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徐捷安张开薄唇,轻吐了一个字。
立刻有人将水杯端至唇边喂他。
喝完水,他接着说:“我想吃葡萄。”
不久,一颗颗剥好皮的葡萄便送到他嘴边。
“柿子。”悠哉的靠坐在病床上,他恣意行使着病人的权利使唤某人。
须臾,削好的柿子又一块块的喂到他嘴边。
吃饱喝足,他动了动左脚,再说:“我脚痒。”
“自己抓!”穆紫文忍无可忍的瞪向他。连这个都要她做,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了?
他一脸无辜的看着她,“我左手断了,右边肩膀的骨头裂了,医生叫我尽量不要动。”
“……哪一脚?”她咬牙忍住开骂的冲动,拼命告诉自己他是病人,不要跟他计较,而且他之所以会受这些伤都是为了救她,她绝对不能生气。
“左脚。”
她认命的走过去替他抓痒。
“上面一点,左边……再下面一点……对,就是那里。”徐捷安舒服的半眯起眼。
瞅见她绷着一张脸,隐忍着想要发怒的情绪,他黑瞳隐隐掠过笑意。
他故意徐徐出声,“紫文,虽然我身上的伤是为了救你而来,但这是我自愿的,如果你觉得照顾我太麻烦,不需要勉强,我不会怪你的。”
哼!说得这么好听。什么叫她不要勉强?实际上,他根本就是想提醒她,他受的那些伤全都是为了她,她如果丢下他不管,就太没义气了。
她皮笑肉不笑的抬眸瞅着他,“你的伤怎么说都是为了我受的,就算再麻烦,我也有责任照顾你。”
“可是我觉得你好像不太情愿。”
“没有那回事。”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真的吗?我不希望你勉强。”他说得一脸真诚。
“我、一、点、都、不、勉、强。”她已经气得快内伤了,他就是想听她这么说吧?
如果他像其他的病人那样安安分分也就算了,但是从他恢复精神后,简直就像把她当成他的专属佣人一样,不停的使唤她做这做那,害她很想再把他打昏。
“那就好。对了,我想洗头。”
“等一下我带你到地下街的美发院去洗。”
“你不想帮我洗吗?”他语气里流露出浓浓的失望。
他居然还要她帮他洗头?
不能生气、不能生气……穆紫文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和缓。“我没帮人洗过头,还是去美发院洗比较好。”
他幽幽的看着她,“算了,没关系,等一下我自己洗好了,我不习惯给陌生人洗。”
他故意的,绝对是。他一只手打着石膏,要怎么自己洗?分明就是要逼她帮他洗。
她没好气的问:“等一下洗完头,是不是也要我顺便帮你洗澡?”
“咦?你要帮我洗澡吗?”他露出一丝惊喜的表情。
“那你上厕所是不是也要我帮你擦?”她恼得月兑口而出。
他被她的反应惹得轻笑出声,“澡我会自己洗,你只要帮我洗头就好了。”说着,他掀开被子要下床。
见状她连忙上前,小心的搀着他另一边的手臂,扶他走进盥洗室后,再搬了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啊,我跟你说,我是真的不会帮人家洗头,等一下万一水跑进你的眼睛和耳朵,你可不要怪我。”她事先声明。
“我不会怪你。”他点点头,嘴角轻轻弯起一弧笑意。
“闭上眼睛。”既然他不怕,她也没什么好怕的,洗就洗。
见他很配合的把眼睛合上,她拿起莲蓬头,先将他的头发淋湿,再抹上洗发精,搓揉出泡沫后,她的手指在他柔软的短发间穿梭着。
“紫文。”他轻声开口。
“弄到你眼睛了吗?”她拿起毛巾,帮他把流到脸上的泡沫小心擦干净。
“不是。我是想告诉你,你没有欠我什么,不用对我的伤觉得内疚。”
“我才没有内疚……”她形容不出自己心里的感觉,对他的伤,她除了觉得过意不去外,也有心疼和感动,以及另外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胸口缠绕着。
“那就好,等一下洗好头你就回去吧,不用留在这里照顾我了,我会请医院帮我找个看护。”他语气和缓的说。
闻言,她脸色微沉,“我说过会照顾你就会照顾你,你是不相信我,还是觉得我笨手笨脚,没有把你侍候好?”
“我是担心会耽误到你的工作。”
“我跟杂志社请了几天假,至少会照顾你到出院为止,你不用担心。”
听见她的承诺,他微微睁开眼睛,嘴角荡开了一抹狡点的笑。
“那你的采访要怎么办?”
“我想好了,刚好趁这段照顾你的时间,你可以把殡葬这一行的情况详细告诉我,包括收费的黑幕啦、相关的禁忌、还有面对亲人往生时,家属应该怎么应对之类的。”这样一来,她就可以一边照顾他一边写采访稿,不用浪费时间。
他低笑,“你问我就问对人了,这一行我家三代祖传,从我爷爷到我爸爸再到我手中,只要有关殡葬业的问题,没有我不了解的,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详细的告诉你。”
沉吟了下,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心里的疑惑,“徐捷安,你那时候赶来救我,看到姜源生他们三个手里都拿着武器时,你为什么还要跟他们打?你不怕吗?”
他深情的望着她,低柔的嗓音轻轻响起,“我那时只怕来不及救你,其他什么都没有多想。”
他语气里流露出的感情,令她的心颤了下,手一抖,莲蓬头便不小心将水冲到他脸上。
“紫文,你打算顺便帮我洗脸吗?”脸庞冷不防被水冲到,他不得不闭紧眼睛。
“对不起。”她赶紧拿起毛巾帮他把脸上的水擦干净。
在冲掉他头发上的泡沫时,她也一边想着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听起来,他好像……很在乎她?
