那个酒会!」
身后的妻子气冲冲的嚷叫着:「她不在家里伺候她生病的丈夫,却跑到酒会来勾引别人的老公,那种下贱的女人,也配当珠宝设计师?她设计出来的珠宝,就和她的人一样,低贱不入流!」
「你说够了没!」万汉民转身,额上青筋暴突。
「我才说她两句,你就舍不得啊!」朱芳怡可也不是省油的灯,抓了一个花瓶,就往丈夫身上砸去。「有种的话,你就直接到她家去,在她丈夫面前和她亲热……」
闪过了妻子砸来的花瓶,望着一地的花瓶碎片,忍下心头的怒气,万汉民不想再和妻子争辩什么。
他走上楼,形同槁木死灰一般,对于这个家,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放进一丁点感情,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未来……
砰地一声,他只觉身后被一个东西砸中,回头一看,是一个陶艺装饰品,那还是他们「恩爱夫妻」在某个慈善拍卖会上,以五十万的价钱标下来的。
背,很痛。
但对一个心死的人来说,身体的痛,激不了他一丝丝的情绪变化。
继续走上楼,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尽管身后不断有其它的东西在攻击他……
「万汉民,我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啊——」
在客厅里砸红了眼的朱芳怡,歇斯底里的喊叫着,发疯似地摔着东西,任何可砸、可摔的,无一幸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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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钟头后,温习好功课的万重天,就寝前,再度下楼。
今天,他母亲发泄的时间比往日还久,两个钟头前,他还听到楼下不时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想必连厨房都成了她的发泄处。
闪过楼梯上摔裂的东西,走下楼,要找个立足之地,颇难。
哀鸿遍野,处处可见好几个几十万标回来的「慈善物品」,碎裂的拼凑不出「慈善」两个字。
偌大的客厅,活像被人丢掷了炸弹一般,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妈,你该去睡了。」
拨掉沙发上的碎裂物,万重天坐到母亲身边。
向来被喻为商场上最犀利的女强人,此刻,蓬头垢面,和一般的怨妇,并无两样。
万重天静静看着自己的母亲,眼底没有一丝温度。
打小,他是老保母带大的,跟着外公、外婆住,母亲似乎没抱过他,因为她不想当一个孩子的妈,她只想做好一个公司的董事长。
他母亲不喝酒,因为她极为注重形象,她不可能当烂酒鬼,通常,她只在公开场合,极为优雅的喝着鸡尾酒,她也不会让客厅里任何一块碎裂物割伤了她。
他的母亲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至少,在维护形象方面,她做得滴水不漏,而且还称得上可圈可点。
但在感情方面,她却低能得不如一个幼儿园的小女生。
幼儿园的小女生谈起恋爱来,至少还见得到笑容,但打从他认识他母亲开始,他从没见她在她的感情世界里,露过一丝笑容。
「你外公打过电话来了?」朱芳怡低着头,两眼无神地盯着地面。
「没有,我想管家还没告诉他。」
通常,两军交战后,他们的管家就会向上级报告战况。可能是管家体谅上级年纪大了,早早入睡,想等明天一早再通报。
「我……我一定要让那个女人在珠宝界无法立足,让她再没有机会在任何酒会上露脸。」稍稍平缓的情绪,又显得激动起来。朱芳怡抓着电话线,寻找着早不知被她摔到何处的无辜电话筒。
「断了她的经济来源、不让她露脸,只会让一段婚外情,更加地下化。这样子,你会觉得高兴吗?」
儿子的话轰进脑里,朱芳怡登时一阵呆楞。向来是商场上呼风唤雨的女强人,此刻却恍恍惚惚,像个失智人一般。
「那……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离婚。」万重天坚定的道:「我赞成你们离婚,但是,必须等到我大学毕业后。」
不可讳言的,某些方面,他的确有乃母之风。
他事事要求完美,一张完美的成绩单背后,当然要有一对完美的父母亲来当衬景。
等他大学毕业后,即使他父母亲离婚,那对他的未来影响也不大了。
