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禹枫在夜市摆摊卖创意的是饰品,几位跟她同样就读设计系、在去年已经毕业的同学,利用暇余时间设计饰品,她则帮忙卖出,所得三七分帐。
摊位上的饰品,有发夹、耳环、项炼、腰炼、手炼等,几乎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她都有,她卖的饰品每一件都独一无二,生意还算不错。
今天是周末夜,夜市挤满了逛街人潮。
她面露微笑,招呼过来的顾客,“看看喔。”
几名年轻女子围在小摊前,对商品模模看看,偶尔有人问价。
“这条项炼多少钱?”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女孩,背了一个LV包包,态度有些高傲地问。
言禹枫看了看那条项炼,笑容甜软,声音轻柔地道:“一千五喔。”
“一千五?!怎么卖得这么贵?又不是名牌项炼,要一千五?你抢钱啊!有没有搞错?”女孩手拿着项炼,似乎没放下的意思,声音很大。
她的神情一派温顺,声音依旧轻缓,“这条银项炼是设计师花三天时间,纯手工制作的,中间经过十六道手工抛光处理,耗时费工,而且全世界只有这一条喔。设计这条项炼的设计师,是G2皮包的专业设计师,这两年才迷上饰品设计,他设计的链子都卖得很好,这条链子今天刚到,卖掉就没有了。”
女孩刚刚放大音量的气势转眼变弱,她把项炼揣在手上看过来望过去,表情犹豫。
“没关系,小姐可以再考虑看看,一千五买到全世界独一无二的项炼,真的不贵。”言禹枫又说。
“好吧。真的只有这一条?”女孩似乎还有些许迟疑。
“保证只有这一条,如果你看到一模一样的,可以拿来退。”
女孩没再说话,从她的LV大包包中掏出LV皮夹付钱。
“要帮你包装吗?”
“不用了,我想现在戴起来,你帮我。”女孩将项炼递给她,转身。
言禹枫替她将项炼戴妥,女孩转过来照着手上的镜子,模模链子。
“这条项炼真适合你,你戴起来好漂亮。谢谢喔,有需要欢迎再过来,我每星期五、六、日三天都会在这里。”
女孩点点头走了,言禹枫将钱收妥,然后转头向隔壁摆摊的美人鱼、小红帽眨眨眼,神情闪过一丝俏皮,全收进不远处高大男人的眼里。
男人走到摊位前,俯首挑了条星形坠子银项炼,问:“这条项炼多少钱?”
言禹枫闻声瞬间全身僵硬,传来的熟悉嗓音,她不必看也知道对方是谁。
她瞧了眼靳宇观手上的项炼,低声说:“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算便宜点。”
“不用,你就把我当成那个背LV包包同等级的客人,贵一点对我来说,无所谓。”他的语气有着淡淡嘲讽。
她霎时有被人看穿的狼狈。原来刚刚的交易过程,都被他看见了!
“你喜欢这条项炼吗?”靳宇观见她面露尴尬,扬起手上的银链子问。
“这条项炼还满漂亮的。”她答。
“你喜欢吗?”
“我……还满喜欢的。”她不懂,她喜不喜欢很重要吗?
“这项炼多少钱?”
当他跟那个背LV包包女孩一样同等级的客人,是吧?
“一千六。”她一口气说出来,脸不红气不喘。
“你这摊位所有东西,总共价值多少钱?”
“什么?”
“你今天卖的这些东西,全部多少钱?”他又重复一次问题。
“我……没算过,要算一下。”
“说个你绝对稳赚不赔的数字,不必拿计算机算了。这样吧,十万块够不够买这些东西?”靳宇观走到她身后,自动将手里的链子戴到她颈项。
“十万块太多了,大概三万吧。”当他的手指划过她颈背,她的脸不禁一阵热辣。
“好,我全买下。现在你可以收摊了,陪我去吃饭。”靳宇观将她转向自己,看着星形坠子挂在她颈问,露出满意的神情。“这链子很适合你。”他紧接着说:“把摊子收一收,我请你吃饭。”
“可是……我吃过晚餐了。”
“你可以点饮料,陪我吃晚餐,我从早餐过后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他一边说一边就要拉着她走。
她在原地不动,似乎没跟他走的打算。
靳宇观笑了笑,干脆动手帮她收拾摊位。
“靳先生,我想……”
“靳先生?我跟你应该没那么不熟吧?如果你不想陪我吃晚餐,没关系,我不介意在这里跟你讨论前天晚上的那个吻——”
“啊!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把东西收好。”言禹枫截断他的话,双颊爆出潮红,心虚的望了眼隔壁两摊的好友们,赶忙收拾摊位。
蓝泳海、姜舒涵两人兴味盎然,毫不掩饰地盯着靳宇观直看。
不消两分钟,她收妥了摊位,朝好友们说:“美人鱼、小红帽,我有事先走,明天见,掰喽。”
她以超快速度说完话,便扯着靳宇观的衣袖,挤出人潮汹涌的夜市。
出了夜市,他们在大马路旁站定,言禹枫仰头看身旁的男人,对上他的眼,才瞧见他似笑非笑的嘲弄表情。
她皱起眉头,心想这男人怎么脸上常透着嘲讽,仿佛所有事都让他不满似的?
