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早上,尹谦谦开开心心的拉着焦昶跟丁颖耀上钟家拜访,准备抓钟偲芸出门去玩。
虽然是尹谦谦提议要出去玩,但她对于去哪里却半点概念也没有,反正有钟偲芸跟丁颖耀两个当地人可以当向导,她只要负责玩就好了。
他们一早就上钟家抓人,毫无意外的,钟偲芸正埋在书堆里K书。
「芸芸,妳会不会太夸张了!妳都已经笃定可以上T大,现在难得回家一趟,就不能放松一点吗?」
尹谦谦双手插腰,对于钟偲芸这书呆子的模样非常无奈。她瘪着小嘴,回头对两个也是一脸无奈的男人喊道:
「你们两个人也来说说她啊!哪有人在放假时还拼命K书的?现在又不是联考倒数一百天!」
不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为什么芸芸跟自己都认识三年了,她的书呆子程度却是一年比一年还严重呢?
「我想先了解一下企管系的课程内容,以后读起来也比较轻松。」推推眼镜,钟偲芸吐出标准答案。
「少来,妳以为我没读过大学吗?妳把自己绷得太紧了,既然都回家了,干嘛不好好休息一下呢?」
尹谦谦才不管她咧,死拉活拖地硬是把钟偲芸抓出门。
钟偲芸还想挣扎,出门前随手抓了本书想挟带出去,尹谦谦却一把夺下,直接丢在门口的茶几上,带着人扬长而去。
「我、我的书……」钟偲芸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欲哭无泪。
「芸芸,妳今天就好好去玩,别太早回来喔!」
钟太太含笑看着女儿被朋友拖出去玩,这难得一见的景象令她心情大好。如果换做是以前的话,哪里曾见过女儿跟朋友出去玩呢?
「快快快,哪边有好玩的地方,快带我们去走一走!」
尹谦谦拖着钟偲芸大步向前走,还不忘吆喝两个男人快点跟上。过了一会儿,他们在一座鸟居前停下脚步。
「这是什么啊?不会是鸟居吧?」
尹谦谦指着头上的门字型的建筑物问道。她有没有看错啊,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日本庙字特有的鸟居呢?
「这是鸟居没错。再往里头走一点,就会看到一间庙,那间庙是日据时代遗留下来的,虽然拜的神不大一样,但整间庙的造型还是保留了日据时代的风貌,还挺值得一看。」丁颖耀简要地介绍道。
「日据时代留下来的庙?这个有趣,我们进去看看吧!」
尹谦谦一双眼睛因兴奋而显得亮晃晃地,奉先拉着钟偲芸往庙的方向奔去。
虽说是日据时代留下来的古迹,但因为维护良好的关系,非但不见任何倾颓之处,反倒打理得干净整洁。
「咦,这不是石灯笼吗?好漂亮的造型……」
一进到庙里,尹谦谦就像逃出笼子的小鸟,东晃晃西逛逛的,不一会儿工夫就跑得不见人影。
因为丁颖耀跟钟偲芸早就不知来过几遍,所以他们也不急着去追尹谦谦,唯有焦昶跟了上去,留下落单的两人。
「那丫头老是毛毛躁躁的,还真是辛苦阿昶了!」丁颖耀同情似的说道。
钟偲芸跟在丁颖耀身边,以自己的步调在庙里慢慢逛着,她不时偷觑着身边的丁颖耀,思索着何时开口才好。
「妳不要再偷看我了,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吧!」
偷看人却被当场抓个正着,让钟偲芸觉得很尴尬,不过不开口又怪怪的,所以她鼓起勇气说:「丁大哥,我觉得很抱歉。」
「为什么要道歉?」丁颖耀仍是看着前方,随口问道。
「因为我说要搬出去……而且事前也没跟你商量过,让你跟其它人一样,都是昨晚才知道我想搬出去的事。」
把丁颖耀放在跟其它人一样的天秤上,让钟偲芸觉得很过意不去。其实昨晚话一说出口,她就后悔了。
虽然之前被同学们劝说时,她们所举出的好处在当时听来似乎都挺有道理的,但现在再仔细想想--一来,自己从没有被监视的厌恶感;二来,与其重新跟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跟丁颖耀住在一起真要快乐许多。
任何人都想跟喜欢的人在一起,虽然丁颖耀并不知道她的感情,但对钟偲芸来说,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够了,即使他一辈子都不晓得她的感情也无妨。
唯一让她烦恼的是--如果丁颖耀不想再照顾她了呢?
