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潮起伏一夜,晨曦初升,叶上露水滴滴。
又是一天过去,厉无痕还是没有回来,上官龙的寿宴就在今天,十八修罗与一众厉无痕的直属子弟都聚集起来,站在厉无痕和沈沧海所住的房舍前面。
清晨寒风削骨,冻得手脚都像要结冰,但是所有人连稍动一下也没有,人人挺直腰肢,仿如一枝枝长枪钉在地面。
时间点点滴滴地过去,已时将至,才见十八修罗中的一人站出来,压着声音说。「护法,出发的时辰到了。」
厉无痕不在,能够作主的只有同样身为圣教护法的沈沧海,上官龙的寿宴,是去,是不去?都要等沈沧海决断。
又等了半晌,还是没有回答,那名修罗弯下腰,再次开口提醒。
「光明护法,出发的的时辰到了。」
「我听到了。」一再催促之下,回应声终于从下方传来。
沈沧海依然坐在昨晚的石阶上,只是身上的装扮已经和昨晚截然不同。
他穿着雪白的劲装,雪白的靴子,长发在头上结成石髻,脸如美玉。
坐在石阶上整夜,厉无痕始终未归,他明显有些许心事,而神色却是天真的,又手托头,微微斜眼,眼神来回在站在他身前的一众手上。
「这次行动,暗夜护法不在,你们怕不怕?」
轻声相询,立即传来划一的回应。
「不怕!」雄厚的声音响彻云霄,即使知道其中多少有些言不由衷,沈沧海依旧觉得心情又轻松了一点。
拍拍膝盖站起来,他说。「嗯!出发吧!」
众手下立刻往两旁一分,让出一条路来,沈沧海跨步前行,如云披风迎风而展,头顶金冠生光,更映得少年意气风发,英气飒爽。
一月十五,上官府里四处张灯结彩,聚集了无数前来祝寿的英雄好汉,非常热闹。
宴席开在府前的广场,环境虽然开阔,但也挤满了人,众人交头接耳,喜气洋洋的气氛不见,反而弥漫着一些紧张不安的气息。
几乎每一名宾客身上都配着武器,戒备地看着大门,身为主人家的上官龙在座位上勉强装出笑脸,但一双眼也控制不住,不时向门口张望。
「上官老英雄。」朱万里不知从何窜出来,向上官龙作揖。
「朱世伯?你终于出现了!」
见他忽然出现,上官龙等人都吓了一跳,上官龙的一对双生儿抢着问。「眼下的情况到底如何?不单止慧苦大师和盟主失踪数天,我刚才四处看过,武林联盟派出来的守卫也忽然少了很多,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慧苦大师发现魔教妖人的行踪,所以前去追踪了,而盟主一直在暗中策划,一切都布署妥当,请上官老英雄放心。」
朱万里打开手上的锦盒呈到上官龙面前。「这对玉如意是盟主托我送上的寿礼,祝老英雄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上官龙探长脖子看去,只见锦盒里的一对玉如意碧绿剔透,雕功细致,摆摆手说。「多谢盟主,但那些寿词,只怕都要等今天过后,才知道能否应验。」
听得出他言语间的怨怼,朱万里神色自若地哈哈大笑。
「老英雄宽心,一切尽在盟主的掌握之中,老英雄不如放松一点,欣赏两位公子安排的娱宾表演吧!」
他摆出一脸嬉皮笑脸的样子,上官龙无可奈何,唯有叹一口气,把注意力放到广场中央去。
为免酒宴沉闷,上官家的人在广场中摆下梅花桩,百根五尺长的木柱竖立成梅花阵形,由江湖中的一个少年英雄首先叫阵。
桩上拳打脚踢,推拉扭打,吆喝声此起彼落,令气氛登时轻松起来,在场的都是练武之人,桩上拳来脚往,看得人人摩拳擦掌,雀跃欲试。