她正想问他打算去哪里吃晚餐,没想到他竟一个弯身,拿走她手上的两大盒提箱。
“我车子停得比较远。”靳宇观提着箱子,往停车的方向走。一会儿,他见她总是落在他后头几步,才默默地缓下脚步。
言禹枫跟在他后头,感受到他慢下速度,她加快两步跟上他,与他并肩而行,心里有些小感动冒出芽。这靳宇观其实满体贴的!
他帮她拿箱子,还为她默默放慢了走路的速度。
“童话人物都跟童话人物交朋友吗?”他突然说.
起先听不懂,她愣了一下才想通他的话。“呃……只是刚好啦。泳海是游泳国手,长得也漂亮,朋友才给她取了‘美人鱼’的绰号。至于舒涵,因为她生病的女乃女乃在她高中时,织了一件红色连帽毛衣外套给她,冬天她常穿着那件外套,再加上她那张孩子气的女圭女圭脸,朋友就叫她小红帽。”她解释。
“看来,只有你是最名副其实的童话人物。”靳宇观嘴角有浅浅笑弧。
“我才没灰姑娘那么惨。”她用抗议的语气低喃。
他若有所思地睇向她,过了片刻,说:“本来,我以为你像童话故事里的灰姑娘,善良到近乎愚蠢的地步,但今天看你做生意,我想我误会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做生意?”言禹枫不知该答他什么,只好问。
“关于你的事,该知道的,我都知道。你有哪些工作、在哪里工作、你大学修哪些学分……简单说,我办公桌上,有一份你的行程表。”
“我的行程表?”她大吃一惊,“你为什么有我的——”
“花点小钱,找人查就有。”他打断她的话。
“为什么找人查我行程?”她吃惊连连。她值得他大费周章找人调查?
靳宇观默不作声,两人终于走到停车处,他打开副驾驶座,让她先上车,才把提箱放入后座。
等两人都进入车里,他启动车子,语气不疾不徐地说:“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查你的行程,如果你想再听我说一次,我不介意再说一次,在吻你之前,我已经说过,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得到你。”
“你……”她说不出话来,不敢相信,他竟是认真的!
他不说想追求她、不说是否喜欢她,只是态度坚定万分,像在宣誓般说——一定要得到她。
言禹枫在他的眼神侵略下,背脊窜上一股寒凉,感觉在他眼里的自己,仿佛是注定要被猛兽撕裂的弱小动物。
“我不是……食物……”她声音有些许颤抖,并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靳宇观先是一愣,然后放声大笑。
他的笑既响亮又嚣张,言禹枫听了好刺耳,这才惊觉自己说出蠢话。
“亲爱的灰姑娘,我本来以为接下来会有段沉闷无趣的日子,但我想,我又错了,你真让我惊喜。我开始期待得到你的过程了。”他的嘴角又抹上一丝嘲讽。
将车子驶上路,他方才的笑声,如水流过般无痕无踪,好似不曾存在过。
车里陷入一片沉寂,言禹枫心思慌乱,偷觑身旁的男人时,她想起了前天晚上的化装舞会——
靳宇观拉着她连跳了八九首曲子,有快有慢,他是个很会带舞的男人,有柔软的身段,上好的韵律感。
她跳得汗流浃背,他却气息如常,看着她笑,下了评论,“你跳得很好。”
当时她想,她跳得再好,也没他厉害,跟他相比,她仅是小学生等级。
她觉得自己像是通过他的考验,终于让他满意,他才愿意停下舞步。
跳完舞,她本想喝个饮料,喘口气,没想到靳宇观却拉着她到屋后花园,对她说了她到现在还是无法置信的话——
“言禹枫,我要定你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得到你。”
那时,她因为他没头没脑又充满占有的话,被震得整个人无法思考,甚至无法有任何反应,他就在那瞬间紧接着低头吻了她!
那是她的初吻!是初吻耶!