她不由得思及那天的情景——他明明手都断了,但看到那两个人拿着铁棍凶恶的朝他们走来,却仍挺身将她护在身后,不论她怎么劝,他都不肯丢下她离开……
这是为什么?
这些年来,他分明就跟她不对盘,总是以破坏她的恋情为乐,可为何发生危险时,他竟不肯弃她而去,反而勇敢的挡在她身前保护她?
“紫文、紫文……”
“嗯?”耳边突然传来他的声音,她连忙回神。
“你在想什么?我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听见,”
本想问他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又担心是自己想太多,说出来反而会被他嘲笑,迟疑了下,她才出声,“我在想,你跟你妈的感情是不是不太好?”昨天徐妈妈来看过他之后,今天一整天便都没再出现,只打了一通电话给他。
“你怎么会这么问?”
“你喝醉那次,她丢下你跑去打牌;这次你受伤,她好像也不怎么担心……啊,你该不会不是她亲生的吧?”她狐疑的问。
他愣了下,憋着笑说:“我想,我应该是她亲生的不会有错。”
“可是……她怎么好像不太关心你?”
那是因为他妈妈想帮他制造机会。
不过他不打算把这个秘密告诉她,只轻描淡写的说:“我妈很信任你,她把你当成自己人,她相信你一定会把我照顾好。”
“那她也太信任我了吧。”害她连想偷个懒都没办法,接着,穆紫文替徐捷安吹干头发后,扶他回病床上躺着。看见他柔软的短发覆盖在饱满的前额上,俊雅的脸庞显露出一种慵懒的性感,她忍不住有些失神的盯着他。
最近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竟然愈看愈觉得他迷人,偶尔对上他投来的眼神,她心跳还会不小心漏跳一拍,就像现在一样。
他那幽深的瞳眸像两道漩涡,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宛如要把她整个人吸进他眼里,令她无法克制的屏住了呼吸。
他的脸在她眼前逐渐放大,近到她几乎能感觉到他微温的气息拂在她脸上。
她眨了下眼,猛然回神,跳开一步,“你干么突然靠我这么近?”
“你脸上沾到泡沫了。”他小心的抬起肩膀受伤的那只手,轻轻抹去她脸上的一点泡泡。
“……噢。”他的动作轻慢温柔,在他手指触到她的脸颊时,她耳根蓦地有些燥热起来。奇怪了,她在害羞什么?
对于自己莫名的反应,穆紫文很是纳闷。
深夜时分,躺在陪床家属休息的小床上,穆紫文辗转反侧,有些难以入眠。
她侧卧着身子,在黑暗中睁着眼,看向躺在旁边病床上的徐捷安。
之前她一直以为他讨厌她,所以才以破坏她的感情为乐,但最近几天跟他相处下来,她发觉似乎不是这样。因为如果他真的讨厌她,当时就不会不顾自己的安危赶去救她。
她有些迷糊了,若是他不讨厌她,那为何之前又要做那些事破坏她的感情?
“紫文,你睡了吗?”
徐捷安的声音在黑夜中轻轻响起。
“还没。”迟疑了下,她出声问出心里的疑惑,“啊,徐捷安,我问你,你讨厌我吗?”
“我从来不曾讨厌过你。你怎么会这么想?”
“因为你以前对我做的那些事,让我很难不这么想。”她想起自己在向何辉扬告白前,他们相处得还算融洽,直到她人生的第一次告白被他给破坏后,他们之间的关系才开始变差。
之后,他次次从中作梗破坏她的恋情,更导致两人之间的关系愈来愈紧绷,她一直想不通他为何要这么对她,她自问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沉默了片刻,他的声音淡淡传来,“我说过,我是在帮你考验那些人。”
听见他又拿这个当借口,她也懒得再追究了,“以前那些事就算了,以后你不要再这么多事,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听见她说对以前的事一笔勾销,他并没有一丝愉悦的感觉,反而有些苦涩。这几天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事,她还是一点都感觉不到他对她的心意吗?
仿佛想到什么似的,她再度开口,“欸,徐捷安,我在想,你妈最近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呀,所以才会对你这么冷落?”
“应该没有吧。”他有些纳闷她为何会突然这么说。
“你会反对她交男朋友吗?”既然睡不着,她索性跟他闲聊起来。
“不会,只要她高兴,她做什么我都不会反对。”
“其实我跟我姐也很希望我妈能再有第二春,可是我妈却没那个意思。她说人的一生中也许会喜欢很多个人,但是真爱只会有一次,而她的真爱已经给了我爸,她无法再爱上其他的人了。”她皱皱鼻子说。
“你妈妈是个真正懂爱的人。”他心有所感的道。
当初为了想要摆月兑对她的感情,他也曾尝试与其他女孩交往,然而他总不由自主的在她们身上寻找她的影子,最后才发现,她们都不是她,也取代不了她。
如同她母亲所说的,他是喜欢那些女孩,但她们都不是他的真爱,因为他的真爱早就给了她,所以他的恋情到最后也都是交往不久便不了了之。
不知他的心思,她有些心疼的接着说:“我爸已经过世了这么多年,我甚至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我妈却还坚持的守着那份感情。我觉得,这样太寂寞了。”
“你有问过她的意思吗?”
“她说有我跟我姐,她并不觉得寂寞。”
他中肯的说:“那不就是了。你妈她懂得安排自己的生活,你不用替她操心。”
痴爱着一个人一辈子的那种感觉,他懂,因为他也是如此。
他太早遇到自己的真爱,所以几乎花了他大半生在追着某个人的背影,可惜那个人完全不明白他的心。
比起她母亲,他才真的叫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