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他们之间的距离剩下一步之遥,御秀雨专注地凝视着久违了八年再相见的男人,眼前的脸孔,这么些年,她没忘记过,一直牢牢地烙在心里。
言秀宇直视着她,眼底平静无波,不似她的激动,侧首,他吩咐:「帮小姐拿行李。」
位于身后的一位男子赶紧移动上前,接过御秀雨手中的厚重行李。
「小姐,接送的轿车已在机场外等候,请跟我来。」扬手比了一个请的动作,他脚跟一旋,准备举步。
御秀雨拉住他,急声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回首,言秀宇淡然挑眉,「什么?」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不答反问。
御秀雨直视着他的眼……没有、完全没有,这怎么可能!?
他的眼中,丝毫没有对她的怀念,更别说是再次相见的熟悉与激动,他像是没看过她、不认识她。
「是我的容貌改变了吗?」变得让他认不出来了吗?
「小姐,我们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吧?」言秀宇冷然地看着她。
「你不记得我了?」她激动地上前揪住他的西装。
「我该记得吗?」
「你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凤凰花树下?雨天?」
言秀宇静默不语,一双眸子深不见底。
「要我再说清楚一点吗?」她急切地搜寻他眼中可能一闪而逝的情绪,「你帮我推秋千,你还记得吗?那个下雨天,你撑着伞在校门口旁陪我,你都不记得了吗?」
然而等到的,却是他淡淡的疑问:「有吗?」
「因为两次的不告而别,所以你在生我的气、怪我吗?所以才不肯承认你认识我吗?」她揣测原因。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没有,他没有一丝情绪,他像是真的不认得她,侧首,御秀雨对其他三人问:「他怎么会为我父亲工作?他是什么时候……,不,他发生过什么事情吗?他失去记忆了吗?」
三个人被问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睨着她,言秀宇缓缓开口:「小姐,不走吗?」
「回答我,你怎么会为我父亲工作?」她有太多的疑惑想问,如果他无法给她答案,至少,就回答这么一个问题也好。
「帮主对我有栽培之恩。」
「栽培?」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还有问题吗?如果有,我会尽可能的回答妳。」
「你……是什么时候,进入御门帮的?」
「七年前。」
紧咬下唇,御秀雨突然觉得好无力。难怪了,八年前在那个雨天与他分开后的隔天,她便被送回美国,至今是第一次回国。
会是认错人了吗?但他简直就跟她记忆中的脸孔长得一模一样。「你……叫什么名字?」
「言秀宇。」轻笑,他依旧一冷然,「很冒昧这么说,但我的名字跟小姐的,似乎只差一个字。」
「秀宇……」是他没错,她没有认错人。
「请问,我们可以走了吗?」言秀宇注意到时间。
点点头,御秀雨安静的走在他身侧,随着他离开机场大厅。
只有失去记忆才说得通了,再想想,进入帮中,处于尔虞我诈的危险环境,如果因为意外而伤到头部,那也是有可能的事。
机场外,言秀宇为她开轿车后座的门,「请上车吧。」
抬眸,御秀雨仍不愿放弃问道:「你为什么会进入帮中?为什么会失忆?这些问题,如果我问我父亲,他能够给我解答吗?」
「或许吧。」这是个敷衍的答案,他抿着唇,等御秀雨坐入后座后,为她关上车门。
★★★
共有二十名御门帮高级干部群出席的圆桌会议室大厅内,讨论声乍然停止,二十双眼睛齐飘向门口无预警的闯入者身上,来者惊为天人的美丽容貌,并未引起他们的赞叹与怞气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仍是一贯的冷然。
御秀雨一双美眸直盯着座位于首、唯一没有望向她的严峻男子,不出声音,等着他的动静。
瞥了眼壁钟,僵持了一分多钟后,终于,其中一位高级干部忍不住唤道:「帮主。」
御仲齐缓缓阖上手中的数据文件,环视所有人后,手一扬,要他们全都出去,会议结束。
纷纷点首,二十位干部们片刻不待,以最快速度安静离开,最后一位顺手将门给带上。
站起身,御仲齐朝宝贝女儿走去,张开怀抱,将她纳入怀中,「我有多久没看到妳了?妳越来越漂亮了!」女儿的绝美容貌像极他已逝的妻子,一直是他的骄傲,与心中的珍宝。
「八年了。」但这并非她急着来找他的原因。
与女儿稍稍拉开距离,他捏捏她细致的脸颊,眼中的严酷淡去,流露出无限宠昵,「是啊,我真是一个失职的父亲,自从把妳送回美国后,这八年一直没能怞空去看妳。」
「何必呢?」御秀雨笑中带苦,「您我都很清楚,您不是怞不出时间到美国看我,而是您根本没办法那么做。」
对于被点出的事实,御仲齐长叹,这声叹息,包含着诸多无奈。
