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做他该做的事。
──某小镇兄弟会对于所谓「男人」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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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应该回家吃晚餐的时候,镇上唯一一家酒馆的灯火却正当辉煌。这家酒馆叫做老巴酒馆,店主兼酒保的名字就叫做老巴。
这个时间,镇上所有「自认为」家庭生活大有问题的男人们大多会泡在这里。他们围着一张撞球桌或坐或站,谈论着镇上最近发生的大事小事,当然,也抱怨着家中烦人的大小琐事。
其中几个男人正倚着球台,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看着球桌上的赛局。另一个男人正一杆推杆入袋。
「嘿,戴西,听说珍珍今天又领着那票娘子军在镇上到处兴风作浪哩。」
这杆推偏了,小白球自己掉入了球袋。戴西这才将撞球杆丢到一旁,端起一大杯啤酒喝了一大口。「闭嘴,阿邦,我不跟别人讨论我老婆的事。」
「可是戴西,你再不管管你老婆,总有一天,她肯定会煽动全镇的女人一起离家出走的,到时候就来不及挽救了。」
「那就让她们走好了,最好全走光,省得成天在耳边唠唠叨叨。」戴西挥挥手,看似满不在乎,有够潇洒。
「这样说来,最近镇上每个人都在传,说你跟珍珍之间似乎出了一点小问题,是真的喽?」某个大嘴公插嘴问道。
「关你屁事啊。」戴西脸色陰郁地瞪了那个大嘴公一眼。
「可是戴西──」有人很是热心地想要表示意见。
「够了,我是说真的。」戴西打断男性友人的话。「我真的不想在这里讨论我跟珍珍的事。」
「只是好奇嘛。」还是有人不怕死地说。
「那就收起你多余的好奇心。」戴西犀利地瞪他一眼。「难道最近镇上的风风雨雨,还不够满足你们这群八卦男吗?」
是谁说八卦是女人的专利的?屁。这群男人简直比女人还八卦呢,居然连他和珍珍夫妻之间的事也传得沸沸扬扬。
「怎能这样说。」有人抗议道:「我们也是出于关心才问的嘛。」
戴西不领情。「那就去关心刚回来才没多久就闹得满镇风雨的那个家伙啊。我听说你们的老婆都不准你们跟那家伙来往是不是?真不知道这里到底谁才是怕老婆冠军。」
「话也不能这么说,有些女人生气起来还真的满恐怖的。」阿邦自认为是PTT俱乐部的会员,但还不至于到非常畏惧的地步。「这也是为了家庭的和谐啊。俗话说,齐家、治国、平天下嘛。」
戴西冷笑,正打算发表意见的时候,酒馆的门突然被推开了。
男人们的注意力立刻转向门口。
这时间会来酒馆的人不可能是女人,只有自认为被驱逐的男人才会来这里享受短暂放逐的自由。
他们睁大眼睛,看着回来才一个多月,就已经搞得全镇鸡飞狗跳,俨然成为全民公敌的男人正朝着吧台方向走了过来。
那男人在吧台边坐下后,向老巴点了一杯啤酒,无视于身后、身旁指指点点的细碎话语……
「天啊,他的脸是怎么回事?」
「肿得像猪头,简直看不出本来的长相了。」
「惨不忍睹。」
老巴将一大杯啤酒推到他面前,半开玩笑地问:「来这里的路上,被牛踢到了吗?小兄弟。」
官梓言喝了一大口啤酒后才道:「刚在路上有人告诉我,这里提供免费的冰块。」
春花女乃女乃杂货店的冰块卖得太贵,一包要价五百块,看来女乃女乃确实懂得趁火打劫。还好在半路上遇到好心人指引他免费冰块的所在。
所以,他就来了。
离开小镇那年,他未满十八岁,不能喝酒,这还是他第一回走进这家闻名小镇、号称男性天堂的酒吧。
「话说回来,镇上好像已经好几年没人养牛了。」老巴喃喃地拿了一大杯冰块过来,外加一条毛巾。「这伤看起来又好像是被专业拳击手殴打的喔。」啧啧,力道颇有劲头哩。
