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台北下着绵绵细雨,雨声淅淅,敲响出恼人的旋律,路上行人匆匆,几簇不知名的小花,默默地接受着春雨的滋润。
倏地,数十辆保时捷雄浑厚实的引擎声传来,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拉风地辗过数个水坑,然后整齐地在一间五星级大饭店的大门口停下。
饭店里的侍者们早就守在饭店门口恭迎,此刻,连总经理也亲自出来迎候。
车门逐一被打开,车内的人一个个下了车,清一色都是西装笔挺、极具派头的男人,他们必恭必敬地走到其中一辆保时捷前,排成一列,对着车内行九十度的鞠躬礼。
「左爷!」待车门一开,众人齐声喊道。
一双名家皮鞋重重地落在红毯上,旋即,一抹英俊挺拔的高大身影,玉树临风地现身在黑夜中。
男人一下车,一如往常般地吸引住所有路人的目光,他身上行头少说也有数百万,名贵的服饰完美地衬托出他的尊贵气质,以及那令人难以抗拒的阳刚魅力。
男人瞇起冷厉的黑眸,缓缓地浏览着耸立于眼前的饭店,严酷的年轻俊容,流露出一股孤傲冷绝的气息,一头性格的微卷黑发,又为他增添不少神秘而性感的味道。
「左爷,这是我珍藏多年的美酒,一九九一年的,红酒中的首席。」张总经理献宝似地从侍者手中接过装着些许红酒的高脚杯,恭敬地以双手奉上。
男人接过红酒,摇动着,把红酒散发出来的香气集中于杯子里后,才啜饮了一小口,片刻,俊容露出满意的表情。
接回酒杯,张总经理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笑容,恭敬地欠,大手由内往外划出一道弧度,必恭必敬地说道:「左爷,这边请。」
男人随即迈开稳健的步伐,踏上舒适的红色地毯。
当他挺拔卓然的身躯踏进装潢得尊贵豪华的五星级大饭店里时,正好与三个社交名媛擦身而过。
「咦?」其中一个气质高贵、举止优雅的名媛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适才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男人,「左爷?」
「左爷?妳是说……刚才和我们擦身而过的,是名闻遐迩的左子昊?真的吗?妳没看错吧?」另一个名媛惊愕地低呼。
「瞧那气势,明明就是他。」
「左子昊可是世界有名的饭店大亨,兼重量级的美食评论权威耶!现在应该在某个国家享受美食,怎会出现在台湾?」
名媛们开始热络地讨论起来,相互交换情报——
「这一间是他的饭店,妳不知道吗?全球至少有一百间五星级大饭店,是属于左子昊所有的。」
「没错,我听说他的财产已经多到难以估计了,而且,除了他自己的饭店事业,他同时也是左氏集团的继承人。」
「不过,我听说左子昊不肯继承家族事业呢!」
「那是因为左子昊这个人爱好自由,又喜欢美食。据说老饕们为了吃,可以走遍大江南北,左子昊也不例外,年纪轻轻,就吃遍天下,是以,他的味觉比一般人敏锐,因而被封为首席美食评论家。
妳们知道吗?在美食界,左子昊可是个具有崇高地位和影响力的大人物,一句话,就可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简直到了『喊水会结冻』的地步,也因此,大家都以『左爷』来尊称他。只要是厨师,都渴望从左子昊的手上拿到美食评鉴徽章,就算拿不到徽章,只要能得到左子昊的一句赞美,就觉得人生没有白活了。」
「是啊!而且他每到一处,便会在那里为自己再建立一座饭店王国,所以才短短几年,他就成了数百间五星级大饭店的幕后老板。据闻,左子昊就是为了摆月兑继承家业的压力,才会扩展自己喜欢的饭店事业,来与左老的左氏集团抗衡。也有人说,左老一开始是反对的,所以左子昊能有今天的成就,全是经过一番家族革命才得来的。」
「哇!这男人太完美了!我真希望能得到他……」
唉!三个名媛同时叹了一口气。
像这样完美的黄金单身汉,谁才能得到他的心呢?
