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光影舞动,一双人影交缠,好似耳鬓厮磨,好似紧紧搂抱,看来格外暧昧……
“王爷!”冷少怀终于忍不住放下笔。她坐在书案后,正经做事,他站在书案前,对着烛光“调戏”她的影子。都几岁了,还是不改爱玩的性子!
“唉,又不能模,又不能抱,现在连影子都碰不得吗?”罗璟苦着一张脸,拿起热茶喝了一口。
“你该休息够了吧?”她耳根子红,不看他一眼,正要起身把位子还给他,他却推了她一把,挤进椅子里,压着她衣摆不让她起来。“王爷!”
“有什么关系,在床上都能一起睡了,何况挤一张椅子。这张椅子大,两人一起坐温暖些。”他口没遮拦,长手一伸将她搂抱在怀里,低头继续处理政务,随口问她:“总管,你那『爱人』什么时候来?”
冷少怀瞪着他的手。明知她是女儿身,青青不可能是她的“爱人”,他总爱调侃她。
“不知道。”
“你从来不让本王见她,莫非她长得倾国倾城,你担心本王对她一见钟情,冷落于你吗?”
她听得出来他只是说笑,目光还是专注在政务上,便不理他,低头扯着被他压住的衣摆,无奈扯不出来。
“少怀,华青青知道你是女儿身吗?”他忽然转了语调,低沉嗓音问她。
她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他。他侧颜如刻,眼神深邃落在公文上,鼻骨直挺,嘴角微抿,看来威严俊美,气质不凡……想初识时,他身骨瘦小,桀惊不驯,还是个不成熟的小男孩,如今青涩已月兑,变得高大俊逸,沉稳……
“华青青可知你是女儿身?”不见她回答,他又问了一遍。
她狐疑地望他一眼,思忖片刻,才开口:“她知道。”
“跟在她身边那位大夫也知道?”她望着他,一抹惊异在眼中一闪即逝,略带警觉开口:“……为何问起他?”
在她腰间的手忽然收紧。
他回过头来,眯眼啾着她,“若不是那华青青长得美,你不让本王见,那是你以华青青为掩护,和那名大夫有私情?”
他醋意浓重,满脸嫉妒。她心虚,心脏漏跳一拍,耳根子莫名地红,别开了眼去,低斥:“无稽!”
不想再听他胡扯,她拉着衣摆想起身,他却把她抱得更紧,索性放下公文,两手紧紧抱了她。
“少怀,你改装吧,立刻与本王成亲,好吗?”
听他开口求亲,她挣扎的手停下,片刻怔仲,接触到他深情乞求的目光,眼前闪过一抹身影,她别开了眼,“别胡闹了。”
她别开了眼,看不见他满眼失落,心伤,缓缓松开手,回到政务上。
她倚着他坐了一会儿,莫名地心神烦乱,拉了衣摆,他视若无睹。“王爷,属下想回房睡了。”她冷淡开口。
“还早。”他赌气的口气,不放她离开。
她沉默了一会儿,索性拿起公文,陪在一旁看。
过了片刻,他批了几份公文,拿起那杯冷掉的茶喝了一口。
“属下去帮你换杯茶吧?”天冷,喝热的温暖些。
“你想借机离开本王吧?”他却小人心性揣度她。
她眼神转冷,不再言语。
他凝视她良久,手拿茶杯微微抖,“这杯茶可真冷啊。”
她恍若未闻,认真处理公事。
他把茶杯递到她唇边,他方才喝过的地方触到她嘴唇,“你喝喝看。”
她别开了去不想碰。
“哼,不想吃本王的口水吗?”他忽然一把圈住她肩膀,紧抱着她,凑近她的唇,强要吻她。
“王爷!你再胡闹,我以后不进书房了!”她总希望他能正经处理政务,他却总是爱玩爱闹她。
“……你把这杯茶喝了,证明你不是嫌弃本王口水,再陪本王一会儿,就放你回房去睡。”他不甘心地放开了她,仍然赌气着,一副强要面子的表情。
冷少怀白他一眼,伸手要接过来,他却不给,紧紧拿着。她狐疑,“你不是要我喝吗?”