「对不起。」在女儿的面前,他从来就不是一位严峻冷敛的御门帮主,而是个用尽心力只想保护女儿不受伤害的父亲。
「我并不怪您。」御秀雨清楚父亲的苦衷,虽然她并非认同。
御仲齐侧过身,透过落地窗望向一片繁华高楼大厦。「妳该怪我的。」他何尝不责怪自己,即便努力求取女儿的平安,却也从中遗失了身为一位父亲应陪伴左右给予的亲情与关怀。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都已是过去了。
「说吧!妳打断会议是为了什么?」他可不认为她会是因为想念而急着见他。
索性御秀雨也不兜圈子,「为了言秀宇。」
「你们认识?」
没答话,她走近他,「爸,请您告诉我,他是怎么进入帮中的?」
「看来,你们还不是普通的认识。」女儿的这种眼神,他也曾在言秀宇眼中看过,但从「那天」后,他便没再瞧见过了。
不满父亲的顾左右而言他,御秀雨扬声:「爸,连您也不肯回答我吗?」
「也?妳问过秀宇了?」
「对,但他只说是因为您对他的栽培之恩。」
「他的答案,妳不相信吗?」
「他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一直都凭着校内各项的奖学金与打工赚钱升学,就算再辛苦,我也不认为他需要别人的栽培,他有自己的理想,也能够靠自己逐梦踏实。」要她怎么能够相信!「为什么您会突然对他有栽培之恩?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有了我的赞助,他能够无忧无虑的求学,现在他已经是个各方面都顶尖优秀的人才。」当然也包括情绪管理。
「您认为我会相信您所说,他没有任何原因就愿意放弃光明前程,接受您的栽培,从此进入御门帮,过着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吗?」
御仲齐眼神一厉,「那妳大可去问他,当初是否心甘情愿?」提心吊胆的日子?现在有谁在听见「言秀宇」三个字会不惧怕三分,以那小子的才能,比他还适合混黑道吧!
「难道他失忆了?」她想不到其它理由。
「失忆!?」她的宝贝女儿何时变成小说家了?
「没错,因为他只记得您对他的栽培之恩,其它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连我,他也都不记得了。」
这几年来整天跟随着他的人失忆了,而他却不晓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恐怕是言秀宇另有心思吧……
「爸,请告诉我实情,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而他又怎么会失忆?」她真的很想知道答案。
虽然不知道言秀宇在想什么,但他相信他会这么做一定有理由,所以他顺水推舟便是。
「我对他一见如故,十分器重,所以想好好栽培他成为我的左右手。虽然不清楚他当初是否心甘情愿,但他最终的答案是,愿意的。」其实是以当时的情况,言秀宇别无选择。「至于失忆,我想应该有其原因,我不方便代他回答。不过,我不记得他有出事过。」
「什么原因?连您都不说,难道我还是得问他吗?」
「妳确定他是失忆吗?」
「不是吗?您确定他真的没有头部受伤过?」如果不是,那为什么他能那样的平静无波,眼神那样的陌生?「他的眼中既冷又陌生,好似完全不认识我一样。照您的意思,难道他是在演戏吗?」
的确,在这比一般险恶更胜的环境,唯有沉稳内敛的情绪,才能保护自己不轻易受到敌方的威胁,所以当初他安排他们接受情绪管理训练课程。
而在同期训练中,言秀宇比其它人更早了半年完成所有课程。他的情绪向来内敛压抑,总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看似无害又拥有令人无法忽视的严酷王者气质,然而跟在他身旁时,却隐藏起锋芒,成为一位听命行事的得力助手,要隐藏住内心的情绪,又岂为难事。
「秀雨。」一声叫唤,他打断她所有疑问。
稍微缓和情绪,御秀雨敛下眸,淡然开口:「父亲,您知道我这趟回国是为了什么吗?」
「妳的意思是?」时候到了吗?她终于要对他开口了……
「我已经不期望能对您有所要求了。」多年前她提过,答案已明了,不论如何,父亲都不可能会解散御门帮的。
「所以呢?」短短一句话,御仲齐问得苦涩。
「我想离开您身边,永远的离开,不再连络。」低下头,御秀雨眼中悄悄蓄满泪水,「这样的日子,我真的受不了了,有父亲等于没有,为了不成为别人拿来威胁您的人质,常常要逃、要躲藏;因为担心您的安危,在美国常常食不下咽,就怕从您布署的保镳口中听见坏消息。」虽然她心意已决,不想再过这样不安稳的日子,但要开口与父亲划清界线,心里总是苦痛。
「我真的很痛苦,您知道吗?……我是真的、真的很痛苦。」
闭了闭眼,御仲齐早就料到这天的到来,其实从很早以前,不需要御秀雨说,他就知道这样是最好的方法,划清父女界线,让她得以过着平顺安稳的日子,但她毕竟是他心头唯一的宝,要他怎么能洒月兑的与她划清界线?
