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大的迎亲队伍热热闹闹、欢天喜地的一路从奉安镇往东走了近百里,终于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口。
四方壮丁摆轿,钱媒婆立于四面围上红缎绣花的帏帘花轿边,朝站在门口等候多时,气宇轩昂的新郎呵呵笑道:「哎唷!新郎倌,快点来迎接新娘子了,可别误了良辰吉时哪!」
周围观礼的民众们皆探长了脖子,听闻这西城奉安镇「绫罗布庄」嫁来的新嫁娘生得沉鱼落雁,其倾国绝色更是百年难得一见,今儿个虽罩着喜帕无法一睹芳容,但谁知道呢?这外头风大,说不准等会儿能藉由风吹撩动喜帕而隐约见着呢!
钱媒婆掀开轿帘,让新郎倌将新娘子给牵出花轿,脚踏红色毡毯通过大门与宽广的外院,直接走进了正厅。
接着,钱媒婆眉开眼笑地挥动着团扇子,嚷着:「新郎、新娘准备拜天地啦!」
「一拜天地──」
「二拜祖先──」
「三拜高堂──」
「夫妻交拜──」
盖着红喜帕的段晚之莲步轻移,转身与夫婿面对面,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她颈背都僵直了。
最后一道拜礼了,咬牙撑过吧!
她弯身揖拜,不料正要挺起身子时,一阵晕眩袭来,让她不由自主的脚步一颠,整个人朝前方扑倒而去。
幸好一股可靠的力量在瞬间稳住了她的身子,厚实的大掌暖暖地包裹她略显冰凉的小手,但随即就放开。
是她的夫婿!
认知到这点,向来对任何事物都不特别关心在意的她,突然有了想赶快见到新婚丈夫容貌的好奇。
但这恐怕得等到宴宾结束,害羞的洞房花烛夜之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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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置得喜气洋洋的新房内,段晚之独自一人坐在床榻上,一动也不动的端正姿势俨然如一尊雕像。
等待新婚夫婿宴完宾客入房的时间格外漫长,让她不禁怀疑夫君今晚是不是不打算回房了?
然而,就在她想径自撩起喜帕瞧瞧时,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蚤动声,令那半抬在空中的手顿住,当房门被轻轻推开时,那双手早已规矩的交迭在腿上,就像不曾动过。
上官止澜站在门扉前,静睨他的新娘半晌,见她明知道有人入门,却丝毫不动声色,整个人好似打从送入洞房的那刻起便被定格至此,他寡情的唇角,蓦地勾起了一抹诡谲的笑容。
他迈大步上前,二话不说便在她身旁坐下,然后又是好阵子的沉默。
他到底在做什么?段晚之被掩在喜帕下的脸庞,柳眉一折,心中不禁浮上疑惑,他该不会打算就这样耗上一整晚吧?
彷佛过了好几个时辰般漫长,上官止澜终于开口了──
「娘子,妳闷不闷哪?」
那温润沁凉的嗓音悠悠慢慢,敲响了一室的宁静,但悦耳的语调,却没能打动段晚之的心。
他问这是什么话?怎么可能不闷?要不他也来坐个好几个时辰看看?
「希望为夫替妳掀开喜帕了吗?」上官止澜再开口,又是一逗。
段晚之胸闷气恼。不然呢?他是打算一辈子都不掀吗?
唷?这妮子那么沈得住气,连声都不吭!
上官止澜犀利的眸染上一丝兴味,她的无声反应,是过于娇羞亦或是对他的抗议?
思及此,他迅速地拿起桌上的秤杆掀开喜帕,凤冠珠帘相互敲击作响,而一双清冷的眸登时撞入他眼底,澄澈不含任何杂质的黑瞳,美得教人难以移开视线。
长指勾开珠帘,冰清绝美的容颜展露,如瓷器般细致且完美无瑕,上官止澜阅女无数,不是没见过比她更美艳妖娆的女子,但她却对极了他的味。
只可惜,身为长女,气质稳重是理所当然,但应该不至于会这般毫无表情吧?她的神情实在太过冰冷,一看就知道一定很少笑。
「娘子?」
段晚之依旧像尊冷冰冰的瓷女圭女圭,抬眸与他对视却不说一句话。
瞧那眸光全然无害羞之色,所以她方才的不作声,是在抗议喽?
