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午后,金色阳光洒落大地,正是春末夏初的暖和时节。
因正值午饭结束后的时间,街道上来往的人车不多,柏油路上只有稀疏人影,整条街道安静极了。
座落在这条静谧街道旁的,是一排白色的透天厝。这排建筑物,家家户户都有一个小院子,种植各色各样的花草、树木。
偶尔午后温暖的微风吹拂,让青绿的树丛发出沙沙的声响,和规律的蝉鸣交织成一片乐声。
而在这样一个悠闲的春日午后,章家二楼的窗口,却流泄出正经又严肃的朗朗读书声。
「道光二十二年……公元一八四二年……南京条约,割让香港,赔款两千一百万元……」
坐在书桌前的章颖书,一手支着脸颊,一手转着笔,百无聊赖的念着面前的历史课本。
今天是星期六,天气又好,章颖书的父母早已出门去游山玩水,留下她这个即将面临大学入学考试的考生,在家孤军奋战。
想到这,章颖书的眉宇间更显哀怨,她望了眼窗外蔚蓝的天空、白色的云朵,彷佛都在召唤她,放下手上的书籍,好好的走出户外呼吸新鲜空气……
但是,当她看到贴在台灯上的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距离『死期』还有103天!」时,章颖书低下头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也只能无奈的放弃出门游玩的念头,继续面对讨人厌的课本。
「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
强烈的睡意袭来,章颖书念一次地名就点头一次,念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脸蛋也离桌面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砰!
「好痛!」
章颖书的脸蛋撞到桌面,疼得她睡意全飞,惨叫了一声。
这一下撞得不轻,她柔着自己撞疼的鼻尖,龇牙咧嘴的走到梳妆台的镜子前,观察自己的惨状。
镜中出现的,是一个普通的十七岁女孩。
章颖书有一张遗传自母亲--讨喜温和,算得上可爱,但还构不上美女称号的脸孔。
她的脸蛋圆而粉女敕,像个软软的小馒头;圆圆漆黑的双眼像狗狗般讨人喜欢,小巧而微扁的鼻子,因为刚刚的碰撞而发红了一块。
而章颖书的体型,也像是配合这张脸孔般的发育迟缓。她的身高不高,体型纤瘦,幼儿般的体型配上稚气的脸蛋,让她比实际年纪看起来还要小。
不过正值准备大考时期的章颖书,根本不曾注意自己的外表。
对章颖书来说,永远都背不完的英文单字,远比脸上的痘痘、或是刚睡醒而乱翘的头发更让她烦恼。
当章颖书正试图找东西来冷敷鼻子、顺便打消自己的睡意时,却瞥见窗外宁静的马路上,正远远走来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
她走到窗旁将整扇窗户拉开,探出了头好将人影看得更清楚。
远方走来的男人,穿着深灰色条纹西装,内搭蓝色衬衫,上好质料的西装,将男人本就高挺的身材,衬托得更为出色。
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提着黑色公文包,闲适的在街上走着,眼看就要穿过章颖书家门口。
章颖书匆匆的将身体探出窗外,兴奋的挥着手,大声喊道:「仲安哥!」
听到喊声,男人抬起头,将手挡在双眼之上阻绝灿烂的阳光,并微瞇起眼,这才看清楚窗旁的章颖书。
当发现是章颖书时,男人俊逸的脸孔上绽出温文的微笑。
他同样朝她挥了挥手,开口的语气却是带着宠溺意味的责备话语。
「颖书,不要靠窗户那么近,危险。」
「我太高兴了嘛!」
章颖书不好意思的回答,身体稍微往后缩了一点,不过她还是难掩兴奋,继续发问:「仲安哥,你怎么会突然回来?」
「有些证件放在家里,所以顺道回家一趟。」
赵仲安没有丝毫被突然拦下的不悦,有的也是无止尽的温柔。章颖书一向很崇拜他这点,印象中,她甚至没看到赵仲安发过脾气,他一向是个温和且好脾气的男人。
和他相比,另外一位「赵先生」可就差多啦,又凶、又狠、又不体贴,动不动就把她骂得满头包……章颖书的思绪莫名的飞到「那个人」身上,圆圆的脸蛋瞬间皱成一张苦瓜脸。
「你今天会住在伯父家吗?」
「会。」赵仲安看了下时间。
「颖书,我先回家一趟,妳有空可以过来坐坐。」
「咦?可以吗?」章颖书兴奋的瞪大眼睛。
「当然可以。」赵仲安微笑。「我妈会准备好妳最爱吃的蛋糕。」
「好、好!没问题,我马上到!」
章颖书圆圆脸上绽出傻里傻气的笑容,用力挥手点头,那副模样看在赵仲安眼里,让他无奈的微笑。
在赵仲安眼里,章颖书根本就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小孩。
他应付般的挥了挥手,接着便踏着闲适的步伐走进隔壁的透天厝。
目送赵仲安修长的背影离去,章颖书缩回身体,原来打算就直接冲下来,去拜访隔壁的赵家,但当她经过镜前时,瞥见镜中的自己,还是忍不住停下来,稍稍整理了一下头发、衣服。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脸好像也没有脏脏的……」她低声喃喃自语。
因为兴奋,章颖书脸颊上还染着两抹红晕。她仔细审视镜中的自己,并且将翘起的头发用力压平后,才怀着忐忑不安、却又开心的表情步出房门。
对一向不修边幅的章颖书来说,唯一会唤起她「女性意识」的人,大概就只有隔壁邻居赵家的大儿子——赵仲安了吧!
