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皎洁地散发银光,为那夜半迟归的游子照明前路。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中,人声隐没,只有那鸟叫虫鸣显现出夜的风貌。
在这三更半夜,连鬼都休息的时刻,逍遥的文声才刚回到庄里,此刻正哼着歌快乐地打开房门,打算管它三七二十一,先倒头睡个大觉。
“司徒文声,你回来得可真早呀!”从黑暗的房中却传来低沉的挖苦声。
文声愣了愣,难得的好心情瞬间灰飞烟灭。不置一语地,他走到桌子前点上了烛光,给了这房间一点光亮。嘘了口气,他转身面对声音的来源:“爹!”他低声一叫。
司徒青城,司徒世家的二老爷,现年四十余岁,为人憨厚能干,待人处事体贴且通情理,是个温柔的丈夫与和蔼的父亲,但却不是严厉的父亲。虽已过不惑之年,但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刻下多少痕迹,再加上他身在富贵之家,全身细皮女敕肉的,充满了文士气息,很难有人会看得出他拥有一身深藏不露的剑术及上乘的轻功,所以往往小看了他。
“我愈来愈觉得你这个儿子是当假的。”司徒青城轻叹,“跟你见上一面,还得让我枯等那么久,咱们父子俩有多久没见了?”他摇着头。
文声站在他面前静静听着,可是心却难受地紧紧纠在一起,心中苦闷的他多想像以前一样,尽情地向父亲诉苦,将生活中的不如意说给他听。他还记得父亲总是会微笑着听他讲完,然后给他建议,给他打气,甚至讲笑话、扮鬼脸逗他开心。曾几何时,全都变了,在九年前的那个萧瑟秋夜里,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听你女乃女乃说,你最近都在花街酒肆闲晃,什么正事都没去办,甚至还把一笔五百多两的生意搞砸了,是不是?”他问着,口气中有着怒意及深深的心痛。
“是的,爹。”文声毫不避讳地承认,并且抬起头迎向父亲深邃的双眸,“谁叫那个王老板竟敢跟我抢女人,我没把他打得满地找牙,是他祖上积了十八辈子的德。”他冷哼,装出不屑的语气。
“你……”司徒青城颤声欲骂,却又骂不出口,以前他那个杰出的儿子到什么地方去了?他要如何才能找回他、唤回他?他心痛地叹气,“为商之道,以客为尊。这个道理你应当明白。”
“我知道呀!”文声不正经地说着,“但太难做了,我喜欢我行我素,我才不管谁尊谁卑。反正只要谁不对,我就给他好看。”他十足的孩子气。
“那王老板又是如何不对?你倒是说说看。”
“这……这……”文声一时搭不上来,想那王老板也只不过是在酒席间强要一名酒家女子喝酒而已,其实也不是很严重的过失。是他存心要砸了这笔生意,所以才故意找他的碴,“反正就是他不对。”他说,懒得编好理由。
“就算他的错再大,你也不该在众人面前大声骂他,让他下不了台。好歹他也是长沙首富呀!”司徒青城一副谆谆教诲样。
“那是他活该。”文声却不受教地说,“谁叫他喜欢在热闹的酒店谈生意,碰上我,是他的命。”他一脸不在乎的神情。
“唉!”一声更长更心痛的叹息,“儿呀!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的你不是如此的,你可知道我和你娘有多伤心吗?如果你有心事,为什么不跟爹讲?就像以前一样。”
“那是因为我没有心事。”文声否认,极力压住满心苦楚,“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以前那个乖宝宝不过是个不了解自己本性的笨呆子而已。”他低笑,是嘲笑以前的他,也是嘲讽现在的自己。
“你的本性真是如此吗?”司徒青城伤心地看到儿子点头,“我不信,你一定有事瞒我。”他断然说道。
“别对我抱太大希望。”文声耸肩,“我就是这样,谈生意——没本事,若论喝酒、赌博、玩女人,我可是高手。”他吊儿郎当地说。
“我司徒青城的儿子是个人才,我绝对不信,你的这些胡说八道。”他冷然地告诉他。顿了顿,他放软了口气,“去看看你娘和你那才五岁的弟弟吧!他们都很想你。”说完,他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站起身,走出了门口,隐没于月夜中。
“我司徒青城的儿子是个人才。”
这句话一直在他脑海中回荡。儿子?文声苍凉地一声苦笑。若他真的是就好了,若他真的是司徒青城的亲生儿子就好了,那么他就不用如此煞费苦心地装疯卖傻。可惜他不是,他根本不是司徒家的人,根本跟司徒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却领受了他们二十多年的关爱恩情。
“哈!哈!哈!”