“……你张开嘴巴,本王喂你。”
她耳根红,听他暧昧声音,默默张开了口。她只是懒得在琐事上与他争。
茶杯贴着她的唇,缓缓倾倒,“……冷吧?”
雪已停,却还是冰冷的冬末,喝着冷掉的茶,一股冰冷入体,她忍不住直打哆嗦。
他放下茶杯,立刻抱住她,两手直搓她的身子,“这样是不是好过点?”
她缩在他怀里,终于明白……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玩了这么一大圈,根本就是想抱她而已。
“少怀……暖了吗?”他把脸埋在她颈窝间,贴着她耳畔低问。
“暖了,放手吧。”她想回去睡了。
“你声音还抖着,哪有……暖了,我再……再帮你暖一会儿。”他不放手,继续假借名义抱个软玉温香。
“是你的声音在抖。”抖得厉害。她闭起了眼,双手环抱他,“今天到此好了,回房睡吧。”
“……好啊,我再抱一会儿,好不好?”
嗯……她以为出了声,声音却没有出来。他为什么突然抖得这么厉害,这么冷……
他抱着静止不动,过了好一会儿,她双手缓缓从他背上松落……
“少怀?”他目光落在那只茶杯,眼神复杂迷惘,犹豫深。
回应他的,是一室寂静。
他望着烛影舞动,她软软贴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他抱着她,静静地坐着。半个多月前四皇兄的那封信……此人极为厌恶亲王,听说是因你而起,未知皇弟与他有何过节?此事我是听他的女助手青青说的,本欲详加询问,但青青不肯多说,唯有待皇弟回信……
青青……
华青青……
华青青每年进京,身边必带同一名大夫,此大夫他未曾问过姓名,只知相貌出众……
青青与华青青,他原不确定是否同一人……
他低头轻抚她沉睡的脸庞。
他派手下深入追查,今日,他收到密函回报……
冷三儒与冷明珠姊弟感情很好,冷三儒自小习医,冷明珠常为他延请各地名医为师。冷、宋两家比邻而居,宋宛儿在两家来去,冷三儒亲自教她读书识字,后来更带着她读医书。冷明珠过世之后,冷三儒为行医遍走各地,常将宋宛儿带在身边。宋宛儿对医学兴趣浓厚,十一岁之后就离开宋家,正式当起冷三儒的助手,两人寸步不离。宋宛儿和其父宋则禧约定一年必须回奇贤城一趟,她十三岁那年独自回家,不幸中箭身亡。
同年冷三儒将冷家家仆全部解散,离开奇贤城,如今冷家大屋已成废墟。他后来的助手换成了华青青,依然在各地行医,生活并无改变。他医术高明,救人无数,却不希望病人张扬,因此知“冷神医”大名者不多。
冷三儒和华青青每年必进京一趟,所住之地,都是过去受冷三儒大恩之人提供,对他到京城之事绝口不提,反而是他助手华青青表现高调,与“冷总管”来往热络。
江西查无冷少怀此人,祯太妃远亲晚辈之中亦无一人叫冷少怀。“冷总管”身世是一片谜,无从追查,只知十六岁由祯太妃举荐入府,先皇同意,签有七年书约。
属下追查冷三儒,另外发现,府内李副总管过去曾是冷家副总管,经常跟随在冷三儒身边,与府内也是签一纸七年约……李忠,连李忠都是冷三儒的人。他抚模着她的脸庞,抱着她走向卧榻。他将她放下来,坐在她身边。
冷风飕飕,轻拍窗棂作响,一个男人低眼垂眸的影儿在窗上摇摆。
他神色复杂而陰暗,眸底带着歉疚。他很不想对她用药,但是他必须知道真相。他必须确认她……
他的手放在她腰上锦带,停了一会儿,动手解开。
拉掉锦带以后,他不再迟疑,抱起她上半身,月兑去她的外袍和两件衣衫……她用一块布厚实地紧裹着胸部,他将她搂在怀里,抱着她纤细的肩膀,卸下束胸……
她长发束起,他的手掌平贴在她光滑的果背上……他心跳得厉害,不敢马上看她……手指颤抖,缓缓在她果背上游移,感觉她的体温下降,皮肤逐渐冰凉,他将她搂紧了些,手指缓缓模到左背靠近心脏上方的位置……
平整光滑的肌肤,略略凹陷,一瞬间刺痛他的心脏,他手指停在那儿僵硬,眼眶湿热,喉咙颤动……未曾想过,她可能没死,她可能……近在眼前!宛……儿……他将她平放下来,眼里早已湿濡一片,模糊注视她白皙的肌肤,丰盈的胸房:-…左胸口上……一道箭伤旧痕!