同一时间,同一间五星级大饭店内的大厨房里的众人,个个都忙得团团转。
「大家动作快一点!不要偷懒!左爷已经到了!正等着用餐呢!」
「是!」
「左爷?哪个左爷?师傅,是不是我们饭店的幕后老板左子昊?」闻言,有人惊愕地问。
大家都惯以「左爷」来尊称左子昊,以表示对他最崇高的敬意,但,大家不确定师傅口中那个左爷,是不是就是左子昊。
「没错,正是我们的幕后老板——左子昊。」
「天啊!是真的吗!?」大家紧张地猛吞口水。
「当然是真的!大家动作请快一点!不要再讲话了!」
「是是是!」
大家都紧张成一团,只有副主厨——汪海洋,依然一副轻松自由的样子,而且还很有闲情地调侃起行政大主厨诗诗——
「小诗诗,妳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了啊?冷气开着呢,怎么妳仍然湿答答的咧?」
这被称为小诗诗的女人,是个娇小的年轻女子,她就是刚才发号施令,人人喊在嘴里的「师傅」。
此刻,头戴着一顶代表大主厨身分的白色高帽,身穿同色系制服的诗诗,正站在排油烟机底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锅子里的鱼翅羹,偶尔会把视线落在精心雕琢的水果雕盘上。
由于厨房温度高,一颗颗豆大般的香汗渗出她额头,沿着她清灵秀丽的脸庞,慢慢滴落。
她粉女敕的肌肤看来吹弹可破,衬托着巧夺天工般的五官,腮边的小梨窝为她增添一丝可爱,两片水润润的唇瓣,则宛如最可口的红樱桃,令人忍不住想一亲芳泽。
然而,这张可爱的娇颜,在接收到男人的调侃之语时,瞬间可怕地变了脸色。
「你有病啊!炒菜也不专心,还动不动就在人家耳根子旁湿来湿去的,你讨不讨厌啊?什么意思啊?」小女人气愤地抬起一张红苹果似的小脸,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眸,杀气腾腾地扫过汪海洋。
诗诗——是她的名字。
冠上父亲罕见的姓氏「别」,全名就叫做——别诗诗。
认识诗诗的人都知道,她这辈子最不能忍受的,就是名字被人拿来开玩笑。
偏偏就是有很多白目,喜欢明知故犯,尤其是眼前这个姓汪的蠢蛋,特别喜欢用谐音来调侃她的名字。
「妳的名字很好玩嘛!」汪海洋一脸无辜。
「好玩你的头啦!无聊!」这个人就是这样——机车、无聊、幼稚、白目!
「就是无聊才开妳玩笑咩!」汪海洋吊儿郎当地耸着肩说。
「什么!?」诗诗略带愠色地瞪他,「都已经老大不小了,还那么喜欢拿别人的名字开玩笑!你知不知道你这个玩笑不但不好笑,还机车到很欠扁、很讨厌啊!」
「妳怎么这么说啊?我牺牲色相,代替大主厨来娱乐大家,我用心良苦耶!」汪海洋装出一副很伟大的样子。
「没人要你这么做,好吗?」诗诗就是不喜欢被人损,「还有,请你搞清楚!汪海洋,我才是这里的行政大主厨,只有我才有权——」
「是是是,行政大主厨耶!而且还是个女人耶!真是不简单,啧啧啧!」汪海洋的唇角勾着一抹轻浮笑意,嘲讽地说:「有哪一个人敢不听从妳的指令啊?蒸、煮、炒、炸,只要妳一个指示,众人就一个动作,菜一起锅马上有专人端出去,只有我这个蠢蛋才敢不服从妳的指令,还一次又一次地把咱们的大主厨给惹毛。」
别看诗诗年纪轻轻,但厨艺却很高超,今年才二十六岁,就成就非凡。
五年内,她一共收了二十名学徒进饭店,所以除非有重量级的大人物莅临饭店,平时,诗诗都只会在旁教导和指示,而今天,因为左爷的驾到,她便亲自下厨兼做监督的工作。
由于诗诗的料理总是令人啧啧称奇,吃过就终身难忘,也因而得到「美厨艺术家」的美称,更是媒体注目的焦点,许多美食评论家,都大力赞赏和推崇她。
而汪海洋,则是担任副主厨的职位。
汪海洋并不是诗诗的学徒,是从别处来的,原本他以为被饭店签进来后,即可坐上行政大主厨的位子,没想到的是,他竟然必须和诗诗争夺行政大主厨这个大位。
原本他很有信心会赢,但万万也没想到,他居然会惨败在最后一道海龙王汤上。
汪海洋心有不甘,死都不信自己的厨艺会输给一个女人,因而对诗诗一直都怀恨在心。
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他很早就想走人,但,即使他再怎么咽不下这口气,也绝对得待到约满为止。
咚咚咚咚!
