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八点半。
“小森林点心坊”的大门已经完全开启,温暖的橙色调装潢下,洁净透明的玻璃窗内透出了一排排躺在面包架上刚出炉的面包,诱惑着过路客的视觉与味觉。
小森林点心坊并不只是一般的面包店,基本上还是一间提供下午茶的轻食餐馆,它特殊的地方在于整家店除了老板娘的儿子以外,清一色是女性工作人员。由于老板朵拉本身是女性,深谙现代人讲究健康与美味间的平衡,一直致力于开发便宜又分量大的美味面包,这样的诉求自然赢得了消费者的喜好,开业近十年,客人一天比一天多,风评之佳,更常常活跃于美食杂志之上。
穿上制服之后,漪洁在外头扫地。其实这不是她主要的工作,毕竟她是制作面包及蛋糕的师傅群之一,只是因为小森林附近正巧紧邻两个学区,生意好得吓人,一天的出炉次数比一般面包店的两次还多了一次,分别是早上八点、下午一点和下午四点半,漪洁的工作量也跟着增加不少,不过再忙、再累,毕竟是自己喜欢的工作,所以也不以为苦,更何况她与同事相处愉快,在这里度过的每一天,都让她感到无比的充实与快乐。
“哇!你的手怎么了?”一个人忽然靠近她身边,出声吓了她一跳,原来是外场的员工雪华,有着圆圆的笑脸和阿沙力的个性,由于年纪比店里七、八个女孩子都来得年长,自然而然也成了老大姊。
“噢,没事,昨天被人撞到……”
雪华仔细查看着漪洁的手,啧啧有声地说:“受伤了还逞强,扫地我来就好了啦!”
“放心吧,这是预防细菌感染才贴的,其实没那么严重。”漪洁笑道,走进店里。
“可是看起来妤痛-……”雪华一边说着,一边跟着她走进去。
老板朵拉正巧由厨房出来,她戴着系链子的眼镜,穿着一身雪白的厨师制服,脸上洋溢着笑容,问:“痛?谁受伤了?”
“是漪洁啦!”不待漪洁阻止,雪华已经出声。
“噢?”朵拉下意识的看了洁漪膝盖一眼“有没有去看医生啊?”她亲切地询问。
“有啊,不过今天还要去换药……”
漪洁笑着点点头,这里的每一个人待她都像是家人一般的亲切,有时甚至好到有点不好意思。
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面包店里的甜香、暖烘烘的温度、耳中所听到的轻柔音乐,以及每个人温馨的笑脸,都成了雷诺瓦笔下的画般,光影灿烂又朦胧……
漪洁陶醉在这片氛围中,只觉自己仿佛也成了画家笔下的人物,从脚底升起一股活力,感到无比的幸福。
就这么一直工作,到了近下班时间……
“我走喽!”漪洁准时打卡,走到店门外,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到店里挟了几块面包,然后冲到柜-付帐。
“去换药啊?”雪华一边结帐一边问:“医生很帅吗?不然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漪洁闻言,脸上竟下自然地红了红,嗫嚅道:“没……没啦……”
诊所内。
陆维希坐在办公桌后写着病历纪录,心情有点差,刚送走一只得了心丝虫病的狗狗,看到主人那哀痛欲绝的表情,他也不禁难过。主人对宠物的爱越深刻,要分离的痛苦越教旁人跟着鼻酸,虽然他早已习惯克制这种主观的情感,但毕竟面对的是死亡,任谁的心情都好不起来吧?
手支着面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颀长的身影看来有些懊丧,就在这个时候,诊所的门外出现一个影子……
大概是带宠物来求诊的人吧!诊所里向来只有他一个人打理全部的事务,在没有助手的情况下,自是连送往迎来都要亲自处理了。
闭了闭眼睛,抛去那恼人的伤感,他站起身,门也在这个时候缓缓推开,一个绑着马尾的女孩出现在门口,没有抱着猫或狗,倒是提着一个塑胶袋,对他腼腆的微笑着。
是她!不自觉地精神一振,嘴角也浮上了笑意,那可爱的女孩。
可爱……对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陆维希不禁有些诧异,不过一想到昨天她呆若木鸡的模檬,他就觉得有趣至极。
他微笑。“是你啊!”
