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文彝铭?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越秋子就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直瞧着文彝铭。
她伸手想碰他的胡子,但却被他躲了开来。
“别碰我。”文彝铭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想后退离越秋子远一点,无奈柜台后方已无路可退。
“你真的是文彝铭吗?”越秋子觉得很好笑,她记忆中的文彝铭可是很襥的,眼前的他却是一副怕事的模样。
“你还记得我是谁吗?”越秋子又更逼近一步。
“你……你不要再前进了!”文彝铭摆出一个Stop的手势。
先前的讶异已经逐渐释然。他真的没想到“她”会想起他,才会对她突然冲进柜台的举动感到诧异,一时无法反应过来。
“好,我不再前进,你不要怕……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越秋子努力将自己的长发抓成马尾,因为高中时她总是扎着干净利落的马尾。
不要怕?
文彝铭对越秋子的用语感到莫名其妙。他并不怕她呀,只是被她像火箭般冲进柜台还有咄咄逼人的举动给吓着了,才会一时之间无法反应。
而她竟然将他这样的反应解释成“害怕”,还叫他不要怕?可见越秋子的豪义性格没改多少。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济弱扶倾”的因子恐怕依旧存在她顽固的脑子里……文彝铭忖想着。她到底何时才会长大?
看她此刻眼中对他充满了同情,他便知道此时在她眼中,他是一个“弱者”。
越秋子见文彝铭都没说话,赶紧“自我介绍”。
“我是越秋子,你的高中同学,曾经在路上救过你一命,但你却不领情,还笑我鸡婆……”
她这番详细的说明让文彝铭差点笑常他当然记得她是谁——刚刚瞄了一眼他就知道了。
她的容貌变化不大,但变漂亮是真的。高中时代的她顶多能称为“清秀”,但现在的她经过适度的打扮,越发动人。
尤其她那双英挺的剑盾及炯炯有神的大眼,仿佛会摄人心魂;她那点缀着粉色亮光唇彩的杏口看起来也颇为吸引人,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让人忍不住想抚弄……
而最教人挪不开眼的莫过于她那一双修长的美腿……嗯,当然胸前美丽的弧度也一样吸引人……
以一个成熟男人的角度看来,这小姐子真的跟高中时代的羞涩完全不同。
本来他还蛮怕她认出他来的,因为以她的个性,绝对会报当年之仇,大概会当场痛揍他一顿吧。
但现在……光看着她,倒也挺赏心悦目的。不过他得想想法子,让她忘了当年的仇恨……
“你到底还记不记得我?”越秋子激动的问,好似伯文彝铭得了失忆症。
文彝铭想不出任何法子,但于无奈,也只能点点头。
记得她又如何?确认他的身份吗?莫非她只是怕扁错人?
但文彝铭都料错了,越秋子的反应完全在他的想象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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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几年不见,你怎么……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越秋子将文彝铭从头打量到脚,摇摇头,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你不应该是这样的。”她说,眼神充满了疑惑,而她也不忌讳说出自己的看法。“你是蝉联三年的文状元,听说你毕业后也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T大……T大耶!从那儿毕业的人百分之九十是社会的菁英人士,怎么你……你潦倒到在这儿煮咖啡,还一身邋遢?”这才是教她感到讶异万分的地方。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跟文彝铭碰面了,而她挂记的仇恨也只能在梦里报。
但她压根没料到再见到文彝铭时,他竟是这副潦倒的模样,害她想报仇的心成了怜悯之心……文彝铭下意识的低头打量自己一下。
他一身邋遢?有吗?他平常都是这副打扮啊!而且在这儿煮咖啡是他的兴趣,跟潦倒一点关系都没有。
看向越秋子眼中对他的怜悯……文彝铭恍然大悟。
原来他这副模样在越秋子眼中成了“弱者”,也就是说,她对现在的他充满了怜悯之情……
哈,没想到他什么办法都不用想,越秋子就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不好好利用岂不是浪费!
