峪山虽然长长年覆云的偏远高山,由于山中有绵延不绝的温泉涌现,所以深入山中走个两天两夜,便能发现它其实是个世外桃源。
靠近温泉源头的地方有一个四季皆不结冰的湖泊,那是冰川与温泉交汇而成的宁静之湖,蓝天白云倒映在波光潋滟的湖面上,别有一番特色。
放眼望夫,一整片绿意盎然的草坪上还有丰富的红花黄蕊点缀其中,使得整个山谷生气勃勃。若是到了初冬,湖旁的绿叶便会绽放出朵朵鲜艳夺目的醉芙蓉,早晚不同色系的花朵更是增添此景美色的重要角色,所以即使终年居住此地也不会感到发慌或无趣。
若是偶尔心血来潮,还可在湖中泛舟,享受与天地合而为一的感觉,抑或是钓钓小鱼,享受与鱼斗智的乐趣。
华筝近些日子喜欢一个人站在这里享受美景,尤其最爱眺望可媲美镜面的明净“雪湖”,加上远方一座座交叠到天边的山峦,整个人的心胸不禁跟著开朗起来。
她闭上双眸怡然自得的吐纳,眼前的宁静让她的心思沉淀了不少,她需要涤尽思绪,想清楚未来的路该怎么去走。
然而在她沉醉于鸟语花香、水流草动的世界里头时,耳边突然听见细微的脚步声,惹来它的蹙眉。
华筝不为所动的闭著双眼,任凭那脚步声缓缓趋近身边。
华晏瞧著筝儿闭目养神的模样,几乎误以为是蓉儿回来了,然而在他几次拭眼之后,筝儿稚气的容颜覆盖了他的想像,他才清楚自己看见的是筝儿,而非思念多年的蓉儿。
他轻悄悄的走到女儿身边,与她齐肩而立的眺望远方,声音低沉的说:“雪湖一直是你母亲生前最喜爱的地方,因为它总会在瑞雪来临前绽放鲜艳欲滴的醉芙蓉。而我则喜爱站在湖边欣赏你母亲惬意的笑容,直到现在,我仍常常想像著你母亲倚靠在湖边石块上观赏醉芙蓉的模样。”
华筝在爹说话时,缓缓掀开了眼睑,“我还记得娘喜欢这儿的宁静,所以总是常到这儿来不想片刻。”
“是的,蓉儿喜欢宁静,也常常待在雪湖流连忘返,我每回只要见不到蓉儿的身影,到雪湖来找准是没错。”华晏在-话时,目光还不时地张望四周,感觉娘子似乎就在身边,只是她忘了回家的时间,所以迟迟没有回去。
华筝注意到爹的动作,也留意到爹眼中透露出思念的哀愁。
难道爹来这儿是为了找娘不成?华筝怀疑的想著。
“这儿已经大不如前了,就连醉芙蓉也都不再美丽。”她望著一旁的几株芙蓉树,现在已经是初冬时节,向来不曾迟开的醉芙蓉似乎已经有数年不曾开过花了。
华晏顺著筝儿的目光望向了醉芙蓉,轻笑了几声,笑脸上虽然有些哀伤,却也掩饰得体。“或许万物皆有灵性,它们因为知道你母亲不会再来探望它们,所以就忠心的随著你母亲离我而去。”
华筝对于父亲的回答只感到相当讽刺;想不到连植物都有感情,为何爹当年就没想到极力救娘呢?
“就因为娘的倩影早已不在,所以往事也都如烟消散。”她残酷的说,同时也暗讽父亲的无情。
华晏摇了摇头,对女儿的态度一点也不以为忤,反而悠然地看著远方,“筝儿,你要切记,这世间有许多事物纵然已经不存在,但是记忆却犹如心头上的痕迹一样,永远无法磨灭,也绝对是岁月无法改变的。”
华筝蹙眉的看著爹,有那么一刹那,她似乎看见了爹的眸中泛著泪光,但她宁可相信那是湖面光影让她产生错觉,因为她爹是个不会流泪的人。
“爹,你怀念母亲吗?”她怀疑的问著。
华晏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沉默的看著前方,就连眼睑也没有眨动一下。
直到他轻叹了一声,缓缓的垂下眼睑,“是的,我怀念。”脑海就像被掷了一颗石子,慢慢的样开一圈圈涟漪,那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回忆。他感伤的闭上眼睛,感觉著记忆里的美好。“我怀念她的一颦一笑,怀念她的一字一语,她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我终究还是无法走出记忆的牢笼。”
华筝在爹充满感情的告白中,看见了爹十年来从未展现的一面,也让她相信爹与娘终究是结发夫妻的事实。
“如果十年前你能改变决定,那该有多好?”她感叹的说,言语中有著浓烈的怨气。
“错了,纵然我改变决定,仍是无法扭转一切。”
华筝不解的抬起头来,对著爹眨动纤睫,“为什么?”