“嘿。”漪洁有些生涩地向他打招呼。“我来……换药。”在兽医院包扎实在有点怪,漪洁自己都讲得有些心虚。
陆维希却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表情。
“那很好,你先在椅子上坐一会儿,我去拿东西过来。”他转身走进某个小房间里,不一会儿出现,手上多了个小铁盘,里头放着剪刀和碘酒。
“后来还会痛吗?”他坐在她面前,替她拆开纱布。
“嗯……还好。”就是洗澡有点麻烦。漪洁心底想着,她昨晚拿了一个大垃圾袋包住自己的手,才勉强洗好澡,偏偏想洗头又没办法洗,只得一直忍耐。想到这儿,不禁月兑口道:“大概……还要几天才可以好啊?”
“嗯,结痂以后就可以了啊!”陆维希回答,一点也不了解眼前人的心事,只是随口岔开话题。
“刚下班?”
“对啊。”漪洁点点头,这时陆维希已经将纱布完全拆下,正仔细地检查伤口,看起来似乎没什么异状,于是便开始上药。
“你外表看起来倒像个学生,不像是已出社会的人。”陆维希笑望她一眼,她看起来十分害羞的样子,有种纯真的气质,没有一般社会人士言谈中的世故沧桑。
“是……是吗?”敏感的将视线转向他,漪洁有些羞赧地歪了歪头。
“不好意思,我的手没空,能不能麻烦你一下,把干净纱布递给我,就在你后头的柜子上。”陆维希突然道。
漪洁猛然回神。“啊?好、好的。”
她回过头,发现纱布放在离她座位大概有一小段距离的壁柜上头,陆维希显然忽略了漪洁的手比较短,只见她构了半天,却还是构不着柜子的边,陆维希原本低头搽药没发觉,等到他觉得她拿纱布拿得也太久了一点,这才抬起头来。
“拿不到吗?没关系,我来。”
他直觉要站起身子,漪洁慌乱回应。“不用,我已经快……”她索性用脚支撑,把前端椅脚腾空抬起,往后一仰,势在必得!
陆维希见状,一时间满带笑意的表情也顿时崩溃。“小心!”
接着就是一声砰然巨响!等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只见陆维希压在漪洁身上,始作俑者则发出悲惨的声吟。
原来漪洁拾起椅脚的同时也失去了平衡,眼看就要往后摔倒,陆维希反射性的要抓住她,没想到被失去平衡的漪洁仓皇一抓,自己也失去重心往前倾倒,就这样,两人趺成一团。
“痛痛痛……”漪洁痛到都快哭出来了。
“对不起……”陆维希这才意识到自己压到了她的伤口,又想到男女之防,斯文的脸孔浮上一抹潮红,慌忙起身相扶。“你……没事吧?”
可以的话,漪洁实在很想坚强的说声没事,可是……她真的好痛!正想逞强说“我没事”的当儿,她的心却因为两人过于靠近的距离而漏跳了一大拍!
他的睫毛好黑啊!鼻梁也很直、很挺……
长得好看的男人到处都有,不过眼前的男子却散发出一种自然的优雅气质,不需靠外表的修饰,举手投足间与众不同的气质,在人群里,就足以吸引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凝定……
再也移转不开。
“坐好了。”陆维希带她到另外一张椅子上坐定,抬起头,视线正巧对上一双澄澈明亮、充满好奇的双眼。
心不由得微微一动,她像只单纯的狗儿那样,眨巴眨巴地看着自己。
好、好可爱……
这三个字再度窜过脑海,他居然把女孩想成小狗了,莫非是职业病使然?
漪洁倒是被他突然对上的目光给吓住,来不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只好呆呆的和他对视,但仍不由自主地,双颊飞上淡淡的樱红。
最后还是陆维希先把目光移开,他站起身来,不露痕迹地笑道:“都是我不好,竟然叫你拿东西。”
“是我太逞强……”漪洁忙不迭地解释。
“没那回事。”陆维希安抚道,再度替她看了看伤势,确定无啥大碍后才包裹起来。这回他不敢再劳动伤者了,一切亲力亲为,待包扎完毕之后,他流露出大功告成的一笑。“幸好情况没变得更严重,否则我这下可真的要被人举发密医了。记得伤口结痂时,千万别去抓啊,留下疤痕就不好看。”
交代完一堆话,受话者那方却连答都没答一声,这让陆维希不免觉得有些奇怪。“林小姐?”
漪洁猛然回神。
啊!她在干么啊?居然当着他的面发起呆来了!
“对、对了。”她慌忙拿起从刚刚就被她摆在旁边的塑胶袋。“这是送你的。”
陆维希一顿,客气地笑了笑,推辞着。“这怎么行?撞到你的人是我,要送礼也该是我送才是,怎么好意思让你破费?”
漪洁红着脸,只是摇头。“不……不是啦,这些是我从上班的地方用员工价买来的,很便宜的。”
“噢?”陆维希闻言,有点好奇的接过袋子,打开一看。“原来你在面包店工作?”
