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凉风,轻轻的潜入室内,驱散了闷热的气息。一夜未眠的红菱守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手脚被绳子绑住的黄泉。
黄泉仍在昏睡,俊美的脸庞十分平静,虽然身上缠满粗绳,却不影响她安睡。
红菱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目光转来转去,最后落在她微微敞开的衣襟。衣襟内有厚实的绸布,紧紧包裹着女人才有的酥胸,那属于女子的证据,证明了这个俊美得难辨雌雄的人,是货真价实的女子。
红菱叹了口气,自从这个女人出现,主子就变了,变得拖泥带水,心慈手软……她不喜欢这个俊美的女人对主子的影响!
“碧落!”床上的人猛地张开眼,冲口而出的一声吼叫,打破安静。
“你睡醒啦。”红菱吓了一跳,轻拍着胸口收惊。
“碧落在哪?”黄泉想起身,一动,才惊觉自己被绑在床上。
她立刻不悦的沉下脸,看向床边的女人,居然是妓院的年轻鸨娘。
“主子去处理善后,还没回来。”红菱笑着回答。
“善后?”黄泉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那隐蔽的密道,陰暗的地牢,还有碧落残酷的一把火。
她面色大变,浑身血液像逆流似的,神情扭曲。
囚禁在地牢里的那些人,是不是都让碧落活生生给烧死了?
“一旦地牢起火,殃及‘醉红尘’,你们还能隐瞒得了私囚百姓,杀人灭口的恶行吗?”黄泉怒视她道,“快放开我!”她得尽快去弥补碧落犯下的错!
红菱摊了摊手。“我可不敢违抗主子的命令,他要留你在此,你就不能去别的地方。况且,‘醉红尘’只不过是一栋房子而已,存在与否都影响不了我们的计划。”
黄泉静心思索,理清头绪,问:“这是哪儿?”
“郊外的一处庄园。”红菱掩嘴而笑。“主子把你带出密道交给我。吩咐我将你带来此地,这里很安全,不会有外人来打扰。”
碧落此刻在哪儿?正做些什么?黄泉一颗心纠结得发疼,脑子里满足那个冤家似的男人,想着他的一举一动,恨不得能立即飞到他身边。
“你在帮碧落做事?”黄泉深吸口气平静下心绪,问着红菱:“你可知他在做什么?”
“主子想做什么都没关系,重要的是我全心全意辅佐他,不辜负主子的收养之恩。”
“你这是在为虎作伥!”黄泉以严肃的态度,劝说道:“放我走,我得去阻止他犯罪。”
红菱笑着转过身,打来温水,无视黄泉一脸的焦虑,慢悠悠的为她擦脸。“我们主子又不怕,你怕什么?”
“你不担心他做事太绝,惹来官府调查,难逃法网?”
“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官府。”红菱一点也没有动摇。抹净了黄泉的脸蛋,接着为她梳发。“我跟在主子身边那么久,见到主子受苦都只有他独力解决,从没看到什么官府。什么正义之士去帮他的忙。”
受苦……两个字包含的艰辛,令黄泉哑然。
她俊美的脸浮现无措之色。回忆着久别重逢的碧落,他邪气的笑。仇恨的目光,在在叫她心疼。
小时候,他们俩的关系并不亲昵,却是最最理解对方的人,不算朋友,但有着比朋友更牢固的情谊。这样的一份情谊,成为她生命中最特殊的存在。
再相见,他完全变了,变得不像过去的他。但仍吸引了她的关注。
她可以忘记过去,却不能放弃如今的碧落。
她无法忍受他的疯狂和不快乐。
“他发生过什么事?”黄泉忧虑的问着红菱,忧虑得满心慌乱。她有些害怕,若是拯救不了碧落,自己可能也会疯狂,不再快乐。
“主子的经历,都是些寻常人不能忍受的,例如:最重要的人遭到奸滢,最信赖的人无耻的出卖,最在乎的人被杀害……这些,你想听详细吗?”
黄泉的身子倏地僵硬。红菱见状又笑了。
“主子说,你是他的旧识,我看他颇为在意你,希望你别跟他作对,别让他为难,否则,他会很失望的……”
黄泉闭起眼睛,忽略红菱的警告,语气沉重的问:你知道一个人吗?
“谁?”
黄泉说出程瑞霖的娘亲当初的花名,又形容了她那绝色的容貌。
红菱点了点头,“她是我最敬重的长辈,我知道她。”
“她当真死了吗?”