「等我来!」洪雷大喝一声,跳上木桩,猛拳呼呼便向台上的蓝衫汉子擂打过去。
他外号「一拳震岳」,固然是夸大之词,但拳头的力量确惊人,拳生风雷,几下功夫便把蓝衫汉子打飞开去。
蓝衫汉子甫下,便有人接着上去,几番交替,洪雷还是牢牢地站在桩上。
「好!洪大侠好!」观众们见他拳法厉害,都拍手欢呼起来。
洪雷在台上大叫。「还有没有谁敢上来挑战,等大爷把你们打得哭爹喊娘的!」
台下的人交头接耳一番,一时间都没有谁敢上桩挑战,洪雷更加得意,又着腰,哈哈地大笑起来。
「没有人?真的没有人敢上来?」
言犹未休,一声清脆嗓音从人群中传来。
「我!」声音未落,人已跃上木桩,身法之快,众人只瞧见一道白影夹杂金光在半空掠过,如利箭一般向洪雷疾射而去。
「哈!好!看我一拳把你打到地上!」洪雷不知畏惧,挺拳便上。
拳重如雷,夹带风雷声响,偏偏打不中目标,白影如风,快得看不清人脸,只见手随脚出,步随身换,踩在五尺高的木桩上,身法利落便如足不踏地,蝴蝶穿花。
步履往返之速,叫人惊骇,几下交错分开,问声响起,洪雷如断线风筝飞坠几丈。
砰的一声巨响,洪雷壮硕的身躯重重落在地上,沙尘回滚,众人才自呆滞中回过神来。
桩上的白影停了下来,众人才看清他的容貌,见到几下功夫便把洪雷打到地上的原来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刹时哗然起来。
正午日光下照,只儿少年一身白衣似雪,不沾点尘,眉目秀丽得不可方物,为其容光光所逼,不少人自惭形秽,竟不由自主地别开眼睑。
一个忽然出现的少年竟有如此武功,身为主人家的上官龙也不得不站起身来张望。
打量之下,更觉少年的容貌秀气,脸上稚气未月兑,顶多十四,五岁的年纪,不由得更加惊讶起来。
他鼓了鼓掌,笑着开口问。「少侠好本领,未知师承何门何派?尊长是否有一同前来?」
「我的师父是谁,不可以告诉你的。」少年吃吃地笑着回答,神色天真动人,正是沈沧海是也。
他在探子手中拿到请帖,仗着自己年纪小,没有人会提防戒备,顺利混进寿宴里,瞧见洪雷在梅花桩上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便起了恶作剧的念头,跳上梅花桩,洪雷打得抱头鼠窜,心中高兴不已。
听见沈沧海的回答,上官龙不由得怔了一怔。
他见沈沧海年纪小小便有如此武功,料定他是名门子弟,说不定师长就在附近看顾,才如此有礼询问,断想不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武林中哪有师长名讳不可宣之于口的道理?上官龙沉吟半晌,再问。「那请问少侠的姓名!」
沈沧海反问。「你真的想知道?」
眨眨眼,眉宇间满是少年人的俏皮狡黠,神情何等天真稚气,讨人欢心?上官龙年纪虽大,也忍不住微笑起来,点下头去。
「想!」
「那你们竖起耳朵听清楚了。」沈沧海故意顿一顿,凤眼眸光如星,环顾一圈,瞧见满场都静下来倾听他的说话,才缓缓地接下去。「我姓沈——圣教光明护法沈沧海。」
犹如平地一声雷,轰得众人目瞪口呆,惊骇不已。
半晌后,上官龙才勉强找回声音。
「孩子,千万别胡言乱语,你家师长何在?叫他们出来吧!」他见沈沧海年纪太少,怎么也不肯相信他就是这几个月来,心狠手辣地把不少江湖中人满门杀掉的魔教妖人,只道是魔教中人将他派来,以扰人视听,暗地里向左右示意,派人四处查察。
「他不在,只有我而已。」沈沧海露出天真笑靥,把金笛在指头间转了几圈,凑近唇畔。
