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孅孅是在一片寂静中醒过来的。
犹在半睡半醒间挣扎时,她只觉得奇怪——
好静……太安静了……
虽然医院里本该保持安静,但是,她从没经历过这么绝对安静的状况,这让她感到有些不习惯。
任孅孅并不急着睁开眼,只是竖耳倾听着,想寻找她习惯听见的细微声响。
但一段时间过去了,室内仍是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仿佛这个空间里就只有她一个人而已。
终于,她疑惑地睁开眼,没听到一直存在于她身边的声音,例如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响,或是翻阅文件的揭开声……
什么都没有。任孅孅发现,就连欧阳烈也没坐在他的老位子上。
少了他,任孅孅第一次感觉到,整个病房居然是那么空荡。
“他可能只是出去一下子,马上就会回来了。”任孅孅喃喃自语着,头一次,她醒来时欧阳烈却不在身边,不知为何,她心中竟浮现一抹淡淡的失落感。
这一个月来,欧阳烈俨然是以医院为家,白天,他就坐在老位子上处理公事,到了晚上,他干脆在她床边搭了张行军床,只要她夜里有什么动静,他都会立刻醒过来。呵护她的程度,连她的家人都自叹弗如。
他们简直像是连体婴般,与对方紧紧相系着,如今,少了一个人在身旁,任纤纤突然有些无法适应。
任孅孅的目光不断瞟向门口,这无意识的动作,背后代表了什么样的意涵,她没注意到,只是习惯性地等待欧阳烈出现。
几分钟过去了,他仍然没有回来,任孅孅这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
他从没放她独自一人在房里,又离开她这么久过,他到底去了哪里?!
随着等待的时间越久,任孅孅的情绪就越浮躁,当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有一天突然失了踪,那仿佛少了些什么的感觉,真是让人不痛快极了。
他会不会已经离开了?
他是否厌烦了照顾一个老躲着自己的胆小鬼?
他……
千百种猜测,盈满了任孅孅的小脑袋瓜子,她忍不住胡思乱想,因为只有她一人的病房,让她感到不安。
一直以来,欧阳烈总是默默地待在她的身旁,只要她回头,就一定看得到他,有人在身边的安全感,是让任孅孅可以安心养病的主因。
突然不见欧阳烈的人影,又没留下只字片语,更让任孅孅相信他不告而别了。
她突然觉得好害怕,事实上,枪击的陰影从没消失过,她之所以能够撑过来,全是因为身旁有人支持着她,但现在,那个人却不见了……
任孅孅环视四周,尤其是惊惧不安地盯着窗口,生怕下一秒钟,就会有一颗子弹穿窗而入。
喀啦。轻不可闻的开门声响起,在疑心病正重的任孅孅耳中听来,不知成了什么可怕骇人的声音,教她害怕得尖叫起来。
“啊——”
“怎么了?!”才刚踏进门的欧阳烈,没料到迎接他的,竟是任孅孅的尖叫,他连忙冲上前,以为她出了什么事。
“你没事吧?孅孅,发生了什么事?!”欧阳烈急急问道,大掌更是直接抚遍她的身体,他一心只想确认她有没有受到伤害,并没多想这暧昧的动作,会不会让才对他重新打开心扉的任孅孅,又把他排拒在心房之外。
“烈、烈大哥?!你终于回来了一任孅孅看清楚眼前的人是欧阳烈后,一反丧失记忆后,极度排斥他的习惯,直接投入他的怀抱。
而“烈大哥”这三个字,更是自然而然地从她口中吐出。
“你去哪里了啦?!我还以为你不见了、以为你不想再理我,所以你走了……”忍不住眼泪汪汪,任孅孅委屈地说着。
“我只是去见一个人。”欧阳烈实在很想叹气,但现在任孅孅的行动,却又让他愉快得笑开了脸,她终于不再排斥他了。
“那你怎么去那么久?!也不告诉我一声,或是留个字条也好啊?!”任孅孅水眸底下满是哀怨,更控诉他没交代行踪。
“孅孅,你不要想太多,我怎么可能会不再理你,然后自己离开?”久违的小小人儿,好不容易才重回自己怀抱,让欧阳烈忍不住想多抱一会。
今天真是他的幸运日,先是找到了妹妹,现在孅孅也不那么排斥他了,欧阳烈觉得,他今晚做梦也会笑吧!
想起了妹妹,欧阳烈收拾起笑意,小妹与采风之间,到底……
为了避免在DNA鉴定结果出来前,采风又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举动,他把小妹托给浩天照顾,只希望别再出事了。
“我实在想不透,我到底有哪里值得你对我这么费心?”悬在心上的问题,任孅孅终于忍不住月兑口问出
“我既胆小,又爱哭,现在再加上丧失记忆,还偏偏什么人都没忘,就只忘记关于你的事……我一点也没有做情人的自觉,见了你满脑子却只想躲得远远的……我只是一个平凡人家的女儿,根本无法带给你任何好处,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孅孅说到底,任孅孅其实是对自己严重自信不足。
闻言,欧阳烈的眉头活像打了几十个结,他从不晓得,原来孅孅是这么想的,丧失记忆的她,连同自信也一起丧失了吗?