她女扮男装,父皇、母妃都知情。父皇、母妃都非绝情人,却要一个妙龄女子将青春葬送在他王府内,此事他一直想不通,如今他终于明白,因她是!
“宛……儿……”嗓音嘶哑,热泪滴落那抹伤痕,他低低啜泣起来!
她真的是宛儿!他的宛儿!她是宋宛儿!
他伏在她身上,抱着她痛哭了起来。
宛儿,和他想象中的宛儿完全不同,却是真真实实的宛儿,宋宛儿……
她是宋宛儿……
他爱上的冷少怀,是宋宛儿……他的冥婚妻子,宋宛儿……
她未死!
“我……的……”妻……还活着,原来……她活着,在他的身边……“哈……哈哈……”她还活着……
“哈哈哈……”
他痛苦地凝望着她,俊颜扭曲,泪流不止……
“你还活着……活着……哈哈……活着……就好了……”
他抱着她,深怕她着凉了,紧紧地抱着她。
一整夜,他就抱着她,一动不动地坐在卧榻上,似笑非笑,不时流泪。
待烛燃尽,灭去前一刻,他脸上已经毫无表情,神色深沉冷漠,再也无笑容。
“小六,你早上跟王爷去哪里?”冷少怀踏进云月楼来,四下一看,目光落在卧榻上那悠哉的背影。
“回、回总管,咱们上了太妃那儿,王爷去陪太妃下棋,一整个早上都在那儿,没去别的地方,您放心。”贾小六本来坐在卧榻上跷着二郎腿啃瓜子看短书,一见冷总管,差点从卧榻上摔下来。他去找祯太妃……她瞬间感觉全身落下了冰冷,紧握双手贴在身侧,脑袋一片空白,半晌她又眯起了眼,眼中一片疑惑。
“咦,总管,您不舒服啊?”怎么那张脸突然白得可怕,又半天没声音。
冷少怀缓缓望他一眼,恢复冷静,若有所思问道:“王爷人呢?”
“呃,爷还在午睡,还没醒来。”贾小六瞥一眼窗外夕阳红,黄昏时分了,爷还在午睡,这下肯定挨骂了。
不料冷总管居然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他就站在那儿,意外这回冷总管居然没让他去把王爷叫醒。他等着冷总管走远了,便赶紧窝回卧榻上,继续享受他的人生。
冷少怀走出云月楼,回头往楼上看了一眼,窗棂紧闭……
昨晚她究竟是怎么回到菊屋去的,她完全不记得。她一醒来,已经午后,枕边无人睡过……身上的束胸被解开了。
她醒来以后,仍然一片迷惘,直到小六说他一早就去找祯太妃,她才把整个事情拼凑起来……
……那杯茶,他也喝了,可能他事先吃过解药。根据情况判断,她大约知道自己被他下了什么药,才会昏睡不醒,睡过了中午。
……罗非提起紫鸳亡父时,她便心知不妙,但又安慰自己,他即使查到冷家,也应该查不到她身上来。或者,她一直都小看了他,以为凭他的能力不可能查得到,才不防他。
直到昨晚,他虽未提冷三儒之名,但问起青青身边的大夫时,她是提高了警觉,但仍质疑他的能力,更未想到,他会用这种手段。
他何时心机变得如此深沉,她竟看不透……
不,仔细回想,真是她太大意了,他昨晚手抖得厉害,声音也抖着,只是他也喝了那杯茶,她才一时未察……但是,既然他下了迷药,解了她的束胸,证实她是宋宛儿,又去找过祯太妃了,为何祯太妃那儿毫无动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该去找祯太妃探口风吗?
不了,她还是暂时静观其变。她深深揽眉,心情异常复杂。对于他能够瞒过她,独自查出她的身分,她内心竟然有莫名的欣慰……这表示他将来没有她在,也能够独当一面了。但是她又很不高兴,他用这种方式拆穿她的身分!他若要她认了她是宋宛儿,他就得先想好怎么解释昨晚的事!
