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夜深了,去睡吧,其它的明儿个再做吧。」脑后梳了个发髻的中年妇人劝着。
绑着两条辫子的少女摇了摇头。
「再等会,此刻坯土正好不干不湿时划花最好了,女乃娘,妳先去歇息吧,不用伺候我了。」
少女脸上沾着不少泥黄的坯土,却无损于她清丽的容颜,她持着一把刀,往身前那枚婴儿造型的坯上上细心的雕划着,一双莹亮的眸有着异常的兴奋。
「妳已经两天两夜没睡了,我担心妳的身体会受不住的。」妇人一脸忧心忡忡。
「我挺得住的,妳别躁心了,去睡吧。」少女很专注的雕划着底盘的纹饰,手法熟练沉稳又利落。
「那么先把这碗药给喝了吧。」女乃娘没辙的将手上的碗端给她。
「妳搁着吧,我待会就喝了。」
「不看着小姐亲口喝下,我不放心,前一次我还亲眼见到妳居然偷偷把药汁给倒了。」
「女乃娘,」见她一脸坚持,少女只好妥协道:「那我喝完,女乃娘就先去睡吧。」她腾出一手接过盛着墨色药汁的碗,攒起眉,痛苦的捏着鼻子,一鼓作气的饮完那碗苦不堪言的药汁。
「大夫交代过妳不能太劳累,还是早点歇息吧。」女乃娘不死心的再劝道。
「我一点都不觉得累呀,这次捏出来的这枚孩儿枕,爹爹一定会满意的。」脸色虽苍白,但她的语气显得精神奕奕。
「可倘若妳再病倒的话,说不得……」女乃娘严肃的凝起脸。
「妳毋需担心啦,女乃娘,我自有分寸的,我自个儿的身子自个儿最明白。好了,药我喝完啦,妳也该下去歇息了。」
「妳若是真明白就好,唉。」心知再说什么都是枉然,无法改变小姐的心意,女乃娘低叹着走了出去。
数日后,从窑里取出了一枚婴孩造型的白色瓷枕。
「意儿,妳这枚孩儿枕做得很不错。」中年男子端详着那枚白瓷枕称赞着。
「谢谢爹。」少女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苍白的脸上满是欣慰,多日来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她突然咳了几声,接着一声比一声剧烈,宛如要将心肺都咳出来似的,蓦地,一口血溅到孩儿枕上。
「啊,弄脏了。」顾不得唇边呕出的血渍,她急忙的以衣袖拭去白瓷上的污渍。
「意儿,妳没事吧?」中年男子惊诧的扶住女儿纤弱的身子。
将瓷枕揣在胸前,她心满意足的徐缓摇着头。
「我没事,我终于做出了一件让爹爹称赞的……」娇躯软倒在父亲怀里,清丽的脸上仍绽着愉悦的笑靥……
「小宝,你睡死了吗?今天朵丽购物商场开幕,你不是要去剪彩吗?」秦红玉高亢的音调在他耳畔响起。
秦梦宝从梦里惊醒,睁开眼眸,混沌的脑袋里仍回荡着梦里的情境。
他作过不少梦,但不曾作过那么鲜明逼真、栩栩如生的梦,醒来后,梦里少女的音容笑貌竟仍历历在目、清晰可辨。
都是老妈啦,鬼叫什么哪,不知道那女孩后来怎么样了?他惦念着未竟之梦。看了下腕表,这才赫然发觉自己竟睡过头了,而一旁的闹钟……被他按掉了?!