他大笑,苦涩地灌下大口大口的烈酒,企图冲刷满心的苦闷。但,如人所说——借酒浇愁愁更愁啊!
若他没出生就好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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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
冯湘云满怀兴奋地奔上楼梯,身后还跟着急喘不休的小红。
她左顾右盼,寻找那个昨夜占了她一夜好梦的熟悉背影。有了,在那边,背靠着墙壁,身倚着栏杆,手拿着一个白色的酒葫芦一口一口地浅酌,而眼睛则看向不知名的远方,眼里似乎有着忧郁的痕迹。
此刻湘云只觉得高兴,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地蹦到文声身边:“大哥,我来了。”她愉快地叫道。
文声一震,似乎没有意料到似的,失神的双眸从远处拉回,落在云弟的身上:“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淡然地问。
一抹失望从湘云眼中升起:“我昨天答应过要陪你游湖的,你忘了吗?”她惨然说道,毫不掩饰她的心情。
文声摇头:“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他轻声道,又是一口酒下喉。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绝不食言!”她说得一副豪气干云的样子。
“大丈夫,”他干笑一声,似乎有点自嘲的意味,“不该接受不属于他的东西,应该让该拥有的人拥有才对吧?”他语重心长地喃喃自问。
“这自然是。”湘云皱着眉头看向他,感觉到他在烦恼,“大哥,你……”她正想开口问。
“好一个自然是。”文声却猛然大笑打断了他的话,“老虎的儿子断然不能成为马的孩子。”他说,仰头灌进了大口大口的酒。
湘云实在看不过去,一把抢过他的酒葫芦,也不管发怒的他会有多吓人。不,应该说她好像忘了应该怕他似的。
“拿来。”文声伸出手,冷冷地喝道。
湘云摇摇头:“不管你有多愁闷,都不该借酒浇愁的,喝太多酒对身体是没有好处。每次看到你,你都跟酒在一起。再这样下去,你会喝死的。”她沉稳地告诉他,语气竟没有一丝颤抖,是她胆子变大了还是她不怕他了?
或许是不怕他了吧!昨天一整天的相处,再加上昨夜反复思量,她愈是觉得他没什么好怕的,反而认为他一身暴戾的表相只不过是纸老虎罢了。希望她想的是对的,但愿。
文声静静地等他说完一大串:“要我不喝,可以。”他没有怒气地说着,“除非你有更好的方法解闷。”他丢下了个难题。
湘云愣了愕,月兑日说出浮现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工作呀!工作到筋疲力尽,那你就没时间烦心了。”
工作到筋疲力尽?文声大笑出声。干嘛呀!把自己变成个人人钦羡的奇才,摇身一变成为司徒家将来的继承人吗?哦!谢了,他不能惹这个麻烦。
“还有没有更好的鬼主意?”他终于止住笑声再问。
“工作不好吗?”湘云嘟着嘴瞪向他,不悦于他刚刚那狂荡的笑声。
“的确是不错的方法,可惜本少爷不喜欢工作。”他微笑地看着他,平常邪里邪气的他正在恢复。
“那你喜欢什么?”湘云仍嘟着嘴。
“玩。”他咧着嘴说。
“那你干脆玩到疯好了。”她赌气似的回嘴。
“好主意。”他好像中了大奖似的击掌称好,“玩比工作好,也比喝酒强。走,我带你到赌坊去玩个痛快。”说完,他就要拉他走。
湘云惊得连忙使出全力定在原地:“大哥,这不好啦!”她连忙惊叫,“再怎么说赌博也不是件好事呀!”她反手抓住他的袖子使力拖住他。
他回身一笑:“你放心,从我开始赌到现在,都还没输过。而且,赌博令我高兴,走,别担心。”他又要拉他走。
“大哥,等等呀!”她抵抗着,“人家说十赌九输,你不可能永远都是好运的。”
“那有什么关系。”他不在乎地耸耸肩,“我还负担得起,更何况,我到现在都还没尝过输的滋味呢!”
