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荒的第一回饶过得罪他的人,这在常怀忧二十七年的生命中前所未见。
但会就这样放过甄欢乐,不是他心胸忽然变宽大了,更不是一时良心觉醒,而是他发现再继续和她纠缠下去,倒霉的人可能是他。
每和她接触一回,他就霉一次。
就拿那天和她上山参拜的事来说好了。
第二天他觉得感冒好了不少,听老爷爷说路上的土石已经清走了,他便和那野女人驱车下山,她嫌车里空气闷,打开了两边的车窗,这时车轮驶过一摊泥水,溅起一堆污泥,好死不死的喷了他一头一脸。
他不得不相信怀柔说的话了,她真是他的煞星。
所以合约的事他也不再刁难,她之前拍的那些照片全数采用。
现在他只想离她远远的,以免再沾上霉事。
不再去招惹她后,他的日子又像以前一样风平浪静,顺心如意了。
隔了半个多月,这日,路过飞羽广告,思及有一阵子没见到常怀智,常怀忧瞥了一眼车上的钟,距离等一下的会议还有一个多小时,路边刚好又有一个车位,于是他停好车,走进大楼里。
以他和常怀智的关系,自然毋需人通报,他直接进了他的办公室。
「怀智……你们在做什么?!」他瞠目结舌的瞪着抱在一起的两人,那亲昵的模样就像热恋中的情侣似的。
如果怀智是和别的女人搂抱在一起,他还不至于这么错愕,可和他抱在一起的女人竟然是甄欢乐,这才是让他惊讶的原因。
见到他进来,常怀智放开了甄欢乐。
「怀忧,你怎么有空来?」
「我路过,想到有一阵子没见到你,所以上来看看你,你们,你和她……」他指着常怀智,再比比甄欢乐,「什么时候开始的?」
常怀智解释,「你误会了,我们刚才是在练武。」
骗他没练过武啊,「练武需要两个人抱在一起吗?」他话里有尖锐的质疑,眉眼间微微透着不悦的神色。
甄欢乐笑盈盈的开口,「我们在练柔道。」
「柔道?在这里练?」这种大理石地板摔下去不痛死人才怪。
「对呀,常怀智说他很忙,除了这个时段,拨不出其它时间教我。」
疑惑的眼神飘向下常怀智,他自然知道他是柔道高手。
「你在教她?」
「嗯。」
「为什么?」
常怀智投给他一记说来这还不是要怪你的眼神。
「为了那枚唐代的银质香囊。」
甄欢乐接道:「没错,因为他先前明明和我约定好,等我顺利完成拍摄工作后,要把香囊转卖给我,后来却告诉我他已经把香囊送人,没办法拿回来了。」她不是那么好唬弄的人,想随便打发她可没那么容易,
最后常怀智被她搅缠得没办法,只好提议,「我是不可能拿回香囊转卖给妳,要不我另外收藏了一只也是唐代的玉镯,我免费送妳如何?」
「我对玉镯没兴趣。」
拒绝后,她瞥到他办公室的柜上放了几面奖牌,发觉他竟拿过多次柔道比赛的冠军,对武术一向极有兴趣的她便提出要求。
「这样吧,你教我柔道,那香囊的事我就算了。」
他们就在她从法国拍照回来后,开始练习柔道,
「所以你们这阵子天天见面?」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们有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常怀忧便觉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对呀,每天这个时候我都会过来。」她岔开话题。「欸,你后来有去看泌尿科的医生吗?治疗好了吗?」她是纯关心,没有恶意,加上因为他没再刁难她,让她顺利的完成合约,所以原先对他的坏印象稍微改善了一些。
常怀忧听了却拉下了脸。「我跟妳说过了,我没有问题好不好!」拜托,这野女人是怎么回事呀,硬是要说他那方面有毛病,她是故意污辱他吗?