该死,他竟然睡得那么死,急忙坐了起来,爬了爬头发。
「起床、起床、快起床!」站在秦红玉肩上的鹦鹉也跟着扯开鸟嗓,尖锐的出声叫着。
「别再叫了,闭嘴。」他没好气的瞪那只吵死人的鹦鹉一眼。
「你是猪呀,睡得那么沉,我都叫你五分钟不止了,快点去刷牙洗脸,好赶去剪彩。」秦红玉叨念完便旋身下楼。
秦梦宝下床,这才留意到原来自己竟然枕着一颗硬邦邦的瓷枕一觉到天明。
「嗟,我若是猪,妳不就是母猪。」喃喃说着,他走进浴室梳洗更衣。
冲了冷水,神智总算清醒不少,换上一袭亚曼尼的铁灰色西服,再喷上带着麝香味的古龙水,他这才下楼,在车库选了一辆银白色的保时捷上路。
目不转睛的盯着飙风手里的照片,俊美的玄音微张的嘴差点就淌出口水来,晶灿美丽的眸子骨碌碌的盯着照片瞬也不瞬的。
「要怎样妳才肯给我?」他的神情像极了一只巴望着主人赏赐美食的哈巴狗,只缺了一条兴奋摆动的尾巴。
「你那天打我打得很过瘾厚?」飙风还在记恨前几天迷丧心志时,和他斗殴的事,这家伙该死的完全没有手下留情,害她下巴肿了一块,而且还因为这样,害她在召夜的手臂上留下三条极深的抓痕。
「那件事哪能怪我,我也是迷失了神智呀,所以才会没分轻重的出手。」事后,飙风借口要外出寻找古物,机灵的逃掉了,倒霉的他被沈睡狠狠的痛刮了一顿,到现在他的耳朵都还在隐隐生疼呢。
沈睡这个人平常冷冷酷酷的,看似不多话,然一旦抓狂起来,那骂人的狠劲绝对足以把人逼疯。
垂眸看着照片上英气勃发,一头削薄短发,透着中性美的女孩,飙风绝色的脸似笑非笑的睨他。
「你真这么想要球球的照片吗?」她就是看准了沈睡应该已经把那天被她和玄音破坏的古物整理修复得差不多了,才会选今天回来。
采梦斋有五名成员,飙风的工作是至各地寻找古董,她常常在街头或是垃圾堆找到被不识货的人丢弃的宝贝。
沈睡的工作便是维护与整理古物,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担任这项工作了,因为他简直把古董当成了情人似的,小心呵护照顾着。
玄音负责收银和接待,只是常到采梦斋的客人都很清楚,他是个很不称职的员工,常在柜台里打盹睡觉,而且还是当着老板霓幻的面。
霓幻对他偷懒的行径好像从没说过什么,脸上总是挂着煦然的笑容。
店内的帐目和杂物的采购则是由召夜负责。
玄音兴奋的头点如捣蒜。
「想要,非常想要,这样吧,那天打妳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我让妳扁到高兴,妳把她的照片给我。」他炯然的眸里灿亮得惊人。
飙风摩拳擦掌,艳唇噙着诡笑,一副准备大开杀戒的模样。
「那你最好有心理准备会在床上躺上三天三夜,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在她即将出手之际,在一旁算着帐目的召夜出了声,柔女敕的嗓音带点稚气,若没看见她灵秀的脸,会以为说话的人是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飙风,别再逗玄音了,玄音因为球球延后了要过来的日期,闷闷不乐了好几天,妳就给他吧,好稍解他的思念之苦。」会带来球球的近照,飙风应该原来就打算给玄音的,只是不整他一下,她会觉得浑身不舒服。
「嗟,那天要不是他,妳也不至于受伤。」飙风的美目瞟向召夜的手臂,伤口虽已愈合,却留下三条深深的痕迹。她有点歉疚,自己当时怎会意识不清到抓伤了召夜。
「不能怪他,当时不只是妳和玄音,若是我也看了那枚被施了迷心咒的瓷枕,恐怕也会跟着乱了心性。」召夜并不介意手臂上留下的伤痕。
她只是微感奇怪,当霓幻净化了那枚孩儿枕后,对那枚瓷枕,她竟有一股没来由的熟悉感,她隐隐感觉得到,它似乎和她有着若干的关系,只是看不出是什么样的关联。
问过霓幻,他却只是淡笑带过,不肯明言,还说等时机到了她自然会知道。隔了几天,她外出时,那枚孩儿枕却被玄音给卖掉了。
她阖起账本站了起来。「我要去买些东西,飙风,妳要一起去吗?」
飙风颔首,「好呀。」