笛声从笛孔流泄,忽然听见笛声,众人都不觉一怔。
笛声明明轻细若无,却叫每个人都听得清楚明白,沈沧海运起摄魂之功,身上冒出一股白气,垂下的眸子里异芒闪烁,乐韵飘扬,或哀怨缠绵,或妖娆媚惑,听得人心神恍惚,功力稍浅者,魂魄为之所摄,神色迷糊起来,更甚者随之婆娑起舞,情景怪诞至极。
吹奏至高潮之际,几十条黑影无声无息地从高墙跃人,手起刀落,银光闪过,不知多少人头便滚到地上去。
血腥之气令人倏然惊醒,上官龙首先回过神来,大叫。「笛声有古怪,大家快把耳朵掩住!」
「啊!笛声有古怪!大家别听了!别听了!」
众人幡然醒悟,警醒声此起彼落,但是他们反应得已经太迟,失了先机,瞧见身旁的人不知何时已变成无首尸体,难免慌乱失措,天魔教的一众黑衣杀手却都有备而来,个个机警冷血,犹如狼人羊群,大开杀戒,场面刹时混乱不已。
处刀光剑影,惨叫声响之不绝,把笛声掩盖过去,沈沧海索性把金笛放下来,左右足往木柱一蹬,借力跃人人群之中。
「啊!杀了这小魔头!杀了他!」
那些手足无措的武林正道一见沈沧海跃下梅花桩,登时扑了上去。
眼见自己成为目标,沈沧海并没有露出慌张之色,依然镇定。
他在千刃崖上每天与厉无痕喂招,这些人再凶再狠,难道还会比厉无痕更厉害吗?
仿如一条小白龙在杀气腾腾的人群中游走,左一拳,右一脚,占尽上风,稍有疏失之时,便冲着那人微微而笑,色若春晓,眸中异釆荡漾,仗着勾魂引魄的功夫,几度交手下来,竟无一人能在他手中过得五招。
杀近沈沧海身的武林正道,不消片刻,便都被打得飞退数丈,眼见他的身影越逼越近,上官龙等人不由得慌张起来。
「朱……」正想向朱万里求助,左右看去,他竟然已经不知所踪。
「懦夫!」上官龙气得满脸通红,两个儿子见情势不妙,急急地便说。「爹,我们快从后门走吧!?
放眼看去尽是一片血海,前来助拳的武林中人死的死,逃的逃,已去大半,武林联盟中的高手全都像隐形了一样,不见踪影,眼看大势已去,上官龙再不舍,也只能咬一咬牙。
「好!我们走!」
正要转身走入内堂,眼前倏然一花,沈沧海已经站在他的面前。
「上官老英雄不要走,我有东西要问你拿呢!」穿过多少路而来,他身上的劲装还是雪白一片,不沾半点血污。
上官龙暗暗心惊,却还要勉强装出威武不屈的样子,冷冷地说。「魔教妖人,老夫英雄一生,那会有什么要交给你这些邪魔外道!」
沈沧海轻笑。「上官老英雄,若你把我教光明护法的随身宝物交出,我就放过你满门上下。」
闻言,上官龙眼神倏亮,迟疑之际,两个儿子已用力把他推开。
「阿爹,你先走!」
「仁儿、义儿……」上官龙回头向两个儿子看去,接着,咬紧牙关,头也不回地跑入内堂。
「等等!」沈沧海欲追,上官仁、上官义同时跃前,以身为后地挡着他追截,眼看上官龙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沈沧海才微微地着急起来。
「走开!」不耐烦的声音陡起,右手运起内劲挥出,金笛打在血肉之躯上,响起可怕的骨肉爆裂声。
沈沧海这才发觉两人竟然完全不懂武功,他登时把内力收回,但即使只留五成功力,也把上官仁,义两兄弟凌空击飞。
鲜血从他们口中狂喷而出,留下一条长长的血路。沈沧海吓一大跳,慌忙踪身察看,两人已经昏迷不醒,生死未知,他连忙把指头放在他们鼻头下,感到还有微弱的热气喷出。
他知道自己迟早要亲手杀人,但是绝对不想第一次杀的就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这时见他俩尚有一丝气息,顿时松一口气。