华晏叹了口气,恢复了他一贯的沉默与平静,他深深的看了女儿一眼后,随即转身往回头的方向走去。
“爹,你究竟有什么事没有告诉筝儿?”华筝急忙开口追问。
华晏没有回身看她,只是幽幽地回道:“筝儿,这世间有很多事不知道会比知道的人幸福,你懂吗?”
“不,我不懂。”她拚命的摇头,对于爹的刻意隐瞒感到相当的不谅解。
华晏对于女儿的追问仍是不予理会,继续往前迈开脚步,“筝儿,将来你一定会了解的。”
看著爹爹远离的背影,华筝知道自己多年来的疑惑还是无法解开。
她惆怅的仰望风中摇曳的树枝,不知何年何月才有解惑的一天。
兮兮兮华筝原本打算到石洞里打坐练功,突然察觉到洞外似乎有闲人闯进,于是打消了习武的念头,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种圣如此大-,竟敢闯人属于华氏的地盘。
她拿起芙蓉剑,踩著无声的步伐来到洞口,只见一名黑衣人行动迅捷的穿过重重机关与陷阱,正逐步往她的方向探进。
华筝最恨的就是这些为了仙丹而前来打扰之徒,若不是因为他们的争夺使仙丹变得重要,十年前爹早就让娘服下了,也不会献给那无能的庸君,还导致她与爹的关系绝裂。
一股怨怒之气聚集成复仇之意,她以拇指顶开剑鞘,眯起一对眸子陰森森的盯著眼前不知好歹的黑衣人,打算今后遇到入侵者皆格杀毋论。
她深深的闭上眼睛,等待猎物的欺近,趁著黑衣人环视周围之隙她瞬间拔剑出鞘,袭向入侵者。
黑衣人灵敏的以剑鞘抵住剑锋,原本想要趁著空档拔剑应战,不过他看见华筝的容貌后,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筝,是我,别打了!”关震喊道,却不知她有没有听见?
华筝在刀剑互击的声响干扰下,完全没听见对方的话,不断使出灵动的剑招,朝对力的致命点刺去,几乎杀红了双眼。
关震不能反守为攻,只能不停的退步以求安全,直到挡住华筝袭来的剑招后,不得不啧啧称奇的大叫:“哇,想不到数日不见,你的剑术更狠、更悍了,真是不得了。”
“关震?”华筝隐约间听见他的声音,一时间愣住了,急忙收回了剑,看清来者,“怎会是你?”
关震心里吁了口气,天晓得要是再与她这么交锋下去,他不被砍掉一条手臂才怪。
“我不是说过一定会再回来找你,怎不会是我?”
“你来做什么?”
关震微笑的上前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啄了一下,以示他的思念之情。“我是来带你一块离开的,你愿意跟我走吗?”
“离开?”华筝被关震突如其来的言辞与动作给-愣住了。
“还记得前辈之前说过的话吗?”他笑笑的取出当初前辈丢给他的玉瓶子,瓶口的塞子从未开封过,可说是完好如初的呈现在华筝眼前。“他说过只要我能将仙丹交回,就能换取你的自由,现在我就是拿它来换回你的自由。”
“等等。”华筝快被他给弄胡涂了,看著那只玉瓶子,她不敢相信的问:“难道云儿没有服下它吗?”
“是的。”
“为什么?”她几乎是以质问的口吻斥责,“你怎么可以这么做?你不是一直想要让云见远离病魔的折腾吗?怎么不强迫她服下?”
