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暑的烈日晒得人头昏脑胀,朱照曦加快脚步走进“道阳建设”所在的大楼内。
迎面吹来的冷气拂散不少躁热,她走进电梯,按下九楼的灯号,电梯徐徐往上爬升。
想起半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她忿忿的吐了一口气。
她不懂,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厚颜无耻的人?好呀,要告就去告呀,他以为那样威胁她,她就会吓得屁滚尿流吗?
不,她一点都不会被吓到,如果他不怕丢这个脸的话,自己更没必要害怕,她一毛钱都不会给的,他休想从她这拿到任何钱。
眸光不经意的一瞥,电梯的镜子映照出她纠结的眉心,她细看镜中反射出的人影,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浓密的眉毛拧起,明亮的大眼里还透着一丝余怒未消,眼神看起来有点凶凶的。
带着天生自然鬈的短发有些凌乱,她伸手顺了顺,接着柔了柔微微泛疼的太阳袕。
“不要再生那个人的气,他不值得!朱照曦,你是个理智冷静聪明的女人,犯不着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那是笨蛋才会做的事。”她对着镜于说。
叮一声,电梯到了九楼,门往两旁滑开,她抿了抿唇,调整脸部的表情,嫣红的菱唇往两旁勾起,漾开一抹笑容,充满自信的踏出电梯。
来到自己的座位,她为自己倒了冰凉的水解渴,甫灌完一杯,再从饮水机里接满第二杯,就口准备要喝,就有人脚步匆忙的跑过来。
“照曦、照曦,不好了。”
“谁说的,我好得不得了。”
“照曦,你别开玩笑了,事情真的不好了!”被一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扰得没心情开玩笑的杨美育一脸慌张。
“怎么了?”深知她神经质的个性,一点小事就能令她惊惶失措、小题大做,所以朱照曦不以为意的瞟她一眼,唇口就着杯沿,啜饮着冰凉的水。
“柯秘书说要辞职,一个小时前离开了。”
“咳咳咳,”闻言,她呛了下,连忙问:“她为什么不干了?”
“她……就在一个小时前,董事长要她拿一份报表进去,结果……”杨美育咬着唇斜目瞬她。
“结果怎样?”朱照曦眉心微拧,心里已经有底了,铁定又是因为“那样”。
该死的,这已经是她成为道阳建设董事长特助两年多以来,换过的第十六任秘书了,那家伙究竟要赶走多少秘书才甘心呀?
“结果柯秘书没按照董事长的习惯,把周报表放在月报表前面,董事长要她重新整理,柯秘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回嘴说,不管哪一份报表放在前面,还不都一样?董事长于是就说……”那话有点不雅,让她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董事长说了什么?”
腼觍的抿了下唇,杨美育小声的转述,“董事长就说当然有差,就像你上厕所难道会先擦再上大号吗?不会对吧,每一件事都有它的先后顺序,如果你连这种小事都没办法做好的话,还是不要再留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了。”
听毕,朱照曦无力的抹了下脸,“那然后呢?”
“柯秘书就哭了出来,回她的座位拿了包包,丢下一句她不干了,便一路哭着出去。”
“那家伙是嫌我的事还不够多,非得赶跑秘书不可吗?”一股怒气涌上来,她搁下水杯,走向董事长办公室,门也不敲的旋开办公室的门,瞥见里头端坐着的男子,她炯亮的双瞳里燃起两簇怒焰。
“请你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我才离开半天,你又逼走了一个秘书!”
甘尔瑞从公文里抬起头,慢条斯理的打量着闯进他办公室的女子,徐徐启口,“朱小姐,请问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请问办公室里除了你还有谁?”
他扬了扬眉梢,语气轻淡的说:“原来你是在跟我说话,我还以为你是在骂小孩还是在责备部属。”
朱照曦一窒,知道他这是在提醒她注意两人之间的身分,只好将怒气硬生生的压缩成冰冷的嗓音。
“你上次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换秘书了吗?那现在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你为什么又把人家柯秘书骂跑了?”
甘尔瑞慢悠悠启嗓,“首先,好端端的我不会骂人,第二,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骂过柯秘书。”
“你没骂过她?”见他竟敢否认,她气愤的伸出食指指住他鼻子,“好,那我问你,你有没有对她说过,难道你会先擦再上大号这种话?”
“这句话我有说过,但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骂过她。”他记性很好,说过的话不会不认。
“那你有没有跟她说,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干脆滚蛋?”
“没有。”
“没有?!”她尾音往上扬。
“我不知道话你是从哪听来的,但那只是断章取义,我并不是那样说的。”他叠起长腿,双手在胸前交扣,悠哉的瞬着她。他很早就留意到,每当她情绪激动时,两耳总会红通通的。
“那你是怎样说的?”
“我用很和善的语气告诉她,你已经来了快两个月,其中有一个月又二十六天,我交代你工作,你都做不好,我在想,或许你不太满意这份工作,你要不要考虑清楚,要继续留下来浪费我们彼此的时间吗?”