「光明护法,发生什么事?」一名修罗见到他的样子奇怪,上前关心。
沈沧海抬头环顾,只见大局已定,那些所谓的正道中人几乎全军覆没,一众圣教子弟来回巡视,发现有未死透的人立刻补上一刀。
尸横四周,血流成河,沈沧海心里微微地难受起来,压着声音说。「别再杀人了,剩下来的就留他们一命吧!」
「是!」厉无痕驭下极严,上命从来不容违逆,即使换了沈沧海下令众人亦无敢不从,就凭这轻轻一言,当真把余人都放过了。
自此一役,无人不知天魔教中出了个年纪轻轻,手段毒辣的光明护法,沈沧海的名头扬遍江湖,人人得而株之。
上官龙逃人内堂,却不往后门走去,而是向供奉祖先牌位的祠堂奔跑过去。
祠堂里供奉着无数上官家的祖先牌位,上官龙瞧也不瞧一眼,冲到墙角,拉起镶在上面的铜环左右拉动三下。
喀拉的机关声响起,暗门随之打开,门才开了一半,上官龙就急不及待地跳入密室之内。
密室里黑压压的一片,难以视物,上官龙亮起火折子,走到暗室内唯一的一张案桌前,桌上放了一个陈旧的木盒,他把木盒打开,拿出一颗龙眼大小的珠子来。灯光照下,但见珠子通体晶莹剔透,唯中心一点鲜红,就仿佛是凝结在冰中的一滴鲜血。
上官龙如获至宝地把冰珠托在手掌心。
「冰魄神珠,我全家的性命都要靠你拯救了。」
喃喃自语,本来不应该被人听到,但是偏偏从身后传来回应。
「这颗就是魔教四宝之中的冰魄神珠?」
「谁?是谁?」上官龙吓了一跳,猛然回头,身后只有空空如也的大门,不见人影。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一定想不到三十年前因为贪念所做的事,会招来满门大祸吧!」
声音再次传来,上官龙猛地向右侧看去,终于看见昏暗墙角站着一道修长黑影。
「你是谁?你想怎样?」
与他紧张的语气截然不同,藏在黑暗中的神秘人语气悠悠。
「啸天堡的何啸天、金鞭纪文雨、谭园谭大,谭二、万绝七,还有你,合谋暗算魔教光明护法歌舒遗,将他杀死后,弃尸荒郊,取走他身上的冰魄神珠,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一定想不到三十年后,魔教的人会来找你们算帐吧?」
上官龙更加紧张,握着火折子的手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这三十年来,你们五家人都想将冰魄神珠据为已有,但是都怕会被余下的人合力铲除,唯有每隔五年就将冰魄神珠轮流监管,哈!你们就是因为这颗宝物而露出马脚,引来杀身之祸。」
暗室里火光摇晃不定,闪闪烁烁,听见自己几十年做的丑事竟然被知道得二楚,上官龙的脸色阵青阵白。
「你到底是谁?」手举火折子踏前,想把神秘人的脸孔看清,脚刚抬起,神秘人倏然冲前。
利器刺穿的刺耳声音响起,电光火石间,上官龙终于看见神秘人的样子。
「啊?啊……怎会……是……是你?」
火光一闪即灭,神秘人把唇凑近上官龙的耳朵,轻声说。「老英雄,你要记住,要永远保守秘密,最重要的就是要确定除了自己外,知道秘密的都是死人!」
握着手柄的手一旋,一拖一拉,利器便从上官龙体内拔了出来,鲜血喷射而出。上官龙顷刻气绝,沉重的身体倒在地上,瞪大眼,似乎至死仍不敢置信。
冰魄神珠随着他的倒下而落在地上,神秘人弯身把神珠拾起,夹在两指凑前细看。
「冰魄神珠……只不过是一颗内有一点红的冰珠而已,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外?」