“嗯。”漪洁点点头。
“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呢!”陆维希笑道:“可是如果我就这样收下来的话,对你实在太不好意思了。”
“不会的,我只是想要谢谢你帮我包扎。”漪洁看着他的侧脸,答道:“面包刚出炉没多久,趁新鲜吃最好了……”
陆维希微笑不语,漪洁深怕他不相信自己的话,又慌忙接口。
“真的!我没骗你!我们店里的面包虽然便宜,可是用料都很实在、师傅也很用心,口味也是一级棒的,你只要吃过一次就晓得了。”话一出口,漪洁忽然意识到自己未免太过激动了点,连手都举起来了。
看到她的动作,陆维希显然愣住了,先是惊讶,过了两秒后却忍不住失笑。
“对、对不起,我太……”漪洁尴尬的跟着笑了笑,手缓缓放了下来。
陆维希却道:“看你这么推崇,我不吃一口,奸像对不起你和自己的胃。”说着便拿出一个菠萝面包,却不是自己要吃的,反倒递给漪洁。
“呃?”
“只有我吃不好意思,你也一起吃吧!”他和善地劝诱着。
漪洁看着他笑眯眯的模样,只觉无法抗拒,原本是想把面包送给他以后就闪人的,然而面对他温和的要求,她连“拒绝”两个字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下意识就伸手接过了面包,陆维希见状又笑了笑,招呼着。
“你先坐,我记得冰箱里还有饮料,我去帮你倒一杯过来。”
“嗯……好、谢谢……”看着他走往内室的背影,漪洁兀自失神,口里还喃喃-着不明所以的字句。“麻烦你了……不好意思……”
就这样,包扎完后,漪洁反而和陆维希一起吃掉那袋被她拿来当作谢礼的面包,这期间,诊所内居然一个客人也没上门,恍如老天爷刻意安排似的,两人度过了一个无人打搅的下午。
陆家。
陆维翔的跑车才刚停在大门前面,那铸铁雕花的大门立即像得到通知一样地缓缓打开,由里头走出一名约五十几岁的警卫,陆维翔见状摇下车窗。
“您回来了。”警卫毕恭毕敬的行礼。
“暂时而已,晚点有个开幕酒会,还要出去。”他手握着方向盘,淡淡地说:“我只是回来换个衣服,爸爸在吧?”昨天回到家时,警卫说爸爸和人有约已经出门了,早上因为睡过头急着去公司,所以也没和爸爸碰到面。
“老爷在书房。”警卫答道。
“那好。”陆维翔点点头,一踩油门,驶入大门。
将车停到车库之后,他走进屋内,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凉空气。是大理石装潢的关系吗?这栋房子美是够美了,然而缺乏一种平易近人的温度,基调总是冷冷的,加上母亲过世后一屋子里全是男人,根本感觉不到一丝柔软,反而十分岑寂。
陆维翔不太喜欢这种感觉,然而由不得喜不喜欢,他自己也早已被这样的环境同化了。
每次这样想时,他就会联想到维希的诊所。
维希的诊所一样给人沈静的感觉,却不是没有温度的,而是一种温缓的和谐状态,让人可以放松,那是这个家里所没有的东西。
或许,这就是他要离开这里的原因吧?
陆维翔一边自嘲的想着,一边来到书房前,顿了一顿,顺便整了整领带,这才举手敲门。
“维翔吗?进来吧。”父亲知道外头的人是谁,大概是刚刚警卫已事先用内线电话通报过的关系。
陆维翔打开门走了进去,便看到父亲陆守中正坐在按摩椅上闭目养神。
“爸爸。”
陆守中没有睁开眼,迳自开口道:“昨天去见过维希了?”
“是。”他答道:“他答应会回来一趟。”
“这样吗?”陆守中点点头,关掉按摩椅的开关站起身来。“我昨天临时和你高伯伯打高尔夫球去了,所以没等你回来。”
“不要紧。”陆维翔没什么情绪地说道,若早知道父亲不在家,他大概也不会急着赶回来,毕竟兄弟俩难得碰面,维希还想邀他吃饭呢。
陆守中看了他一眼。“你最近晚上常出门应酬,要多小心身体。”
“我知道。”
“嗯……”陆守中沈吟了一会儿。“好吧,那就先这样了,晚上别太晚回来。”
“爸爸如果累了,可以先去睡没关系的。”陆维翔恭谨地道。自从他在从事半导体科技的家族企业走马上任以来,父亲一直有为他等门的习惯,他也一直保持着没事就尽早回家的作风,这样低调的处世方针,也让他在业界被冠上“奸男人”的封号。
“对了,你大哥的诊所情况还好吧?”陆守中问道。
陆维翔何至于不明白父亲的心意?与其说是想知道生意好不好,倒不如说他想知道的是大哥的近况。
“大概还行吧!我也不常去,不太晓得,不过他本人倒是老样子。”
陆守中无声一笑,点了点头。“那好吧……”
从以前到现在,他最担心的莫过于这个不怎么按牌理出牌的大儿子,天下父母心,谁不希望儿女成龙成凤,维希走上与家业完全无关的兽医路子,还一副顶自得其乐的模样,做父亲的一开始自然是很不满,然而这些年下来,再怎么强硬的态度也早就被天性的爱子之情软化了,何况家里还有维翔呢!