言禹枫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能感受到当时那股往脑门冲的燥热。那时等她能做出反应,他已经尝透她了,她的唇、她的舌……老天!
结果,她回神后迅速将他推开,送他一记响亮的巴掌,然后狼狈地奔出花园,她拿头痛当借口,要司机吴叔先送她回家。
她记得靳宇观承受那记巴掌时愕然的表情,记得他精亮的眼神像是想穿透她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她。
那仿佛已经看穿她的眼神,这两天一直困扰着她。
但再怎么困扰,也比不上现在他突然跑到夜市来找她的困扰大!
他居然有她的行程表?!
他居然又用那种信誓旦旦的口气对她说,他一定要得到她?!
这男人,简直……简直让她不知所措。
“靳先生,你觉得我是物品吗?你想要得到就一定能得到?”她扬声。
“你可以叫我宇观。”他不以为然地瞥她一眼,“对别的女人,我从没有过非要不可的决心,但只要我觉得有点意思的女人,全都会张开双臂欢迎我。至于你,既然我的态度是一定要得到你,我想我就一定能得到你。”
他的语气狂妄得让她快听不下去。
“为什么你一定要得到我?”她实在很好奇。
“为什么吗?”靳宇观沉默半晌,说:“这是个好问题,亲爱的灰姑娘,等我得到你之后,你自然会知道答案。”
这是什么烂答案!言禹枫瞪他一眼。
“你不一定能得到我。”她不平地说。
“是吗?我倒觉得,幸运女神站在我这边,我会得到你。”他气定神闲道。
“靳——”她真想撕去他脸上的笃定,但才开口想抗议,手机偏在这时候响了起来。
她翻着包包,拿出手机,看见一串陌生号码,一接听,一道熟悉的男声传来,声音跟身旁的靳宇观有六分相像。
“禹枫,我是靳宇旸。”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这两兄弟怎么回事?轮流找她。
“你今天没到夜市吗?”
“嗯……我有事提早收摊。”看样子,靳宇旸也把她的行程模得清清楚楚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夜市?”她忍不住想确认,电话那头的靳同学,是不是也花钱找人查她?
“呃……不好意思,我请人查的。”
“花钱请征信社吗?”她索性问到底,顺便又瞪一眼身旁的靳宇观。果然是兄弟,行事作风相似度之高,她叹为观止。
“嗯。真的很抱歉,我知道言伯伯已经去欧洲,如果我直接到你家找你,担心会给你带来麻顷,所以只好……”
“你花了多少钱啊?”
“两万左右。”靳宇旸乖乖的有问必答,他不希望惹她不高兴。
“真浪费,你给我一万就好,我愿意把我的作息表巨细靡遗地打成Excel档给你。”言禹枫轻声细语中透着玩笑味。
“那如果给你两万,是不是就能约你出来吃饭?”靳宇旸也学她说笑。
“我又不是伴游女郎。”
“对不起,我开玩笑的。”他赶忙解释,以为她不懂他仿效的幽默。
“我知道你开玩笑啦。”她笑了。
听见她的笑声,靳宇旸松口气,又问:“我能不能约你出来吃饭或者看电影?还是你喜欢唱KTV?”
“KTV吗?我还满喜欢唱歌的,不过消费太高,加上没什么时间,所以很少去。如果你想跟我约会,我们可以去唱KTV。你也喜欢唱KTV吗?”
“坦白说,我没有特别喜欢或讨厌,我其实很少去KTV。”
“不然,看电影好了。”言禹枫很干脆。
“就唱KTV吧,跟你约会当然是选你喜欢的。你放心,我会唱的歌不多,加上五音不全,绝对不会跟你抢麦克风。茶毒你的耳朵。”
“你都不唱,我一个人唱歌有什么意思?”她笑出声,难以想象靳宇旸五音不全的歌声,很想听听看。没办法,她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好奇心过重。
“我会唱几首,或者帮你合音也行。”
“五音不全的人,会合音吗?”她怀疑。
“呃……那我帮你端饮料。”靳宇旸不好意思的笑道。
“没人抢麦克风有点无聊耶……”
言禹枫似是故意又若无意,拿着手机跟他哈啦起来,偶尔会逗逗手机那头听起来很老实、很在乎她的靳宇旸。
聊着聊着,两人终于敲定星期天下午两点的KTV之约,也说好花费一人分担一半,连第一首歌都说定让五音不全的他先唱。
那位说自己五音不全的靳同学,竟然点名高难度的《你把我灌醉》?啧啧……言禹枫笑着摇头,把停止通话的手机收进包包。
说真的,她有点期待星期天的KTV之约了呢!
