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的背面
她为之打了个哆嗦,听见自己开口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别再敲门了。
佟夏森无声地请求着。头痛欲裂。
只要让外面那个人别再敲那扇该死的门,要他做什么都可以。
那串惊悚的敲门声于静谧中乍然响起的时候,佟夏森觉得他的心脏宛如被放置了一颗炸弹。
他刚刚联机到网络银行上,点进自己的专属帐号里用网络转帐的方式缴信用卡帐单。转完帐后,他想起他很久没吃水果了,最近严重缺乏维他命,让他濒临生病边缘。在网络上搜寻一阵子后,他找到一个果园可以用网络订单的方式请宅配将水果运送到家。
网络的发达让他成功地隐藏住自己,非到万不得已,他绝不离开他的避难所。
就在他要决定订两箱还是三箱时,那阵恐怖的敲门声轰然响了起来。
体内的那颗炸弹引爆装警被激活了,他的心脏跳动得愈来愈快、愈来愈快。
是谁?谁在敲门?
肯定不是老张。他如果敲了那么久的门还得不到响应,早就一脚把门踹开了。
而这间房子除了老张以外,没有别的人会来。没有人晓得他在这里。
到底是谁在外面?
一个女人。听那声音像是个女人。
他试着让呼吸平缓下来,可是当敲门声伴随着一阵呼喊穿过厚厚的大门传进他耳中时,那颗炸弹就爆炸了。
他被炸得体无完肤,但没有死,还苟延残喘着。
好不容易敲门声终于稍停,他悄悄移动到窗暹,掀开窗帘一角。
然后他看见了她。
一个女人。穿著短T恤和一条牛仔裤。看起来很陌生。
她为什么要敲他的门?她想做什么?
悄悄地,再将窗帘放下。
屏息着,没再听见敲门声。
结束了,他想。正要呼出一口憋了好久的气时,门外却又传来比前几次更大声的敲门声。
「喂,我看见你了,快开门吧。」她喊。
听起来像是:投降吧,你被包围了。
他闭上眼睛。
「开门,不然我要踹门喽。」
转码结果是:再不投降,就等着吃原子弹吧。
普通炸弹他刚刚已经吃过了。
「拜托开门,求求你,我需要帮忙。」
摩斯电码:顺我者生,逆我者亡。
佟夏森体内那颗原子弹开始产生了核融合的反应。
他咬紧牙根,缓缓地走向大门,再缓缓的伸出手,然后以更缓慢的速度卸了第一道销、第二道锁、第三道卸完六道坚固的锁后,拿开门炼,扭转门把——
开锁耗费的时间也许不长,但对他而言却像过了一万年。
当他半拉开门时,他得紧紧捉住门把才不至于双腿发软。
冷硬起脸孔,他凝聚着全身的力气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他注意到她打了下哆嗦,恳求的眼神望着他说:「我需要你的帮助。」
接着她上前一步,抢先他一步捉住们,把门往后推。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恐慌。
大门只开个缝不好讲话,亚蓓手一推,身体一挤,脚帮忙一踹,硬是将门完全推开。
完全敞开的大门让佟夏森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额上开始冒出冷汗。
走开,把她赶走,再把门锁起来。他心里吶喊着。
他有六道锁,根本不必怕这小女人把门踹开。她如果真踹了们,扭到的可能是她的脚。这就是他之所以选择这么扇坚固的门的用意——虽然不敌老张雷霆千钧的一踹。
亚蓓刚刚从阳光明亮的室外走进室内,瞳孔一时还没适应室内无光的环境。
没注意到佟夏森眼神里的慌乱和脸上的异状,亚蓓说:「先生,后面那间仓库是你的吧?我想跟你借铁门钥匙,有只猫被卡在门下面,受伤了。」
钥匙她只是要借钥匙。
这没什么、没什么的。
强迫自己将逐渐慌乱的意识捉回来,他挤出沙哑的声音。「妳等一下。」转身后僵硬的走进屋内。
尽管亚蓓十分讶异男人声音听来如此暗哑,但她仍保持礼貌没表现出任何意见。
瞳孔已经适应了室内无光的环境,她放眼打量,完全没有预期会看见一间乱到彷佛乱到自成秩序的屋子。
好乱。大约有半年没整理过了吧。或许更糟?
眼神追随着在屋里走动的男人,他翻翻找找,停停走走。
亚蓓怀疑他有办法在这么乱的地方找到任何他要找的东西。
佟夏森从来没有找东西找得这么拼命过。亚蓓不知道他之所以这么拼命的原因纯粹只是想赶快把她打发走。
他找得额头上的汗水都滴进了衣衫的圆领内,浸湿一圈衣料。
大约将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出来以后,他终于在一个柜子的角落模到一把钥匙。随即他匆匆把钥匙塞给她,然后便把她推出去。
「先生、这钥匙——」
「送妳!」只要再也不见。
亚蓓愣了一愣。送她?她要这钥匙做什么?她只是想拿它开门救出她的小猫啊。
她莫名其妙的被推出大门,看着门「砰」」声地关上。
呼,终于把她赶走了。没事了,他安全了。佟夏森额头贴在门板上,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被关在门外的亚蓓是一脸莫名其妙,却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事有缓急,先去救猫再说。
她捉着钥匙往仓库跑去。
小白猫还压在门下,这次完全不是她的幻觉。
她将钥匙插进锁孔里,用力一转,听见「答」一声后,用身体项着门,想把门拉开。
然而,还是不成。
铁门铁锈斑斑,肯定是很久没使用过了,整扇门卡的死死的,亚蓓力气不够,拿它一点办法都没有。
「喵呜。」小白猫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亚蓓放弃再试。「别怕,我再去找帮手。」
常敲门声再次无预警的响起时,佟夏森觉得他要昏倒了。呼吸失控地急促起来。
「先生,开门啊!」亚蓓喊。
他抖着手将们上的六个锁打开,门练则因为还没放回去,所以步骤省略,接着他拉开门,半张脸藏在陰影中。
亚蓓再次将只开了一半的门推开。「铁门卡住了,卡的死死的,我力气不够,你能不能来帮忙?」瞧他这么高大,拉个门对他来说应是轻而易举。
帮忙?那不是他的专长。佟夏森正要说不。
但亚蓓已经拉住他的手臂,他还没来得及表示意见,便被她拉着往外跑了。
「快,猫咪被压在下面,我不知道牠伤的多重,我们要快点把牠救出来。」
佟夏森一被拉出屋门的那一剎那,金灿的阳光照在他身上。
他无所遁形、无所遁逃。
痛苦!