男人们忍不住盯着官梓言青肿的下巴猛瞧,眼里满是好奇与同情。
「镇上也没有拳击手。老巴。」阿邦忍不住道。
「谁说没有。」老巴吐槽道:「别小看我们镇上的女人,她们虽然看起来柔柔弱弱,但是每个人都有化身暴力拳击手的潜在资质。我比较想知道的是,这伤有像看起来的一样痛吗?」
为了满足好奇的众人,当事人索性照实回答:「比看起来痛,明天还会更痛,但是没有打碎骨头。对这,你们有没有什么看法?」
戴西已经拿着自己的啤酒来到他身边,仔细端详了官梓言的伤之后才回答道:「我很想建议你快点逃走,可既然你是回来自投罗网的,那我只能说,事情还不到绝望的地步。」
梓言忍不住笑了。「好久不见了,戴西。」
「想不到你还认得我,官梓言。」戴西承认他确实有点诧异。「十年了,我以为你应该已经变得秃头肥肚了才是。」
当年同辈之中有资格与他戴西并称「夏日镇之草」的,也只有眼前这一位了。因此他一直对官梓言心存不满,很邪恶的想把他带坏。最好用啤酒让他养出一个肥肚子,以免这家伙太过俊帅,抢了他的风采。
「很抱歉没有如你所愿。」梓言温和地说:「不过就我看来,婚姻生活显然不适合你,戴西。你看起来憔悴许多。」
「啊,为情伤风,为爱感冒。」阿邦不禁陷入一种罗曼蒂克的情境里。
戴西眯起了眼,懒得搭理在旁嗤笑的同伴,只道:「小镇的男人都不适合结婚,一结婚就变了样。十年前你懂得落跑,算你有远见。但没想到你今天又回来送死,你确定你真的想在这鸟不拉屎的小地方定下来吗?」
尽管他尽量避开了台风眼,可官梓言和方心语的事,仍然传遍了大街小巷,一如当年。连他老婆也想插手管一管这件事,真是烦人透顶,想拦阻偏又拦阻不住。不让珍珍做这件事,她也会拿其它事情来烦他。有这样一个喜欢多管闲事的老婆,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梓言缩了缩疼痛的下巴,还来不及回答,已经有人率先发难。
「鸟不拉屎?」老巴眯起眼睛,第一个抒发不满。「不该这样批评自己的家乡吧?戴小兄弟。」
「难道不是?」戴西丝毫不想婉转,反而更直接地说:「夏日镇一年比一年破败,再过几年说不定就会被并镇,到时候你们这些上一代的人口口声声说的传统,哪一样不会变成过期的笑话?」
「说话当心一点,小兄弟。」老巴很不满意有人诋毁他所熟知的传统。「你在这里才住了不到三十年,可我们很多人在这里已经住了四、五十年,甚至更久的都有。这是家乡,没有人会不爱自己的家乡。」说着,还转头问:「官小兄弟,你说是不是?」
梓言将冰块毛巾贴上肿起的部位。「我不知道。老巴,别问我这种事。」
戴西冷冷笑道:「他怎么会知道,他又不是在这里出生的人,后来还离开了十年。」
梓言闻言,不禁沉下了脸。
戴西每一句话都拨动了一直以来插在他内心深处的那根刺。
官梓言不属于夏日镇。从来都不属于。
以前不曾,未来想必也不会改变。
那根刺,让他在多年前痛得逃走,也因此失去他最重要最心爱的朋友。
然而当他领悟到这一点,他就顺从着命运的指引回来了,而且不打算再走,除非这里真的再也没有他容身的地方。
「你没有话可说吗?」戴西冷冷地问。
梓言放下毛巾,旋转过椅子,冷静地看着戴西,一字一字清楚地说:
「我也许不属于这里,但我一直都欣羡像你们这样拥有一个归属之地的人。知道自己从什么地方来,可以回到什么地方去,即使远离了家乡也不会迷失自己,只因为『像你们这样的人』心里其实很清楚:只要愿意,不管离开多远多久,随时都能再回来自己熟悉的地方,甚至简单到只需要一个转身或回首,永远都不会有迟疑。」
然而他却没那么幸运。
要鼓起勇气回到一个明知道不属于自己的地方,放段,期望能够获得土地的接纳;倘若有一天能够打从心里感觉到内心漂泊的激情终于冷却下来,成为一个不再对自己的归属有所迟疑的人,那会是一件很令人安心的事吧?
