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像颗瑞士巧克力,浅尝的时候香甜浓郁,怎样都化不开,吞下了之后,残留在舌根的,却是淡淡的苦涩。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恋爱,但其实比较像是一种无知的迷恋,有真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喜欢施龙宇什么,但又害怕没他的关注,她的世界会再度变得黯淡无光。
不管是恋爱还是迷恋,这天,有真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终于尝到爱情的苦涩。
昨天,林丽英整理书房,在垃圾桶里翻到几团柔烂的纸,展开之后发现是几张信纸,这几张纸经过林丽英的手,再经过童成历的手,现在正整整齐齐地躺在客厅的大理石桌面上,摊在灯火通明的水日明灯下,上面写的那些幼稚情话摇身一,像是成了法院通知书,白纸黑字,当场判了童有真死刑。
“这是怎么回事?!上面写的龙宇是谁?补习班说你常迟到,是不是跟这个人见面?你老实说!”童成历胀红了脸,一掌用力拍在桌面上。
知道自己上头写了些什么,有真什么话也没说,她难堪至极地低着头,脑袋同时也跟着缺氧,变得无法思考。
“我赚钱让你读那么贵的高中,上最好的补习班,你把书都读到哪去了?要联考了还做这种浪费时间的事,净是交一些坏朋友,你脑袋都装些什么?!”童成历抓狂,转头连老婆一起骂。“还有你,你是怎么教孩于的?你这个妈妈当得太失败了!”
“孩子又不是我一个人生的,出了事,当爸爸就没责任吗?你凭什么把错都推到我身上来?”累积太久的怨气爆发了,林丽英也跟着吼。
“你闭嘴!”童成历恼羞成怒,啪的一声,赏了她一个耳光。
“你打我?你竟然敢打我?”林丽英咆哮,厉眼扫过他。“你也不想想今天你有这个地位是谁给你的?不知感激就算了,还对我动手!”
吼完,林丽英趴倒沙发上,放声大哭,童有真吓坏了,也跟着哭。
童成历气极败坏地揪起童有真。“你哭什么哭,事情都是你惹出来的还哭!你有什么资格哭?”吼完,他冷冷扫了自己妻儿一眼,拿了外套和车钥匙,准备出门。
林丽英问也不想问,她擦干眼泪,愤怒地瞪着女儿,把所有的悲哀全都怪在她头上——
“都是你,害我被你爸骂,叫你乖一点,用功一点,你怎么不听话?你为什么不听话?随便就跟来路不明的人交往,丢我的脸!”她发狂地打着有真,扯她的头发,打她的背和手臂,完全没有控制力道。
有真把身体缩成一团,不停地颤抖,疼痛蔓延全身,被生养的母亲无情的打骂,她的心更痛,她只能啜泣。
“妈……不要生气,我以后不敢了……”
童妈妈终于停手了,她头发乱了,衣服乱了,手心肿了起来,表情也跟着冷然。“你以后不准跟他见面了,知道吗?”
有真含着泪点头,见妈妈步伐虚浮地走进自己的房内,砰一声,关上房门。
这一晚,有真在房里蒙着棉被哭泣一整夜,却又不敢哭得太大声,提起笔想写些什么告诉施龙宇,但想想又作罢,她不想再也见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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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补习班下课后,童有真每天都被司机载回家。
这两天,她回家后,发现餐桌上总摆了一桌的晚餐,和欲言又止的一对父母。沉默地吃了一顿饭后,有真老是食之乏味,吃了半碗饭,就低着头准备上楼念书。
此时门铃响了,她停下脚步注意了半秒,又回头往上走,是林丽英去开门。
“伯母,你好。”彭冠分站在门外,穿着一件白色衬衫,手上拿着一叠讲义。“我拿历届试题给有真参考。”
“进来吧。”望了他一眼,林丽英勉强挤了个微笑,有气无力地说:“她在楼上书房里,你自己上去吧。”
“冠分,你过来一下。”童成历放下碗筷,跟他招手。“有真最近功课退步了,你帮我多注意她一下。”
那天暴怒,童成历有些后悔自己话说得太重,却又不知要怎么跟女儿开口,他想一向那么听话的女儿并不是故意要惹他生气,于是替有真想理由,因为是青春期太好奇又太无聊了,才会不小心交了坏朋友。
“好的,我知道。”彭冠分点点头。对于童父的信任,他其实在心里感到愧疚。
彭冠分走上楼,轻轻带上了房门,里头的小人儿正撑着下巴,出神地看着窗外的天色,连有人定进来都没知觉。而今天的傍晚奇异地美丽,染上了无数红色和紫色的彩霞。
等她发现身旁站了一个人时,她惊吓地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惊魂甫定,有真拍拍自己的胸口,深呼吸了两下,看见彭冠分,她掩饰不了心里的高兴,立刻笑着跟他打招呼,这两天闷得难受,除了子颖,没再跟谁说过话。