“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已经是胆小又爱哭了。”
欧阳烈缓缓开口,但他还没讲完,任孅孅已经羞得把脸埋进他的胸膛了,自己在他眼中,没什么好评语就算了,他居然还认同她的话?!
“但我也没有办法,既然喜欢就是喜欢上了。就算你再胆小、再爱哭,我也只能认了,喜欢一个人,不可能只喜欢她某一点,而是必须喜欢她的全部。不管是你的优点或缺点,我都喜欢……谁教你是我喜欢的人。”
欧阳烈说得无奈,如果他曾经预想过,未来的伴侣该是什么样,他怎么都不可能会去选个既胆小,又爱哭,现在还怕他怕得要死的小女人。
但缘分就是这么奇妙,他就是爱定她了,除了她之外,他不要别人!
“丧失记忆不是你的错。是我!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会让你受伤的。所以我一点也不怪你,相反的,应该是我请求你的原谅,请你原谅我的大意,原谅我曾经让你在死亡边缘徘徊……”欧阳烈紧紧握住她的手,声音低嗄。
那纤白的小手,握在他宽大的掌中,看起来是如此的脆弱无依,生命在当中流过,曾经,因为他的大意,差点让这双小手失去温度。
欧阳烈的心一紧,下意识地收紧了手,想确定她的确好好的活在自己面前。
“烈大哥……”虽然被他抓疼了,但任孅孅并没抽回手,仍是任他握着,她有一种感觉,让欧阳烈这么握着自己的手,好像是件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了。
“再说,欧阳家已经够有钱了,我不需要委屈自己,跟一个能带给我‘好处’的女人在一起。如果我想要跟谁交往,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喜欢她。”平抚了情绪,欧阳烈语气淡然地说道。但他字句间的坚决,却是再肯定也不过的。
“你真的喜欢我?”澎湃的感情,瞬间涨满了她的心房,任孅孅觉得自己感动得想哭,好像自己期待他这么说,已经期待了许久。
没开口,欧阳烈只是点了点头。
一直以为自己很难在她面前吐露心事,要他把情啊爱的挂在嘴上,更是让他觉得困窘不已,没想到,把自己的心情说出口,其实并不困难。
虽然还有些示习惯,但至少,他不再认为这是不可能的任务。
“即使我是个料理白痴,老是分不清楚盐和糖的不同,你也会喜欢我?”因为不记得两人相处的时光,所以任孅孅不得不先提出警告,希望欧阳烈在知道她是个料理白痴后,一样会喜欢这么笨拙的她。
“我知道。”欧阳烈笑得温柔。“那两个月的同居生活里,我已经很清楚你的手艺如何,不过,我倒比较佩服你在料理上的“创意”。”
“创意?”任孅孅呆呆地复述这两个字,怎么也不觉得她的厨艺,能与创意扯上关系。事实上,她已经被家人禁止进入厨房很多年了。
原因,就是怕她做出来的怪菜,会害死众多前来拜师学艺的师兄弟们。
“你的创意在这世界上,恐怕还没有几个人能模仿得来……”欧阳烈想起她曾发挥过的“创意”,嘴角的笑痕就更大了。
“你真的有吃过我煮的菜?”任孅孅突然有些怀疑,欧阳烈是不是为了哄她开心,而撒谎骗她?毕竟,她煮的料理,是连家人都唾弃的。
“要我举几个例子吗?”说着,欧阳烈便随口说出几个,她曾煮过的创意料理——像是用文具店买来的墨汁,来做墨鱼意大利面。
任孅孅越听脸越红,虽然她不记得自己曾做过那些菜,但这的确是她可能会犯的过错……他真的敢吃她做的料理,而且很乐意继续吃下去……
她觉得好生感动,胸口盈着满满的幸福,好似随时可以飞上天际。
原本还有些害怕欧阳烈的心情,已被浓浓的好感所取代。
难怪她以前会喜欢上这男人,因为他是这么地包容她的一切,不论她的好坏,他都照军全收,而不是一味的把她改变成他所喜欢的模样。
“谢谢。”
“谢什么?”欧阳烈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道起谢。
“谢谢你的包容,谢谢你是这么的喜欢我。”任孅孅决定了,即使她忘了过去也无妨,她想与这个男人,再展开一段全新的恋情。
毕竟,想再找到能这么疼她的男人,恐怕是再也找不到了。
“我们……再交往一次吧。”
重新认识一个男人,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当她以全新的眼光看待欧阳烈时,任孅孅这才发现,她对欧阳烈的“怕”,似乎都是起因于他那一双黑耀石般的眼睛。
当那双眼定定地瞧着她时,任孅孅总会觉得心跳加速,再加上他老是不吭声,感觉上就有些吓人了,很自然的,她把这个反应归类在害怕里。
毕竟,任孅孅的胆子打小就那么丁点大,她最熟悉的反应,就是害怕。
好不容易可以出院了,任孅孅呼吸着熟悉的空气,没有消毒药水味的空气,让她唇边扬起的笑痕,一直没有消失过。
事实上,医生早就说过她可以出院,但欧阳烈却坚持要让她把伤养好,因此,她的出院日期拖到昨天,才终于在欧阳烈的核准下,正式通过。
随意在乡间的小路上漫步,任孅孅正要去买晚餐要用的食材。
当然,煮饭的人不是她,也不可能是她。毕竟,没人会相信她能因丧失记忆,而从一个料理白痴,变成料理天才。
而这些年来,他们家都是由父亲一手包办三餐的。
夕阳缓缓落入地平面下,任孅孅的心中再也没有恐惧。早在她出院的同时,欧阳烈就向她保证过,再也不会有人伤害她了。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任孅孅知道自己可以相信他的话。
所以,现在她才敢一个人走在路上啊!