“唉……”文彝铭重重一叹,锁起眉头,摇摇头。
在这时刻,最好什么都不要说,免得露馅。
就看想象力丰富的越秋子如何帮他定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会沦落到这儿煮咖啡呢?”越秋子对他是满满的同情,曾经信誓旦旦要复仇的想法早灰飞烟灭。
“这么难堪的过去,还是别提了……”文彝铭一脸哀愁的说。
“好好好,我不提。”越秋子赶紧安抚。看文彝铭完全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目中无人的样子,可见这几年来他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变化。
越秋子感到相当的内疚,原来在她念念不忘当年仇恨的时候,文彝铭已经遭受到了不可预料的灾难。
基于同情弱者的心态,越秋子已完全将过去的怨恨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该如何帮助往日同学的想法。
“真的非常谢谢你。不过能不能请你不要告诉以往的同学我现在的情况?”未雨绸缪,文彝铭可不是简单的角色。
“当然!我保证,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文彝铭忍着笑握住越秋子的手。“那真是太感谢了……我现在这副模样实在……不能见人呀!”
从高中时代,他就觉得越秋子是个异类——异于常人的人类。
都二十一世纪了,还搞那一套“侠义之情”,简直可笑之至。这年头谁不是自扫门前雪,对自己无益的人、事、物,没有人会多花心思理会的。
他打从懂事开始就知道这个道理,他接触的人也大多跟他有一样的想法,直到喜欢“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越秋子出现——
只是没想到多年过去,他们都是社会人士了,越秋子那“死性子”依旧没改。
以她这样的个性,在职场上应该吃了不少亏……文彝铭忖想着。
不过她的个性有没有改变似乎也不关他的事,今天的相遇也算是一场意外,跟她玩玩让自己无聊的生活增添点乐趣,待会分手之后,两人分道扬镳,从此她过什么样生活,他也理会不着。
文彝铭是这样想着,越秋子可不是。
她向来热心,尤其是对于“弱者”;再加上她觉得文彝铭会这么惨,多多少少和她多年来对他的怨恨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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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几点下班?”越秋子倏地问道。
“六点。”
越秋子看看手表。“我先回公司一趟,六点整我在这栋大楼的门口等你,我请你吃晚饭。”
“请我吃晚饭?”文彝铭摇摇头。“不必了。”
“你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也不是同情你,就当老同学叙叙旧。”越秋子不容文彝铭拒绝。
叙旧?他实在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旧”好“叙”的,高中时代她对他可是恨之入骨呀!
“就这么说定了,我六点整在大门等你。”越秋子也没给文彝铭拒绝的余地,拿起公事包先行离开。
“要记得喔!”说完,她早跑得不见踪影。
“喂……”文彝铭望着空气哑口无言。
一般没什么交情的同学若意外见着了面,不是客气的寒暄几句就好了吗?就算彼此留下了联络方法,也压根不可能再跟对方联络。
但越秋子却跟他订下了晚餐约会;虽然他敢打包票,她绝对是同情他的成分居多……也罢,他会准时赴约,就看自称有“侠义之心”的越秋子能发挥到什么样的地步——
傍晚六点,街上都是下班的人潮,文彝铭在白衬衫外套了件灰色素面夹克,缓缓的步出大楼。
“文彝铭,我在这儿。”他才一现身,越秋子就见到他了,还热情的挥手呼喊。
越秋子小跑步的跑向他。“太好了!我还怕你不会出现呢。”说完,她主动挽住他的手臂。
文彝铭讶异于她的举动,看看她挽着他的手,皱起眉头。
“呵,这样你才不会半途‘落跑’呀。”
文彝铭笑了,因为她的孩子气。“有人请我吃饭,我绝对不会‘落跑’的。”
不知怎么的,他虽然很不认同越秋子的个性,有些时候他却会情不自禁被她吸引。
就像现在,他就忍不住想笑,忍不住对她散发友善……
“那就好。反正我们只是老同学铍旧,你不要想太多。”两个人走进人群,但步伐缓慢,跟那些赶着回家或约会的上班族急促的步伐相差甚多。
“嗯。”文彝铭问哼一声,因为他实在不晓得该如何作答。
越秋子怕他误会,再三解释,“我真的不是同情你,我发誓!”但越说却越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就算你真的同情我也没有关系。这几年的遭遇早已磨掉了我当年意气风发、目中无人的个性……”
“嗯。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我可以感觉到你的个性变了好多好多,跟高中时期完全不一样……天晓得,当年我多想痛扁你一顿!”越秋子边说还边朝空中挥拳。
好似察觉自己的动作太过,她赶紧收起拳头。“过去的事就算了,我们还是好同学……”
“是吗?现在想想,当年的我是真的很可恶。若你还想扁我的话,那我……”文彝铭很贼的放软姿态。
果然,越秋子急忙解释,“过去的事就算了。我现在若扁你的话,我还是个人吗?”