彭冠分淡淡地勾起嘴角,然后把自己昨天影印的一份历届试题放在桌上。
“看看吧,解答我已经做好了,在另一张纸上。”
“嗯,谢谢。”有真咬着笔杆,专注地看着考题。
站在她身旁往下看,他发现她绑起了短短的马尾,几丝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部,颈项的线条十分纤瘦,他又发现她的睫毛极长,有个小巧的下巴,她个子也小,很难让人发现她的存在,却像朵白色的茉莉花,散发着耐人寻味属于她自己的芬芳。
注意到她纤细的手臂上有几块淡淡的瘀青,彭冠分蹙趄了眉头,为她感到心疼。童有真的事情他全都在电话里听关子颖说了,对这对父母的教育方式,他不予置评。
“看得懂吗?”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着。
“有几题太难了,我不懂。”有真抬头,指着试卷上的题目。
“公式不是万能的,别总是把每个题目套进公式。”他坐定在椅上,顺手拿了纸笔,重新写了另一个解答。“就像这样,只要脑筋转个弯,变通一下,复杂的题目也可以变得很简单。”
“说得容易,我又没你那么聪明。”有真嘟嘴,双眼仍认真地盯着试卷上的解答……
彭冠分笑了,他坐下,在她埋首于解难题的时候,专心看着自己带来的书。
晚霞渐渐落下,取而代之的是寂静的夜,风从窗口吹了进来,拂动她的刘海,晕黄的灯光,满室无声的书籍陪伴,只有沙沙的书写声,还有听不见的心跳声,此时并不适合任何声音来破坏,也不需要任何语言。他格外喜欢这份宁静,有一种与外界隔离的美感。
匆地,有张纸条传来,让他回了神。
“你曾有过喜欢的女生吗?”
考虑了很久,有真才想到用这种方法沟通。
她羞于坦承心事,但是又好想找人聊聊,子颖通常只讲好话,要她勇敢恋爱,她不敢对于颖说出自己的挣扎,无所遁形的不安,完全没人可以倾诉,加上这两天爸妈又开始对她小心翼翼,总是在房门外探头采脑,监视她的读书状况,深伯被他们偷听到,她只好用传纸条的方式沟通。
这两天,她想了好多好多,不知道该不该为了爸妈的反对就此放弃自己得来不易的初恋,但仔细想想,又不知道有什么不能放弃。
彭冠分愣住了,看着她清秀的字迹,再望向她绋红的脸庞,明白了她的用意。有时候,语言并没有办法使人真正坦白,总是必须用一些迂回的方式才敢透露真心。
“有的。”
他写上了两个字递给了她,俊脸蓦地微红,好险不用面对面说话,否则一定会让有真发现他有多窘。
看到了彭冠分的回覆,有真猜想,他喜欢的女生大概就是子颖吧?
“那你会常常想看到她吗?”
“会,看到她时,我总觉得很快乐。”
不是在写信,当然也没有收信人,没有顾忌的情况下,彭冠分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的回答让有真莫名其妙觉得心里酸酸的,突然又羡慕起子颖来,有一瞬间,她忘了原本想问彭冠分什么事,竟在意起他喜欢的对象。
下一秒,她忍下住嘲笑自己,怎么明明要问自己的事,却反而在意起彭冠分的答案了,真是的。
“你会想抛下一切,跟她在一起吗?”她想了一会儿,又传给了他。
这次彭冠分想得很久,然后回给她。“我会先考虑她的处境,如果我抛下一切,能让她快乐,我愿意,如果我抛下一切,硬要跟她在一起,反而会造成她的困扰,我会隐藏这份心意。”
有真看着他的字迹,轻叹一口气,写上了三个字。“谢谢你。”
过了一会儿,彭冠分收拾书本,开口打破宁静——
“我该回去了,我跟你妈说只是带试题来给你的,不好意思待太久。”
其实他是想来关心她,不希望看到她沮丧的样子,现在看起来似乎一切都还好,他总算放心了。
“帮我一个忙,把信交给施龙宇,拜托。”有真把今天在学校写的信,装在洁白的信封里,双手交给彭冠分。彭冠分低头凝视着她,答应了。“好。”他接下那封信,夹在书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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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童家,彭冠分找了个公共电话,一起长大的哥儿们告诉他,施龙宇在某个修车场,问了地址,他驱车前往。
到了那间昏暗的修车场,彭冠分在车底下,找到躺着修理车身的施龙宇,他用脚勾勾他,施龙宇采出头来,沾了机油的俊脸乌漆抹黑的,见到是彭冠分,他没好口气地开口:“干么?如果想打架我可没空陪你,我现在在改装车体,很忙。”说完又钻回去。
他半蹲着直视施龙宇工作的模样,知道他小孩子气又爱赌气,笑着说:“换了那么多兴趣终于腻了,又回来玩车了吗?”