他横起一只手遮住许久没有接触过阳光的眼睛。
眼瞳不断地收缩,双脚也彷佛自有意志般的不受大脑控制。
他全身上下所有的感官都集中在被拉住的那只手上。
他想挣月兑,想甩开,但是没有办法做到。
他无助的像个孩童。
但当她将他的手按在生锈的铁门,与他肩并肩地,喊道:「来,帮我,用力把门拉起来,我喊一二三,一、二——」
他的痛苦彷佛全集中在手臂上,必须使尽全身力量才能摆月兑它。
「三。」
被铁锈卡住的门轨慢慢松动了绣铁一块块剥落掉下来。
「用力往上推。」她高喊。
推!失去自我意志的脑袋只剩下遵行命令的能力。
手臂的肌肉贲起,肩膀鼓动,双手一拉一提一推。
然后门就一寸一寸地被拉开了。
门开的那一瞬间,禁锢了五年的灰尘因为气流的流动从旧仓库里奔泄出来。
佟夏森的目光走在仓库深处,他的脚无法动弹,手也是、身体也是。
亚蓓没有注意仓库里有些什么,她全副心神都放在猫咪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白猫,抱在怀里。「你受伤了!」猫儿的左后腿被铁门夹断了,血从伤口处流出来。
亚蓓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绑在猫咪受伤的脚上,希望能够止血。检视着白猫身上有无其它损伤的同时,她忽然发现——
「啊,你没有铃铛。」
小白猫当呜一声,似乎不仅亚蓓说的话。
「没关系,你还是小雪球。」
她抱起猫,回头寻找帮忙拉开铁门的男人,发现他像一尊雕像似的站在阳光下,一动也不动。
亚蓓总算清清楚楚的看见了这个男人。
他有一头明显过长的杂乱黑发,他脸色苍白,脸颊有点削瘦,下巴布满了青色的须根。
看起来很需要被彻底翻修一番。
当然,亚蓓没忘记他那一双极其忧郁的眼睛。
没有人应该拥有那种眼睛,只有去地狱走过却回不来的人才会那样。
他眼神空茫地看着仓库。亚蓓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堆盖着帆布的不知名物体。
啊,还有一辆积了灰尘的野狼125。
「小雪球的腿被夹断了,这附近有兽医院吗?」亚蓓问。
「我我不知道。」
佟夏森是真的不知道。他住在小镇五年,五年里却从未离开过他的住处。他不知道是理所当然。
但亚蓓不知道这件事。
她焦急地看着他,请求着。「那你可不可以骑车载我们去?我是外地来的,对这里的路不熟。」
佟夏森跟她一样不熟悉此地。
他瞪着她,没一句话可说。
亚蓓以为他不肯。「不然你帮我抱猫。」说着,便把雪球往他手臂上塞。「在这里等我。」一溜烟地钻进巷子里。
显然她是想起她租的那辆脚蹬车了。
亚蓓一走,佟夏森不知所措的瞪着怀中受伤的小猫。
一双大大的猫儿眼直直望进他的眼眸,彷佛要将痛苦传染给他。
他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当亚蓓总算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找到脚踏车,并且千辛万苦地把车骑到仓库时,佟夏森已经牵出了仓库里那辆因为蒙尘而被亚蓓认作是「野狼125」的BMWR1100R重型机车,翻出两顶安全帽等着她。
亚蓓目瞪口呆地从他手上接过小猫,抱着,然后在佟夏森无声的暗示下跨坐上后座。
缺乏保养的BMW在热过引擎后竟然还能够跑。神奇的是,油箱里的汽油居然还没有干掉,电瓶的电也还没漏完。
所以他们就上了路。
马路上一个坑洞把亚蓓颠向前又颠向后。迟疑了会儿,亚蓓才腾出一只手抱住他的腰,以免一个不小心倒栽葱,跌得满头包。
但佟夏森一声「别碰我!」让她像是被热水烫到般缩回手,战战兢兢的专汪于将黏牢在椅垫上的平衡感特训。
妈呀,怎么这镇上的人都喜欢飚车啊。
骑小绵羊的阿飞飚车。
现在这个「野狼125」又飙。
难道这个镇上的特产之一是飚车族不成?
如果是,那么阳光小镇最该开发的或许是医院,而不是观光产业。
狂风将他的头发往后吹,他双眼干涩,却不自觉地拥抱起在风中急驰的速度感。许多年前他也常常这么做,然而许多年后再做同样的事却令他感到焦虑、不安与无法承受。
捉着机车的把手渐渐汗湿,他却不能松开掌握。
又颠过几次后,佟夏森总算稍稍慢下车速,将亚蓓一只手拉到自己腰上。
亚蓓松了口气,像抱住浮木一样的抱住他。
然而坐后头的她,却看不见此时此刻,骑车的这个男人眼底潜伏着多少疯狂。
她不知道她对他做了什么?
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