赵仲安大章颖书七岁,今年二十四岁。
大学专攻信息的他,在当完兵后,就顺利进入科技业就职。外表英俊,身材高挺,又在炙手可热的行业工作的赵仲安,几乎可称得上是完美的黄金单身汉。
再加上他温和的个性,让人想讨厌他都难。当赵仲安邻居的这些年来,章颖书不知看过多少迷恋他的女孩躲在附近,就为了看赵仲安一眼。
在章颖书心中,赵仲安根本是等同于偶像级的人物,从小她就崇拜他崇拜得要命。
可惜在赵仲安当完兵、找到工作后,便因工作因素搬出家里,在外租屋居住,章颖书只能偶尔在赵仲安回来的时候,才能够见上他一面。
能见到他的次数已经屈指可数了,而今天不但能碰上他,赵仲安甚至还开口邀章颖书去他家喝茶吃点心,章颖书哪有不去的道理?
至于什么念书、入学考的,在见到偶像的那一刻,就被章颖书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没关系!还剩下一百多天,在一百多天的一天中,小小偷一下懒,应该不算滔天大罪吧?
反正她今天本来就无心念书嘛!待在家也是发呆打瞌睡!
说服了自己后,章颖书走到隔壁赵家,按下电铃。
过了一会儿,传来脚步声,接着赵家的红色大门被打开,迎面的是赵伯母年过五十,却风韵犹存的面孔。
「是颖书啊?来,快进来。」
赵伯母喜孜孜的拉着章颖书进门,穿过院子时,她和蔼的问:「妳爸妈呢?怎么他们没有一道过来?我做了很多点心呢!请他们过来一块儿吃。」
「我爸妈一早就出门去爬山了,今天不在。」
一听到点心,章颖书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真是好兴致,妳赵伯父就不会多带我出门走走……」
赵伯母一边抱怨,一边牵着章颖书要进屋,不过当她要打开门时,章颖书的脚步却因迟疑而停下。
赵伯母发现她停住不动,狐疑的回过头。
「怎么了?妳不进来?」
章颖书的视线窥探的扫过二楼窗户,有点心虚的问:「那个……『他』今天在家吗?」
如果那家伙在的话,别说走进赵家门了,章颖书甚至会拔腿就跑,免得被抓到铁定是一顿好骂。
「他?」赵伯母楞了一下,接着才笑了起来。「喔,妳说季民是吗?放心啦,他今天不在,篮球社有比赛,他一大早就出门去了。」
「真的?」章颖书听到她最怕的赵季民不在,马上喜悦的睁大了眼。
昨天赵季民还到她家来,要她周末念完他规定的进度,外加写完两份测验卷,而且没念完不准放松。
如果被赵季民知道她书没念,还敢跑来喝茶吃蛋糕的话……章颖书一想到赵季民那张英挺却凶悍的脸,整个人就冷汗涔涔。
「真的,赵伯母何时骗过妳?一直念书也很辛苦啊,偶尔也要放松一下。」
赵伯母一边牵着章颖书的手走进屋内,一边絮絮叨叨的说。
「唉,季民这孩子就是太严肃了,完全不知道放松,前阵子才为了期中考每天念到半夜三更,睡不到五小时,又起个大早到学校运动,保持体能准备篮球比赛,真不知道他到底何时才要休息。」
章颖书听着赵伯母的话,深有同感,不停点头。
赵伯母见有人应和,就说得更起劲。
「而且啊,季民这孩子,自己生活严谨就算了,偏偏要求别人也要一样,让他教妳功课,妳一定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岂止不少,简直是很多苦头!章颖书在内心吶喊。
但章颖书不好意思在赵伯母面前抱怨太多,只能含糊的应了几句。
「啊……我还是很感谢季民哥肯教我功课啦……」
不过若是赵仲安来教她,她会更高兴……
至少赵仲安是绝对不会责骂她的,对吧?