「不,我不离婚,他一辈子都休想我会放过他。」朱芳怡咬牙切齿说着。「他别想我会成全他和那个贱女人……」
万重天淡漠的看着母亲,有很多事,他不想插手管,诚如母亲所猜测,他的确看到了他父亲和那女人幽会,举止亲密。
他不想说,因为他压根不想管。
况且,如果拿自己的母亲和那女人相比,任何男人大概都会选择呵护那楚楚动人的女人。
很悲哀的是,深陷其中的那个男人是他的父亲,他想,即使用一百辆卡车去拉,都拉不回父亲的心,何况那女人,是父亲的初恋情人。
但,他绝不容许他完美的父母,给他出一点纰漏。
睨视着满地的碎物,万重天面无表情地道:「很晚了,你去睡吧,也许明天外公就会来,这件事就交给外公去处理。」
他懒得管,他相信外公出面,一定可以摆平这件事。而他要的完美双亲形象,他的母亲自然会帮他把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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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很晚了,你为什么还在化妆?你要去哪里?」
才十岁大的承亮竹,躺在床上,圆圆的双眼骨碌碌的转,一会儿看着壁上挂的时钟,一会儿看着坐在镜子前化妆的母亲。
快要晚上十二点了,母亲从来没有这么晚出门过。
「亮竹。」拿着口红的手,僵在半空中,彭洛琳缓缓地回过头看着女儿。
坐起身,小亮竹挪坐在床边。「妈妈你要去哪里?是不是爸爸又要送医院了?」
亮竹站起身,心急的想去隔壁房间看已经生病好久的爸爸。
自从爸爸生病后,偶尔会去参加宴会的妈妈怕回来时吵到已入睡的爸爸,就会过来和她同睡一间房。
拉住女儿,彭洛琳眼眶含泪。「没有,不要去吵爸爸,让爸爸睡觉。」
「那你要去哪里?」亮竹圆圆的眼里,净是疑惑。
「妈妈……妈妈要去……要……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宴会……」忍住泪水,彭洛琳一字字艰难的说着。
拉着母亲的手,亮竹把头贴靠在母亲的手臂,撒娇的说着:
「妈妈,你好辛苦喔,自从爸爸生病后,只有你一个人赚钱养家,你放心,亮竹会很乖,亮竹一定会认真读书,等我长大后,我也可以和妈妈一样设计很多漂亮的珠宝,赚很多的钱,孝顺你和爸爸。」
仰首,亮竹献给妈妈一个小天使般的纯真笑容。
听了女儿的话,看到了女儿的笑容,彭洛琳积压在眼眶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潸潸而下。
抱紧了女儿,彭洛琳哭花了一张才刚上好妆的脸。
「亮竹,妈妈的乖女儿……妈妈对不起你……你一定要原谅妈妈……妈妈很爱你,妈妈真的非常爱你……」
「妈妈,亮竹也爱你。」嘟起小嘴,她在妈妈的脸上亲了一下。
她常常看到妈妈哭,爸爸病得很严重的时候,妈妈会哭,可是爸爸的病不严重的时候,妈妈也会一个人偷偷的哭……
爸爸告诉她,因为妈妈工作很累,压力大,有时候哭是一种宣泄情绪的方法。
爸爸还说,妈妈哭的时候,一定要好好安慰妈妈,这样子,妈妈才会快乐起来。
「亮竹,对不起……」把头埋在女儿小小的肩上,痛楚的泪水,染湿了女儿的睡衣。「妈妈……妈妈要走了……」
哽咽的说不出话,彭洛琳哭的全身颤抖。
「妈妈,你出门要小心,现在有很多坏人。」尽管被妈妈抱得快喘不过气来,亮竹还是不敢出声抗议。
妈妈在哭,一定是因为很晚了不能上床睡觉,又要出门工作,她的压力很大,才会又哭了。她要好好安慰妈妈,妈妈才会快乐。
「妈妈,你……你放心,我会照顾爸爸的,如果爸爸咳嗽,我会赶快去倒水给爸爸喝。」
「亮竹,我的乖女儿,妈妈……妈妈对不起你和爸爸……」
哭得伤心欲绝之际,她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浑然未觉,还是女儿提醒了她。
「妈妈,你的电话……」
直起身子,接起了电话,彭洛琳怞搭的说了几句,就关上手机。
「亮竹……」
临出门之际,想再抱抱女儿,隔壁却传来咳嗽声。
「爸爸咳嗽了,我去倒水给爸爸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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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群……我……对不起……」
站在房门边,彭洛琳低着头,直掉泪。