“老板,请给我几块豆腐。”走进了豆腐店,任孅孅扬了扬手上的清单,表示自己是来买菜的。
“孅孅?!你什么时候出院的?”豆腐店的小儿子看到任孅孅,难掩讶异。他是任家武馆的学生之一,与任孅孅自然相熟。
“昨天才回来的。”任孅孅笑了笑,清楚小镇上许多人都想知道,住进她家的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一路上,她可听过不少版本,从奇怪的有钱人,到黑帮老大,任何一种身份都有人猜测。毕竟,能随手调来直升机的人,一定是个有影响力的“特殊人士”。
“来来来,今天的豆腐算我请客,就当庆祝你出院。”他捡了几块又白又女敕的大块豆腐,交给任孅孅。
“谢谢。”任孅孅没有推拒,大方收下,今天她出来买菜,可省了不少钱。
豆腐店外,还有几个玩到不想回家的孩子,在夕阳下练习着棒球的接投动作,任孅孅才刚踏出豆腐店,一颗失了准头的小圆球,就这样硬生生砸中了任孅孅。
“痛……”住孅孅被砸得头昏眼花,她无力地蹲,手上的菜也险些全掉在地上。幸好小孩的力气也小,虽然被硬壳的棒球砸中,她却没被打得头破血流。
“对不起、对不起……”孩子们围在她身旁,急忙道着歉。
“没关系,以后别在路边玩球了。”任孅孅揉了揉疼痛的额际,大方原谅了他们,只是告诫他们别在马路边上玩游戏,太危险了。
“孅孅,你没怎样吧?”豆腐店的小儿子正好看到这一幕,连忙出来关心。
“我没事的。”任孅孅对他笑了笑,表示自己真的很好。刚刚那一球,好像让她想起了些什么……
“我先走了,拜拜。”
回到家中,任孅孅提着刚买回来的菜,直直走进厨房,开始切切洗洗。
等到任父准备下厨做晚餐,任孅孅已经做好了五菜一汤。
“吃饭了。”任孅孅笑得甜蜜,事实上,她背后还藏着一道料理,那是她特别为欧阳烈准备的。
任父看着这整桌子的菜,虽然有些胆战心惊,但还是硬着头皮,去叫另外两个男人来吃饭了。
“姐……这全是你煮的啊?”任杰声音颤抖地问道。虽然已经很多年没吃过姐姐的料理,但那种东西……吃一次就已经太多了。
“嗯。”任孅孅还是笑得甜甜蜜蜜,看得住家两个大男人一阵头皮发麻。
“吃饭吧!”相较于主人一家子的慌张,欧阳烈这个客人,反而比较有做主人的架势,他率先下筷,为自己夹了一筷子的菜。
“不好吧——”看着欧阳烈毫无戒心地送菜入口,任杰忍不住想要哀嚎。
由于任杰心底,早已把欧阳烈视为未来姐夫,因此,他很担心欧阳烈会不会被姐姐的恐怖料理给吓跑。
“味道很正常啊。”欧阳烈对另外两个男人微笑,显示他一点也不勉强。
很久没吃到任孅孅亲手做的菜,欧阳烈对此特别感到怀念,虽然这不是她做的“创意料理”,但的确有任孅孅的味道。同时也是他所熟悉的味道。
“真、真的吗?”任家的男人不是不相信任孅孅的手艺,而是她根本就没有手艺可言。这一点,早就得到证实。
“真的是可以吃的菜耶!”任杰难以置信地嚷嚷。嘴里的菜味道很正常,也没吃到任何“异物”,这让任杰感动极了。
这还是生平第一回,他很乐意吃姐姐所煮的菜。
看着所有人都吃很愉快,任孅孅又对欧阳烈甜甜一笑——
“烈大哥,我有道菜想特别请你尝尝。”说着,任孅孅端出一盘乌漆抹黑的意大利面。
欧阳烈看着那盘面,心中的一点似乎被触动了。
“孅孅,难道你——”欧阳烈抬头看向她,心中的询异无以复加。
任孅孅只是开心地说道:“任孅孅特制墨汁意大利面。”
这道菜可以说是她的招牌菜了。
“你恢复记忆了?!”欧阳烈心中一阵狂喜,像是得到了一个最棒的礼物。
他再也不必孤独地拥抱回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