“你这叫和善?”妈的,这根本是摆明叫人走路嘛!
“我确实是出自于善意才这么说的。”修长的丹凤眼瞟向她,他不愠不火的开口,“朱小姐,她是你亲自教的秘书,你应该很清楚她记性不好,工作又不用心,常爱在上班时间讲私人电话,这些都无所谓,但我每次交代她的工作,她总是漏洞百出,你觉得她真的能胜任这工作吗?”
“这……”朱照曦被他问得一窒。是,她承认柯秘书的能力确实不太行,只是虚有其表的花瓶,但毕竟是人事部应征进来的,她又能怎么样?她已经很尽力的在教了。
她只是一个特助,每天都有处理不完的公事,却还要身兼教他秘书的责任,很累的好不好!尤其他这个人又很挑剔,事事要求完美,不论是财务报表、签呈还是企划书,都必须依照他规定的样式来拟撰,否则一定退回去要求改过。
因此每次走一个秘书,她就得从头一一教起,当她那么闲啊?
“每一个秘书都被你嫌得一无是处,下次再有新的秘书进来,你亲自教她,我再也不管了。”
黑幽幽的眸子投向她。
“朱小姐,我可以原谅你的无礼,不过我希望你记住,不是每个上司都像我这么有容人的雅量。”
容人的雅量?朱照曦朝天翻了翻白眼。她知道自己脾气不太好,每次只要一火起来,就会忘记她只是一个小小的特助,朝她的顶头上司咆哮。
但是容人雅量这句话怎么样也用不到他身上吧?她做他的特助两年多,他就换了十几个秘书,这算哪门子容人的雅量啊?
迎上她怒瞠的眼,候了片刻,他提醒她,“你不知道对不起三个宇怎么说吗?”
他是可以原谅她用恶劣的态度顶撞,但她若不先开口道歉,他要怎么给她台阶下?
她咬牙瞪他,怎么样也不肯说出对不起三个字。
是,她承认自己的态度确实不好,但那也是他有错在先,因为一些芝麻小事赶跑秘书,最后倒楣的还不是她?
在新秘书报到之前,其他部门的秘书没有人愿意过来支援,大家都慑于他挑剔的个性,怕动辄得咎,所以这段时间她就得身兼特助和秘书之职,伺候他这位大董事长。
她不开口,他也没说话,两人的眼神僵持对峙着,等着对方先认错。
在他看来,他对她已经格外的纵容了,她不该再这么不知好歹;但对她而言,则觉得他根本是存心找她麻烦,因为必须要身兼两职的人是她!
终于她开口了,但说出来的话却是——
“我要求加薪。”
“两个月前我就帮你加过薪了,你又要求加薪,不觉得太无理了吗?”两年多来她调过六次薪,她这个特助的薪水已经比不少经理还高了。
她理直气壮的开口,“我要求加薪是有正当理由的。柯秘书辞职了,秘书的工作就必须由我暂代,新人进来还不是又要我帮你训练,我工作量一下子增加这么多,董事长替我加薪难道不应该吗?”
他冷目瞬她,“你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都是用这理由要求我帮你调薪,我也应你的要求调了,现在你又用相同的理由,不觉得既没新意又没道理吗?”
她怒声反驳,“那你换了一任又一任秘书又怎么说?难道只因为你是董事长就可以这样随心所欲、为所欲为吗?你知不知道自己那些奇怪的习惯和规矩有多麻烦?光是教会秘书记住那些要花我多少精神你知道吗?每来一个我就要教一遍,烦都烦死了。”
黑眸一凛,“朱小姐,如果那些事情真的让你这么烦,那你就不要做,没有人勉强你一定要做!”他一直很欣赏她的才干,所以才对她火爆的脾气一再容忍,但这次也放肆过头了。
那冷冽的语气令她一窒,朱照曦咬了咬唇,很想率性的大声跟他呛说老娘早就不想干了,但是双肩担负的责任不容许她如此任性,她很需要这份工作,很需要这份薪水。
压抑下不甘的情绪,她垂下脸,双唇幽幽轻吐三个宇,“对不起。”低声说完,扭头就离开他的办公室。
回到座位,她拧紧眉心强忍住心头的委屈。
“照曦,你还好吧?”杨美育走到她身边,担心的看着她。
她轻点螓首淡应一声,“嗯。美育,麻烦你通知人事部,请他们尽快再应征一位秘书进来。”
“现在吗?”
“对。”想了想,她再开口,“你跟人事部说,这次应征我要亲自参与面试。”
杨美育有些意外。“你要亲自面试?”