所以她才决定要搬出去,而昨晚宣布决定时,丁颖耀冷淡的反应教钟偲芸非常失望,多少也坚信了他觉得自己是个麻烦的想法。
「但是丁大哥,我希望你能了解,这三年来我很感谢你的照顾,真的很感谢!所以我不希望未来四年又要继续麻烦你。
而且,因为我的存在,害你的生活方式做了很大的改变,你一定觉得照顾我是很讨厌的事吧?所以我现在能做的,就是还你原本的生活方式……」
「是谁这么告诉妳的?」
丁颖耀的语气是难得的冷漠,冰冷的语调也是钟偲芸不曾听过的。
「谁跟妳说我觉得妳的存在很麻烦?又是谁跟妳说我讨厌照顾妳了?」
他的眼神隐隐含着怒火,吓得钟偲芸乖乖回答问题--
「我、我的同学都是这么觉得啊,她们都说,如果自己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而且还一住就是三年,本来就已经很讨厌了。如果那个陌生人再继续厚脸皮的住下去,简直就是烦死人了……」钟偲芸咬着下唇答道。她有自知之明还不行吗?
她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尤其对象是丁颖耀,如果被他讨厌的话,她一定会难过死的。所以在被他说讨厌之前,她会自己先逃得远远的,不再惹他厌。
「妳同学说什么妳都信吗?难道妳自己看不出来我讨不讨厌妳吗?妳是K书K到脑袋烧坏了啊?为什么连这种事都不会判断?」
丁颖耀气极了。她要搬出去的原因居然是她那些该死同学的猜想之语?他对她的照顾还不足以说明一切吗?
「我……我……」钟偲芸完全语塞,丁颖耀几乎不曾凶过她,这样的口气让她吓呆了。
「如果我讨厌妳的话,我干嘛每天回家煮饭给妳吃?还要偷偷去问钟妈妈妳喜欢吃什么?如果我讨厌妳的话,我干嘛在雷雨夜抱着妳睡觉?就只因为我舍不得看到妳的眼泪!如果我讨厌妳的话,我干嘛瞒着妳我真正的职业?还不是怕妳会下小心卷入我们事务所的问题?!」
丁颖耀完全陷入狂怒状态,完全管不了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这些全是拜某个搞不清楚状况的小女生所赐!
该死的,他难道长得这么像爱心志工吗?
自从认识某个老搞不楚状况的小女生后,他的血管健康就一直岌岌可危,丁颖耀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将来的死因会是血管爆裂了!
「真正的职业?」钟偲芸小口微张,被突然听到的话给弄得一头雾水。「你真正的职业是什么?浮光掠影事务所不是一般的征信社吗?」
「不要想扯开话题!」发现自己说溜嘴,丁颖耀一吼,掩饰自己失言的尴尬。
「为什么你们姓钟的老是自己在胡思乱想!从没想过把事情摊开来说呢?」
钟爸爸、钟妈妈是如此,芸芸也是如此,宁可独自猜想着对方的想法,而不曾好好的询问对方真正的意愿……他们果然是一家人!
「哪、哪有啊……」钟偲芸回得很心虚。
「哪里没有?妳最没资格说这种话。」丁颖耀气呼呼地说道:「妳老是说怕麻烦别人,问题是妳有问过『别人』觉得自己被麻烦了吗?我就是喜欢照顾妳,妳少拿『怕会麻烦我』来搪塞!
如果妳讨厌我的话,就直接跟我说,我会自己模着鼻子离开。老是说怕麻烦别人!怕麻烦个鬼啦!我听了三年早就听烦了!