曾经,他跟她,官梓言与方心语,他们同样不是在这块土地上出生的人。
直到成年,他一直都欣羡女圭女圭能够被这块土地真诚的接纳,使她成为他们的一员。同样的,他也欣羡夏日镇上土生土长的居民,只因为他们都是有根的人。「归属」这个名词对他们来说,是那么的天经地义。
戴西放下酒杯,眼中的冷淡逐渐散去。
有一瞬间,戴西像是变成了十年前那个带领着一群高中生在镇上搞怪作乱的年轻公子哥儿。当时他还不懂得名利世故,只一意想出锋头惹事,让忙于公事与交际的父母头痛,让同侪崇拜,让女孩为他尖叫,眼中燃烧着的,除了沸腾的热血,还是只有沸腾的热血。
「你很蠢,官梓言,你知道吗?」他缓缓地说,眼底却不再冰冷。「从我有记忆以来,我一直都在听人说起有关你在镇上所发生的事。虽然到了高中我们才正式同班,但我却像是老早就认识你。」
阿邦点头附议:「我也一样呢。我妈从菜市场回来时,常常会提到镇上最新的八卦。你跟你外公的关系是老太太们最爱拿来闲嗑牙的话题,我不听都不行。」
其他在场的人也纷纷附和。
「我也是耶。」
「没想到你也是啊……」
「伤脑筋。」老巴搔搔已经剩没几根头发的后脑勺道:「承认自己爱听八卦实在很不好意思,可是我们好像就是生活在这些流言当中。说到流言,听说你打了一通报案电话是不是?小兄弟。」那肿得像猪头皮的下巴就是乱打电话的下场吗?嗯嗯,小朋友可要引以为戒,不能模仿喔。
果然不该轻忽小镇流言的力量。梓言好半晌才从众人的附和声中反应过来。他环视众人一圈,才缓缓地说:「在我回答以前,先让我搞清楚一件事。我刚刚是不是获准加入镇上的兄弟会了?」
戴西讶异地说:「什么?你是说,你从来没加入过?」
阿邦则跳了起来。「我们还以为你早就是会员之一了!」
梓言摇摇头。
戴西不无同情地看着他。「难怪你从来没跟着我们一起疯过。」还以为这家伙特别不合群呢。
梓言离开椅子,与戴西面对面地道:「怎样?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加入?」
阿邦率先提醒:「要入会的话,就表示你必须宣誓不能违反我们的会规,总共有一百二十条,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
「我是现任会长,我来解释。」戴西推开阿邦。「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你必须在三十岁以前终结处男之身,这一点……」他上上下下地瞄了梓言一眼。「你应该……不是了吧?」以他自己在十八岁之龄就不再是处男的经验来看,这个老早就有了对象的家伙有可能闷蚤那么久吗?
在场众人都焦急地等待官梓言的回答,仿佛这是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事。
梓言考虑很久一段时间才道:「我相信以我所知道的性知识来说,有没有实战经验并不是那么重要的事。」而且说实在的,他也不想把自己的私生活摊在众人的目光下。即使是好朋友、好兄弟也一样。
「哇,真不敢相信。」戴西难以置信地道:「瞧瞧他,稀有动物,本世纪最纯情的男人。」
所有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他。只一瞬间,在场早已非处男的男人们都像是变成了超人一般,以看着幼稚园小班生的眼神睥睨着成年后的官梓言。
梓言尽量保持风度,任人打量个过瘾。
戴西清了清喉咙,以着同侪领袖的身分道:「看来我们非得挽救这个可怜的男人不可了,居然到现在连一次经验都没有……可是鉴于他已经超龄了才提出申请,不符合会规……」
有这么严重吗?官梓言暗自心想。
「当然严重喽。」似乎看穿梓言的想法,戴西瞪着眼,大声嚷道:「开玩笑!三十岁还是处男的男人,简直就是全民公敌,有损男性的雄风,本镇兄弟会不能容许这种异数的存在。」
此言一出,在场男性们纷纷应声附和。
小镇男人一向早婚,在场除了少数男性仍是单身汉以外,大多已经走入家庭,安定了下来。而多数的他们,都有过狂野的青春岁月,都曾经在深夜飙车呼啸过年轻女性的窗前,也都曾在年少时交换过属于男人最隐私的秘密,以此建立男性之间的友谊。
所以尽管已经成家立业,但现在的他们还是不时会到酒吧来怀想一下过去曾经轻狂的那段日子。
梓言沉默不语,看着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着该如何处理他的申请入会条件。但讨论了半天,却没个共识。
直到阿邦跳出来道:「这样吧,我看我们干脆动员一次会员投票大会,让全体会员决定官梓言能不能加入吧。」
戴西点点头。「看样子也只能采取这个方法了。」抬头看向当事人。「你也同意吧?」