诗诗一把抢过雕花师父手中那把锋利的雕花刀,然后气愤地把刀举得跟眉毛一样高,再把锐利的刀尖飕一声插进西瓜里,动作俐落地戳起已雕了一半的西瓜。
诗诗有着非常俐落又漂亮的刀法,一看就知道她受过特别训练,瞬间,设备齐全的大厨房里,回响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戳刀声。
汪海洋顿时安静下来,冷汗直冒地盯着瞬间被戳成蜂窝的西瓜,「小诗诗,西瓜被妳戳成蜂窝,叫人家一会儿怎么送得出去?」
「你管我!我就是要把西瓜戳烂!」诗诗实在很不想连累别人,可,汪海洋总是有办法把她气到想拿菜刀砍人。
「好啊,那就连累大家一起被骂好啰!」汪海洋无所谓地说。
「汪哥,你就别再欺负我们家师傅了啦!」掌三锅的小女厨开口道。
小女厨是一个像森林精灵般的女孩,名叫邵想云,有张清灵娟秀的脸蛋和楚楚动人的气质。
此时,邵想云正在处理鲍鱼,听见诗诗被欺负,忍不住出声说句话,企图缓和充满火药味的气氛。
唉,每次大主厨和副主厨吵架,大家就倒霉。这都要怪副主厨,他真是无聊透顶,超爱欺负师傅!
虽然大家都很替诗诗不平,可惜每一个人的职位都比副主厨小,根压儿不敢拿他怎么样,每次师傅被他弄哭了,也只能安慰她。
「我哪有欺负她呀?嘿,小诗诗,妳的好徒儿对我成见很深耶,妳好歹说句良心话嘛,别闷着不说话,又不是我把妳惹湿的——」汪海洋还在说风凉话。
「汪——海——洋!」诗诗连名带姓地叫他,这表示他要倒大楣了。
「叫魂啊?暗恋我就直说嘛,干嘛老是偷偷爱着我?妳偷偷爱我,别以为我不知道,我第六感很灵,一看妳的眼,我就知道妳心里哈死我了!搞不好妳光看着我,就湿了……」汪海洋猥亵地笑道。
「还不闭嘴!你这个下流的东西!」诗诗气到失去理智,随手抓起一根葱,直接往他头上插。
「别害羞,这又不是妳的错。」汪海洋差点被她的举动笑死,伸手就把葱挥到地上。
他平时最大的消遣就是找诗诗的碴,每天不把她弄哭,就浑身不对劲。
只要一想起她夺走他的地位,害他直到现在还得拿着锅铲,站在二锅前炒菜,他就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住口!」她气到快疯了。
「嘿嘿,我不要咧!」要知道,被一个小女人命令,是多么丢脸的事,汪海洋觉得他大男人的尊严全都没了。
咻——兜!水果刀被诗诗一把刺进砧板里。
「好厉害的刀法!」汪海洋鼓掌叫好。
「汪海洋,你给我听着,以后你胆敢再在我面前提到『湿』这个字,命运就会跟这西瓜一样的惨!」诗诗鼓着红红的腮帮子,对眼前的大男人呛声,她一把抓起烂掉的西瓜,用力地往汪海洋的脸上丢去。
汪海洋举起手中的锅铲,顺势往脸上一挡,西瓜渣便全都撒到地上,「嘿嘿嘿,没中。」
「可恶!」
呜呜呜呜!诗诗跺了下脚,娇小身子咚咚咚地跑到墙角边,一个人躲起来偷哭,活像个受虐的小媳妇。
见师傅又被惹哭了,所有的小学徒们皆停下手边忙碌的工作,跑去安慰她。
「师傅,妳明知道汪哥向来有嘴无心,妳何必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对啊,妳每天都这么生气,迟早会把身子气坏的啦!」
除了自尊心脆弱的诗诗会一次又一次地被惹毛、惹哭外,其它人对于汪海洋的行为举止,向来都没什么感觉。
「呜呜呜呜呜——」诗诗不甘心地哭个不停。
看着别诗诗哭得梨花带雨,汪海洋也满足了报仇得逞时的块感,管她会哭到几时才回来监督他们炒菜,就算哭到天黑他也无所谓。
反正他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把诗诗——干掉!
而现在时机来了,因为这间大饭店的幕后老板——左子昊,目前就在饭店里,要是他对食物不满意的话,那别诗诗就惨了!
而为了达成目的,他早就做好了万全准备——
汪海洋动作俐落地打开正在蒸煮鲍鱼的大锅子,趁大家在安慰诗诗之际,偷偷加了一些「料」进去。
只要左子昊点了这一道菜,诗诗就必死无疑!