关震被责怪得有些恼了起来,“我当然希望云儿能月兑离病痛的折磨,不过我更不希望看见你被禁锢在这个地方,所以我要带你离开,懂了吗?”他在解释完后,不忘扯开喉咙大声的唤著,“前辈,我是关震,我来带走您的女儿了!”
“可是我”
“别可是了,前辈在哪儿?我想将药亲手还给他,然后带著你快点离开。”他望著四周,再次大声的喊:“前辈——”
华筝一头雾水的看著他,对于他选择自己而放弃拯救云儿一事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就无法失去云儿……”
关震索性伸出双手搭在她的肩上,认真的回答,“你说得没错,我是爱云儿,但找更爱你。纵然我无法在你们之间分出孰重孰轻,但是我仍强迫自己在你们之间做出选择,因为你们都愿意为对方牺牲,你懂吗?”
华筝在他严肃的神情中,感觉到他选择自己前的挣扎与彷徨,相信他在做最后的决定时,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所以才会如此急躁不安。
“奇怪,前辈怎么还不现身?”关震连一刻钟都不愿多待,看著手中的玉瓶子,他干脆走到一颗臣石之前,将瓶子搁在上头。“算了,我就将这瓶子搁在这儿,当作我东西已完整归还,你跟我走吧!”他将东西放在巨石上后,拉著华筝的手腕往出口的方向走去。
然而走不到几步,一阵奇风突然掠面而来,夹带著泥灰与落叶,弄得漫天尘沙飞扬。
经过前几次的经验,关震早就习惯了前辈出现时的排场,所以在面对这排山倒海而来的强风时,自然可以从容面对。
等待尘埃落地后,华晏已经立于巨石之上,手中还拿著玉瓶于,挑眉的看著他们。
“这是什么意思?”
关震拂去了脸上的落叶,牵著华筝的手上前解释道:“前辈,我已经将仙丹还给您了,现在筝儿可以随我一块离去了吧?”
看见女儿的手被这小子紧紧握在手中,华晏感觉有点不舒服,“东西是你自愿奉还,我可没答应筝儿可以离开。”
关震闻言,蹙起剑眉,“可是前辈上次说”
“我说的是上一次,没说过你拿著仙丹走出山谷后,承诺依然有效。”华晏不客气的打断关震的话,一双利眼眺向关震身后的筝儿,“筝儿,别忘了你答应过我要留在谷里陪我的,还不快点过来?”
“我……”华筝秀眉轻蹙,看著关震认真的眸子,以及父亲严厉的目光,她不想伤害关震,却又不愿留在谷底,两难的局面教她难以回答。
关震看出华筝的无奈,明眸一转,“既然前辈说无效,那么……别怪关震用抢的了。”他在瞬间取出一粒烟雾弹丸,用力掷向巨石,顿时白烟遮蔽了前辈的视线。他赶紧拉著华筝的手,“筝,咱们快走!”
华筝不敢相信关震竟然学会了她便诈的那一招,一时间还真是看傻了眼,完全没有头绪的任由他拉著往外跑。
“臭小子,竟然敢对我使诈!”华晏气得白眉一拧,一掌用力击向石块,只见气功震碎了巨石,无数细小石块往四处炸开。
关震见状,因为不敢与前辈交手,只好带著华筝走为上策。
他拉著华筝的手,没命的往出口逃去,在一阵天摇地动之下,一旁的树丛倒的倒、断的断,就连他们的步伐也开始不稳起来。
关震讶异前辈竟然有开天辟地的能力,感觉这脚底下的土地好像快裂成两半一样,地底隆隆作响,让人眼花撩乱无法踩稳步伐。
华筝知道爹使用的攻略,赶紧对著关震说:“快闭上眼睛,这只是幻觉。”
关震听话的闭上眼睛,并且以单手掠开前方的树枝,还好他的记忆力还不错,对于出口的方位还算模得透彻,否则别说是闭著眼睛逃命,即使没有追兵也不见得可以走出山谷。
在他闭上眼睛之后,似乎就没那么可怕了,最多耳边仍是不断传来巨响,天崩地裂的幻觉完全消失不见。
华筝内疚的跟著关震往出口逃窜,她可以想见父亲失望的心情,还有他暴怒的表情,只是当她再看见关震时,她就知道自己已经陷了进去,无法自拔……她真的很受很受关震啊!