为什么妳不能对自己多一点信心?为什么妳会觉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会给别人带来麻烦呢?如果真要说什么麻烦,妳这种想法才是最大的麻烦!」
「我给你带来麻烦了吗?」见他气呼呼地,钟偲芸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刚刚说的话妳真的有听进去吗?」丁颖耀觉得自己好像在跟她鸡同鸭讲。「妳要更相信自己一点啊!」
「相信自己?」
「钟爸爸跟钟妈妈是真的很爱妳,他们爱妳不是因为妳的功课好,讲出去很有面子,更不是因为妳以后一定会赚很多钱奉养他们!他们爱妳就只是因为妳是妳,就算妳不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那又如何?这并不妨碍他们对妳的爱啊!」
其实丁颖耀早就发现,钟偲芸真正的兴趣是在语文方面。但她却没有选择外文系,反而选择了企管系。至于她真正感兴趣的外文,却打算当成选修学分,仿为提升自身竞争能力的附加条件。
这看在丁颖耀眼里,是完全不能理解的。他曾经问她为什么要选企管系,她给的答案,就是希望能早日出社会,早点赚钱孝顺父母,而且父母也提过念企管比较好……
「你、你刚刚说什么?」钟偲芸呆住了,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昨天晚上我不小心听到妳父母的谈话,后来他们告诉我妳小时候发生的事,所以我终于知道妳为什么那么怕血,又为什么不肯让我告诉妳的父母。」
正因为她亲眼看到亲生父母倒在血泊之中,这样的刺激,是任何一个小孩都无法接受的,也难怪她会这么怕血。
「你……」钟偲芸重重地倒抽了口气,如果他知道那件事的话,搞不好爸爸妈妈也已经知道她一直假装自己忘掉以前的事了……
「你告诉爸爸妈妈了吗?你告诉他们我见血就会吐吗?你不是跟我约好了你绝对不会告诉他们的吗?为什么你不遵守承诺?!」钟偲芸激动地大喊,一向的冷静全失,她再也不知道要怎么面对父母了。
怎么办……她骗了他们这么多年,他们一定会讨厌她的……
虽然刚才妈妈送她出门时是笑瞇瞇的,但钟偲芸一点也不确定妈妈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对于「人」其实一直抱着极重的不信任感,即使对方是认识一辈子的母亲,她仍是马上就往最坏的方向想。
「我没有告诉他们。」丁颖耀冷静地重申。「我一直遵守着我们的约定。妳并没有因为高烧而失去记忆吧?」
「你早就猜到了,不是吗?」她撇唇,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
「我是猜到了,但我没想到妳当时只是个小孩子,居然能想出这种点子去安抚钟爸爸跟钟妈妈,而且一瞒还瞒了这么多年。」
算算年纪,当时的她不过是个小学生,竟然能成功的骗过大人,该说她是太聪明了?还是太早熟了呢?
「妈妈为了我的事情已经烦恼太久,如果连怀孕都不能安心待产,我真的没资格当他们的女儿。虽然……即使到了现在我仍觉得自己没资格做他们的女儿……」
「什么有资格、没资格不是妳一个人说了算的!别忘了,他们对妳的感情绝对不输亲生子女,为什么妳要这么说呢?」
丁颖耀拧眉,被她的死脑筋气得半死。
不过,钟偲芸的死脑筋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一般在外地求学的学生,一到了寒暑假往往马上回家,而且不待到假期的最后一天绝不会回学校。
但钟偲芸硬是跟别人不同,她不但平时很少回家,就连寒暑假时也只逗留短短几日,然后就借口要回台北准备功课。
丁颖耀跟她认识三年了,他从没看过她回老家过年,有一回农历年前夕,他还开玩笑的问她:「妳怎么不回去?至少去领个红包也好。」
她给的回应是冷冷的反问:「你还不是没回去。」
他还听到她又以几不可闻的音量说了一句:「我没资格领别人家的红包……」
当时他还觉得奇怪,她怎么会没资格领红包?
现在才知道,原来是有这层心结在。
「我知道他们对我的感情是真的,所以我才这么努力念书想报答他们,他们养了我这个外人这么多年,我当然要想办法报答他们啊!」
钟偲芸一字一句都说得认真,因为她的的确确是这么认为的。
没有自我也无妨,但她一定要报答他们的恩情。
「为什么妳一定要提到报答呢?妳的想法太见外了!」丁颖耀烦躁的以指耙梳头发,这个小书呆是以为自己活在哪个时代啊?
报恩、报恩、报恩……她的人生除了报恩就没有其它了吗?
「见不见外也不是你可以决定的。」钟偲芸脸色僵硬地说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凭什么插手管我家的事。」
「妳!」丁颖耀气疯了,这个小书呆还真懂得怎么激怒他!