梓言点头。「同意。」
老巴呵呵笑道:「那就三天后,在小店这里,同一时间,举办投票大会。」
戴西问众人:「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众人摇头。
戴西又问:「当事人呢?」
「就照大家的规矩来。」当事人官梓言说。
「那好,举起你们的酒杯。」戴西说。
每个人都举起手边注满金麦色啤酒的酒杯。
「干杯!」霎时间,酒杯碰撞,发出响亮的声音。
一个男人之间的约定就此成立。
干杯之后,所有人都冲出酒馆,去宣传三天后聚会投票的消息。
小镇很久没有这么活络的气氛了。
戴西还不打算走,他问梓言:「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梓言看着他,笑了笑。「跟你再喝一杯。」
老巴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银牙。「只要记得付钱,小店啤酒无限畅饮。」想了想,他补充道:「不过不收信用卡,要付现喔。不然先记帐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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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老巴酒馆在下午五点钟举行了一场秘密集会投票。
同样是三天后的下午,镇上的女人们聚在一起谈论最新的时事。
首先是女圭女圭气色看起来很好,完全没有受到打击的样子。当然这可能只是在强颜欢笑。而她们宁愿相信是后者。毕竟,这样比较戏剧化。
其次,家里的另一半最近几天突然很喜欢泡酒馆,神秘兮兮地似乎正在进行着什么大事般,这个人联络那个,那个人又联络这个。
大有问题。
她们的结论是:官梓言的归来,对于夏日镇来说,还无法判断他将带回伤害,还是爱。
妇女运动联盟的领导者珍珍一巴掌巴在桌子上道:「走!让我们去问清楚,看看那群男人到底在做什么!」
于焉,在下午四点五十五分,一群气势汹汹的妇女朝老巴酒馆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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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天下午五点十五分,秘密投票作业正顺利进行中。
六分钟后,男人们接获线报,有一群来势汹汹的女人正朝酒馆方向前进,即将在十分钟后抵达聚会现场。
「快点,加快投票作业。」戴西在现场指挥。
三分钟后,所有的选票都已经丢进了纸箱里。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开票。开票结果,所有会员一致同意,让超龄的官梓言以新会员的身分加入「夏日镇兄弟后援会」,简称「兄弟会」。
时间分秒必争。现任会长戴西高高举起官梓言的手读出誓词:
「……我将无怨无悔誓死维护男性尊严,我将保守本会兄弟不愿外泄的重要秘密,我将在三十岁以前结束处男的可耻身分,我将严格遵守本会的所有规定……」
梓言重复誓词,但自动跳过了处男那一段。由于现场一片混乱,所以没有人发现他自动删减誓词。
「其它重要规定,由于时间紧迫,请参照会员手册。」匆匆放下官梓言的手,戴西紧接着道:「现在我宣布,官梓言正式加入本镇兄弟会!」
所有在场的人都欢呼出声,干杯声不绝于耳。
三十秒后,珍珍率领着妇运联盟的成员,闯入镇上唯一的女性禁地——
现场立即陷入鸡飞狗跳的局面,有男人发出惊喊:「有人私闯民宅,快打电话报警!」
那人立刻被揪住耳朵。「报什么警?这里不是公开的『营业场所』吗?亲爱的老公,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阿邦太太露露甜蜜地问道。
人群中,戴西对上了珍珍的目光;空气中立即出现一股强力的电流,仿佛一场世纪对决即将展开,而他们是势力相当的浪人剑客。
「珍珍,你们来这里做什么?」这里向来是女人止步的。
「在秘密集会吗?有规定女人不能参加?」目光很快地搜寻到官梓言的存在。她早就在猜测这一切可能跟他有关,果然人赃俱获了。目光再度转回英俊的丈夫身上。
「这里空气不流通,对孕妇的健康有害。」戴西毫不退让地辩称。
丈夫记上一分。
「你如果真的关心我的健康,就应该不会忘记陪我去产检。」妻子立刻反将一军,也获得一分。
前阵子,戴西是真的忘了珍珍产检的日子,刚好让她找到藉口要女圭女圭陪她去邻镇产检,把她支开小镇,好跟官梓言隔离。