“你没听过欲罢不能吗?”她叫着,“当你输的时候,你会想赢回来,然后会更拼命地去赌,债就会愈滚愈多……”
“这个大道理我懂。”文声举手,打断他的话,“但我有自信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然后,他转身就走,也没有再试图拉她走。
“你要去哪儿?”湘云急急追在他后面,手上还拿了个酒葫芦。
“赌坊。”他斩钉截铁地丢下答案。
“大哥,不要去啦!”她还想劝阻地叫着。
“我说要去就是要去,不管有没有你。”他很酷地说。
“大哥……”湘云在他后面徒劳地叫着,脚步却也没有稍停。
小红嘟着嘴,闷着气地跟在他们后面,沉默地看着小姐又表现出异于平常的模样。
老天,要不是怕卷铺盖走路,她还真想“挺身而出”,去训斥那个浪荡败家子。
③③
终于体会到被神明眷顾的人运气是如何地好了。
湘云惊讶地看着满怀的金元宝及银票。老天,他还真会赌,每赌必赢,好像早就知道骰子的点数似的,真是厉害。
“司徒少爷呀!你到我们吉祥赌坊也玩好久了,想必也累了吧?”赌坊的老板在文声旁边客气地陪笑着,“我们坊内特别帮你准备了一桌酒席,请你好好地休息、休息,养精蓄锐。”他笑着,其实心里却叫苦连天。这位司徒少爷打从五年前开始踏进赌坊起,就没见他输过一次,每一次都是满载而归。他呀!早已变成岳阳城内所有赌坊老板的噩梦。若是可以,他真想拒绝他进来赌,但这有失做生意的原则,而且对方又是有钱有势的富家公子,不是普通人能惹得起的。
所以只好尽量让他吃饭喝酒,休息一下,好减少赌坊的支出。虽然不是个好方法,但至少也是个没有办法中的办法。最好,他吃饱了就回家休息,那他今天就亏得少一点。
“待会吧!”文声摆摆手,不经意地应道,“十两买小。”拿起十两押了下去,身旁的赌客也纷纷跟进。那伙计苦着一张脸丢出骰子,待骰子停止转动。哇!欢呼声齐响,果然是小。司徒公子又赢了一百两。
赌坊老板的脸瞬间青了:“司徒公子,不然我请舞妓来跳舞给你看好吗?”他说,几乎已是哀求。
看得在一旁负责拿银子的湘云都好想笑,心中着实同情他,遇上像司徒文声这种运气好的赌客,真是倒了他八辈子的霉了。
不过,好在他的赌注下的都还算小,不然这间赌坊早就倒了。咦?不对呀,大哥好像故意只下小注玩,似乎是有意放他们一马。
“不用了。”文声淡淡地扫他一眼,“赢够了,我也该走了。”拿起桌上的银子,他一古脑又往湘云怀中塞。然后一马当先地往楼上走去,好像很熟悉似的。
湘云也急步跟上,看到老板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看来这位司徒公子说收就收,当真没有湘云所预测的“欲罢不能”。
③③
“大哥,你又喝酒了。”湘云嘟着嘴瞪向他,动手抢走他手中的酒盅。
文声摇了摇头,也不生气。只是夹了口菜送往嘴里,然后居高临下地俯视整个赌场。
湘云顺着他的目光往下望,也看着这热热闹闹的一幕。她抬起头环顾着这视线良好的包厢,不像是用来赌博的,反倒是用来开宴席的,而且人数也只能容纳四、五个人使用。这可真奇怪,赌坊不该有这种地方吧?就算有,也不该是这种小包厢呀!