「爸,秀宇对我而言很重要,您知道吗?」
「妳之所以会如此讶异秀宇进入帮中,是因为妳原本是打算离开后,找到他,并且跟他一起生活吗?」
「没错。」
「傻丫头,如果秀宇不是在我身边,妳想去哪里找他?」
「总是会找得到的,就跟八年前一样,我找到他,并且转入跟他同一间学校一样。」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吗?那时他不懂女儿为何执意要转学,现在总算知道答案了,原来就是因为秀宇。
「妳认为就算妳找到他,他会愿意一辈子跟妳一起生活,跟妳结婚吗?」
「也许他对我不如我对他,但是我相信,一定可以的。」她相信他们今生应该是属于彼此的,因为她也曾从言秀宇的眼神中,看见过与自己相同的心动。
「究竟是谁执着?」御仲齐忍不住叹息,恐怕这情分,有着难解之缘,但是他……
「父亲,我喜欢他,不,长久以来尽管想忘却忘不掉的情感,已经是爱了。」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她都移不开视线,她的心里、眼里再也装不下其它人。「我确定自己爱他,未来,我想跟他一起,平平淡淡的过生活。」
「所以妳是要求我,让他跟妳一起离开吗?」
「对。」她的眼中落出一颗晶莹。
别过眼,御仲齐隐忍着心痛,缓言道:「妳认为……他会愿意跟妳一起离开吗?」
★★★
夜里,昏暗窄巷内,透露着微薄的灯光,只足以将人的面貌大致照亮,言秀宇右肩上还背着厚重的书包,制服衬衫皱褶凌乱,一个小时前,他才刚打完工返家,但半小时过后,他宁可站在门外,也不愿处于家中。
因为家里的客厅内,有着一具已冰冷僵硬多时的尸体,那是──他的父亲。
倚靠在家门外的矮墙,言秀宇俊秀的脸庞没有表情,甚至无丝毫哀痛,彷佛死的是个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这种结果,其实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明白以父亲日复一日剧增积欠的赌债,再加上高利贷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高息,终有一天,父亲会因为还不出庞大债务而不负责任的以死解月兑。
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原本以为至少能等到他毕业……,但现下,所谓父债子还,庞大的债务无预警的成为压在他身上的重担,想必再过不久,讨债的人就会改找上他,而他的学业,也将因此无法如期完成。
闭眼,言秀宇首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但该处理的事情还是必须先处理,他从口袋中拿出旧款手机准备报警。
「等等。」
突如其来的一道低沉声响,令他停下动作,他抬眸,对上一双锐利威严的视线。
讶异藏在心中,他不动声色的与来者对望。
在这样窄短的小巷子里,竟然有人的步履与气息能够这般无声无息,他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出现的。
将言秀宇从头到脚不着痕迹的打量过后,男人开口:「你比我所预期的还要令人满意。」
「你是谁?」
「先别管我是谁,我想,我们能做一笔终身交易。」
「呵。」冷笑,言秀宇挑眉,「你对我的事情已经了如指掌了吗?」对才第一次见面的人谈终身交易?除非是已经熟知对方的情况,否则怎会有如此提议。
「怎么样?愿不愿意?」男人不答反问。
敛住眸,言秀宇知道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并无其它多余的选择。
「你说吧。」
「你父亲积欠的庞大债务,我能够帮你还清,但我要你从今以后,接受我为你安排的所有训练,学成后,你必须为我工作,我期望未来你将会是个无可限量的人才。」如果言秀宇无法达到他的期盼,交易也算失败。
「就这么简单?」
「表面看似简单,但我谈的可是终身交易,你最好想清楚了。」
对于男人的强者气势,言秀宇很清楚眼前这位绝非寻常人,他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一笔简单的交易,但是,背负着父亲所留下的债务,他既无法继续完成学业,短时间内也没有其它更好的方法能解决。
似乎只有这条路能走了,他并不害怕,反而被这样未知的挑战激起了一股兴致。
「我接受了。」
满意地勾起嘴角,男人主动朝他伸出手,「我不会签任何交易条约,咱们就以口头为定了。」
言秀宇伸手与他交握,对方能如此率性,表示有极大的把握他没胆毁约。他,到底是谁?
