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到底是什么?
究竟是该退让牺牲,还是该霸道地攻城掠地?
这问题彻底困住了敖任。
就连情场老将金天王都无法给他一个满意的答案。
那天夜里,敖任从初樱的梦里出来後,金天王笑咪咪地追问结果如何,他便源源本本地将他和初樱竟是「旧识」的始末告诉他。
「那可好啦!你还愁什么呢?」金天王为好友感到高兴,「还不赶快去告诉她,你就是那条小青龙?」
「告诉她之後呢?」对这段情缘始终热呼呼的敖任难得如此意兴阑珊。
「告诉她之後,她就会放弃成仙的念头,和你双宿双飞了呀!」这还要问?这条浪龙的脑袋真是欠人敲。
「那么双宿双飞之後呢?」敖任抬首望天,愣愣地再问。
「之後就是她任你予取予求,你任她挖掘探索啰!」金天王眼中闪耀著快乐的光芒,这是每个爱情中最美丽的片段了。
「那么再然後呢?」
然後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由璀璨浪漫回归现实平凡嘛!金天王眯眯眸子,没将话说出口,不想让这难得陷入情网的家伙更丧气。
「再然後就是你干嘛问这么多?反正爱了之後,两人就合该长相厮守。」
「那么不再爱的时候呢?」他的喜欢素来有期限,对初樱是否有所不同,老实说,连他自己都没有把握。
「那就放手,说各自珍重呀!」
「那不是太自私了吗?初樱不是其他女子,她若跟了我,仙籍已除,将来想再回瑶池,已是不可能的事。」
「你想太多了啦!更何况是她自个儿愿意跟著你的,对於将来可能承担的後果,她本来就该心里有数,哪能怪别人?」
敖任冷冷地瞥了金天王一眼,「天下的男人都是像你这么自私吗?」
金天王有些红了脸,「喂!老弟,说话要负责任,这样的事你以前恐怕也干过不下数百回吧?」
敖任叹口气,收回视线,「是的!我是曾经做过,但这回不同,她是初樱哪,是我在无意中培育出的一抹花灵,是我第一回真正喜欢上的女子,我不要她有那样的下场,她既然想要成仙,那么我就该成全她。」
「所以……」金天王瞪大了眼睛,「你不打算告诉她,你就是她曾经痴恋过的家伙?」
敖任面无表情地道:「不说,是一个人辛苦,说了,只是两个人痛苦,既然如此,我还宁可一个人捱,三年应该很快就会过去吧。」
宁可一个人辛苦,不愿意两个人痛苦?
金天王难以置信,见鬼似地瞪著眼前那原是潇洒不羁,轻佻邪肆的男人。
这小子因为爱情,在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长大了,成熟了,懂得负责了。
原来,爱情是一种让人成长的妙药呵!
蟠桃园里,初樱蹲在地上,用小花锄松妥了泥後,她抹抹汗站起身,拍掉小掌上的土渍,正想打算去挑水,突然被身後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去。
「初樱师姊,阿弥陀佛!」
要不是手上还有泥巴,初樱肯定会柔柔眼睛。
怎么可能?她有没有看错人?
眼前那正挑著两担水向她颔首的应该是敖任没错吧?
可是他唤她师姊,甚至念了声阿弥陀佛,还有他脸上那沉稳而凝肃的表情……
难道敖任还有个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
还有,为什么昨儿晚上她作梦时竟会梦见这个讨人厌的风流鬼?