「等一下,飙风,照片。」玄音忙不迭扯住要出去的人,涎着灿烂笑脸,伸手索讨心上人的玉照。
「哪,看你这么痴,可怜你,给你吧,好好看店,别再偷懒打盹哦。」将照片交给玄音,飙风和召夜一起坐上红色的敞篷跑车。
飙风单手躁控着方向盘,在有点壅塞的街道上,灵活的超越一辆又一辆的车。
「召夜,妳想冰姬还会不会再来捣乱?」
「我想一天不拿到紫灵棒,她便会没完没了的和霓幻纠缠下去,这次是在孩儿枕上施咒,不晓得下次她会怎么做。」
「我有点不明白,冰姬为什么会想要紫灵棒?紫玉花瓣还没全部找回来,她即便得到了紫灵棒,也没办法拿来做什么不是吗?」飙风减速,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
召夜若有所思的说:「也许她真正的目的并非是紫灵棒。」她的短发被风拂乱,用手将发丝固定在耳边。
绿灯了,飙风一踩油门,车子飞快的向前奔驰。
「妳的意思是她……咦,莫非那辆车想跟我飚车?」从后视镜中,飙风注意到一辆银白色的车子以极快的速度紧追在后。
开车多年,她自己也常这么做,一旦发现有跑得极快的车子,便会不由自主的想和对方轧车,看看究竟是谁跑得快。
她艳容扬起愉快的笑容,催油,加快速度,车子如飞矢般往前急冲。
召夜见状,知道她想和对方竞速,只好握紧把手。
「好小子,不赖嘛,居然能追到这种程度,好,再来,看你还能不能追上。」油门下踩,闪过一辆又一辆的车子,在千钧一发之际越过一个又一个的红绿灯,最后在一个右转后,飙风很满意自己甩掉了那辆银白色跑车。「嗟,我还以为多厉害咧,这样就不行了。」
召夜好笑的道:「他被两辆警车前后包夹住了。」这是飙风适才右转时,她从后视镜中瞥见的,看来超速和闯红灯的罚单大概跑不了了。
车子停在她要购物的地点,买完东西上车后,回程时飙风走另一条路回去。
看着前方一栋气派恢宏的新建筑和汹涌钻动的人潮,飙风好奇的道:「那里好像新开了一家购物商场耶,我们进去逛逛。」
召夜无所谓的颔首。「好呀。」
「那妳先下车,我去找地方停车。」
为了追逐那辆红色的跑车,秦梦宝耽误了十分钟,被警察拦下来又再耽搁十来分,于是朵丽购物商场为了等他,足足多候了二十分钟才开始进行开幕剪彩。
一字排开的十几位富商、政要、巨星、名人,手上各戴着白手套,拿着剪刀在司仪一声令下纷纷落剪,十几个红色的彩球被剪下放进一旁的银制托盘里。
鼓掌叫好声和鞭炮声轰然如雷动,朵丽购物商场热热闹闹的正式开幕。
「接下来我们朵丽购物商场还安排了很多精彩的表演节目,请各位佳宾尽情的欣赏。」司仪宣布着。
现场请来了知名乐团以及数名歌手,在圆形广场热烈的开唱,十楼的文化广场则安排了一场庆祝开幕的酒会和音乐会。
十几位被请来剪彩的贵宾被招待人员迎了进去,秦梦宝由于在接听母亲打来的电话,没有立即跟上,落在后头的他不消一会被就汹涌的人潮挤到角落去了,周遭实在太吵,他提高音量长话短说。
「……就是这样,所以我才会迟到,没什么事啦。」收起电话后,忽然惊见一抹黑影朝他罩来,他来不及闪躲,就被冲撞的力道撞倒在地。「噢。」一个重物狠狠的迭在他身上,撞疼了他的鼻梁和胸部。
「该死的,是谁这么不长眼……」定睛发觉是一个女人扑倒他后,他忍不住好笑,他知道自己魅力惊人,但这样被人恶虎扑羊般公然扑倒在地还是第一回。
「小姐,妳……」他看清她灵美的长相后讶然震住。
虽然先前在十字路口处只有惊鸿一瞥,他仍认出了她就是坐在那辆急速飞驰的红色跑车里的女孩,而那时候他之所以那样拚命的飞车追赶,就是因为她长得酷似出现在他梦里的少女。
为了追她,他还被开了两张罚单,一张闯红灯一张超速,如今她竟平空而降出现在面前,简直不可思议极了。
由于太过惊愕,他只能瞪大眼注视着她,一时没了声音。
召夜抬眼,眸光不期然的与他深黝的瞳眸相接,剎那间心脏的位置彷佛被什么撞了下,漏跳一拍,怔忡须臾才回神。
「对不起,刚才人太多了,我被人冷不防的从后面推了一把,所以才会撞倒你。」她羞窘的道歉之余,却惊诧的发觉方才感受到的紫玉花瓣的气息不见了。
适才她分明就感应到,这个人的身上似乎透着紫玉花瓣的气息,所以她才会拚命的挤过拥挤的人潮,往他这边走来,怎么才转眼问就消失了?