戴西一时语塞,立即来到珍珍身边,双手不知道该放在什么地方,最后放在妻子的肚子上。「我不是故意忘记的。有哪里不舒服吗?」
「这就是我瞧不起你们男人的原因,你们总是说话不算话。」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戴西焦急地道:「我只是——」
「你只是忘了而已。」她替他接续未完的话。「你不必解释,反正我不会听。」视线一转,她问道:「我现在只想要知道,你们到底在这里做什么?」
同样的问题也陆续被在场的妻子们问出口。
而丈夫们只能哑口无言,答不出话。镇上的兄弟会是只有小镇男人才能参加的秘密团体,向来不让女人知道的,即使是最亲近的女人,也得止步。
最后,所有人的眼光一致落在尚未结婚的男人身上——不,不是老巴,是官梓言,并期望他说点什么来为大家解围。
察觉到自己成为所有人注目的焦点,梓言清了清喉咙,对上珍珍锐利的视线,试着解释道:「呃,事实上,我是来跟各位女士的先生们讨教赢得女性芳心的方法,毕竟,他们似乎都赢得了你们真挚的爱。」
男人们纷纷在心里为他鼓掌。女人们则一脸狐疑。
梓言只好继续说道:「但现在我发现,也许我讨教错了对象。毕竟还是只有女性最了解女性的心理,所以我想大胆请求在场的各位女士教教我,要怎么做才能赢得你们的小镇之花?」
从男人口中,他得知女圭女圭一直蝉联这几年来最受女性欢迎的小镇人物,而这项投票是男人止步的。当年秘密票选的内容前阵子才被公诸于世。这似乎又印证了一句话:小镇上没有永远的秘密。
「我们基于什么理由要协助你?」珍珍不屑地问。
「基于我想要爱一个人的决心。」看着态度强硬的珍珍,梓言诚恳地说:「我爱她,我不会再伤害她。」
「那我们又基于什么理由要相信你?」
「老天,」戴西忍不住打岔道:「珍珍你真是——」
「怎样?」想说她多疑吗?珍珍挑起眉,不理会丈夫的抱怨。「你说啊,官梓言,我在听。」
「是啊,你说,我也在听。」另一个熟悉的女性声音柔和且坚定地从酒馆门外传来。
所有人都认出这声音,纷纷转头看着慵懒地站在门口、戴着牛仔帽的辫子姑娘。
「嘿呀,小姑娘,真是稀客。」老巴老神在在的擦着杯子,同时招呼刚踏进门的新客人。
「我听说这里有非法集会,所以过来瞧瞧。巴大叔,你应该没有卖酒给未成年人吧?」
「当然没有,方警官。」他煞有介事地高声询问道:「在场有未成年人吗?」
「我们都满十八岁了,警官。」每个人都乖乖地举手发誓。
「看来消息应该是误传喽。」女圭女圭也乐得找台阶下。
「显然如此。」老巴倒了一杯啤酒给她。「喏,本店请客。」
这杯酒立刻引来抗议。「老巴,你不是从不免费招待的吗?」
「凡事总有例外嘛。」老巴露出银牙笑着,同时对珍珍和一票妇女说:「抱歉,孕妇不能喝酒,各位太太小姐女士,来杯果汁吧。自己找位子坐,不要客气。」
于是接下来,男人们纷纷找椅子让妻子坐下来喝果汁。
女圭女圭靠着吧台,啜了口清凉的啤酒,帽檐下的眼睛闪着淘气的光芒。「至于刚刚的话题,不要介意我的存在,请继续说。」
梓言距离她有十步之远,却比任何人都强烈地意识到她的存在,像是冥冥中注定,茫茫人海中他为她而存在。
天啊,距离上次见面,才三天而已吗?那为什么心中的想念竟会像是河水泛滥般将他彻底淹没?她真的在这里吗?就在他眼前。
其实不该惊讶的。小镇里消息灵通的人有太多太多,只是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他根本还没想到该给她什么答案。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多事打开了酒馆里向来只是当装饰用的古董唱机。
一首熟悉的英文老歌从角落里流泻出来——
是美国乡村歌手ConwayTwitty和JoniLee合唱的那首着名的Don-tCryJoni。
JoniLee柔美的女声首先唱出:
Jimmypleasesayyou-llwaitforme.(吉米请说你会等我。)
I-llgrowupsomedayyou-llsee.(终有一天你会看见我长大。)
Savingallmykissesjustforyou.(我将为你保留全部的吻。)
Signedwithlove.(那是爱的印记。)
forevertrue.(永恒真实。)
这首乡村风格的歌曲,故事中叙述一个叫做Jimmy的男孩和Joni的女孩,两人之间一段伤心的恋情。
Jimmy略带喑哑的嗓音接着唱道:
Joniwasagirlwholivednextdoor.(琼妮是个邻家的女孩。)
I-veknownherIguesstenyearsormore.(我认识她起码十年了,或许更久?)