「阿弥陀佛。」初樱回过神,向他回礼。不管他变得如何,或正打著什么歪主意,总之她是不能少了礼的。
「师姊看来似乎正需要一些水。」
虽是和初樱说著话,但敖任的眼神却是盯紧著地面。
他还不能直视她,因为他不想让他那好不容易才潜沉下来的心再度受到震荡。
他好想告诉她实情,好想教「成全」两个字滚得远远的,好想可以告诉她,他爱她,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完全不明白他紊乱的思绪,初樱只是环臂眯紧戒备的瞳眸,边打量著他,边用小花锄敲了敲臂膀。
「我是需要水没错,可是我必须考虑要不要用你的水。」
「为什么?请师姊相信我的诚意,在下别无所求,只是不想让你挑这么重的水来回奔波。娘娘派我到蟠桃园来,不就是为了分担师姊的工作吗?」
「为什么?」初樱哼了哼气,「因为黄鼠狼给鸡拜年是不安好心的。」
「我没有恶意,真的没有!」
敖任亟欲辩解,那双不得不抬起的眸子里有认真、有惶惑、有不安,还有一些初樱无法理解的情绪。
「既然没有,那你今天干嘛突然变得这么守规矩?又为什么要喊我师姊?」
「闻道有先後,师姊与我既都是有心向道之人,那么这样的称呼其实是最恰当不过的。」
初樱想了想,点点头。而且这也是一种最能显现出距离与分际的称呼。
「你说得对,敖师弟。」
喊完後,她觉得这么叫人似乎挺好玩的,不由得粲然一笑。
见她笑了,他赶紧又将眼神转回地上。
「你好像变了耶,敖师弟。」
「瑶池仙境是个可以让人重生的地方。」
「可是你的变化似乎是在一夜之间,敖师弟。」
「禅宗讲究顿悟,重点是在各人佛性与佛缘的深浅罢了,有人参了千年,却仍是一颗顽石呢。」
一句话正中初樱心坎,只见她笑得更灿烂了。
「说得好,敖师弟!看见你这个样子,我好开心,如果娘娘知道了,一定也很欣慰,还有小乖乖,它见你变成这个样儿,肯定不会再无端为难你了。」
是呀!大家都很开心,除了他自己。
敖任在心底苦笑。不过没关系,只要她开心就好。
只要她肯接受他的帮忙,不再排斥他的出现,他就心满意足了。
原来,爱情是会让人变得卑微的。
接著,敖任在初樱指示下,完成了洒水及松土的工作。
初樱干活儿时向来认真,加上她对他已经卸了防心,所以一块工作时偶尔会不小心和他有所接触,她心中坦荡,毫无感觉,然而他却必须咬牙忍耐,以免自己情不自禁地搂住他。
这会儿,她因为检查不到头顶上方的那些果子,又懒得去找梯子,所以向他提出要求。
「敖师弟呀,你能不能把我举高些,好让我看清楚这几颗果子?它们的颜色好像不太对劲耶!」
说话时,她的眼神是朝上看的,所以没有见到他骤然黑了的脸色以及冷汗涔涔的模样。
抱她?当然不行!他怕他的心脏会负荷不了。
「没问题。」可是他却这么回答。
闻道有先後,他不可以胡思乱想,她纯粹只是将他当成师弟,所以才会开口请他帮忙的,不是吗?
闭上眼,也锁住了呼吸,他将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的她往上举高。
她好轻,好软,好纤细,好诱人!她的体温透过他的掌心传遍他全身,他骤然间全身如遭火焚,他好想可以纵情地爱她,好想好想,想得全身上下都发疼了。
「哎呀,真要命呢!那些先前被赶跑的虫儿真的又来找麻烦了。」
是呀!还真是要命,下头冒著火,上头还在乘风纳凉,没感觉呢!
他不能再屏住呼吸了,使他痛苦,他都快要死了,而她还在教他该如何除虫?
「敖师弟,你知道蟠桃树若长了虫该怎么办吗?」
敖任在下面没作声,只能摇头,他不知道除什么虫,他只知道有条浪龙就快要没命了。
「你猜猜呀!」她含笑的嗓音从他顶上传了下来。
都快死了还猜什么猜?
再也按捺不住,敖任大口喘息,让自己舒服些,但喘息之後他立刻後悔了,她好香,令人怦然心动,如果这辈子他都不能拥有她,那还不如索性憋气憋死算了!
「敖师弟,你怎么都不说话呢?」
她停下手边检查的动作,好奇的眼神往下瞥视。
「对不起,初樱师姊,我只是在思考你的问题。树长了虫该用火攻,还是用脚踩扁它,还是养只会吃虫的食虫兽,还是放毒药比较快一点?」
「都不对!」她摇摇头,「此处乃习佛之地,又不是战场,你想的办法没一个是能用的,虫,也是有生命的。」
「那该怎么办?」是呀!他该怎么办?