「爸爸,妈妈要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宴会,你放心,在妈妈回来之前,我会照顾你的。」亮竹坐在床边,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
藏在棉被底下的手,紧握着一个牛皮纸袋,牛皮纸袋里装着她要离开的讯息,装着她留给他的所有积蓄,装着一段代表已经结束的婚姻……
松开手,承智群把颤抖的手从棉被里缓缓伸出,举高,轻模着女儿的头。
「亮竹,妈妈一直过得很……很辛苦,去和妈妈说,要她过得幸福快乐一些。」
亮竹乖顺的点点头,这些话,她常对妈妈说,只要妈妈真的能快乐,要她多说几千遍、几万遍,她都愿意。
走到妈妈面前,亮竹露出天真无邪的可爱笑容。
「妈妈,你要过得幸福快乐喔!」
亮竹的话,又逼出彭洛琳满眶的泪水,颤抖抖地摊开手心,一个亮晃晃镶嵌着水钻的双竹造型别针,光芒万丈,眩花了亮竹的眼。
「好漂亮!」
「亮竹,给你,这是……这是妈妈……特地为你设……设计的。」
「妈妈……」
「把它收好,以后……你看到它……就……就等于看到妈妈。」
紧握着妈妈给她的别针,亮竹心里突然有股不安的感觉。「妈妈……」
「亮竹,妈妈爱你,你一定要知道,妈妈真的很爱你……」滚滚泪滴,每一颗都烫进了心底。「你也希望妈妈过得幸福、快乐,对不对?」
轻轻的点点头,亮竹静静的看着妈妈。今天的妈妈,哭得很伤心,每一滴眼泪,似乎都有很沉重的痛苦——
「妈妈,你不要哭,亮竹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纤细的小手一伸,轻轻地抚去代表妈妈不快乐的泪水。
「亮竹,过来爸爸这里。」床上的承智群轻声唤着女儿。
「智群。」彭洛琳无颜面对向来包容她至极的好丈夫,侧身,低着头,她哽咽道:「对不起……」
「你放心去,亮竹……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抱着女儿,承智群的心绞痛着,却还是忍痛露出一抹让妻子安心的微笑。
「智群……对不起……我不是你的好妻子……不是亮竹的好母亲……我……对不起……」
「不,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好,至少,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是一个好妻子。」承智群笑着,「谢谢你愿意把亮竹交给我,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照顾她的。」
闻言,彭洛琳羞愧得说不出话,只一径地站在房门口处,掩面哭泣。
「亮竹,和妈妈说再见。」
虽然隐隐约约感觉到事情的怪异,但向来乖顺的亮竹,还是听从爸爸的话,举起手,和痛哭失声的母亲说了声:「妈妈,再见。」
旋即,她又补上一句话:「你要早点回来喔!」
女儿的话才说完,彭洛琳即大哭着,转身,一路奔出。
「妈……妈妈……」亮竹转头看着父亲。「爸爸,妈妈她……」
「亮竹,妈妈她过得很不快乐。」承智群一脸痛苦,却还强装出笑容,苦涩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如果有人能给她快乐……我们……我们要……祝福她。」
父亲的话,亮竹听得懵懵懂懂,想再问个明白,却看见向来坚强的父亲,眼角垂下一串泪水,沉重的泪水把父亲瘦削的病容,拉得更垮、更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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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晓时分,亮竹和父亲搭乘着警车,来到一处海滩。
远远地,她就看到好多人围在沙滩的某一处。
偏过头,看着一脸木然的父亲,亮竹的疑问在嘴里盘绕,却始终问不出口。
从接到警察局打来的电话后,父亲就楞呆呆的像一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她说话时,父亲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
「到了,承先生,请下车。」
好心的警察扶着病弱的承智群下车,另一名警察吆喝着围观的人:「请让让,家属要来认尸。」
一听到警察说出「认尸」两个字,亮竹登时傻楞住。
为什么她和爸爸一大早要来海边认尸?