「哭回来啦?哎唷,可爱的小诗诗,变成小兔子眼睛啦,乖喔,惜惜!」汪海洋见诗诗又回到工作岗位,眼眶还红红的,心里感到很得意、很喜悦。
「少在我面前猫哭耗子假慈悲!哼!」诗诗用鼻子朝他喷了一口气,一张红润润的小嘴,噘得可吊三斤猪肉。
她走到三锅前,边挑剔邵想云清蒸的龙虾味道没入味,边在心里暗自埋怨着。
都怪爸妈啦!没事给她取这什么怪名字嘛!?
其实她本来很喜欢自己的名字,很多人都曾夸她的名字很诗情画意。
直到诗诗上了中学,渐渐有无聊人,开始利用谐音来嘲笑和捉弄她时,她才知道原来爸爸帮她取了一个多么的名字,羞得常常不敢去上学,一天到晚吵着要改名。
她还记得有一次,她又吵着要改名,然而,爸爸和妈妈依然不同意,并且提醒她:「难道妳忘记了吗?妳小学老师说过妳的名字很诗情画意啊!」
「我没忘啊!可是,『诗』这个字的谐音跟『湿』很像啊……」对于当时还处于青春期的诗诗而言,名字就像面子一样重要,不好听就很丢脸。
「此诗非彼湿,没关系啦!」妈妈笑咪咪地道。
「这名字是要跟我一辈子的,你们当然没关系啦!」诗诗哀怨地说道。
不管「诗诗」写起来有多么的美,「诗诗」和「湿湿」就是发音相同,让她觉得很限制级,而且很可耻!
反正,她就是讨厌自己的名字讨厌到掉渣啦!
「其实,我们会帮妳取这个名字是有典故的。」爸爸突然严肃地说道。
「什么典故?」诗诗好奇极了。
「妳小时候很会尿床,妳还记得吗?已经十岁了,妳还在尿床耶!唉,说出去真丢人,也严重造成妈妈的困扰。后来我们去找算命仙,算命仙掐指一算,我们才知道原来是当初替妳取错了名字!」
「不是吧?」诗诗的下巴差点掉下来,她尿床关算命仙什么事?
「别怀疑,事情就是这样,所以我们才决定要把妳改名为『诗诗』。」爸爸还一脸的骄傲,大概觉得名字取得好吧!
「什么呀!」真是太随便了!诗诗生气地鼓起腮帮子。
算命仙凭什么乱改人家的名字?一句话就定了她的「生死」!所以,从诗诗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开始,就恨透了全天下的算命仙!
「改了名字后,我们就整天在妳耳旁说:别诗诗,乖喔!别诗诗,惜惜喔!」爸爸边说边模着诗诗的小脑袋。
「叫了大概一个多月,神奇的事竟然发生了!」妈妈的手也模上她的头,「妳夜里就真的不再尿床了,每天都一觉到天亮耶!」
「对啊,我和妳妈妈对这位半仙,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啊!」爸爸竖起大拇指赞叹着这份神奇。
有这么夸张吗?诗诗很怀疑地轮流看着爸爸和妈妈,觉得他们在胡扯,就为了要安抚她,免得她偷偷跑去改名字。
总之,诗诗改名的计画始终没能成功,这个名字就一直用到现在,也才会落得今天仍然被人用谐音捉弄、嘲笑的下场。
「师傅!不好了!出事了!」
突然,邵想云满脸惊慌地冲进厨房里,着急地嚷着。
「怎么了?」见想云的脸色很难看,诗诗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客人在吃鲍鱼时,吃到……吃到蟑螂翅膀和头发……幸好……幸好左爷没点这一道菜,不然就……天啊,好可怕!师傅,怎么办啊?张总经理急着找妳去问话!」想云边说边哭。
「怎么会?」诗诗震惊,「今天鲍鱼不是由妳料理的吗?想云,妳老实说,妳是不是生病了?最近常掉头发吗?」
「不会啊,我不会掉头发啊!还有那蟑螂翅膀……天啊!实在太可怕了……我什么都没有做啊!呜……师傅,妳真的要相信我,我真的是冤枉的……呜呜……」想云一双美丽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泪雾,一脸无辜。
「我没怀疑妳,妳快别哭。」诗诗安慰她。
「嗯……呜……师傅,万一这事让左爷知道,那我们……不,我不敢想下去了,没想到竟然发生这种事。」
事实上,想云虽然是诗诗的学徒之一,但来台北工作之前,两人私交就很好,情同姊妹,无论诗诗被调到哪工作,想云都会跟去,所以一旦诗诗失去工作,就等于想云也要失去工作,所以,诗诗绝对相信想云不会害她。
「别担心,妳先回宿舍休息,我去找张总经理。」丢下想云,诗诗身子一旋,飞也似地冲出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