「你先放我下来,我再好好回答你。」
纤足著地後,初樱歪著脖子审视敖任,然後脸上满是歉意。
只见敖师弟一张俊脸红通通的,身上粗布褂衣都湿透了,像是落了水才刚爬起来似的,模样很是狼狈。
「敖师弟,是不是我太重了?」
「没的事儿。」他低下头,不太敢正视她,「佛说,真正的重量,是挂在心头上的。」
「说得真好!你真的悟道了耶!」
她一笑,真心真意的称赞。
「对了,刚刚话还没说完呢。上回园子里也不知是从哪里搬来了一大家子的虫,结果呀,是我拿著木鱼响铃爬上树头,念了三天三夜的经才解决了的。」
「念经?」他抬头,一脸不解。
「是呀!那一家子大大小小的虫因为听到我念经,没法子专心啃果子、咬树皮,最後只好认命地捂著耳朵卷铺盖换地方去了。」
一边说,初樱一边回想起当时好笑的情景,忍不住笑开了。
别笑、别笑了!
敖任屏住呼吸,强迫自己再度垂下视线。
面对先前那冷冰冰的初樱,他尚可自制,可现在她对他又是亲切又是微笑,他整个人都快要沉沦在她的笑容中,无法自拔了。
「谢谢师姊教诲,我先行告辞。」在她面前他什么都不能做,只好赶快远离。
「敖师弟!」
他才走了三步就被她喊住。
他没回头,只是问,「师姊还有事?」
「没什么啦,只是顺带与你交换些心得。不只树生了虫要驱,心哪!若有了虫噬,也绝不能坐以待毙的。」
心虫?他心虚了,她看出了什么吗?
「驱逐心虫也得靠念经吗?」
「那可就不一定了,各人有各人的修为,方法个个不同,此外,最要紧的还是得瞧那条心虫的大小而定吧。」
是呀,他心底是有条坏虫,一条名叫爱情的坏虫,一条会吞噬他的快乐的坏虫,一条让他再也浪荡不了的坏虫。
「你怎么了?」初樱关怀地问,「需要帮忙吗?」
敖任摇摇头,快步离去。是的,他是得去除虫了,否则他很快就要被噬尽了。
敖任走远後,初樱收妥了花锄等用具,也走出蟠桃园。
此时,她被一道声音喊住。
「初樱仙子。」
站在她眼前的是一名身著王者锦袍,却其貌不扬的男子。
「尊驾是?」
「金天王。」
男人躬身,向她有礼地一笑。
「噢,华山岳神,有事?」她的声音里充满防备。
「本王与西王母是好友,常听她对小仙子你赞不绝口,说你做事细心,赞你处事圆融,所以小王对小仙子一直十分好奇,希望能够亲眼目睹西王母口中那蟠桃园最佳守护者是什么模样儿。」
见他说话轻佻,她便对他印象极差,於是轻哼一声道:「什么模样儿?还不就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岳神现在看到了?」
「一见之下,在下就更加欣赏小仙子不卑不亢的态度了。」金天王仍笑吟吟的,并没有半点准备转身离去的意思。
见对方仍不识相的挡在眼前,初樱沉下俏脸,双手擦腰。
「很好,不卑不亢就是专说实话的意思,我现在要说的是,你可以走了吧?」
「走是当然要走的,只是在走之前,本王想让仙子见识一下在下的宝贝。」
「你去找别人吧,你的宝贝我一点儿兴趣都没有。」说完,初樱打算绕过他离开。
「小仙子请止步。」金天王大步跨前,硬是拦下她。
在初樱考虑著是否该叫小乖乖过来帮忙时,他已从怀中取出一面铜镜。
「都说我不要看了!」初樱柳眉倒竖,「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烦哪!」
「小仙子请息怒。」
金天王在心中大叹,该息怒的人是他吧,想他道行远远胜过眼前这未成气候的小花仙,这会儿却还得打恭作揖请人家拨冗监宝?