敢情是为司徒文声特别设置的?她的好奇心陡然而生。
“大哥,”她唤了一声,待他将注意力转向她时,她才鼓起勇气开口,“大哥,你今天也赢了上千两了,怎不继续趁胜追击?”她问,想来个旁敲侧击。
“我累了,也腻了。”他淡然道,竟有丝意兴阑珊。
“哦!”湘云注视着他的反应,“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赶尽杀绝,所以才停手饶了这赌坊一命。”她静静地说,敏锐地察觉到他惊愕地一震,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这似乎更笃定她的臆测。
看来这位司徒浪荡子也有温柔善良的一面。
“云弟,此言差矣。”他不在乎地又夹了口菜,“我停手是因为赌博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挑战性,我厌倦老是成功的游戏。”这一点倒是真的,自他从一开始就赌遍全城无敌手,五年下来,他不厌倦都难。不过云弟说的也对,他可不想因自己的好玩就让这赌坊倒店,到时依靠它生存的人们怎么办?这可不是他所乐见的,但他可不会将他的好意大声嚷嚷。
“当初是谁兴致勃勃地拉我来的呀?”湘云笑笑地斜睨着他,一副看你如何辩解的模样。
文声笑着摇摇头,这云弟看似年轻又好欺负,但他的心思可真细密敏巧,胆量也不小。想他刚开始一见到他时还抖得像秋风扫落叶似的,才一天的时间,竟变得敢嘻笑地跟他顶嘴,甚至还敢抢走他的酒。
“你难道不怕我?”他问,故意装得严厉又冷酷,仿佛想把人吃了似的。
“为什么要怕你?”她还是笑着反问。
倒是站在一旁的小红被吓着了,赶忙挡在小姐面前,虽然胆小却又强装愤怒地对文声低斥:“你想对我们家公子怎么样?告诉你,我可不怕你喔!”小红逞强地强出头。
“想怎么样?”文声低笑,“我想将他绑到山上去,然后再向你家老爷索取一万两赎金。”
小红立刻发出一声低呼,脸上一片惨白;而湘云则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大哥是跟你开玩笑的啦!”她轻轻推开小红挡在她身前的身躯,“大哥才不会做这种事呢!”她笑着告诉小红。
“这话如何说?”文声有趣地看着他。
“因为大哥才不是这种人。”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么,我是哪种人?”他冷冷地问,已敛去所有笑意。该不会连这小伙子也视破他伪“恶”的面具了吧?
湘云马上察觉到不对劲,看着他危险眯起的双眼,脑子飞快地想着。如果真如她所观察的,他必然是位体贴、细心又极富正义感的男子汉;而外头所传闻的他却是个放荡、游手好闲、无恶不作的风流败家子。为什么会有如此的差异?难道是他蓄意伪装成的?
想必他一定有某种苦衷吧?她想到他喝酒的样子,简直是借酒浇愁嘛!