「妈,妳在跟颖书唠叨什么?」
赵仲安刚好从楼上下来,刚刚深灰色的条纹西装已经换下,现在穿上的则是轻松家居服。
「我哪是在唠叨?我是在说,季民逼颖书逼得太凶了,偶尔也该休息一下,书才会念得更起劲嘛!」
赵伯母安置章颖书坐在客厅沙发上,接着转到厨房去切蛋糕。
赵仲安则开始泡起红茶,并端了一杯到章颖书面前。
「来,小心烫,别喝太快。」
换下西装的赵仲安,穿上一般的白色长袖衬衫,袖口卷到手肘,让手臂看来格外修长。而当他递茶杯给章颖书时,脸上温文儒雅的微笑和体贴叮嘱,更是迷得她晕头转向。
「啊,谢、谢谢……」
章颖书从自己最崇拜的人手里接过茶杯,圆圆的脸蛋不禁染上一层嫣红,心脏也跳得飞快。
世界上怎么会有像仲安哥这样完美的男人呢?
「会不会泡太浓?要不要加糖跟女乃精?」
赵仲安凑近了她,温和的笑道。
「不、不会!」
听到问话,又看到眼前那张靠近的俊颜,章颖书红得像苹果的脸,飞快的晃了晃。
「我今天做的是吉士蛋糕。」
没多久,赵伯母也端着两盘蛋糕走到客厅,见状,章颖书连忙站起身,她身为客人,哪好意思坐着等长辈服务?
「伯母,我来帮妳。」
她才刚站起,赵仲安宽厚的大掌便按在她的肩头上,让她坐回沙发。
「不用,妳坐下。我来就好。」
赵仲安从赵伯母手上接过盘子,递给章颖书后,接着自己便走进厨房另拿一份给自己,并坐在章颖书的对面。
而刚刚突如其来的身体接触,让章颖书好一会儿回不了神,整个人简直像要飞到天上一样。
嘴里是绵密甜腻的吉士蛋糕,而她的心也像这块蛋糕一样,甜得化不开,喔!被偶像触碰过的地方……她今天回家不用洗肩膀了!
「颖书,好吃吗?」
赵伯母的话让她回神,章颖书笑得灿烂,死命点头。
「好吃、好吃极了!」
今天真是她的幸运日,蛋糕好吃,又能和仲安哥这样面对面坐着,而且最棒的是——赵季民那个凶鬼不在家,哈哈哈!
她一定要赶快吃完,缠着赵仲安再多讲几句话,然后趁赵季民还没回来之前溜回家去,这么一来,铁定神不知鬼不觉!
「真的?太好了,来,再多吃点!」
赵伯母心花怒放,赵家除了她之外全是男丁,这种点心类的食物向来不受欢迎,如今难得有人捧场,她当然高兴得不得了,频频劝章颖书多吃一点。
赵仲安在一旁微笑的看着两人,在章颖书吃完第一块蛋糕,喝红茶喘口气的空档,他开口问:「颖书,考试准备得怎么样?」
一提到考试,章颖书的红茶马上就哽在喉咙里。她抬起头笑呵呵的敷衍。
「当然准备得还不错啰!」
「那就好。」赵仲安安心的吁了口气。「我还真怕我这样突然邀妳过来,会打扰妳念书。」
「不、不会,一点都不会!」章颖书听到赵仲安的邀请,巴巴跟着过来都来不及了,哪里还顾得了考试的事?「我今天该念的东西、该写的测验卷都写完了,没有问题的啦……」
「真的没问题?季民交代的书都念好了吗?」
赵仲安再度询问。
「当然!」
这些谎话流畅的从章颖书嘴里冒出,她哪敢大方的对赵仲安说,自己书没念多少,就跑来这里休息?
「再说,一直念书效率也不好嘛,再说休息也是为了走更长远的……」
她这番歪理还没说完,赵家门口就传来低沉的男音。
「我回来了。」
这简单的一声招呼,让章颖书大放厥辞的小嘴立刻闭上,未讲完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也惊恐的瞬间刷白。
这个声音,她就算重听都认得出来是谁!
而当门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时,章颖书也像听到空袭警报响起一般,慌张的四处张望,试图想找地方躲藏。
不过赵家的客厅就这么大,要找地方躲根本不可能,总不能打开窗户从院子逃走吧?