施龙宇哼了声。“玩车是我的梦想,不是兴趣。”
“别再跟我呕气了,有东西要给你。”见施龙宇没反应,彭冠分站起身。“真的不拿?不拿的话我要走了。”
施龙宇帅气地从车底滑了出来,拿了抹布将大手擦干净,他大笑,拍拍彭冠分的肩膀。“怎么?知道自己错了,拿好吃的来跟我赔罪了是吧?好吧,算你识相。”
“不是。”他摇头。“是一封信。”
施龙宇疑惑,将信展开,手上的机油沾到洁白的信纸,留下黑色的指印,看了一会儿,他蹙起眉头,把信随便折一折,塞在口袋里,抓起身旁的缧丝起子用力丢进工具箱里。
“她说了什么?”彭冠分忍下住问。
“她说因为家里的人反对,所以不能跟我在一起了。”施龙宇抛了一瓶可乐给他,自己开了另一瓶,咕噜灌了一大口,然后嘴里自顾自地说着:“妈的,女人真麻烦,干么管爸妈怎么想,要见面就见面,要恋爱就恋爱嘛,搞得那么复杂做什么?”
彭冠分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好友,说:“知道吗?她是千金小姐,爸妈很宠她的,却因为你的关系,被她爸妈打了。”
施龙宇烦躁地扒了扒头发。“拜托,交个男友有那么该死吗?”他把可乐丢在地上猛地踩扁。“你跟她说,要不,就跟家里坦白,她如果真的坚持要跟我在一起,就把爸妈的话当狗屁,要不就干脆分开吧,省得大家以后见面老是要偷偷模模,啰嗦。”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彭冠分隐隐握拳,看着自己好友毫不在意的脸,他怒火瞬间上升。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见他愤怒,施龙宇反而兴味盎然地勾起嘴角。“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她,就帮我转告吧,就这样,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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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半梦半醒中,彭冠分床头的电话又响了。
“他看了信,有说什么吗?”有真急急地问着,她昨天失眠了,很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
彭冠分想了一会儿。“我还没找到他,你再等等吧。”他撒谎了,不知道该怎么传达那些伤人的话。
“谢谢你帮我。”有真笑笑,挂上了电话。
电话挂了,换彭冠分难以入眠。
犹豫了几天,到了家教时间,彭冠分要出门前,他养父正坐在客厅里,他把彭冠分叫了回来!!
“冠分,童成历已经跟我们工厂下了半年的订单,他说,你做事很负责,要我夸奖你,还说如果你大学毕业不再升学,要你去他公司学习。”彭爸低头翻报纸。“好好做你的家教,如果童有真可以考上好学校,都是你的功劳。”
“我知道了。”他应了声,走出家门。
开着养父给他的车,他往童家的方向去,一路上,他不停想着待会儿如果有真又问起那封信的结果,他是不是该诚实告诉她,说施龙宇要她做抉择?
明知道有真一定会很难过,正值大考,无论如何都不该影响考生的心情。何况养父也说了,让童有真考上好学校是他的责任。
他该怎么做?要诚实还是继续说谎,维持表面的宁静?
如果他诚实了,有真难过了,他是不是有机可乘?
彭冠分,你真是卑鄙。
他开始鄙视自己,竟然在有真恋情的关键时刻还自私地想着如何接近她,完全没有顾虑到她的心情……
途中经过闹区,红灯时,他看到路旁有几间饰品店,挂着闪亮可爱的招牌,卖着女孩的东西,他想起班上的女同学们也常提到这里,于是他在下个路口回转,把车停在路旁,走下车去买了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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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上书房的门,有真紧张得巴着彭冠分下放。“你找到施龙宇了吗?”