「你们两个在说什么啊?几公里外都听得见你们的说话声……」
尹谦谦和焦昶已经参观完庙庙宇,才想说怎么大半天都没看到丁颖耀跟钟偲芸,就听到外头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一走出来却看到他们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
「没事!」丁颖耀咬牙切齿地答道。
这哪里像没事的样子啊!尹谦谦和焦昶互望一眼,他们看向钟偲芸,她却别过头去,拒绝开口。
「你们吵架啦?真的好难得喔!要不要告诉我你们在吵什么?让我做个和事佬好不好啊?」尹谦谦小心翼翼地问道。
现场的气氛僵冷到让尹谦谦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出面缓颊问问他们需不需要相事佬。但钟偲芸却皱着眉头说:
「谦谦,我们真的没事,妳不要担心。」
问题是你们两个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啊……
尹谦谦看看丁颖耀,再看看钟偲芸,几乎忍不住想哀号。
平常这两人的相处状况总是颖哥单方面的包容芸芸,所以当颖哥拒绝再包容芸芸时,事情就变得僵持不下。
「就告诉妳不要只会在乎别人,妳自己的心情才是最重要的!」丁颖耀闻言,立刻吐槽她。
「我现在的心情就是不想让谦谦担心啊!」钟偲芸也跟他杠上,她咬着下唇,气呼呼地瞪着他。
「妳这样跟以前有什么两样?为什么妳不愿意放下以前的事情!」他吼。
「我有什么没放下的?!」她吼回去。她都假装自己忘记以前发生的事,难道这还不算放下吗?
「妳的眼镜!」丁颖耀指着那副总是挡住她大半容貌的黑框眼镜。「妳那副该死的眼镜到底还要戴多久?妳一天戴着那副眼镜,就代表妳一天没忘记那件事,妳骗得了别人,骗得了妳自己吗?!」
钟偲芸倒抽一口气,她抓着眼镜,像是在捍卫那副眼镜似的。
「为什么你非要管我不可?就算不忘记,我也可以过得很好啊!」是啊,这么多年她还不是都走过来了,为什么非要她放开这副眼镜?
「过得很好?妳真的过得很好吗?!」
丁颖耀步步进逼,凌厉的眼神将钟偲芸逼得直往后退。
见情况越来越不妙,尹谦谦和焦昶连忙介入,一人拉着一个,还真担心这两人会突然打起来。
「有话好好说,不要气成这样嘛!再不然就把事情告诉我们,我们也可以帮忙解决啊。颖哥,别这样!你的表情好恐怖,你会吓到芸芸的啦!」尹谦谦嘴上虽说怕会吓到芸芸,但事实上真正被吓到的是自己。
颖哥总是笑瞇瞇的,一副好商量的样子,虽然刀子嘴,却也是豆腐心。所以尹谦谦从没见过他真的动怒的模样,但现在……尹谦谦觉得颖哥的表情已经恐怖到好似要将芸芸剉骨扬灰似的!
「我跟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
丢下这句话,钟偲芸头也不回地跑掉了。看着她的背影,丁颖耀虽然眉头锁得死紧,却也没再说些什么。
「颖哥……」尹谦谦?着一张小脸看着丁颖耀。她只是来玩的,怎么好像突然被卷入很糟糕的事情啊?
丁颖耀没再吭声,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颖哥!」他们两个到底是怎么了嘛!
「我们回去吧。」低低地招呼道,丁颖耀沉默地领着两人往回家的方向走。
既然芸芸跑掉了,他总不能也跟着赌气跑掉吧?
如果把焦昶跟尹谦谦留在这里,肯定会害他们两个迷路,所以即使他的心情非常糟糕,他还是必须负起做向导的责任,把他们安全的送回家。
默默跟了好一会儿,尹谦谦怯生生地开口,想问问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颖哥……你跟芸芸是怎么了?」
丁颖耀突然停下脚步,尹谦谦一时煞车不及,差点撞上他的背部。
过了几秒钟,丁颖耀才又举步继续往前走,直到好一会儿之后,他的声音才悠悠地传来。「这是我和芸芸的问题,你们别管。」
两人听得一头雾水,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他们连发生什么事都不知道,又怎么管得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