“死……算是幸运的,她为了保护主子,遭到好几个男人残酷的凌辱,你知道什么叫凌辱吗。”
“够了。”黄泉睁丌眼,听不下去了,心痛得像快要爆裂开来的难受。
红菱看着她的眼神,透露出几分轻视的意味。“我最后看见她的样子,是她死不瞑目的脸。而那些伤害她的人,被囚在‘醉红尘’的地牢里。你好像要救那些人,那磐曾经折磨过你朋友、奸滢过你恩人的家伙,你还真伟大呀。”
黄泉气血翻腾,险些窒息,正想说些什么,房外有一阵细微的声响,渐渐靠近。
有人推门而人,打破了室内凝重陰郁的气氛。
“你醒了,小黄。”碧落走近,身上仍是穿着风尘味十足的衣裳,精致的脸上带着一点倦意。
“主子。”红菱欢喜的迎接他。“事情解决了?”
“……出了些乱子。”
“可需要我出力?”红菱积极的态度,渺示着她对碧落的崇敬。
“你去收拾,随时准备离开这儿。”碧落打发她离开,伫立床边,打量着表情古怪的黄泉。
她眉头紧锁,垂头丧气,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打击。碧落看得不舒服,以为她是在为地牢里的人而感伤。
他讨厌她把注意力用在别人身上,忽略他。
“你还真是悲灭悯人,这么多的闲情逸致关心别人。”
黄泉闻声一震。“你不是别人。”
他沉默不语。她的心里,想的是他吗?
他目光看向她被缚在床头的双手,又看她被缚在床尾的双脚,看她衣裳凌乱,模样狼狈……他能将她捆绑多久?
碧落伸出手,抚了抚她的长发。他想就这样把她捆绑不放,永远带在身边,但是她不会愿意的,早晚会仇视他,不再用重视的眼神看他。
“你的宝宝带了一群人,把地牢里的那些人都带走了,我的‘醉红尘’又被烧个精光,这回算你赢。”
黄泉一听,急问:“你没伤害宝宝吧?”
“假如他再妨碍我,我就不敢保证了。”
他沉郁的神情让黄泉清楚明白,他杀人放火的坏事已经被程瑞霖及时制止了。她稍稍松了口气,只是黄泉并不知道程瑞霖是如何收场的,那些被关在地牢里的人,又该如何处置?
她仰望碧落陰沉的脸色,心上有千丝万缕在缠绕。他做的是对是错,她分不清楚,因为她没体会过他遭遇到的伤害与痛苦。
“碧落。”黄泉心里泛酸,凝视他一夜未眠的憔悴脸色。怜惜之情盖过了对他的所有不满。
以往的碧落就不是个热心热情的人,对任何事都可有可无,并不执着;如今他却沉醉在杀戮当中,有如沉陷在泥淖里,不可自拔。这不是他的本性。
她好想解救他,让他清醒,不再沉沦。强烈的向往,使黄泉涣散的意识重新凝聚。
“红菱告诉我很多事。”她意有所指道。
“关于我?”
她沉重的点头。
“同情我?”看到她眼里的怜悯,碧落嘴角扬起一抹嘲笑。
黄泉深深的注视他,再见至今,每次笑起来都不高兴的男人,他带给她的心痛感觉,岂止是同情两个字那么简单。
她重视他,重视到因此产生了许许多多她不曾感受过的强烈情感。
“我想知道你的一切,这些年来你是怎么过的,就算是悲伤的事情,我也想了解。虽然当初没有机会与你分担,但是我魁帮助。尽力补偿你。”
她的话比海誓山盟更动听,可是碧落却讥嘲的笑了。
他要的帮助就是杀戮,他要的补偿就是报复,而这些,他相信黄泉不会答应的,她和他不一样。
即使她会走邪门歪道,她的心性仍是正直的,这样的人乾干净净与世无争,跟他不同。
他专注的看着她凝重的脸色,已经好久好久不曾有人如此在乎他。他看得出来她出自真心的关心,为此,他收起了一身骇人的戾气。
“碧落,放开我。”在他深邃目光笼罩之下,黄泉心浮气躁,不得自例由的身躯微微发颤。
碧落坐到床沿,观赏着她少有的窘态,发现她的脸浮现出两抹嫣红,异常的好看,他有些恍神了,俯身吻住她柔润的嘴唇。
他真不想放开她,能不能就这样留下她,让她成为自己的……心底有种激烈的情感冲破了压抑,控制住了他。
碧落情不自禁的吮吸着难得的芬芳,手指不受控制韵抚上身下温暖的躯体,却在触及绳索的瞬间,回过神来。
他身下的人神情迷茫,像失去意识一样,气息紊乱至极。她不讨厌他的无礼需索吗?
