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的夜里,蓝芹像游魂似的,一个人行走在异国的街道上。
或许是时间已经不早了,也或许是雨下得太大,街道上罕无人烟,除了她--一个才刚新婚,正在度蜜月的新娘子。
这一个月来,她怀着欣喜的心情期待出阁,结婚典礼上,她更以为自己今后将展开不同的人生。
可今晚,就在她蜜月的头一个晚上,丈夫体恤她长途飞行过于劳累要她及早休息,却叫她意外目睹了稍早那令她心碎的一幕,而使她冒雨跑出饭店。
原本她就觉得奇怪,有哪个做新郎的连度蜜月都要带着特助同行,幸好对方是一个男人她才不至多疑。
哪里知道,她竟可悲到需要跟个男人抢丈夫。
天晓得这是什么世界?蓝芹作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莫怪这一个月来,她隐隐约约感觉到何立维对自己存有敌意,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早该料到的,何以从来未曾眷顾过她的老天爷这回会如此厚待她,赐给她一个人人称羡的丈夫。
原来,这个人人称羡的丈夫爱的居然是男人!
苏蓝芹啊苏蓝芹,-怎么会可悲到这样的地步?输给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大雨无情的打在她身上,脸上早已分辨不出究竟是泪水还是雨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此刻的她身处异乡无处可去。
站在桥面上,看着河水湍急流过,她茫然了。
换作别人或许可以买张机票飞回台湾向家人倾诉心中的凄苦,可她呢?
家人眼中只有面子跟利益,如今两家公司又有生意上的往来,她怀疑他们会帮她。
要是她没料错,他们充其量只会叫她认命,甚者还会不许她张扬,免得破坏两家公司生意上的合作。
是啊,不就是这样吗?在家人眼中她所扮演的不过就是颗商业联姻的棋子。
从小到大尽管不受家人重视,蓝芹却不曾绝望过,她总相信只要耐心等待,总有一天她一定可以摆月兑那个家庭展开新的人生。
可如今,她虽然摆月兑了自己的家庭,老天爷却将她带入另一个更可悲的境地,叫她进无路退无门。
二十三年来她一直要自己保持希望,直到这一刻,她真正彻底失望了,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也许,她的存在根本就是个错误。
既然是个错误,那么该是她结束错误的时候了。
看着桥下湍急的河流,她缓缓笑了,心中没有一丝的恐惧,反而有种解月兑的轻松。
带着即将解月兑的轻松,蓝芹缓缓的爬上桥。
如果真有来生,她希望下辈子能出生在一个平凡有爱的家庭,就算衣食匮乏也无妨。
闭上眼睛,她身子缓缓的倾向河面……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臂突然冒了出来,一把抱住她的腰际。
意识到情况有变,蓝芹睁开双眼见到自己居然悬在半空中,也不管是谁救了她便拚命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傅弘严无视她的挣扎,硬是将她一把给拉回桥面。
桥面上不知何时多了部黑色轿车,不等她反应过来,他已强势的将她塞进轿车后座并跟着坐了进来。
「开车!」
在他一声命令下,前座的司机发动车子离开原地。
换作平日,冷不防遇上这种被人强押上车的情况,是人都要觉得惊慌,更何况是像蓝芹这样的年轻女子。
但是这会,对她来说连死都不足为惧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昏暗的车内,蓝芹隐约感觉的出来,身旁坐了个脸上线条僵硬的男子。
原本,傅弘严是要赶搭末班飞机回台湾的,是以当他远远的从车窗里瞥见桥面上站了个人时根本不欲理会。
却不料,就在车子行经桥面时,她突然无预警的爬上桥准备往下跳。