“谢谢你,越同学,你真的是一个好人。”文彝铭虽是这么说,内心却笑到快得内伤。
越秋子简直单纯得可以,只要装可怜装弱者,就可以得到她完全的同情跟体谅……她这种人在现代社会应该已经绝种了才对。
“你不要叫我越同学,就直呼我秋子吧!大家都这么熟了……”
他们有很熟吗?文彝铭感到疑惑,但恭敬不如从命。“好的,那你也叫我彝铭吧。”
“嗯。彝铭,前面有一家装潢跟气氛都还不错的牛排馆,我们就去那儿吃晚餐好吗?
“不……”文彝铭本来想说,那家牛排馆他上礼拜才去过,东西难吃死了,但以他目前“潦倒”的身份,他不可能有多余的钱去牛排馆吃东西的。
在越秋子的疑惑目光中,文彝铭及时改口,“不,那一家太贵了,我不好意思让你太破费。”说老实话,要吃那一家的牛排,他情愿到巷口吃一碗才七十块的牛肉面。
“没关系的,这一点钱我还付得起。”越秋子哪知道文彝铭的心思,她只是直觉认定文彝铭一定好久没吃一顿好的了。贵又怎么样?她还没小气到只请他吃一碗牛肉面。
两人来到牛排馆门口,尽管文彝铭一再地抗拒,越秋子还是硬将他拉进去。
文彝铭皱起眉头,想到那家橡皮筋一样的牛排……唉……
在用餐的过程中,文彝铭一直低头不语。这里的餐点对喜吃美食的他而言简直是难以下咽,他吃得很痛苦,痛苦到不想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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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秋子却以为他难得吃到如此豪华的餐点,所以埋头苦吃。只是他吃了许久,盘里的食物也不见有什么减少。
大概是想慢慢的咀嚼品味吧!越秋子忖想着。
不像她,短短的时间内便解决了一份凯撒沙拉、海陆大餐跟饭后甜点。现在服务生已经撤下她面前所有的餐点,换上了热咖啡。
她吃东西的速度很豪爽,就跟她的个性一样。
她吃东西只为填饱肚子,倒是无所谓好不好吃。在她的认知里,贵的东西理所当然比较好吃。越秋子喝了一口咖啡,随即皱起眉头。“这跟你煮的咖啡差了十万八千里。”若说她还有一丁点味觉的话,咖啡是她惟一挑剔的。
“没想到你煮的咖啡会那么好喝。大概是全台北市最好喝的……”既然已经吃饱了,越秋子开始找话题闲聊。
文彝铭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已经吃饱,他也如获解月兑的推开眼前的牛排,招招手要服务生将餐点撤下。
“你不吃了?”越秋子看他几乎没吃多少。
“我今天……肠胃不太舒服。真的很抱歉……”若他真的吃光所有食物,他的胃肠才会真的不舒服呢!