看着她眼窝下的黑眼圈,像是几天没睡好,彭冠分不忍,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蓝色方盒子,交给她。“这是他送你的,打开来看看。”
“真的吗?”有真雀跃地将礼物小心翼翼放在书桌上,拆开包装纸。
打开纸盒,里头出现了一个酒红色音乐盒,上面站着穿着蓬蓬裙的法国女圭女圭,抱胸倾着头像在沉思,那模样很可爱。
“好漂亮!”她爱不释手,哇了一声。
“喜欢吗?”见她开心,彭冠分也跟着高兴,忍不住开口就问。同时间,他惊觉自己竟问了个蠢问题,这礼物不是他送的,怎么有资格问她喜不喜欢。
还好没收过这种礼物的有真正沉浸在感动中,也没思索他说的话,直觉回答:“好喜欢。”
彭冠分微笑了。
他们认真地开始研究要怎么打开这个音乐盒,发现不能翻开,也转不动,音乐盒里好像隐藏着什么机关……这个美丽的音乐盒着实苦恼着两个人。
一听见门外的脚步声,有真吓一跳,立刻将音乐盒丢进书桌里第三个大怞屉,彭冠分反应也很快,他马上将纸盒扔进桌子底下,飞快地用书本将包装纸盖住。
林丽英拿了盘水果进来,看他们正在讨论课题,她微笑,将一盘苹果放在一旁。“你们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下。”
待门关上后,两个人相视了一秒,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将课本拨到一旁,他们又开始研究起这个法国女圭女圭音乐盒,没想到音乐盒如此难搞,翻来覆去,找下到可以打开的方法。
“怎么办?打不开……”有真失望地看着音乐盒,好气馁。“要不,你去问施龙宇,这是他买的,他一定知道怎么开。”
彭冠分愣了一下。“再试看看吧。”J
这是他买的,他都不知道要怎么开了,施龙宇哪会知道,唉,真是糗了。
都怪买东西时太赶了,他问了老板是什么音乐,却忘了问他怎么开了,他超懊恼。
彭冠分猜想法国女圭女圭背后会不会有什么机关,正在翻找时,有真看着美丽女圭女圭的正面,自言自语着:“这个女圭女圭为什么要抱着胸口呢?好像心会痛一样,女圭女圭没有心,也会痛吗?”她无聊地搓搓她的胸口,一个清脆的音符突然响起。
“原来这音乐盒可以上锁。”彭冠分恍然大悟,发现有真碰了那一下后,女圭女圭可以转动了,她一转动,美妙的音乐也跟着响起。再按一下女圭女圭的胸口,音乐盒就不转了。
“你太厉害了,竟然被你发现要怎么开。”彭冠分笑着模模她的头。
有真不好意思地吐吐舌。“是刚好蒙到的啦,我哪知道啊。”
“如果考数学时你也这么会蒙就好喽。”他取笑她。
她脸红透。“谁说我是用蒙的啊,我是用背的。”
彭冠分忍不住哈哈大笑。第一次见到彭冠分开朗的笑,有真望着他,觉得他笑起来的样子好好看,也跟着笑。
音乐盒转动,世界也在转动,两人相视而笑:心灵交会的片刻,命运把旋律深叨地烙印在他们心里,傍晚的晚霞依旧慵懒而美丽,风依然无所事事地游走,回忆总需要一点因素形成,气氛、音乐、熟悉的空气,缺一不可。
“这首曲子真好听。”有真倾头聆听,这刹那,她什么都忘了。
“这是王菲的‘我愿意’。”他右手撑着下巴,凝视着她说。
“是吗?我很少听流行乐,不知道歌词写些什么。”有真好奇了。
“有天你会知道的,那歌词写得很棒。”
彭冠分关掉音乐盒,把参考书摊开在她面前,看着她蹙眉,一副痛苦样,他缓缓地开口,表情认真地撒了个谎——
“施龙宇说他会等你,所以你要认真,一定要考上好学校,只要你真的考上了,我相信你爸妈应该就没理由反对你们交往。”
“好,我知道,我会加油。”
有真点头,她深呼吸两下,在心里为自己用力精神喊话三遍。
爱情烦恼解决了,现在她要解决她人生中最大的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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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凤凰花开了,大学联考也结束了。再一个月,大学放榜,有真考上她的第一志愿,当了彭冠分的学妹,也和关子颖继续当同学。
十七岁在大考小考中溜走了,真正的青春,现在却才正要开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