华筝紧紧的闭上眼睛,不想去聆听良心的谴责,不过在与他不停的奔跑当中,耳边却是隐约可以听见爹的声音“筝儿,你会回来的……你会回来的……”
***
关震一心只想带著华筝离开峪谷,什么念头都没有,满脑子只想到若是被白眉神医捉了回去,华筝就再也无法离开这个地方。所以他更是用力的握著她的手,专心穿越这个宛如迷宫的树丛,快快离开危险的地方。
华筝却在他的紧握中,感觉到自己在他心中的重要,只是……她不懂,为什么他没有拿药给云儿服用?难不成云儿她……她担忧的看著前方兀自向前奔跑的他,一时间不晓得该如何开口询问,深怕自己触碰到他的伤口,触痛他的心。
华筝分心的观察他的表情,一时间没有留意脚下的石块而绊了一跤,整个人差点跌进泥泞之中,还好关震及时拉了她一把,让她免除掉皮肉之痛。
“你有没有怎么样?”关震看著她因为喘息而脸红的模样,有些担心。
华筝淡淡摇了摇头,以手背拭去额际的汗珠,“我没事。”
“那好,咱们继续跑吧!”话一说完,他又拉著她的手往前跑。
华筝没有异议,只是任由他主导一切,要跑要停也全都由他。
有一瞬间,她几乎沉溺在感动的境界之中,因为他还记得回来找她,这表示他是真的在乎自己,所以才会不顾生命危险再次回到峪山,拿药换取她的自由。
跑在前方的关震完全不知华筝的心情,只是对周遭环境的改变感到纳闷与心惊。
他蓦地停下步伐,气喘吁吁的环-被树荫遮蔽的天空,感觉这整个峪山似乎有些不对劲,只是任凭他怎么想,就是想不透哪一个地方不对了。
关震先是往一旁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看原先跑来的方向,突然一个念头涌入脑海,他这才恍然大悟,欣然的回头看华筝。
华筝在面对他的笑容时,感到一头雾水,“怎么了?你笑什么?”
关震给她一个更大的笑容,轻松的回答:“甭逃了。”
“为什么?”
“难道你没发现这一路上的机关全部消失了吗?”
华筝在他这么一提之后,才发现途中确实没有触及任何机关,严格说来应该是所有机关已经解除,所以他们才能逃得这么顺利,完全没有任何阻挠。
关震上前一步,双手紧握著她的臂膀,轻轻晃动,“这代表著什么,你知道吗?”
华筝眨了眨眼,缓缓的转头看向峪山,那个她曾经拥有幸福记忆的地方。她知道,她当然知道,这代表著……爹放她走了,不愿再禁锢她的自由了,所以撤除所有机关,让他们平安下山。
关震微笑的轻叹了口气,伸过手去握著她的小手,“走吧,云儿还在等你回去呢!”
华筝听见他这么说,倏地睁圆了眼,原本的顾虑立刻变成疑问,“云儿在等我?”
关震迳自浅笑著,甚至还露出理所当然的表情,“是啊,她一直吵著要见你,还吩咐我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你带回去见她,你别看她体弱多病,吵起来时真的是很烦人的。”
华筝在知道云儿尚在人间后,不得不质问仙丹的事了,“那你为什么没拿仙丹给云儿服用?”
关震蹙眉摇头,反驳她的话,“我有,是她不肯。”
“云儿不肯?”这个答案令她愕然,“为什么?”
关震抿紧了唇,不想再多-,只是去了一句,“这个问题你自己回去问她吧,因为她的时间……不多了。”
华筝从他感伤的眼眸中,看出事情的严重性。“关震,难道云儿她……”
关震只是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别再浪费时间了,走吧!”
他认真的黑瞳中有著淡淡的哀伤,她晓得那是一种无奈的恐惧,因为她经历过,所以她清楚关震目前害怕的事实。
别说是关震害怕,就连她也感到心慌。
她现在只希望云儿可以撑到她回去问个究竟,不然云儿做出这样的决定,将会在她母亲死亡的陰影之上再添上一层疑云,今她永远无法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