尽管绝大多数人都认为他无情,就连他自己也一直如此认为,但是看到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跳河真要做到无动于衷又不可能,他才会飞快命令司机停车冲下去一把将人救下。
只不过这样一来反而误了他的班机,以致这会他的脸色难看是可以想象的。
前座的司机语带迟疑问道:「总裁,那这会……」
「回饭店。」
蓝芹一听,「不要!我不回饭店、我不回饭店。」
司机感到为难,本想再询问傅弘严的意思,却见后照镜里的他不为所动,只得将车子重新掉头开回饭店。
蓝芹见状,挣扎着要开车门,偏偏车门因为上了锁而无法开启。「放我下车!你们放我下车。」她回过身激动的去扯他,「停车!我叫你停车。」
傅弘严或许救了蓝芹,却不表示他就会怜香惜玉。
「住口!」
冷不防的一记巴掌无预警的赏在她脸上,清脆的巴掌声不单震慑了前座的司机,更叫她当场傻了眼。
从小到大,她虽然不受家人重视,却还不至于挨巴掌。
可这会,流落异国的头一晚,寻死不成的她竟被个陌生男人赏了巴掌,莫怪她要忘了如何反应。
一会,轿车在家富丽堂皇的饭店门口停下,她见到眼前的饭店倏地松了口气。不是她投身的那一家。
没有任何的反抗,她由着他将自己半拉下车。
听到男人吩咐司机到柜台订两间房,蓝芹亦没有任何表示,反正对眼下的她来说,只要不送她回自己住的饭店,她没有任何意见。
接过钥匙后,傅弘严吩咐司机明天一早来接他后便让司机离开。
蓝芹则像个没有生命的破女圭女圭似的,由他拉着她进饭店房间。
进到房里,他将她往起居室的沙发上一甩便转身离开。
她没有任何反应,眼下的她根本什么也不在意了。
直到脚步声再次来到她面前,「喝下去!」一杯暗红色的酒液被推到她面前,她才知道原来他刚才是倒酒去了。
换做平常,他将她甩下后是不会再多理会的,对女人他向来不认为有费心的必要。
只不过他一贯的作风是,事情一旦起了头就必须有个妥善的解决,如今人既然被他救下,就没有再放任她寻死的理由。
看着眼前的酒杯,她被动的伸手接了过来,心中酸楚的她并没有将酒喝下。
傅弘严却由不得她,再次命令道:「喝下去!」
蓝芹抬起脸望向眼前的男人,不解他为什么要逼她。
对上傅弘严一脸不容置喙的神情,直觉告诉她,她没有拒绝的权利,否则他极有可能亲自动手灌她喝下。
因为这个认知,她强忍下心中的酸楚,一点一滴的将杯子里的酒液喝下。
见她依言照做,他才在她对面的沙发坐下。
也不知道是杯子里的酒太苦,还是心里头酸楚,她一边喝着酒,眼泪一边无声地滑落。
坐在她对面的他见状却无动于衷,只是拧着眉,情绪不佳的啜着手里的酒。
看着眼前严峻的男人,她心中有怨,「为什么要救我……」她根本就不希罕他出手相救。
没有一丝歉意,他不带感情道:「要怪就怪-自己选错了地方。」还耽误了他的行程。
这样的话对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冷酷的,更别提以她此刻的心境是否能承受了。
蓝芹冷不防的哭出声来,「想不到我居然连死的权利也没有……」脸上带着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看在别人眼里或许要觉得可怜,但傅弘严仍是无动于衷。
「天啊!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没有人疼、没有人爱,就连要结束个生命也这么困难,她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家人不在乎她,丈夫背弃她,老天也不肯收她……
在全世界都弃她而去之际,唯一肯收留她的居然是个连认识都称不上的陌生人,这是何等的讽刺啊!
怀抱着希望活了二十三个年头,她总以为只要自己不放弃,生命的春天终会来临。
可如今,她生命的春天又在何处?
撞见丈夫与他的男特助有染,她连生命里最后一丝的希望也破灭了,她……
冷不防的,蓝芹的视线对上他。
二十三年的生命里,如果真要说有谁在乎她,勉强算来就只有他了,他在最后一刻救下了她,即便结果并非她所愿。
也许,他可以爱她呢?