赵伯母看章颖书这么慌张,猜她一定是没念完赵季民要求的进度,怕被骂才到处找地方躲,于是她出言好意指点。
「颖书,妳要不要先躲到楼梯底下?等季民上楼,妳再出来就好。」
顺着赵伯母指的方向,章颖书看到楼梯下方的空隙,她马上起身躲到楼梯底下去,躲在这里的话,赵季民只要不要进客厅就不会看见她。
「真是的……」
赵仲安看到章颖书慌慌张张躲藏的样子,无奈摇头。
赵季民和章颖书这两个家伙,从小时候开始就是一对欢喜冤家,一直到长大都还在玩这种你追我跑的游戏。
啧,两个小孩子!
章颖书刚躲好,玄关就传来赵季民的声音。
「哥,你在家啊?」
肩上斜背着背包,穿着T恤、运动长裤,脸上神情疲累的赵季民,踏上玄关第一个看到的,是坐在沙发上的赵仲安。
「回来拿点东西。」赵仲安回答。
「喔……」
「比赛结果怎么样?」
「赢了。」
赵季民淡淡一笑,让他本来严肃的轮廓稍稍柔和了点。
「不过只是练习赛而已,算不上什么。但是社团的学长姐都很高兴,把出赛的球员都拉到餐厅去大吃一顿,结果闹到现在我才能月兑身。」
赵仲安和赵季民虽是兄弟,可是赵仲安长得像母亲,身材修长,个性体贴,长相温文儒雅;而赵季民却像父亲,轮廓深邃且深具男人味,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嘴唇薄而刚毅,整张脸感觉相当冷酷。
再加上赵季民不苟言笑、略显严肃的个性,配上他运动员的壮硕体格、古铜色肌肤,以及比哥哥赵仲安还高上半个头的身高,让他全身都散发着令人难以亲近的讯息。
这也是章颖书怕他的原因之一。若拿动物来比喻,章颖书觉得,赵仲安就像优雅的白色波斯猫,高傲而美丽;赵季民却是浑身充满爆发力的黑豹,攻击力旺盛,让人望而生畏。
不过,在章颖书眼中如此可怕的赵季民,却相当受欢迎,赵家兄弟对女孩子的吸引力几乎不分上下。
这点真的让章颖书百思不得其解,温柔的赵仲安受到欢迎是理所当然的,但是为什么连那个凶巴巴的赵季民都会受到欢迎呢?
脸蛋是不错啦……可是只要被赵季民那双严肃深邃的眸子一望,章颖书就觉得自己从头冷到脚,恨不得拿个火炉来生火取暖。
啊啊,还是和煦如春风的赵仲安好……要她一定是选赵仲安的啦……
章颖书缩在楼梯下,一边祈祷赵季民能够忽略她这团躲在角落的「圆球」,一边在心里幻想自己跟赵仲安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未来,而后像笨蛋般痴痴的笑着。
「哥,我先上去洗个澡再下来,身上都是汗。」
刚刚比赛太过激烈,虽然换下球衣后,赵季民有拿毛巾擦拭过身体,但现在依旧觉得全身汗涔涔的。
「快去吧。」
喔,太好了!
听到赵季民这番话,章颖书脸上的贼笑更明显,这样她就有时间逃啦!
而当赵季民背着庞大的运动背包,正要走上楼梯时,却瞥见楼梯下方有一片衣角。
他站在楼梯上,瞇起眼睛细细观察了一下。
那个粉红色的牛仔布料,他好像见过某人穿过这样的裙子耶……
就在这个时候,楼梯下方伸出一只细白的小手,迅速的把衣角收回去。
赵季民的浓眉皱得更深。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某人,今天的进度应该是要念完历史半册,外加写完两份测验卷才是。
在进度这么多的情况下,她不乖乖待在自己的房里念书,躲在他家楼梯下干什么?
而赵伯母和赵仲安发现了他的视线,只能无奈兼叹息的摇摇头。
章颖书连躲天敌都不知道要藏好,以后怎么在弱肉强食的世界活下去呢?
赵季民轻咳了声,接着试探性朝楼梯下喊:「章颖书?」
没动静。
但赵季民听到了小小的怞气声。
「章颖书。」他冷着脸,再喊了一次。
章颖书当然是死也不肯回答,躲在楼梯下像球一样缩成一团。
「章颖书,我倒数五秒,再不出来的话,今天的进度就增加两倍。」赵季民下达最后通牒。
「五、四、三……」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他最明白章颖书了,又胆小又怕事,如果他不出言威胁,只怕她会躲在楼梯下直到天荒地老。
「二……」
果然,一还没念出口,章颖书就像被警察攻坚的通缉犯一样,乖乖的走出来,双眼还噙着泪水。
看到她如此听话,赵季民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瞬间绽开一抹其它人难以察觉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