似猜出他的心思,男人终于道出姓名:「从现在起,你要牢牢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御、仲、齐。」
「御」这个姓,让言秀宇瞬间忆起一个始终无法忘怀的名字──御秀雨,这个姓氏很少有,但……应该只是巧合吧。
沉淀心思,他定神,瞧见了透过微光自御仲齐食指间闪耀的罕见黑钻戒指,指环上爬着龙纹,充满威严与权势的象征,与主人的气质十分吻合。
「你似乎少告诉了我些什么。」言秀宇抬眸说道。
精光一闪,御仲齐语气坚定道:「未来,我必会将你栽培成御门帮里不可多得的人才。」
虽然对「御门帮」这个名闻国际的黑帮组织认知不深,但几句言谈便足以让他认出他的身分。「你是帮主。」
「怎么样?愿意竭尽所能的为我做事吗?」
冷冷扬眉,他的唇边挑起一道几不可见的弧度。
回过神,言秀宇自回忆中怞离,转头望向一旁从刚才就不断在他耳边说话的好友段尔天,早就不知道他话题说到哪里去了。
「回神了?」挑眉,段尔天睨他。
「你明知道我没在听,还讲个没完?」他淡道。
「唉,瞧你这副模样,真伤我的心啊!原本以为难得能与好友聊天谈心,结果你只是径自地发愣。」
「聊天谈心?」他确定跟他谈的是心事,不是废话吗?
「不然你以为呢?别想得太复杂了。」段尔天笑得百无一害。
「想得太复杂?」凝住眸,言秀宇比谁都清楚段尔天是什么样的人。
多年前,在同一时间进入御门帮,因为杰出的才能他们成为帮主的左右手,也是一对默契绝佳的好伙伴,彼此唯一的好朋友。只不过,就性格方面,相较于他的淡然内敛,段尔天虽时时展现出阳光般的灿容,但唯有他知道,他的心思城府有多深不可测、多诡谲,表面都是假象,只不过是要利于让人放松戒备。
「也罢,你现在回神,我终于可以说我的重点了。」
「说吧。」早就该说了。
「你去接机了?」他没头没尾地丢出问题。
点头,「今天早上。」言秀宇回答简短。
「听说,你失忆了。」段尔天嘴角露出一丝兴味,「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眸光放远,他沉默不语。
「还听说大小姐她一回来就打断了帮主的重要会议,让二十位高级干部临时怞身离开,虽然是不知道为了什么理由,不过八成有一半的原因是因为你吧?」观察着言秀宇的反应,他续问:「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或者……要我帮忙?」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他眼色一收。
「其它人的事,我可不屑八卦。」惟独对他的事好奇关心。
浅浅一笑,言秀宇清楚段尔天只会问这么一次。
「你唯一可以帮的忙,就是什么都不要多说。」
「你是指你无端端失忆的事,还是那张旧照片?」
那是言秀宇高三时,无意间从同学那里得来的。
终于,擅长压抑的言秀宇露出一丝情感,低言:「都是。」
「可以问你为什么吗?」从前发现言秀宇皮夹内的旧照片,曾问过一次,没得到答案。现在看见照片里的天使活生生出现,而他们之间又处于如此复杂的关系,这让身为好友的他有义务关心一下。
一个男人,会把一个女人的照片放在自己的皮夹里这么多年,答案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言秀宇不认,聪明的段尔天不会不懂。
「这么做是最好的。」他告诉他,也像在告诉自己。
「你真这么想?」他不认为压抑一切就是最好的办法,有的时候只会造成两败俱伤。
「我……没有其它选择。」这就是最好的办法了,否则要如何能控制那在他心中翻腾的情感。想起早上,他得百般的压抑,才能忍下想与她相认的冲动。
「好,我知道了。」既然当事者都这么说了,他还鸡婆什么呢?
怀间的手机震动,言秀宇在第一时间接起:「帮主。」
那头传来低沉的嗓音:「秀雨说她想四处逛逛。」
「是。」应声,断线,动作一气呵成。
不论言秀宇如何伪装,段尔天仍是能看穿他心底的波动。
「如果照你刚刚所说,那你为什么不干脆跟她避不见面?你原本可以不接受帮主这项要求的,不是吗?」他不懂他何苦接下这份任务,折磨自己。
敛眸,言秀宇只说:「去忙吧。」拍拍段尔天的肩,他举步离去。
他是可以拒绝,但他就是……难以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