她紧握拳,又恼又怒,转身离开云月楼。
“小六,王爷呢?”过去不论早、午、晚,只要他在府内,就喊着一人用膳食之无味,非要她陪在身边一起吃饭,后来就养成两人一块儿用膳的习惯了。昨晚用膳时,听说他带小六去了白鹤楼,一早他也不在府内用膳,听说到市集去吃了。
以为他从市集回来,定又为画中宛儿买一堆东西,上回他才说要把画中宛儿画成妩媚动人的模样。
她去了宛芳园,他不在,桌案上的东西没有更动过,画中的宛儿还是十七岁的模样。
“回总管,『东方城』有人来,王爷在偏厅接见。”东方城是辖地之一。过去辖地有官员来,他一定要她也在场,帮他听听那些官员要说些什么,帮忙提意见。
东方城的官员里有几个贪官,上头有一个厉害人物,欺七王爷年轻,玩一手遮天的把戏,几年来短报财税,中饱私囊。她一直告诉罗璟,该杀鸡做猴,但罗璟看在东方城在此人治理之下,百姓尚可安居,地方也无不满,就不予计较。但最近已经有人自以为神鬼不知,露出贪相,有法不依,非法加征,压榨百姓,罗璟为此,把贪官领头人物招来京城“喝茶一叙”。
她忘了,此人今日前来。这人老奸巨猾,不好应付,他独自接见,万一势压不住,被对方瞧出弱点,以后就麻烦了!
她步伐匆匆,赶去偏厅,希望来得及助他一臂之力。
她穿过中庭,步上走廊,忽见偏厅门开了,一个身着官服,满头白发的官员走出门外,对着门内拱手作揖,见他双手颤抖,深深鞠躬,半天不敢抬头,一连往后退了几步……她一惊,正要开口提醒,只见他匆忙一退,踉踉跄跄地滚落阶梯,狼狈至极,爬起后,拔腿就跑了。她站在走廊,望着那官员满头大汗,惊惶失措的背影直到消失。
罗璟走出偏厅,她回过眼来,和他对个正着……
“东方城的事已经处理完了,不用担心。”他眯眼一笑,与她擦身而过,离开偏厅。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站在那儿,怔仲失神,回过头去,他已不见人影。
……是了,他都有办法对付她了,东方城的老狐狸该也难不倒他……
只是他?
他……怎么了?她怔怔地望着他,完全没察觉自己的失态,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看他全心投在政务上,坐在书案后,认真地处理公事。烛影舞,两个影儿一高一低,不曾交迭。他目光不曾抬起,伸手到案前正想喝口茶。
“茶冷了……我帮你换过。”她上前一步,彷佛终于有事做,比他还快一步拿起茶杯,重新帮他倒了一杯热茶,送到他面前来,深深望了他一眼。……同一只茶杯,他会有什么反应?
“谢谢。”他只望着那杯热茶,眼中未有波动,接过来喝了一口,摆放回去,继续工作。
她站在案前,低头凝视着他。晚上用膳时,他终于出现了,但吃不到几口,也没多说什么,对前晚之事,只字未提,此时又若无其事……
“王爷。”
“总管有事?”他抬起头来,笑望着她,笑容就和以前一样。
一样吗……他的笑容只在表面,和她说话口气也很作态,看似在生气。……因为她隐藏宋宛儿的身分?难道他也跟她打一样的主意,打算以不变应万变,等她终于按捺不住,自己先开口?
“『东方』王大人来,王爷为何不让属下参与?”若是如此,她也不作声了,看看他要闹到什么时候。
“总管有自己的事要忙,本王不该事事劳烦总管。说起来,过去本王太依赖总管了,本王以后会改进。”他说完,又投入公务之中。
冷少怀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淡然开口:“王爷此意是说,以后政务要独自处理?”
他沉默了,不曾抬头。
她面容动,眼里生光……
“本王是有此意。”严肃口气,不似意气用事。
她愣望着他,忽觉旧伤刺痛,缓缓握紧手,拱手道:“既是如此,属下告退。”
她看见他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她转身走出书房,未曾迟疑,不曾回头,心里想着,睡前要记得检查窗门,不让半只蚊子飞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