来不及细思,外面已隐约传来脚步声,神秘人立刻起身,借着黑暗隐身而去,等沈沧海迫人密室时,只瞧见上官龙死不瞑目的尸体,还有,在地上静静地发出灵光,晶莹剔透的魔教四宝之一「冰魄神珠」。
话分两头,当晚慧苦从客栈破阵逃出,黑暗加上心慌意乱,竟不向城内跑去,反而向城郊的方向逃跑。
荒不择路,他在乱草密林中奔逃不止,厉无痕默不吭声,展开轻功,一直紧随其后。
慧苦冷静下来后,几次想向他解释,刚开口,真气稍乱,脚步稍慢,他便刷刷两剑刺过去,慧苦失了禅杖,赤手空拳之下,好几次差点丧于他的剑下,不免心胆俱裂。
无奈不已,慧苦唯有继续奔逃,他出身少林,今年五十有五岁,也就练了五十年的功夫,内力深厚,轻功自然了得,全力奔驰之下,足不沾地,有如在半空飞掠。
起初他与厉无痕保持着十二,三尺的距离,全力施展轻功之后,他自以为很快便会把厉无痕摆月兑,却想不到几次回头看去,厉无痕始终跟在他的身后,无论他如何催迫脚步,那十二、三尺的距离自始不曾拉开。
慧苦心中吃惊不已,他瞧厉无痕最多二十岁,即使自出娘胎便练功,又能有多少年功力,观其年纪之轻,身法之快,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到底是何家弟子?是什么出身?
原来慧苦武功虽高,脑袋却不大灵光,至此竟仍然未将厉无痕与近日肆虐江湖的魔教中人联想在一起。
厉无痕却不管他在想什么胡涂事,不吭一声地一直紧迫着他。
他是魔教教主之子,一出生就高高在上,即使天生俊美,也绝无人敢对他稍动半点杂念,投以一抹无礼眼神,慧苦数次偷窥他,是他一生中从未受过的屈辱,每每思及,心中怒极,利目如鹰,暴射出惊人杀意。
抱着坚定杀心,一路上无论寒风削骨,大雨倾盆,泥泞湿滑,他一概视若无睹,就这样你追我跑了整整三日三夜,这夜便追到一座不知名的塔前面。
前无去路,慧苦不得不停下来。
「施主,你就放过贫僧吧!」
见他身后有石塔挡着,厉无痕也停下来,暗暗歇息之余,向左跨一步,将他唯一的前路拦住,才缓缓地说。「若你肯把你自己的一双滢眼剜下来,说不定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闻言,慧苦念起佛号。「阿弥陀佛!贫僧只不过是监视了施主几天……」
一语未尽,厉无痕冷笑起来。
「嘿!」的一声带着无尽嘲讽之意,嘲弄慧苦言不由衷,也嘲弄他敢作不敢当。
慧苦老脸一红,咬一咬牙后,说。「即使贫僧真的偷窥你,施主也不需要如此狠毒,动辄就要人的眼睛,要人的命吧?」
「狠毒又如何?」厉无痕悠悠地道,手中长剑轻挥。「我的心肠狠毒,也总比某些胆小,不守清规的和尚好得多。」
毫不留情的嘲讽令慧苦的一张脸胀成紫酱色,拳头在身侧紧紧模起。
「施主别以为胜券在握,若认真交起手来,你未必是贫僧的对手。」
连回答也不屑,厉无痕仅是勾起唇角一笑。
追逐了两天两夜,他俩都是汗湿重衣,狼狈不已,但是他这一笑起来,依然有一种贵不可言,凌驾于人的气势。
慧苦呆呆地看着他,眼中再次泛起一种奇怪的痴迷之色。
厉无痕将他眼中的痴迷瞧得清清楚楚,本来大可利用此点,将他轻易杀掉,但他心中怒极,不屑用那些下三流的手段,非要把他杀毙剑下不可。
「滢贼!我先把你双眼剜出来!」左手握紧长剑,倏地飞身扑前。
他们相隔着十二,三尺的距离,但厉无痕的话喊出口,话语未落,剑光已逼近慧苦眼前。