突如其来的念头一闪,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无疑是她二十三年来有过最疯狂的念头。
话虽如此,她却没有打消这念头,反而缓缓的站起身,踩着异常坚定的步伐向他走去。
看着对面的女人向自己走来,傅弘严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冷眼睨着她。
在他慑人的逼视下,她几乎要退缩,但是她不容许自己这么做。
像是要壮胆,她仰头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跟着将杯子往旁边的桌子一搁,再度走向他。
直到在他面前站定,他仍是毫无表情。
她先是咽了口口水,突然一把坐到他腿上,眼睛一闭,不由分说的吻上他。
冰冷的双唇让蓝芹忍不住为之心颤,但仍不肯放弃。
奈何,她的主动并未获得响应。
她终于鼓起勇气睁开双眼,倏地与他的视线对上,在他眼中全然不见丝毫波动。
只听到他冷冷的道:「我对藉酒装疯的女人没兴趣。」
当场,她的眼泪又给逼了出来。
她的眼泪没能叫他心软,只是不耐烦的要将她推开。
「不要!」她一把抱住他,「不要推开我。」
对上她一脸的乞求,傅弘严没有任何响应。
她急道:「如果我不发酒疯你是不是愿意爱我?」
他没有说话,仍只是看着她。
害怕听到他的拒绝,她不由分说再次吻上了他,生涩的吻毫无半点技巧可言。
傅弘严察觉到她不同于平日那些投怀送抱的女人,且他不解是什么原因让连怎么勾引男人都不会的她,做出这样的举动。
或许是她的举动确实勾起了他心底的好奇,也或许是心情欠佳的他不介意找个女人发泄,他将酒杯往旁边一搁,突然一把抱起她。
蓝芹吓了一跳忙搂紧他。
「既然是-起的头,就没有后悔的余地。」他抱着她便要往卧室走去。
听到他不是要拒绝自己,她没有心慌反而松了口气,将自己的唇贴上他的表明她绝不后悔。
这一晚,她将自己交给了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
沉家大宅里,气氛是热闹的,全是为了今晚的小寿星--年仅五岁的沉嘉佑。
蓝芹身着一袭淡紫色晚礼服,笑脸迎人的扮演着女主人的角色。
经过五年婚姻的洗礼下来,如今的她已不复当年稚女敕,举手投足间尽是名贵妇人该有的仪态。
与其说她适应良好,倒不如说她已经认命,对人生不再抱有期待。
现在她活着的唯一理由就只是为了儿子,儿子是她生命的全部。
当年与陌生男人的那一夜过后,寻死不成的她终究不得下回到现实,回到这段虚假的婚姻。
因为真相已经揭穿,丈夫索性开诚布公的跟她把话给讲明,从此与情人出双人对全不避讳。
她的存在无疑提供了他们最佳的掩护,看在外人眼里只当他们是上司与下属的关系。
心中的苦楚没有人可以倾诉,她所受的煎熬可想而知。
直到两个多月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起初,她感到难以置信,跟着一股将为人母的喜悦席卷了她。
在她人生最无依、最无靠的时刻,她肚子里有一个真真正正属于她的家人。
肚子里的小生命重新点燃了蓝芹对人生的希望,几乎是想也不想,她便决定要倾尽所有保住肚子里的宝贝。
抱着绝不妥协的决心,她跟丈夫摊牌了。
果然,听到她怀孕的消息,沉继新立刻震怒她的不守妇道。
但没多久,他的态度有了转变。考量到这辈子都不可能有继承人的情况下,他同意让她留下肚子里的小孩。
在向他允诺过今后会谨守沈太太的身分后,蓝芹保住了肚子里的小孩。
或许是体认到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其它继承人,沉嘉佑出生后沉继新对他可说是疼爱有加,将他视如己出。
正因为这样,在儿子五岁生日的今晚,他特地举办宴会,就只为了要帮儿子庆生。
至于蓝芹,为了给儿子一个健全的家庭,这五年来她尽心扮演贤妻良母的角色,即便只是表象她也愿意为了儿子委曲求全。
只不过小孩子毕竟是敏感的,即使她努力在儿子面前跟沉继新扮演一对恩爱夫妻,年纪小小的嘉佑仍隐约感觉到父母的感情并不像外人眼中那般融洽,而其中的原因……
看着一脸讨好向自己走来的何立维,他脸上露出敌意。他不懂父亲为什么不把这个讨厌的人给辞了。
「佑佑,你猜何叔叔给你带了什么生日礼物来?」何立维将带来的赛车模型递到他面前。
嘉佑全然不领情,哼的一声将脸别开。
何立维脸上倏地掠过一抹难堪。
蓝芹忙纠正儿子,「佑佑,不可以没有礼貌。」
嘉佑却不接受,「谁希罕他的东西!」
何立维当下便要着恼,一旁的沉继新赶忙以眼神安抚他。
「佑佑……」沉继新才要开口。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对父亲,嘉佑心里亦有怨怼。
基于对嘉佑的溺爱,沉继新并未苛责,只是转向亲密爱人道:「佑佑年纪还小,别跟他计较。」
何立维尽管心有未甘却也莫可奈何,谁叫自己生不出儿子。
明知道儿子是为了维护自己,蓝芹却不得不代为道歉,「对不起,佑佑不懂事……」
何立维不等她把话说完,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这五年来一直是这样的,何立维对她始终存有敌意。
对于他的心情她并非不能理解,毕竟她占据了原本属于他的位置,只不过她又何尝愿意?
如果可以选择,她情愿拱手让出沈太太的位置,可惜她根本没得选择。
理解他对自己的敌意,她尽管不想跟他计较,儿子却是看在眼里。
「不准你欺负我妈咪。」嘉佑挺身捍卫母亲。
「佑佑……」蓝芹开口制止他。
「我讨厌你!讨厌爹地!」对着何立维跟父亲吼完,他转身跑开。
蓝芹先是看了儿子的身影一眼,跟着回头匆匆道了歉才赶忙去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