「不要逞强爱面子,又下是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听说现在因为压力和生活太过紧绷,不少男人有这种障碍。」她也是一片好心,尽快去治疗,他偏差的个性就能获得改善,也许就不会那么讨人厌了呀。
常怀智古怪的看他一眼,也开口了,「是呀,怀忧,如果真的有问题就应该去看医生。」
常怀忧恼得跳脚。「你也相信这野女人说的话,以为我不行是吗?我再说一遍,我好得不得了,没问题!」就知道遇上这女人准没好事。
她一脸的狐疑不信。「可是你不是说你没有经验吗?以你的个性和年纪,除非是那方面有问题,否则怎么可能会……」
他打断她的话,吼道:「谁说没性经验就代表那方面有问题,我洁身自爱,定力媲美柳下惠不可以吗?」
常怀智惊讶的看着他。「怀忧,我不知道你居然还是个处男!」
捂住脸,声吟了一声,常怀忧简直想狠狠的痛扁这两个人一顿。
「拜托,别再提这件事了好不好?」看来他得尽快去找个女人,免得他一世的英名就这样被毁了。
他并不好,所以虽然和几个女人交往过,但都在还没发生超友谊关系前,他就甩了那些女人……呃,其实是他被甩。
因为那些女人受不了他的小心眼,所以总是交往不久,就主动求去或者不再联络。
而他对那些女人也没有真感情,因此从不觉得有什么可惜之处。
「算了,等一下还要开会,我先走了,你们继续练吧。」提醒自己下次要来时得先打电话过来,确认这野女人不在,省得又惹得自己一肚子气。
「练得差不多了,我还有事也要走了,一起走吧。」甄欢乐穿上薄外套,向常怀智说了声掰,跟他一起出去。
常怀忧翻了翻白眼,只想和她保持距离以策安全。
等电梯下楼时他刻意忽视她的存在,不去看她,但是脑袋却不由自主的浮起刚才她和怀智抱在一起的画面,让他眉眼一敛,总觉得心上很不痛快。
电梯很快就来了。
两人进去,按下一楼的按键,电梯平缓的往下降,突然,不知什么原因电梯?震了下,停住了,照明的灯光忽明忽灭,接着完全熄灭。
「停电了!」甄欢乐惊呼一声,「惨了,我们不会被困在这里吧?!我待会还有事耶。」忘了带手机出来,也没办法联络对方。
「笨蛋,是故障,若是停电,一般电梯都有备用电源可以暂时应付,不可能一下子就无法动弹。」妈的,沾上这女人果然没好事,早知道他就走楼梯,顶多辛苦一点也不至于困在电梯里。
「故障?」伸手下见五指,眼前一片漆黑,她着急的开口,「紧急求救铃在你那边,你快按呀。」
「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我在找。」按了几个开关,没有丝毫反应,然后终于按对的响起了一阵铃声。
「你不要害怕,既然按了求救铃,我想应该很快会有人来救我们。」她出声安慰,真可怜,想不到他这么胆小,这就叫恶人没胆吧。
这女人,自己吓得发抖,居然还这么说他。
「我才没害怕。」
真是嘴硬。
「你的脚抖得这么厉害还说没有?」
「我的脚没在抖,是妳在抖吧,不过抖成这样也未免太扯了,电梯都在震动了。」
「我也没在抖呀。」
「不是妳?」
「啊--」两人同声一叫,电梯失速的往下急坠。
就在两人心脏月兑序的狂跳,以为这不要告别美丽的花花世界时,电梯停住了。
吓死人了!手抚住胸口,稳住心跳,刚才的惊吓让甄欢乐的嗓音微微的透着一丝颤音,「这是哪家的烂电梯,想谋财害命呀,这样吓人。」
「如果妳不坐进来可能就不会有事。」常怀忧以蚊蚋般的嗓音喃念,接着再开口,「可不可以麻烦妳一件事?」
「能不能等我们出去再说,这种时候我什么事都没办法帮你,你快点再按求救铃,我看这电梯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好,我按,不过我还是要麻烦妳一件事,」再猛按一阵求救铃后,他说:「请妳从我身上爬下去可以吗?我不是尤加利树,妳也不是无尾熊好吗?」
刚才电梯住下坠时,她就猛地跳到他身上,一时没防备的他被撞得后退两步,抵住电梯才稳住身子。
「咦,我刚才不知不觉跳到你身上了呀?」讪讪一笑,甄欢乐慢慢滑下他的身子。
「啊!」常怀忧倒吸了一口气。
「干么,你怎么了?」
「妳踩到别人的脚都不会有感觉吗?」天哪,她真是他的超级大煞星。
「对不起,太黑了,我什么都看不到。你有没有打火机,拿出来照明呀。」后退一步,脚下的靴子这才踩到平坦的电梯地板。
妈的,痛死人了,她穿的是什么鞋,那么硬。
「我又不怞烟,怎么可能带打火机。」没好气的掏出手机,他打开手机盖,借着屏幕微弱的萤光,隐约的看见她站的位置。
甄欢乐这时也看清电梯门的方位,走过去想将门拉开。
常怀忧拉回她。
「刚才失速往下坠,我们现在不知卡在哪里,就怕妳打开了电梯门也没用,我们也出不去,不要白费力气了,等人来救我们就好了。」没弄清楚状况就胡搞,难保电梯不会再往下掉,她不要命,他可很珍惜自己的生命。
「是不是有人困在里面?」电梯外传来呼叫声。
听到声音,甄欢乐连忙回道:「对,我们有两个人,电梯故障了我们出不去。」
「你们忍耐一下,我们已经通知电梯的维修公司赶过来了。」
她急道:「快点哦!电梯刚才失速掉下来很恐怖,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往下掉。对了,现在这是几楼?」心里的惶恐不安不知不觉透过嗓音泄漏了出来。
「这是三楼。」察觉情况似乎有点急险,管理员再说:「我再去催他们尽快赶来。」说完,外头就没再听到什么声音。
听得出她刚才的声音里有一丝恐惧,常怀忧放柔了声音安抚她。
「不要担心,我们会平安出去的。」虽然有点气她这个大煞星带给他的灾难,居然让他碰上这种事,可是此时他有一股想拥她入怀的冲动。
而他也真的这么做了,他把这种异样的感觉解释成或许是因为他们两人一起被困在电梯里,让他产生一种患难与共的情怀吧。