他大是惊异,偏偏武器已经失落,唯有挥掌迎击。掌末到,力已生,呼呼风声削脸,将厉无痕手中长剑压得弯曲变形。
剑身发出痛苦悲鸣,厉无痕倏地变招,右脚连环急踢,连踢慧苦右臂十三袕道。
右半身倏然发麻,慧苦忙不迭以提起左掌疾砍。以掌为刀,砍上厉无痕大腿五寸,但他反应极快,腰身急扭,左手顺势握着剑身一弹。剑气疾如弹弓,又是向慧苦双目激射而去,慧苦大惊失色,危急之际,腰身拼尽全力向后板去。
勉强避过夺目一招,他固然惊骇得大汗淋漓,也愤怒起来,顾不得其他,大步踏前,右掌挥出,掌力如山向厉无痕压去。
掌力排山倒海地压过来,厉无痕气息一窒,知道对方终于使出真功夫了,他毫不畏惧,反而冷冷一笑,迎掌迎上。
两道掌力拼在一起,有如洪水遇上高山,海涛互相交击。慧苦微微错愕,想不到他竟有胆量以内力与自己正面迎战,而且毫不逊色。
两道内劲互不相让,有如高墙挡在对方前面,稍有疏失,彼此都会被对方的掌力压伤,慧苦固然不敢放松,厉无痕更是倾尽全力,体内天魔心法运行不息,全身冒出丝丝寒气,足尖微微离地,悬浮半空。
慧苦登时惊骇不已,不受控制地大叫起来。
「天魔心法!」
他一开口说话,真气便不由得便散了开来,厉无痕眼中寒光飞闪,左手手腕倏地一翻。
倏然,剑尖乱颤,光芒仿似天上繁星,把荒野照亮。
这正是他的平生绝学,这一剑之快,难以形容,霆不暇发,电未及问,慧苦的左目已被重重刺中。
「啊一一」慧苦发出长长惨叫,掩住左目,足尖急忙往地上蹬去,飞快倒退。
厉无痕并不急着追赶,横剑而立,悠悠把玩剑尖。
一直退到塔前,鲜血不住地自手指指缝渗出,慧苦强忍痛楚,龇牙裂嘴地问。「你怎会天魔心法?你是厉若悔的什么人?」
微微而笑,厉无痕反问。「你知不知道我姓什么?」
慧苦刹时怔住,几天偷窥下来,他只听见那个叫小海的少年称呼他做无痕哥,却从未听过别人称呼他的姓氏。
看着他的呆样子,厉无痕忍峻不及似地笑了一声。
「哈!你这和尚真是色迷心窍,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就让你死得明明白白吧!我姓厉一一前代天魔教主厉若悔是我的亲爹。」
慧苦倏然呆若木鸡,接着,忽然露出恍然大悟之色。
「原来……你……你是阿宛的小儿子……我怎会想不到……阿宛……阿宛……」
「哼!我娘亲的闺名也是你的脏嘴有资格提起的吗?」一压眉,厉无痕再也忍耐不住,手中利剑抖动。划出一朵梅朵,向慧苦疾刺过去。
慧苦拼命相抗,但他身受重伤,手中又无武器,厉无痕自然占尽上风,剑法施展如神,眼看就能取了慧苦的性命,谁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是什么人在白马寺闹事?」
「好像有人受伤了,大家快上去看看!」喧哗声中,还夹杂着急速的脚步声,放眼看去,火把熊熊,赶来的至少也有二十多名僧人,而且都身负武功。
厉无痕这才知道原来自己追逐慧苦几天,已不知不觉离开苏州,一直追到洛阳城内的白马寺附近。
眼看他们越走越近,很快便又是一番恶斗。
自己的身份不同,若在此露出形迹……厉无痕稍稍迟疑,向已经倒地的慧苦冷眼扫去,便毅然转身,施展全力,飞奔而去。
一奔数里,进到洛阳城时,天已经光了,洛阳大街两旁的商店已开,他走进衣帽店里买了一套新衣新鞋,再向店家借了澡堂清洗干净。
洗去满身狼狈,把簇新的袍子套上身上,衣若轻云,头发用青巾束起,便又成了个俊美儒雅的文人士子,若非腰间挂着银剑,又有谁会能把他与耍刀弄剑的武林中人联想一起?