如果她把她的想法说穿,看他那副模样,大概会杀了她吧!还是先不说的好,顺便借此机会,她还可以多观察他,以印证她心中的揣测。对,就这样。
“因为小弟相信大哥还不致坏到如此地步,而且相信你也不缺钱。”她故意扬了扬那上千两的银票。
“但你忘了我可是恶名昭彰的败家子。”他有点闷闷地说。
“我知道呀!”湘云甜甜一笑,“因为我是个乖小孩,从小谨遵父命,难得出大门一趟。长到那么大,还不知道天下到底有多广呢!如今有缘识得大哥,正可赖大哥引导小弟见识这人间百态,尝尝自由的滋味。”
文声扬起了眉头,终于放下心中一块大石:“难道你不怕你爹知道了会大发雷霆?”他有点恐吓意味地说。他可不想天天带个小弟弟在后面跑,虽然他挺讨人喜欢的,但终究是个麻烦,一个可能毁了他全部伪装的麻烦。
湘云却耸肩:“孩子长大了,翅膀总会硬的。”
“呵!呵!呵!”文声低沉地笑了起来,“好一个翅膀总会硬。”
湘云等他停住笑声。趁这空档,她尝了尝老板煞费苦心准备的佳肴。”
文声终于止住了笑:“可惜,我不想再让你跟了。”他以不在乎的口气说。
“但我跟定你了。”湘云急急说道,说完才知道自己讲了什么。但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只好硬着头皮睁着理直气壮的双眸巡视他的凝视。
文声想不到他会这么说。这小子真是直得很,也不想想以他一个小毛头要如何跟定他,他三两下就可以把他甩得老远了,他的想法可真天真。
但他也察觉到心中另一种感觉,对于他的这句话似乎感到喜悦,而且相当强烈。
“如果要我答应让你跟也可以,但是,”他拉长音调卖着关子,“你得跟我去一个地方。”他有点违背理智地说。
“什么地方?”她赶紧问,带着兴奋的期待。
“妓院。”他简洁地说道,深黑的双眸期待他有吓倒的反应。果真他办到了。
这下还怕他不望而却步?文声暗笑,开始佩服自己的聪明。
“不行。”小红首先出声,惊魂甫定的她马上又被吓到,“我们家公子家世清白,出身好,家教严格,怎么可以出人那种不三不四的地方,你会害我家公子被世人耻笑的。”她忿忿地瞪着悠闲的文声。
文声却耸耸肩,状似不在乎:“既然如此,那就作罢。”他说,极力压抑心底那抹失望,“看来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会面了。”他从湘云身边取过酒盅,又倒满了身前的酒杯。
最后一次会面?
这句话重重敲击着湘云的脑袋。最后一次?她不要,她在心里大叫。想到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时,她的心中竟如刀割般的痛,好像失去了最宝贵的东西,感觉好空虚。不,不行,她呐喊,全身的细胞有共同意向。
“我去。”她出声,声音竟沉稳得出奇。
文声的眼中现出一抹讶异。
“小……公子。”小红倒怞口气,“你可要想清楚呀!若是被老爷知道了,那可不得了!”她急急地劝阻。
“不只是去而已,而且还要过夜哟!”他却残忍地落井下石,违背着心中的意愿。
湘云的脸变青了。老天,她冯湘云一名小女子要如何在妓院中跟女人“过夜”。这可是个大难题哪!
“还……是……去。”嘴唇却早已不顾理智地出声。
“老天!”小红几乎尖叫,“你要怎么……”
“住嘴。”湘云却厉声打断。
文声心疼地看着他颤抖的身躯,明白他快吓死了。但,吓走他才是上策,他告诉自己。所以只好更残忍的……
“我看迎春阁的沅青姑娘不错;陪你的第一次正好。”他假装模着下巴思吟。
老天,谁好心把她打昏吧?她在心头声吟。
她是着了什么魔,干嘛这么想跟他在一起?竟还答应他上妓院陪姑娘。哦!老天爷真该把她生做男子。
“不要多说,走。”她竟又站了起来,举着抖得快没力的双脚,有点摇摇晃晃地走下楼,当然是违背已经喊得快没力的理智规劝。而她身后跟着已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般慌得不知所措的小红。
文声讶异地看着他走下去的身影,心中真是佩服,这小子的毅力可真惊人,竟然吓不走。
这小子可是难缠的麻烦。他的理智这样警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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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迎春阁居然在吉祥赌坊隔壁的隔壁,真是近得恐怖。
湘云困难地吞咽着口水,铁青着一张脸,近乎白痴地瞪着迎春阁装饰俗气的大门。哦!恐怖。
“司徒少爷,好久不见了,你好久没来,我家姑娘们想你可想得紧呀!”一个看似四十多岁却风韵犹存的女人挺着她那稍大的肚子,带着职业性的笑脸向文声打招呼。
“江嬷嬷,那么久不见,你还是年轻依旧呀!”文声骗死人不赔命地笑着。
“呀,呀,呀,司徒少爷的嘴还真甜哪!”那叫江嬷嬷的,高兴地回应,看不出是真高兴还是假的。
“这位漂亮的小少爷是谁呀?”江嬷嬷终于发现了湘云,“哇,长得可真标致。喷!全身水做的肌肤,如果生做姑娘家可是倾城倾国的美人呀!”她夸张地叫着完了,完了,她要昏了,她已经天昏地暗,铁定是快倒了。
“可惜,他是个大丈夫。”文声笑着,心中也颇为认同,“对了,沅青姑娘今天有空吧?”他突然问。
沅青?那个要陪她“第一次”的姑娘?