要不是为了想帮那条痴恋中的可怜笨龙,他干嘛受这种糟蹋?
「难道仙子心底没有一个非常挂念的人吗?」
非常挂念的人?初樱挑眉冷眼瞧著他,这死缠烂打的家伙究竟想要告诉她什么?
「是这样子的。」金大王一边抹汗,一边将铜镜递给她。「这面铜镜非一般俗物,它可以让你看见你思念的人他现在的形貌,以及这会儿他人在哪里。」
初樱把它推开。
「谢谢岳神的好心,不过我并没有非见不可的人。」
然後她迈开步伐,还是一意想要走。
「真的没有吗?」金大王在她背後提醒道。「这宝镜可不管对方是神是魔,是妖是仙,或只是一只小苍蝇,都能显现在你眼前,机会难得,仙子切勿错过。」
好半天没动作,片刻後,初樱回头瞪视著金天王。
很好!金天王在心底咧嘴呵呵笑。丫头上钩了吧?
「只有我这头看得见他,他在镜子那端却不知道我在看他?」
金天王笑咪咪的点了点头。
「真的是任何我想看的都可以瞧见?」
金天王再次送上笑脸,并且用力点头。「而且本王以人格担保,绝不会将小仙子从里头看到的东西告诉别人。」
思索许久後,初樱咬了咬她那花瓣儿似的女敕唇。
「我只是看看,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不会影响到他,不会耽误了我的修行,也不会让娘娘不开心?」
「当然不会啰!」金天王呵呵笑,掩住了眸底暗藏的诡谲光芒,「这事儿咱们谁都不告诉别人,那么王母娘娘又怎么会知道呢?」
「好!我看。」初樱总算下定决心,伸手接过铜镜,「不过只许我自个儿看,你要是敢看,我就挖你眼睛。」
嘿,好凶的花仙小丫头!
金天王笑咪咪地交出宝镜,然後双手在背後交握,气定神闲地退开三步。
只能退三步,因为他必须来得及在她一边尖叫一边摔铜镜时接住他的宝物才行。
「啊!」初樱尖叫一声,瞠目怒瞪著金天王。「为什么?为……什么我会看见他?你这镜子根本不是宝物,它是个妖物!」
「何以见得?」金天王仍然气定神闲。
「因为它浮出的影像根本不是我想见的人。」不但不是,而且还天差地远得离了谱!
「仙子可曾想过,韶光易逝,你想找的人也是会长大的呀。」
「可……可他和他压根是不同的。」她结巴地道。
「怎么不同了?」金天王笑得淡然。「难道仙子不知道神龙一族在成年之前只能以本尊龙躯现世吗?成年之後,他们会化为人形,不过如果你想要看,他还是可以化为本尊证明此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初樱嗓音里这会儿已经满是战栗。
「东海龙王二太子敖任,本尊为青龙,这是仙界及东海中大家都知道的事儿,仙子若不信,大可去问问其他仙家。」
初樱傻了,好半天不言也不语。
敖任是青龙太子这事儿她是知道的,只是她并不知道他竟然就是她那思思念念又曾赖以存活的小青龙,所以方才她在镜子里头竟然瞧见了他时才会那么震惊。
她曾痴痴地在绝谷里等了他好久好久,可能就是因为他成年了,世界大开,所以不曾再到绝谷里来。
也就是这样,她才能绝了尘念,专心习经念佛,也就是这样,才会让下凡寻花灵的西王母相中,将她的花魂领上了天界。
她从没想过当真能再见著他。
她只是惦念著,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而已。
而这会儿,她不但知道他已经长大了,且还知道他就近在咫尺!
她,该怎么做呢?
她,还能再静得下心吗?
风吹叶响,金天王收妥了宝镜,踱近那呆愣了好半天的小花仙。
好人做到底,接下来他还得告诉她有关於那条小青龙也是喜欢著她,且打算成全她的事。
两情相悦,爱意互许,看她还怎么撇下敖任去修道成仙!
嘿!好戏该要开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