全身焕然一新,他走出大街踱步,买了一匹白马,从北门出城,策马向郊外跑去。
目的地是绝崖前的一个庄院,他下马叩门,说出暗号,几个人便把他迎了进去。
此地是天魔教在洛阳的分坛,一听见厉无痕大驾光临,副坛主何文盛便立刻出来迎接。
「洛阳分坛副坛主何文盛见过暗夜大人。」
「不必多礼,起来吧!」厉无痕着他起来,拿起茶杯浅尝一口,看似不经意地问:「有没有苏州的消息?」
离开苏州数天,算一算时间,上官龙的寿宴已过,未知小海把事情办得如何?他心中多少有点牵挂,却并不特别担心。沈沧海是他亲自教出来的,以武功而言,绝对在所谓的江湖好手之上,再加上十八修罗的相助,不应该会出什么问题。
令他挂心的只是沈沧海的孩子心性,或者会吃点小亏。
心中默默思索,何文盛竟一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厉无痕觉得奇怪,抬起眼,轻轻地向他看去。
「何副坛主,我问你的问题为何不答?」
何文盛忙不迭回话。「上官世家已破,上官龙死去,圣教的人稍有伤亡,但是大都安全回来。」
未听到自己最关心的地方,厉无痕皱一皱眉头,追问。「还有呢?」
「还有……」
目光迫视之下,何文盛不觉伸出舌尖舐过嘴唇,勉强压下紧张的心情,咬一咬牙,说:「还有……事情完结后,光明护法忽然失踪,至今不知去向。」
「什么?」
厉无痕倏然失控,左手重重拍上茶几,茶几倏忽四分五裂。
看着好好的一个茶几在眼前分裂,何文盛心中更加惊怕,根本不敢抬头看他。
心知失控,厉无痕深深吸一口气,脸上神色再次平淡起来。
「何副坛主,请你把事情说得清楚一点。」
见他神色平静,何文盛暗暗松一口气,把事情仔细交代起来。
原来那日杀入上官世家,沈沧海孤身追踪上官龙而去,余人及后跟上,只在暗室发现上官龙的尸首,而沈沧海已经不知所踪。
听罢何文盛的述说,厉无痕半闭双目,问:「除上官龙的血迹外,在场有没有其他人的血迹?」
何文盛摇头。「没有,也没有任何挣扎的痕迹。」
他不知道的是,厉无痕吊在半空的心中登时放下一半,再问。「追查的结果如何?」
「查到当日有一个少年从东城门离开苏州,已经问过守城的士兵,少年的容貌和光明护法有七、八分相似,骑着紫骝马,腰间的金笛更是一模一样。」
「孤身一人?」
何文盛肯定地回答。「是!」
至此,厉无痕才完全放心下来,缓缓闭上眼睛。
这一闭目,便是极长的时间,何文盛几乎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只是不敢随便走动,一等再等,等到站不住脚的时候,厉无痕才终于开口说话。
「传令下去,不惜一切都要找到光明护法,苏州,洛阳一带的所有圣教子弟全部待命,随时听候我的差遣。」
何文盛立刻应是,转身下去安排,心中暗暗奇怪厉无痕怎么表现得如此平静,难道那些关于他与沈沧海之间的传闻都是假的吗?
殊不知他刚转身,身后的厉无痕便睁开眼,垂首看着自己的手掌一一掌心鲜血淋漓,都是刚刚用指甲掐出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