「娘子?」他再唤,嘴角咧了几分。
这回,她的柳眉微微蹙紧了。
上官止澜笑开,乐不可支,看来他是娶到个──的宝了,以后日子肯定不无聊。
「来来来,娘子,咱们来喝合卺酒吧!」他起身,至檀木桌前倒了两杯酒,左右手各端着踅回来。
段晚之默不出声地迎视着总算见到面的新婚丈夫,身段颀长的他让一身大红蟒袍给衬得更加器宇不凡,再往上瞧,俊美的眉目之间,掩藏不住严峻的精明锐利,他不是王者,却有着浑然天成,不怒而威的尊贵威仪。
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她终于知道为何这次爹会如此爽快地就答应这门亲事,因为此人不仅家财万贯,甚至可喻为人中之龙。
而自己,该是要庆幸能嫁给如此出色的夫君,不应抱怨才是。
「怎么?娘子还满意吗?」
段晚之淡淡扬眉,似乎在询问他的话中之意。
「娘子对我的长相还算满意吧?」上官止澜不吝啬的为她解惑。
大部分的姑娘,若是嫁给了这般俊美的男子,肯定会不知羞耻的赶紧跳上喜床,与他同游鱼水之欢吧?
他的语气未免太过谦虚了,但炯眸倒是自信十足。
接过他手中的酒杯,段晚之侧身,与又重新坐回她身畔的上官止澜面对面。
「这合卺酒要相互挽着手喝。」他提醒。
「我知道。」新人共饮合卺酒,象征从此永结同心,这基本通礼她怎么可能不懂。
他们交挽着手,饮尽手中的酒,然后上官止澜怞走她手里的酒杯,一同搁回桌上。
「娘子头上的凤冠,重不重啊?」
他问的话非得这么多余吗?
段晚之将怨叹压回月复间,逼迫自己出声:「有劳夫君了。」
他就是想听她唤一声:夫君。那冷冰冰的嗓音,其实清脆美妙得犹如黄莺出谷!
上官止澜动手摘下凤冠,松开她用来束发的缨,柔亮的青丝如瀑布般倾泄披散,他凝望着,胸口隐隐约约地窜起了未知的波涛。
花烛之夜,段晚之表面上虽然看起来很冷静,且维持着一贯面无表情,但想到要和第一次见面的夫君合房,还是不免心惊胆跳。
今年才年方十六的她,在出阁前从没研究过图类的书籍,不是一知半解,简直就是不知不解!
这经过合卺、结发,接下来的圆房要做些什么呢?她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更别提要如何服侍夫君了!
就在段晚之脑袋瓜子打结成团时,令她紧张的事情发生了,只见她的夫君泰若自然地径自月兑去喜袍,和着单衣,两只手朝她伸来──
「等、等等……」她往后一缩,冷冰冰的娇容上有着难掩的羞赧。
「还等?」上官止澜挑眉,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故意戏弄道:「娘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就寝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呀!」
他不容拒绝地伸手,左掌拉住她的手腕,右掌褪去她的喜服,留下纯白的单衣。
段晚之紧张到快不能呼吸了!
她知道洞房是夫妻必经的过程,但他们素未谋面,是不是该等两人情投意合会比较好………尽管思绪跑出一堆他们合房之事不宜躁之过急的道理,但个性淡漠冷然的她还是无法开口拒绝。
他吹熄烛火,在漆黑里就着薄弱的月光踅步回床边。
上官止澜在她瞧不见的黑暗里露出愉悦的笑容,一双利眸闪烁着难以参透的诡谲,他冷不防地将坐在床缘的她打横抱起,耳闻她微乎其微的低呼,笑意更甚,把娇小的人儿给置于床榻内侧,自己则是跟着躺在外侧。
段晚之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羔羊,在黑压压的新房内,看不清他的人,看不透他的心,完全只能任凭他处置,想起娘亲的教导: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即是天,为人妻者没有说「不」的权利………
「放轻松。」低缓的嗓音传来,其中含着些许笑意。
他在笑!?她都紧张到快要窒息了,他竟然还有心情笑?
上官止澜扳过她的身,在黑暗中彼此眼对眼。「妳那么紧张做什么?」
段晚之不吭声,决定弃守了,反正迟早都要成为他的人,今夜就当快速熟悉彼此的入门吧!