“免得他们又找来一些中看不中用的人,你也知道我们大老板有多难伺候,做他的秘书,抗压性和记性要比一般人还要强才可以。”
“说的也是。”杨美育心疼的看着她,“柯秘书这一走,最近你又要辛苦一点了。”
“那也没办法,谁教我们是领人家薪水捧人家饭碗的呢,他高兴怎么做也只能随便他了。”语气里的怨气清晰可辨。
杨美育若有所思的望着她说:“照曦,我觉得老大他……其实很容忍你耶,你看柯秘书只是顶他一句话,他就叫她滚蛋,可是,你每次跟他大小声的吵,他竟然都没有叫你走路……”
朱照曦很有自知之明的说:“那还不是因为我好用又耐躁耐磨,最重要的是,只有我能把他那些奇怪的习惯记得一清二楚。”
看她翻着白眼的无奈模样,杨美育噗哧笑了出来。“我真的觉得他对你跟对别人不太一样就是了。我去打电话给人事部了。”
“谢谢。”她可一点都感觉不出来他对她哪里不同,刚才,他不是还提醒她要注意两人的身分吗?他是高高在上的董事长,如果惹毛他,他要谁滚谁就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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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电梯,朱照曦来到位于公司地下一楼的停车场,朝自己那辆银灰色的二手轿车走去,同时冷凝着语气对着手机说道:“……你已经找好律师要告我了?好呀,你尽管去告……要再给我考虑三天?哈,不必了,要告你就去告,还罗罗唆唆的干什么。”
倾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朱照曦咬牙切齿的回道:“怕我以后难做人?你少在那边假惺惺了……是吗,律师说你胜诉的机率超过九成?那很好呀,恭喜你,不过我还是那句话,你休想我会给你一块钱,有钱的话,我宁愿把钱捐给乞丐也不会给你。”
语毕,她毫不留情的切断通话,呼吸因为愤怒的情绪而略显急促。
可恶,她绝不会妥协的。
打从她出生就不曾养过她一天的人,现在竟然有脸要告她弃养?她没有见过比那个男人更厚颜无耻的人了。
他原是被朱家招赘的,在母亲生下她不到半年,便卷走朱家全部的财产跟外遇的女人跑了,遗留下一债给母亲承担,现在人老病穷,被那女人抛弃了,竟然还有脸回头来要求她奉养他,要她每个月给他三万块的生活费!
他怎么有脸说得出这样的话?!什么爸爸?她根本就没有父亲!她的父亲早就死了!
她绝对不会承认这样的男人是她的爸爸,绝对不认!她没有爸爸,只有妈妈。
忿忿的伸手进包包想拿钥匙,却发现竟然翻找不到。掉了吗?还是留在办公室没带下来?她正准备回头去找,猛然听到一道声音传来——
“这是你的吗?”
她抬头望去,见到自己那串挂着HelloKitty玩偶的钥匙,她忙不迭颔首,伸手想拿回钥匙。
“是我的钥匙,你在哪里捡到的?”
“办公室的走道上。”甘尔瑞将钥匙交给她。
接过手,迟疑片刻,她终于开口。“谢谢。”
为了柯秘书的事,她气到一整个下午都不跟他说话,有公文要送给他批,也都是找工读妹妹送进去,没想到竟被他捡到她的钥匙,可……
“你怎么知道这串钥匙是我的?”她问。
“九楼办公室就剩我们两人最晚走,这钥匙不是我的,自然便是你的了,而且,你似乎很喜欢HelloKitty。”他注意到她马克杯上的图案就是HelloKitty。
她会弄到这么晚走还不是拜他所赐,柯秘书一走,她就得多做一个人的工作,直到刚才才忙完。
“谢谢董事长,我先走了。”她走回座车,打开车门。
“等一下,朱小姐。”甘尔瑞叫住她。
“还有什么事吗?”因为疲倦,她的神色有丝不耐烦。
黑瞳定定注视着她,“如果你需要法律方面的协助,可以找公司的法务人员帮忙。”
朱照曦呆看他几秒,不悦的眯眸问:“你偷听我讲电话?”
“我不是存心想听的,你讲电话讲得那么激动,除非我耳聋,否则很难不听见。”他们分乘两部电梯先后下楼,他就走在她身后,不小心听见那些话。
朱照曦咬咬唇,垂眸瞪着手里的钥匙须臾,才拾首看向他,轻声道:“谢谢。”成为他的特助两年多,她知道他一向公私分明,很意外他竟会主动开口提供帮助。
“不客气。”漫应一声,甘尔瑞走向自己的座车,唇边淡淡的扬起一抹笑。看样子她应该不会再为柯秘书的事生气了吧?
看着他的背影,朱照曦忽然生起一股荒谬的想法。莫非他是刻意跟她示好,为了……她一个下午不跟他说话的事?
她随即感到好笑。他堂堂董事长干么要对一个小小的特助示好?她摇摇头,坐进车里,手机铃声蓦地响起,以为又是那个男人打来的,她蹙眉接起电话。
“喂,你想告就尽管去告,不要再打来……噫,是方阿姨呀,对不起,我以为是……什么?她现在在哪里?好,我立刻过去。”
银灰色的小车咻一声迅速驶出地下停车场,甘尔瑞从后视镜看见疾驰而去的车子,眉心皱了下,喃道:“怎么开得这么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