“是这样呀……真的很抱歉,我还硬拉你来吃牛排。”
越秋子将过错往自己身上揽的行为让文彝铭再度感到讶异。一般人总会怪罪对方——既然肠胃不舒服就早说嘛,干嘛进牛排馆糟蹋食物、糟蹋钱?!但很显然的,越秋子并不这样认为。
她这样的个性,在这现实的社会跟职场,怎么能不吃亏?!
话说回来,他不就正在欺骗她吗?文彝铭头一次对自己的行径感到不好意思。
如果说什么样的人最适合在这冷漠的社会上生存,那莫过于他文彝铭。
他是自扫门前雪的最佳代表——他有实力,不必看人脸色,但他也不需要别人拍马屁才能肯定自己;他总是我行我素,以自己的风格行事,面对外界时总会以一层保护膜包裹住自己,就好比现在面对越秋子一样。
之前他还可以笑看越秋子喜欢帮助他人、同情弱者的个性,但现在他却有点良心不安,尤其当她毫无戒心的对他笑时。
“彝铭,有件事我非常的难以开口,但我非说不可……”越秋子紧张的搓手。
“你……你到底遭遇到什么困难,才会沦落到今天这等潦倒的地步?我是很想帮助你才会这么问的,绝对不是故意要戏痛你的伤处……”
文彝铭差点被一口水呛到。虽然他自认聪明过人,但编故事的能力似乎还有待加强。
“嗯……”他一副很难开口的模样。
见他痛苦的表情,越秋子感到万般良心不安。
“是不是伯父伯母……”这是她惟一想到的可能性。
刚考上第一志愿的文彝铭因为父母遭遇意外,一时间顿失依靠跟经济来源,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只好休学赚钱,以偿还父母亲遗留下来的债务……
越秋子的脑海中即刻衍生出这么一个悲惨故事。
文彝铭赶紧点头。“对……”
“真是非常遗憾……那么,你父母亲遗留下来的债务你还清了吗?”
“债务?”文彝铭是一头雾水,只能附和着越秋子的话猛点头。“喔,债务……还没……还有一大笔……”
“天啊,那你现在的生活一定非常困苦。”
她光想就替他心疼……天资聪颖的他不但不能完成学业,还因为学历低能找的工作有限,不得已只好出卖劳力赚钱……
“还好、还好……”文彝铭已经不敢直视她清澈的双眸了。
越秋子的纤纤细手越过桌面覆住了文彝铭的手,她的举动吓了文彝铭好大一跳。
“彝铭,如果你有什么困难,尽管跟我开口,不要跟我客气,我是诚心诚意想帮助你……虽然我们在高中时期有一段小小的不愉快,但你现在这样子,我实在不能视而不见……”
文彝铭缓缓的怞回自己的手,勉强挂着笑点头。“我会的,我会的。”
事情的演变,好像一发不可收拾。
他扮演弱者只是一时兴起,想看看越秋子滥好人的个性可以发挥到什么地步。现在他总算见识到了……
一个当年不屑于她的高中同学,多年不见,竟然可以得到她如此澎湃的热情跟帮助,而她甚至不曾多心去察觉对方是否撒了谎……
“我是认真的,绝对不是随口说说而已。”越秋子激动的站起身,越过桌面捉住他逃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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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承认这些年来我一直记得当年的仇,但此时此刻,我已完全将仇恨抛诸一旁!凭着当年的同学情谊,你的忙我是帮定了!”
“呵呵……”文彝铭见她慷慨激昂的模样,背后不禁冒出冷汗。
她现在的模样就好比古代那古道热肠、侠义豪情的女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她的口头禅,“济弱扶倾”是她的生平大志……以前就觉得她无可救药,现在亲眼所见,只能说她还能存活于这个社会实属奇迹!
如果此刻他可以挤出两滴眼泪的话,他想,她肯定会把她身上所有的积蓄统统拿出来让他还债……
唉,这麻烦事现在该如何了算呢?文彝铭眉头皱得好高好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