Joniwrotemeanoteoneday,(某日,琼妮写了张纸条给我。)
Andthisiswhatshehadtosay:(而那就是她对我说过的话。)
……
SlowlyIreadhernoteoncemore.(我把她的信读了又读,)
ThenIwentovertothehousenextdoor.(然后来到她的家里。)
Herteardropsfelllikerainthatday,(那天,她泪如雨下,)
WhenItoldJoniwhatIhadtosay:(当我告诉她:)
"Joni,Jonipleasedon-tcry.(琼妮,琼妮请你别哭。)
You-llforgetmebyandby(将来你会慢慢地忘了我。)
You-rejustfifteen,I-mtwenty-two.(你才十五岁,而我已经二十二。)
andJoniIjustcan-twaitforyou."(我想真的不能等你。)
SoonIleftourlittlehometown.(不久我离开了家乡的小镇,)
Gotmeajobandtriedtosettledown,(找了份工作,并试着安定下来,)
Butthesewordskepthauntingmymemory,(但总有些话萦绕我心永难遗忘,)
ThewordsthatJonisaidtome:(那些琼妮曾经对我说过的话……)
这个悲伤的故事中,叫做Jimmy的男孩在离乡多年后,终于领悟到他对邻家女孩Joni的爱,买了机票回来,想向Joni求婚,以为Joni仍会像多年前一般地爱着他;他怀着领悟得太晚的爱意飞奔回家,希望一切仍未改变,但见面后,Joni悲伤地告诉他:
"Jimmy,Jimmypleasedon-tcry.(吉米,吉米,请你别哭。)
You-llforgetmebyandby.(将来你会慢慢地忘了我。)
It-sbeenfiveyearssinceyou-vebeengone.(你离开我已经五年。)
Jimmy,ImarriedyourbestfriendJohn."(吉米,我嫁给了你最好的朋友约翰。)
听到最后,梓言猛然想起那日她在离去前丢下的话,也终于想起「约翰」是谁了。这是他们高中时期颇为流行的乡村歌曲,曾经他们人人都能哼上个一、两句。他讶异这首歌所描述的情景与他们两人之间的情况如此相似。只是,Jimmy花了五年时间领悟自己的爱,他却花了漫长十年探索自己的心。然而他不会跟Jimmy一样……他不会让她嫁给约翰,或其他除了他以外的任何人。
多么讽刺的背景音乐啊。女圭女圭抿了抿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吉米,你想到答案了吗?」他还想让她等多久?
「别哭,琼妮。」他没有答案,只能深情地看着她。「请你嫁给我吧。」千万别嫁给什么鬼约翰。
「没有戒指,没有鲜花,没有爱的宣言?」她轻笑起来。「多么浪漫。」
「女圭女圭,我爱你。」这是他唯一想得到的真心话。
然而她却说:「我知道,梓言。可是这不是我最想听到的话。」
梓言的表情顿时没了精神,脸上写着挫败。
于是,她离开旋转的座椅,走向他,仔细审视三天前她在他脸上造成的非永久性伤害后,松了口气,摘下牛仔帽,改戴在他头上。觉得他看起来实在很帅。「嘿,男孩,看来我今天还是得失望而归,也许改天你可以再试试。」
用很挑逗的语调把该说的话说完后,她转身离开酒馆,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掩饰住心中那份失望。
他还是没弄懂她真正想要听见的是什么。
要等到什么时候,他才能了解她不仅需要他的爱,她也需要他能够明白并领悟,他从来不是无根的浮萍。
唉,还得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