老天保佑她今天生病,连床都下不了。
“当然有空。”江嬷嬷却残忍地笑着出声,“只要你开口,她哪会没空?”
“那好,今晚叫她过来唱曲儿给我和我兄弟助兴,顺便拨个房间,办桌好酒好菜。”他笑着吩咐。
“是,是,是。”江嬷嬷送声答应,“来,我来为你们带路。”她高兴地说着。
此刻湘云真恨爹爹把她错生成女娃儿,不然她今天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过夜”。只可惜,命运捉弄人。
观世音菩萨,你大慈大悲,现身救救我这个昏了头又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吧!
“走吧!”回应她的却是文声的催促。
③③
湘云现在只觉得全身僵硬、冷汗直流,冷意从脚趾头蔓延到头皮。
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绝境。
“冯公子,你长得真美,好像潘安再世一样。叫我春花心动极了。来,喝杯酒吧!”说着说着,她那丰润的身体就往湘云身上贴去。
湘云虽然仍在僵硬状态,但仍敏感地察觉到她那逼近的体热及不断进攻的两粒肉球。
湘云立刻君子地往旁边挪了去,一颗心又多跳了好几下,还失神地喝下一杯酒却仍不觉。
“冯公子,你都喝了春花的酒,也一定要喝完我冬怡的心意才行。”另一边的冬怡连忙趁势凑近身,手上还拿了一杯醇酒。
湘云立刻要往另一边闪人,却绝望地发现那春花竟无退去之意。额上的冷汗不知又流了多少,却仍无法自这种左右进退不得的困境月兑身。失神之际,又被灌了黄杨。
“冯公子呀,我看你身子好像有点单薄,可要小心点才好呀!”春花娇嗔之际竟还伸出“禄山之爪”往湘云前襟探去。
“是呀,若不注意,生起病来可不得了哦!”冬怡也如法炮制,伸出纤白玉手往湘云胸前模去,头还缓缓地靠向湘云的肩膀。
湘云惊骇莫名,下意识地马上拨掉她们“不安分”的手,活像被烫着似的。
当然,她们立刻摆出受伤难过的脸色。正当湘云不知所措之际——
“你们还有没有羞耻心呀!”在一旁发急的小红终于豁出去地出声低斥,“一个女人家对个大男人毛手毛脚地献身,你们就那么贱,为了钱,什么都干呀?你们难道不知道做这种丢脸的事,你们的祖先在坟墓里都会不好意思地坐起来哭?”愈说愈有勇气也愈大声,活像真有其事似的。
湘云感激地看着她,从来也没有想到她这个小婢女会“适时”地伸出援手。
但,想想,又觉得她太冲了。这样口不择言,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可不好。随即担心地左右看一下,她们却仍一副笑吟吟的殷勤样。
敢情是麻木了?还是不在乎?