凝眸想着,发觉到他灼烈的眼神奇异的盯着自己,她蹙眉,不喜欢这男人孟浪的注目,正要起身--
「哈啾、哈啾……」突然间,猛不防的一个喷嚏接着一个的打起来。
一时忘了此刻正以双手撑在地上稳住身子,她伸手要捂住口鼻,一个失衡,硬生生的再撞向被当成肉垫的秦梦宝。
「噢--」他闷哼一声,鼻子被她的头给撞得隐隐生疼,他调侃的开口,「小姐,就算妳爱慕我爱得迫不及待想要投怀送抱,也请妳注意一下场合,我觉得在这种地方不太适合做这种事,妳觉得呢?」
俊脸因她打喷嚏被喷到几滴香涎,不过他并不觉得嫌恶,反而是召夜厌恶的蹙起秀眉,彷佛他身上有着什么可怕的气味。
她仓皇的起身,捂住口鼻,退开了几步,对他刚才轻佻的话感到有些不悦,冷冷的说:「我刚解释过了,我是被人推挤,所以才会不小心撞倒你。」
确定此刻他身上没有紫玉花瓣的气息后,她旋身准备走人。
她的神情让秦梦宝有点错愕,那的确一点也不像是爱慕他的表情,连忙从地上爬起来,高声唤住「肇事」后打算逃跑的女人。
「小姐,妳撞倒了我,拍拍就打算走人了呀?还有我脸上被妳喷了满脸口水怎么办?」说满脸是有点夸张,不过还是头一次有女人这么毫无遮掩的在他面前打喷嚏。
这也就算了,之后,她竟然一脸厌恶的闪得老远,好像他身上有什么难闻的异味似的。
拜托,他身上喷的古龙水可是麝香的味道,气味高雅清新到不行好不好。
召夜顿住脚步。
「哈啾,你……哈啾,我刚不是已经跟你说过对不起了?」她抛来一张面纸给他,虽然气息消失了,但还是问一下好了,「我想请问你,你身上有没有一种紫色的玉石花瓣?」
「紫色玉石花瓣?」他接过面纸擦了下脸,觉得莫名其妙的摇了摇头,「没有。」
「看来我真的找错人了。」径自说着,她匆忙的想再去寻找适才感应到的紫玉花瓣的气息。
她的手却陡然被扯住。
那近身的气味让她再冷不防的猛打喷嚏。「哈啾、哈啾……放手。」甩掉他的手,她睨住他。「还有事吗?」
「妳只有刚才那句古怪的话要问我吗?」有点失望她不是刻意来对他投怀送抱的。
「没错。」她捂住口鼻,赶紧再后退几步,拉远和他的距离。
秦梦宝不死心的再问:「不是吧?妳真的没其它的话要说吗?」譬如说很仰慕他啦,想跟他做朋友之类的。
「没有,抱歉,我还有其它的事,请你不要耽误我。」话完旋身要走,然而又再被他拽住了手臂。
「你究竟还有什么事?」召夜有点失去耐性的回眸。「刚才一开始我就跟你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妳知道我是谁吗?」
「你叫秦梦宝。」
他一喜。「妳果然知道。」
她横了他一眼。「你胸前挂了一个名牌,我刚好认识字。」
「嗄?」低头一看,这才发现匆匆赶到这里时,接待人员为他在胸花上面别上了一枚贵宾证,那上头写了他的名字。
「若没有其它的事,我要走了。」才跨出一步又被他唤住。
「等一下,小姐,我有这个荣幸知道妳的芳名吗?」这个酷似梦里少女的女孩,引起了他莫大的兴趣。
「没那个必要。」毫不留情的拒绝,召夜无意再多作停留,快步离开。
除了他的啰唆,让她更无法忍受的是他身上的古龙水味,她对香水一向过敏,尤其是男用古龙水,那种味道不只刺鼻,还令她反胃,再多待片刻她只怕会吐出来。
为何会有人喜欢在身上喷上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
「喂,妳……」来不及拦住她急去的脚步,秦梦宝只能看着她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