“下车。”驾驶座上的男人,音调冷似寒冰。
言禹枫转望车窗外,才发现靳宇观居然已把车开到猫空。车子停在一家茶馆附设的停车场,由于是周末夜,车子几乎停满,上山看夜景的人不少。
她默不作声,下车,关车门。
靳宇观将车熄火,锁妥,领在她前头进入茶馆。
服务生趋前,客气地招呼他们,“请问有订位吗?”
“有,靳宇观。”
“靳先生,这边请。”服务生领着他们左拐右弯,进入一间单独的包厢。
在包厢坐下后,两人各自点了餐点,服务生拿着餐单离开。
言禹枫欣赏着正对包厢的那片大窗户,外头点点萤黄灯光像星海,是一大片台北盆地夜景。
“从高处看,台北是漂亮的城市。”她说。
“你似乎跟谁都聊得来,这点让我很意外。”靳宇观看着她的侧脸,她的五官秀气,不是那种会让人一眼惊艳的美女,但散发着柔和的温婉气息。
言禹枫拿起水杯喝了口水润喉,没接他的话,继续欣赏窗外的夜景。
包厢座位正对窗景,他们并肩而坐,靳宇观深思,从头到尾,他似乎都错估了身旁这位“现代灰姑娘”。
她是善良、默默过着被“欺压”的日子没错。但并没有他以为的愚蠢。
她看起来温和,却藏了抹让他意外的精明,他猜那是在夜市营生积累而来的世面经验。
她说话音调软甜,听似毫无说服力,然而她真正的心机,却裹在如糖蜜般的语调里,诱人一口咬下,顺遂她的心意。
她并非真正的灰姑娘,至少,不像童话里的灰姑娘那般全然的善良。
他相信,如果言禹枫想反抗,言震棠绝对会站在女儿这边,欺压她的继母、继姐们,肯定毫无胜算。
但他想不通的是,她为何甘愿任由继母、继姐予取予求,而不向父亲求救?
靳宇观微锁眉头,好吧!他承认,这个原本他以为铁定十分无趣的女人,在短短时间内,已完全挑起他的兴趣。
服务生送餐点来,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说话,等待置餐的同时,言禹枫注意到他眉头微锁。
等服务生离开包厢后,她问:“你有什么想不通的问题吗?”他不像是会被难倒的人啊。
想到他说幸运女神站在他那边时,他那笃定的态度,就像天底下没事能难得倒他,她忍不住好奇了,这会儿,会是什么大事让他想不通?
靳宇观瞧着她,大方承认他的想法,“你让我想不通。”
“我?”言禹枫非常意外他的答案。在他眼里,她不过就是个“现代灰姑娘”不是吗?有什么好想不通的?
“以你的机伶反应,我相信你可以不用当灰姑娘,我想不通你为何甘心当灰姑娘,忍受继母继姊们的压榨?”
“喔,这个啊……很简单,我告诉你答案。其实我很笨,一点都不机伶,所以只能被压榨。就好比现在,我笨到不晓得怎么反抗,只好被你压榨,必须陪你吃晚餐。”她笑咪咪地说。
“你没说实话。”靳宇观也扬起笑回她话。
他这一笑,让言禹枫目眩神迷,怱地红了脸,她勉强撑住看似坦荡的神情,反问:“你以为的实话是什么?”
靳宇观倏地朝她俯首,拉近两人的距离,唇几乎要贴上她的,他说话的气息,像羽毛似地拂在她唇瓣上。“实话是,你并非笨到无法反抗我,实话是……你被我吸引,也想跟来看看我葫芦里卖什么药,看看我一定要得到你的决心,到底有多强烈?这才是真正的实话。”
这个自大狂妄的男人!偏偏,他正确无误地看穿了她!
言禹枫将头仰后些,拉开与他的距离,尽量不去想自己脸上像着火般的热感。
她想说什么,但他忽然又朝她靠近,那压迫得让她心跳狂擂的近距离,让她脑袋一阵晕眩,想说的话全忘光光。
“虽然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我会这么想吻你?但总之,在你心甘情愿同意前,我会尽量克制想吻你的,因为我可不想再领你一巴掌。
“我肚子饿,想吃东西了,现在请你乖乖的,不要拿那双倔强又无辜的眼睛打量我,否则,我在肚子饥饿与生理饥饿双重围攻下,很难保证我的自制力能控制得宜。”
在他挑情的眼神、嘲弄的语气下,言禹枫二话不说连忙将视线由他脸上撇开,一直直盯着面前的大窗户,假装饱览大台北盆地的夜景。
靳宇观似笑非笑,转头开始解决他的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