“哟,小伙子,”冬怡唤了一声,随即站起来迅速地贴到小红身上,只见小红原本涨红的脸一下子刷白。
“你是不是在想你家公子享福,而你却只能在这里干瞪眼,所以心里不舒服呀?”冬怡笑着看到小红支吾却出不了声的嘴唇,“没关系,姐姐来弥补你一下。”话毕,她就出其不意将她的胭脂红唇贴到小红脸颊上,然后她一路挪移,眼看即将嘴对嘴……
小红无法承受再多的惊吓了,马上白眼一翻——昏了。
呵!呵!娇笑声立刻涌现。
呆愣了的湘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这小红也真没用。”
“冯公子,你的小僮既然吃到甜头了,你怎么可以输他呢?”春花微启着鲜艳的两片红唇逼近。
湘云胆战心凉,立即闪躲,可惜一旁有另一堵肉墙,前头又有桌子挡道,不得已只有后避。
“哎哟!”湘云一个倒栽葱,摔倒在地。
文声立刻站起来,挣月兑身旁两个职业八爪女,火速赶到他身旁扶起他:“你没事吧?”他关心地问,在看到他的眼眸含着泪光时,怜惜之情油然而生,多想把他抱在怀中疼惜一番,只可惜伊人非红妆。
“大哥,这太过分了。”湘云可怜兮兮地轻声道,难道文声这么讨厌她,不惜安排这么难堪的场面赶她走。这使她好想哭,好想埋进他的胸膛发泄地大哭一场。
哦,冯湘云,你是个黄花闺女吧!怎么可以忘记男女授受不亲的规条。你快成无耻的女人了。
脸一红,她立即低下头掩藏羞愧。
文声轻轻地点点头。想想,他的确是太过分了,明明知道冯云年少不经事,为了赶走他,竟带他来这种地方吓他,还叫了迎香阁两个最见惯风月的姑娘伺候他。瞧,把他吓成这样,他实在太不该了。
想他刚才坐在对面还一直抱着看戏的心态想看笑话,现在他却笑不出来,有的只是阵阵心痛及重重追悔。
“你们四个下去吧!”他沉声命道,伸手搀起了湘云。
湘云惊喜地抬起头看向他,以为他不再为难她,也不赶她了。
“但,司徒公子……”春花有些不愿地叫道。
“我说——出去。”文声严厉一瞥,但随后又道,“叫沅青快点过来。”他冷冷命令。
春花被他震住了,这才不情不愿地甩门而出。
湘云被他这句话吓死了,才刚萌发的希望顿时毁灭,代之的是沮丧及无限的恐慌。“大哥……”她颤声低唤,“求你……不要……”
文声安慰地对他一笑:“放心,她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我只想让你认识认识她。”
她可不信。颤抖的身躯无力地回到椅子上,任文声拍打着小红,叫醒仍好命昏睡的她。
“司徒大哥。”一声清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只见一名年约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女抱着一支琵琶,眼带喜悦地走进来。
“沅青。”文声站了起来,热络地打着招呼。
湘云看着这一幕,竟然恐惧尽消,涌上的是浓浓的酸意,酸到她都吓一跳。
这少女说漂亮也不算漂亮,称不上绝色,只是普通,只是她身上有一种气质,一种深山灵秀的气息令人感到神圣不可侵犯。她不明白为什么文声会喜欢她?
不由自主地,她想起了传闻,传闻他和一个叫什么青的姑娘是老相好,所有他放浪形骸的传闻皆来自这位姑娘的口述。难不成是眼前这位看似冰清玉洁的姑娘?
湘云眸中立刻燃起熊熊火焰,她多想撕去她的那张笑脸,粉碎今文声心醉的一切。
为什么她会这样想?湘云反问,被自己的想法吓着了。她怎么会变得如此可怕?她深深自责却不愿去深究原因。
“来,我来介绍。”文声拉着沉青的手来到湘云跟前,“云弟,这位是我的红粉知己,叫宋沅青。”他介绍着。
湘云凄惨地对着巧笑倩兮的沅青打了个揖:“宋姑娘久仰了。”她强自镇静道。
沅青低身回礼:“公子言重了。”
“沅青,”文声高兴地唤道,“为我们唱个曲儿吧!”