就在这时候,陆维翔道:“爸爸如果没事,那我要准备出门了。”
“好……好,你去吧。”陆守中露出微笑,向他摆摆手。
陆维翔于是退出了书房。
又过几天,漪洁连续去换了好几次的药,或许真是-陆维希的福吧,她的手伤几乎快痊愈了。每次到诊所,她总是毫不例外地带上一堆自己做的面包给陆维希,因为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喜欢吃的样子,每次都十分捧场,吃得很尽兴,好比现在。
“好想认识你们的面包师傅。”他总是笑着说:“第一次吃到这么松软又有弹性的面包,真希望有机会当面跟他道谢呢!”
这个面包师傅,其实就站在你面前-……
漪洁心底总是有点尴尬地这样想,不过不晓得为什么,她始终没把自己其实就是面包师傅的事情说出来。
因为从陆维希的言谈中听来,他好像认定她只是外场的柜-小姐,而不是那种沾着面粉,与高温、汗水为伍的面包师傅。
“在想什么?”陆维希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她的出神。“瞧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重点是,好像还有点委屈?
“有吗?”漪洁回神过来,忙笑道:“没有啦,我会把你的赞美转告给大师傅知道的。”
“这样以后我去买会比较便宜吗?”陆维希问道。
漪洁却瞪大双眼。“你要去买?”
“咦?不行吗?”陆维希为她的惊讶感到疑惑。“总是吃你带来的不太好意思吧!”
“怎……怎么会?”她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安啊!
“怎么不会?你也是花钱买的,老是一直吃你送的,我也会过意不去。”
“你也帮我包扎了啊!”
“只不过是举手之劳。”陆维希道:“还是我请你吃顿饭,还你个人情?”
漪洁噗哧一笑。“这样还来还去的,未免太麻烦了吧?”
其实伤早就好得差不多了,认真讲起来,就算不再敷药也没关系,然而不知道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在驱使她,她总是一下班后就跑来这里,陆维希也没有表现出奇怪或不耐烦的样子,他总是那么亲切地微笑着,与她谈天说地吃东西,偶尔遇上求诊民众,漪洁要不就提早离开,要不就静静的坐在一旁等候他看诊完毕,在这空档时,由于陆维希的全副精神都会放在那些宠物身上,漪洁便得以好好的端详他认真的模样。
越观察他,她就越觉得他很吸引人,然而她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心情该何以名之,毕竟只认识不到一个月,她甚至还不确定两人是不是朋友呢!
这样算疯狂吗?陆维希永远在定点,而总是她主动去找他,虽然有包扎伤口这件事作为两人见面的理由,可一旦伤好了,是不是就再也没有藉口了?
“真是不好意思,我向来很少和朋友出门,一出门就是吃吃喝喝,不然这样吧!你若是有什么好提议不妨说出来,别说还什么人情不人情的,我们已经是朋友,个用再那么客套了吧?”
陆维希的话将漪洁的神智唤回来,重点是后面那两句。
朋……友?
“既、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更不用麻烦了啊。”她整个人放松地笑了一笑。“只要你让我没事来打搅一下,就已经很足够了,反正妈妈最近都很晚回来,我在家里也是一个人。”
“这-有什么问题?”陆维希觉得她实在很单纯,像个小妹妹一样。“只是这里很无聊的,我怕你嫌烦,觉得腻。”
“怎么会?”漪洁歪了歪头。“你这里常有很多小动物来来去去的,很好玩啊!以前我也想在家里养拘,可是妈妈不准。”而且还能跟他聊天、听他说话,这样她就够高兴的了。
“噢?”她说话的神态是那么天真坦率,陆维希忍不住笑道:“原来是这样,难怪每次一有客人带着小狗或小猫来,你就猛盯着诊疗床不放!”