碧落浅笑,心底浮现出更加浓烈的柔情,但一转念,他又强制的压抑下去,再度冷静如冰。
“碧落?”感受到他的态度变化,黄泉找回理智,迷惘的看着他,燥热的身子仍轻颤不止。
他给予她的,不止是一个吻,他让两人之间有了更深切的羁绊。黄泉心悸动着,并非恐惧,而是……期盼。
“如今你……也会做这种事情了。”她不好意思的低语,暗自希望自已是唯一品尝过他味道的人。
“我们在妓院长大,这种事算什么,更难看的事情我都会做。”碧落威胁似的瞥她一眼。
他提起妓院,黄泉立即想到了恩人,神色一变,想着恩人不幸的遭遇,荡漾的心思瞬间凝重起来。
“宝宝的娘……”她收拾起纷乱的思绪,正色的问:“为什么会惹上来这场浩劫?”
碧落的手指仍停留在绑缚她的绳索上,心不在焉道:“原本这些事,我该和宝宝说清楚的,不过看他那副讨厌我的样子,大概不会想听我说。”
黄泉沉默,她不希望程瑞霖有朝一日变得和碧落一样疯狂,为此,她确实有点庆幸程瑞霖对碧落的排斥。
“告诉你其实也一样……”碧落轻声道,
“那当然,宝宝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陰暗的眼中飘过几不可见的护意。“你和宝宝形影不离,想必连心都绑在一起了,你打算把一辈子交给他?”
“不要胡言乱语!”宝宝就像是她的亲弟弟一样,黄泉不明白碧落怎么会想到男女情事上去了。
“最好是我多虑了,否则,今后你要不得安宁了。”他的手掌如同一片轻柔的羽毛,缓缓落在黄泉的眼皮上。
她的视线被他掩盖住,一片黑暗。
“宝宝是西翼王的骨肉。”他说着,立即感觉到手心下的眼皮颤动了。
黄泉惊讶得张口结舌,怎么也想像不到,程瑞霖的身世会和皇室中人有关系。
碧落又道:“西翼王没让宝宝认祖归宗,即使他知道宝宝的存在。”
因为宝宝的娘是妓女……这种女人生下的孩子,皇族是不会承认的。黄泉终于明白,当初那个美艳无双,救了她和碧落的女人,为什么总是闷闷不乐,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
“难道,当年是西翼王毁了‘醉红尘’?”
“不。是他的正室……”碧落慢慢的道出因难产而伤及身体不能生育的王妃,如何利用娘家的权势,买通黑道杀手毁了“醉红尘”。
当年的一场大火,毁了“醉红尘”,妓院里的人全都逃了出来,蒙面杀手乘机寻找那两个玷污了皇家血统的母子,开始了漫长的追杀迫害。[熱%書?吧&獨#家*制^作]
可是谁也没想到,母子二人失散分隔,一别就是永别。
黄泉带着宝宝,照顾他长大成人,很幸运的日子十分平顺。碧落则跟着恩人,为了躲避追杀到处逃亡。
黄泉清楚的记得,年幼的自己在无边无际的黑夜,抱着程瑞霖逃跑,混乱中与碧落失散的情景。
分别的这些年,碧落他们遭到了西翼王妃誓不罢休的追杀,就为了不让程瑞霖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进王府,继承王位。
碧落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逃亡时惊心动魄的经历。
黄泉有些疑惑,插嘴问:“即使西翼王妃杀了宝宝,难道西翼王没有别的女人为他生下继承人?”
“没有。”碧落嘲笑道:“善护的王妃把西翼王管得相当严紧,不允许西翼王纳妾。甚至不让西翼王亲近家中五十岁以下的侍女。”
黄泉听得目瞪口呆。“西翼王除了宝宝,没有别的孩子?”
“是的,真是报应。”
当初,西翼王能够到“醉红尘”,博得花魁倾心,还是在他独自进京参加皇家大事的机会下,才偷了一回腥。
“西翼王妃知道宝宝没死吗?”躺在床上无法移动的黄泉,有了新的忧虑,事情的复杂程度超乎她的想像。
“知道,她仍在找宝宝,但是她不知道宝宝目前的身份。若非你仍叫黄泉,若非你暗中找寻我被我发觉,我也不会知道你们的存在。”
他的态度又变得柔和了,不再散发出压迫人的气息,这让黄泉起伏不定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碧落……”她好想触模他,好喜欢他此刻平心静气的模样。
“嗯?”他回视她有些痴呆的脸,看不出她的心思。
她目不转睛的注视他每一个表情,把他所有反应刻画人心坎里,多希望自己有能力去帮助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
可是她……不能帮他杀人放火,即使那些人是罪有应得。她却不认为自己下得了手。
黄泉的心再度纠结。
“我们该怎么告诉宝宝,他的身世?”她困扰的蹙起眉,“他若晓得了,一定会难过。”
“你介意?”碧落冷笑,越来越不能忍受她对宝宝的在意。“他已经不是孩子了。是个和我一样有自保能力的男人。为了他的将来,我原想帮他进西翼王府,取得世子地位。”
“宝宝不希罕那些东西。”
“怎么,他也染上你的故作清高了?”