“好的,司徒大哥。”沅青应道,连忙选了张椅子坐下。放正了琵琶,轻拨几下琴弦,她微启朱唇。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声音轻盈婉转,似有无限哀戚,似是相思浓重难消。
听得湘云心都绞在一起。佳人情深义重,闺中相思绵长。天,她要如何跟人家争?输了,输得太彻底了。泪水几乎盈眶,沿颊而下。
多希望能早在她之前与文声相识,但现在太迟了。
在失去的同时,她才伤心地明了,自己的一颗心早已失落在他身上,仅仅两天的时光,她已经遗落了她的爱。
看着文声微摇着头含笑听曲。他们是情投意合的,她冯湘云算什么,什么都不是,只不过是文声极力想摆月兑的一个麻烦而已。
收拾一下心情,颓然认清自己的劣势:“大哥,”她不稳地轻唤,“大哥真是好福气,能有宋姑娘如此痴心待你,大哥对不要辜负人家才是。”她凄惨一笑,算是祝福吧!她冯湘云多少也是有风度的。
文声静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何看起来好像很难过的样子。他不想问原因,若他不说,他是不会强逼的。但他这模样,是如此的楚楚可怜,在烛火的映照下,他竟有一股冲动想拥他入怀。他该不会是不正常吧?
“云弟,”文声清了清喉咙后唤道,“你还想跟我去体验人生吗?”他却违反理智地出口问道。
湘云木然地点头,反正情爱无望,能多见到他一面也好。
“那你应该知道如果你跟着我,你的名誉将会受损,而你的家人也对能会不谅解你。”他正经地问。
湘云点头。她现在才不管会有什么后果,也不想去顾虑那么多。此刻,她只想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那你还要跟我在一起?”他问,含着一丝希望。
湘云再度点头。如果可以再见面,她会很安分的,仍会以冯云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默默地关怀他。
“真是毅力惊人。”文声松了口气似的笑道,然后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他拍案叫道,“好,我把沅青送给你。”
湘云下意识地又点头,然后才突然醒悟地惊叫:“什么?”她不敢置信地瞪向他,“你疯了。”她低呼。
文声摇头:“沅青交给你是最好不过了,我相信你会好好待她的。”俨然一副言之有理的模样。
湘云惊喘:“但她……不是……你的爱……爱人吗?”
“爱人?”他低声重复一遍,然后摇摇头,“她还不够格,她只配当我的干妹妹。”
干妹妹?湘云不敢置信地转头看向沅青,却见沅青含笑地点头。
湘云瞬时一颗已经降落在谷底的心又立刻飞扬。“但,外面传闻你们是……”嘴巴已情不自禁地开启。
“那是因为他喜欢装模作样,当一个表里不一的人。”沅青笑着说。
“沅青。”文声严厉地警告,马上转向湘云,“不要问为什么,反正我也不会告诉你。”
湘云努力地点头,高兴得连反对的意念都没有。
“那好。”文声满意地点头,“那以后沅青就交给你了。”
这可使湘云僵住了。交给我?该不会要给我做妾吧?
“大哥,我不明白。”她装傻地问,希望他不是那个意思。
“沅青也快十七了,长得更是愈来愈漂亮。虽然大家都知道她是我名下的女人,但想跟我竞争她的人可不少,长久留在此地,恐怕有朝一日会被贪财的江嬷嬷卖给出价最高的人。我看你人品不错,虽然瘦弱了些,但却还靠得住,沅青托付给你当然比留在这儿好。所以我要你带她回去,好生照顾他,至于为婢为妾就看你了。”他解释道。
“我宁愿为婢。”沅青突然出声。放下琵琶,她走到湘云跟前扑通跪下去,“希望公子可怜奴婢命运乖舛,成全奴婢的心愿。”说得悲悲切切,连泪珠也滑落了下来。
“这……”湘云颇是为难,若是带她回去,那自己的身份岂不是暴露,而且她要如何跟爹交代?但若拒绝的话,沅青岂不是太可怜了。
“沅青,”在一旁发呆的小红却把她扶了起来,“我家小……公子是最好心了,你不用怕。”她竟还出声安慰。
唉!罢了。总是会有办法的,她想。
“好吧!”湘云点头,“从今起你就是我的随身女婢。”
“太好了。”文声高兴地叫道,“我就知道你会答应,而且你也不至于会占她便宜。”他似乎颇为得意自己的眼光,“好,我现在就去找老鸨商量赎身的事,然后我们就可以回家了。”打开了门,他如一阵风卷了出去。
“谢谢公子,谢谢。”沅青迭声地道谢。
倒让湘云有点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