温暖的怀抱瞬间瓦解了甄欢乐努力伪装出的坚强,她伸手回抱他,诚实的说出自己心中的恐惧。
「我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被困在一个什么都看不到的小空间里,好象被世界遗弃了一样。」就恍如当年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在她二十岁那年过世时,留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他们小小的屋子里一样。
她在暗夜中为从此了然一身的自己哭泣,更为痛失世间唯一的亲人悲伤。
可是都没有人理她,更没有人来安慰她,陪伴她的只有她的眼泪,和父亲的照片。
「这只是暂时的,待会我们就能出去了。」拥着她,他才发觉其实她很纤细,抚着她柔细的发丝,他的心也跟着柔了起来。「别害怕,这里还有我在。」
黑暗中有一个可以互相依偎的人,不安的心笃定了不少,即使这个人是她不太喜欢的人,也无所谓了。
「喂,你不是很气我吗?怎么突然间又对我这么好?」
「妳也知道我在气妳?」他还以为她迟钝得没感觉到呢。
「废话,你的敌意那么深,我又不是没知觉的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对了,话先说在前面,我会抱你可不是欣赏你,你应该也知道我满不屑你的人品,只是在这种困境下,我们应该要互相扶持才对。」
「甄欢乐,这种时候妳还想跟我吵呀?」
「谁想跟你吵,我是把话说清楚,免得你误会了。」
「放心吧,我不会自作多情的,倒是妳要把持住自己,不要爱上我就好。」奇怪了,抱她的感觉居然满舒服的,并不令他讨厌。
「呿,谁会爱上你这种人呀!」她宽大的接着说:「这样吧,既然我们这么倒霉被关在同一部电梯里,也算有缘了,以前的事情就一笔勾消怎么样?」
他就算不想答应也不行,因为一遇上她就没好事发生,他哪敢再找她算什么帐,只期望今天以后不要再遇上这颗煞星了。
「好呀,就一笔勾消。」
「既然不是敌人,那就是朋友了,我们握个手吧。」说着她伸手模索着他的手,可却模到了不该模的地方,她浑然不察,继续找他的手。
他连忙抓起她的手。「妳在模哪里呀?」分明是在对他性蚤扰嘛,最要命的是,刚才他居然有反应!
「没有呀,我只是在找你的手。我模到什么了吗?」她无辜的问。
「妳……算了,妳要握手就握手吧。」他的大掌握住她的小手。「这样妳满意了吧?」
「常怀忧,像你这种人,以前我是不会交来当朋友的,不过现在是非常时期,所以我破例一次,我希望你成为我的朋友后,你那恶劣偏差的个性要改一改。」
到底是谁比较恶劣呀,这野女人难道没半点自觉吗?自己那种粗暴德行还有脸说他。
懒得与她再做口舌之争,他咽回到嘴的话。
「喂,你为什么要叫常怀忧呀?难道你妈是怀着忧虑生下你的吗?」她对他的名字有点好奇。
「名字是我爸取的,这是由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来的,我爸认为一个人能常常怀着忧患意识,便不容易堕落,所以才帮我取这个名字,希望我常常这么警惕自己。」
「那我的名字若是让你爸看到,他一定会很不认同了。」
「我想妳父母之所以帮妳取这个名字,应该是希望妳能一生欢欢喜喜、快快乐乐的吧。」
「咦,你怎么知道?对呀,我爸说他不期望我成功赚大钱,只希望我一生都过得欢欢乐乐就好。」她的名字充满了父亲对她的深爱和祝福,所以她好喜欢自己的名字。
「妳爸一定很疼妳。」即使看不见她的表情,也能听得出她话里对父亲的孺慕。
「对呀,我想如果真的有天堂,他应该已经跟我妈团聚了吧。」她母亲在她年幼时就过世,父亲身兼母职抚养她长大,坚强的父亲虽然从没跟她说过什么,但她很清楚他很思念母亲。
二十岁那年父亲病危时,面对死亡,他没一丝畏惧害怕,甚至还期待着终于可以去见母亲了,只是放心不下留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妳父母都已经不在了?」
忆起早亡的双亲,甄欢乐静默许久才开口,「我妈在我小时候就死了,我爸在六年前我二十岁时过世的,我们家只剩我一个人。」
「妳没有其它的兄弟姊妹?」
「没有。」
怪了,他怎么有点、有点在心疼她呀,就算她没父没母又无手足,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又关他什么事?!
他才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去怜悯这个粗暴的野女人。
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人声响起。
「电梯的维修人员赶来了,他们正在检修问题,请你们再耐心等一下。」
查修数分钟后,维修的工程师研判要排除故障需耗费不少时间,几名工程师决定先用工具撬开电梯门。又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救出受困在电梯里的两人。
一月兑身,甄欢乐朝常怀忧摇了摇手,急急赴约去了。
而重见天日的常怀忧,却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心底好象起了什么化学变化。
懒得深思,觑一眼腕表,再过两分钟财务会议就要开始,他是来不及赶上了,于是先拨一通电话回去,要他们等他二十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