啊?!原来他知道!
漪洁愣了一下,只觉耳根都热了起来。虽然她是真的喜欢那些小动物,不过她真正在看的,还是陆维希一个人,原以为他专心看诊不曾发觉,却没想到原来他都有注意到,虽然有些误会就是了……
算了,只要他没察觉到真相就好。对此,漪洁报以傻笑带过。
“时问也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她站起身,企图结束话题逃走。
“这么快啊?”陆维希下意识看看时钟,才六点而已,平时她总是待到六点半的。
“呃……我还有点事,想去书店找一些书……”漪洁索性随口胡诌。
陆维希却是眼睛一亮。“嗅?这样啊,那我跟你一起去好了。”
“唔?”漪洁有些错愕。
“我正好也想去书店呢,一起去吧。”说做就做的陆维希这会儿已经月兑下白短袍,拿起披挂在椅子上的薄外套就准备出门。
“对了,你好像都是走路来的吧?”他问。
漪洁点点头。
事实上因为她家、上班的地方以及陆维希的诊所,都在平时她所运动的公园附近,虽各自分散在三个不同的方向,但彼此还不太远,所以她一向是走路来去。
“那这样吧,我们去过书店之后就顺便送你回去好了。”他边说着,人已经走到大门口。
“-……不用麻烦了……”
“不会麻烦的。”陆维希道:“还是……你嫌弃我的车子?”
咦?她没听错吧?这是在……威胁吗?
看她一脸完全被打败的模样,陆维希知道自己显然已经说服了对方,于是便打开门率先走了出去,漪洁没办法,只得也跟着出去。
她看人的眼光是不是有点偏差?明明一副好奸先生的模样,怎么、怎么被他决定的事情就好像再无反驳余地似的?他的温和真的只是单纯的好脾气吗?
“还是……还是……根本是装的?
当漪洁回到家的时候,母亲也已经下班回来了,漪洁随口打了声招呼便在鞋柜椅上坐下来月兑鞋,方如听到她的声音,立即跑过来,一脸混杂着怀疑、高兴又神秘兮兮的笑容靠近女儿。
“干么这样对我笑?看了乱不舒服的。”漪洁皱着眉头问。
“嘿嘿嘿……”方如还在笑。“告诉你,我、都、看、到、了!”
“看到什么?”
“你是瞒不过妈妈的火眼金睛的。”方如一副了若指掌的语气说道:“我就说嘛,难怪你对秃头学长没兴趣,原来是早就有对象了。”
“对象?什么对象?”漪洁兀自丈二金刚模不着头脑。
“还装还装,刚刚送你回来的不是男人吗?而且,这几天老是晚归,平时你不是一下班就赶着回家?”
“不……不是啦!”漪洁紧张的顿了一下。“他就是骑脚踏车撞到我的那个人,今天只是因为他正好也要出门,才顺便送我回来的。”
“真的?”方如表情有点狐疑。
“对。”漪洁郑重其事的点点头。
方如很用力的看着漪洁眼底有无“心虚”二字,观察了几秒,确定女儿不像在说谎之后,这才没趣的从她身边走开。
“哎……”
漪洁见状,慌忙往房间溜去。“我去洗澡……”
趁母亲不注意,她悄悄关上房门,靠在门板上,轻轻吁了一口气。
奇怪,她什么坏事也没做啊!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小偷似的?
从来没什么烦恼的自己,却在遇上陆维希的那一天起,就生出一份躲躲藏藏的心事……
就像方才在书店时那样。
她根本没办法仔细专心的去阅读,倒是泰半时间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陆维希身上,而陆维希却像是一头栽进了文字海似的沈迷,只管顾着看书,要不是后来她鼓起勇气去提醒他该结帐走人,否则会太晚回家,他恐怕会在那里看到书店打烊也说不定。
或许陆维希之于她,就像书本之于陆维希,她总是在阅读着他的表情,和笑容背后的真意……
这是什么样的心态?她不明白,男生与女生之间,这样的在意,该说是喜欢吗?
漪洁从来没有谈过恋爱,但是她对它是有自己的认知的。
像大气球包着小气球,小气球里又包着一颗心形的气球,从大气球外头看进去总觉得好蒙胧,想要看得更明白,就要把它戳破,这时,小气球里的心形气球就会稍微有一点点具体的形状了,但如果想得到那颗心形的气球,就必须再戳破小气球才成,一层层的探索和追寻,隐蔽的真心才会浮现,这是她对恋爱的模糊认知。
陆维希是那颗心形气球吗?
隔在大气球外,从外头努力睁大眼睛看个分明的她,还是不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