黄泉听着他带刺的话,摇头叹气。“我们吃过很多苦,只想安安稳稳的活下去,根本不在意名利地位。”
她满足于现状的话语,令碧落又嫉妒了。
如果连黄泉和宝宝都觉得满足了,世上就再没有人会理解他的审虚和愤怒,而他也无法像他们那样满足,获得安宁与平静。
“碧落,既然你是在逃亡,又怎么有能力回京城,重开‘醉红尘’?又是怎么抓到地牢里的那砦人?”黄泉憋不住满月复疑惑,纳闷的问着。
她的神情充满关怀,带给他丝丝暖意。他再次想着,把她留在身旁,他心里的空虚或许就能填补完整。
“先告诉我,当初你和宝宝是怎么熬过来的?”碧落倒了茶水解渴,眼睛瞥过她乾涩的唇瓣,心念一动。低头喂了她一口。
黄泉惊讶得双目瞠圆。嘴唇被他滋润着,迷醉的感觉又席卷了她的意识,感受到他唇舌的温度,她无法抗拒这份亲呢,看着他和煦的脸——这么难得。这么的柔和。
她益发的希望他永远这么柔和下去,不再惦记仇恨。
“说吧,我等着听。”亲了亲她,他柔声说着。占过她的便宜,他的心情就奇异的变好了。
黄泉有些晕眩,无意识的开口:“那夜我带着宝宝逃走后,无处可去,结果被一个妇人骗回家,然后被下了药。卖到城外……”
“你还是那么好骗?”他毫不同情的讪笑。
“这种事没再发生过了!”她撇着嘴角,脸蛋微微涨红。
碧落俯视她的目光闪闪发亮。她看着看着,不仅头更晕眩,连呼吸都紊乱了起来。
“别笑话我,我和宝宝也是因为这件事,才认识了我们的结义大哥,后来就跟随他到处闯荡,做生意赚了钱,便开始经商。”经过这些年的打拼,他们的昆仑商行扶摇直上,在国内拥有了极高的声誉。黄泉心想,她和宝宝确实太幸运了。
碧落无声一笑,并不嫉妒他们的幸运,他嫉妒的,是他们共同度过了艰辛的岁月,情深义重从未改变,拥有美好的将来……不像他失去了那么多,最后,连仅剩的黄泉,都将走上和他背道而驰的路。
她是他唯一珍惜的人了。
他们是青梅竹马的玩伴,不是朋友,不是情人,不是亲戚,却是彼此宝贵的记忆当中,不可缺少的一个。
他也是在意她的……碧落模了模她的脸,像在抚模珍藏的宝贝。
他的手指带着柔暖的温度,黄泉如遭撩拨,浑身发软。
“碧落……”她低呼着,好想挣月兑手脚的束缚,回应他的触模。
“我也很幸运。”他按住她蠢蠢欲动的身体。“虽然苦过一段日子,但很快就被一名江湖人士收养,他还传授我武艺,助我复仇。”
他简单的几句话,完全不提其中的艰辛苦难。
“这么简单?”黄泉露出不满意的表情。
碧落见状,又是一笑,不带任何嘲讽之意。这么多年,黄泉完全没变。认真得有些傻气,心事全写在脸上,对于她所坚持的事从不动摇。
他好想把她留在身边,陪他一起沉沦;但是每次注视着她清澈的双眸,他都有所动摇。
黄泉已经走上了和他不同的另一条路,他若强行留住她,只是在破坏她的生活,毁灭她的将来。
他应该这么对待他唯一珍视的人吗?
“小黄,你觉得我自私吗?”
“不要叫我小黄!”黄泉皱了皱眉,坦然道:“从小你就很自私。”
“是的,我也这么觉得,所以这次,我想自私下去。”
她一脸茫然,听不懂他平静语调中的决意。他朝她淡淡一笑,真诚的情意醒目又鲜明,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黄泉呆了,心慌意乱的问:“你要做什么?”
“我不想再见到你。”为了让她永远保持本性,以他希望的模样活下去,他决定不再和她有交集。
无论他多么的想留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