感觉到她的呼吸频率回稳,身体渐渐的放松下来,他才满意地一把将她给拉进怀中,牢牢抱住。
但所有的动作,也就到此停止。
偎在他温暖厚实的胸膛,段晚之感到一阵纳闷,难道是她想太多了?他说的「就寝」,真的是指睡觉?
真是的!那干嘛还说什么「把握今夜良宵」的话来误导她,害她以为他们接着就要、就要那个了……
这下子,段晚之总算能松懈下来,缓缓闭上眼,婚嫁繁缛的行程礼节累坏了她,很快地她就沉沉进入酣甜梦乡。
直到怀里的人儿传出均匀的细弱眠声,上官止澜才睁开双眼,挪挪身子,低头审视他的新娘子。
傻瓜,如果他真的想要和她合房,还会让她穿着单衣入睡吗?早就将她月兑得精光,一块布料都不剩了!
瞧她紧张到刚刚还差点闷死自己,害他在心底险些笑岔了气。
真有趣!
他开始期待起他们的新婚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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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大清早,新落院居长廊外,两阵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哒地止于新房门口,门雕宣纸映照出两团半身黑影,一男一女,似在争执着──该打扰他们?
段晚之淡眸轻抬,睇视仍闭目沈睡的夫君,她试着动动身子,但睡梦中的他,双臂依旧如铁钳般紧紧锁住她,让她无法挣月兑,只能乖乖地待在他怀中,等他醒来。
不过麻烦就在于,她根本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醒!
啧,她这夫君也未免太没警觉心、睡得太死了吧?
门外那对男女称不上细细碎碎的争执声,竟然没能惊扰到他?
碰!
房门被外头那女人一掌给震得大开,毫不客气地就闯了进来,后头跟着位拥有绝俊容颜,神情却冷若冰霜的伟岸男子。
动不了身的段晚之,只能尴尬地躺在夫君怀里与他们干瞪眼,冷艳的娇容有一丝崩裂,她的心里在吶喊:实在是太丢脸了!
这两位是谁?打哪来的?
是夫君的亲戚吗?特地一大清早就来道喜?
不让丫鬟先来通报一声,就这样大剌剌的闯进来已经够失礼的了,看到他们仍躺在床上尚未起身着装,也不知道要先避嫌的退出去,这更是没礼貌到了极点;然而,最糟糕的是∣∣她的夫君竟然还没醒?!
简直离谱!
「早安啊!」女人友好地冲着她咧嘴笑。
段晚之此刻脸上的神情十分的怪异,依旧冷冰冰,但却多了点焦躁的面红耳赤,她无法应声,因为她怕自己一开口,心底的郁闷就会忍不住地爆炸开来。
「止澜还没醒啊?」女人调动视线,向上官止澜看去。
她在叫谁呢?她的夫君吗?
正当段晚之满月复疑惑时,原本站在女人身旁神色淡漠的男人突然瞬间移动来到他们躺着的榻边,掐指握住了上官止澜的手腕。
下一秒却被上官止澜给反擒,他的眸光炯亮,丝毫没有刚睡醒的迹象,薄唇掀吐:「你多心了,青岳。」
青岳无声地观察着他的面色,宽心后,退回女人身侧。
上官止澜勾笑,垂首望望怀中的小妻子。「睡得好吗?娘子。」
瞧那双神采奕奕的曈色,该不会早就醒了,刚刚只是在假睡吧?
段晚之回视着他,半声不吭。
上官止澜不介意,代她自答:「我想,妳应该睡得不错。」唉呀,他这小娘子的话还真是少得可怜啊!
「……」睡得好是好,但她就是不想承认在他怀里的自己,昨夜睡得极为安稳。
「我可是睡得很舒服呢!」拉着她双双坐起身,他暧昧地朝她眨眨眼,见她眉峰轻蹙,笑容更甚。
「怎么可能睡得不舒服,好歹昨晚你们也『忙』了一夜嘛!」女人话中有话。
段晚之沉默地敛眸,忙什么忙?他们根本没有怎么样好吗?
「青瓷,妳好歹也是个黄花大闺女,说话怎么那么不害臊呀?」上官止澜抬首,慵懒地调侃着。
「唉,说话嘛,何必拐弯抹角呢?那听得多累人呀!」青瓷美艳绝轮的容颜绽放璨笑,补了句:「妳说是不是呀?晚莹嫂子。」
这句话,让本来对他们的交谈毫不感兴趣的段晚之顿时怔愕,愣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