他们家没有什么亲戚的,不是吗?
不安的感觉,涨满亮竹小小的心头,她惶惶然的跟在父亲身边走,脚一顿,立即被人群挤到外围,急着想跟上前去寻找父亲的身影,一抬头,却对上了一双充满怨怼的黑眸——
一个大哥哥,两眼充满怒光的瞪着她看。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为什么他要那样恨之入骨的看着她?
亮竹吓呆得立在原地。
忽地,她听见父亲的哭喊声。
「洛琳……」
妈妈?
妈妈也来了?妈妈不是去参加重要的宴会吗?
下意识地朝父亲的声音方向走去,亮竹看到沙滩上画了一个好大的心形图案,有两个人,看起来像是新郎和新娘子,手握着手,面对面躺着……沙滩上布满了红色的玫瑰花瓣……
爸爸跪在躺在心形框里,身穿白纱礼服的新娘子身边,声声哭唤着妈妈的名字——
「洛琳……你怎么这么傻?我是要成全你和汉民,让你和他远走高飞,去过你要的生活,不是要你……不是要你陪着他一起死……洛琳……」
亮竹走近一看,新娘子好漂亮、好漂亮,和她妈妈一样漂亮……
「妈……妈妈……」
亮竹蹲到爸爸身边,喃喃笃笃,伸长脖子,想把新娘子的脸看个仔细,却看见新娘子嘴角吐着白沫,她骇得哭了出来。
几个警察赶紧想把她拉走,不让她看到死者的模样,但她紧拉着妈妈失温的手,嚎啕大哭了起来。
「妈妈……是我的妈妈……我要我的妈妈……妈妈……」
原本是为了孩子好,想把她拉走的警察,看到她紧抓着母亲的手不放,也打消了要拉她走的念头。
「妈妈……妈妈,你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是告诉我,你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宴会吗?」亮竹轻轻摇着母亲的手,却看到母亲的手,和躺在母亲身边的新郎,紧紧相握。
这一刻,她似乎懂了,妈妈说她对不起爸爸、对不起她,就是因为她要嫁给旁边的新郎。
可是结婚不是应该到教堂去吗?为什么要到海边来?为什么妈妈要嫁给别人,却和她的新郎死……死在沙滩上?
「妈妈,你起来,如果你嫁给别人才会快乐,我和爸爸……我们……我们都会……会祝福你的。」亮竹趴在母亲身上。「妈妈,你不要死,亮竹希望你过得幸福快乐……亮竹不要你死……妈妈,亮竹很爱你,爸爸也很爱你,你也爱亮竹和爸爸的,不是吗?」
亮竹的哭声和天真的话语,听得在场的法医、检察官,和所有的警察们,个个心酸不已。
「亮竹。」
听到了女儿的话,承智群忽地回过神来,眼底充满自责。
是他太粗心,只伤心洛琳真的下定决心要离开他们,没料到洛琳把亮竹留给他,是因为想和汉民一起殉情。
「爸爸,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抱着女儿,承智群抹去伤心的泪水。「亮竹乖,爸爸会照顾你的,爸爸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
当这头新娘子彭洛琳的家属哭得伤心欲绝,那头来认尸的新郎倌万汉民的家属,却不见朱芳怡的身影,来认尸的是管家,而陪同前来的万重天,则远远地站在人群最后面,一滴眼泪也没有,只是一脸淡漠的睨视着周遭的一切。
尽管站在最后面,视线穿过前方几个较矮的人,还是看到了两个父女抱头痛哭的场面。
怒严的嘴角,承挂的是满心的怒、满心的怨;怨怼的视线,最终停留的,不是他的父亲,不是母亲口中那个贱女人,而是那个声声哭嚷着要妈妈、爱妈妈的小女孩……
很烦人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