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京城来的名医替燕羽诊治了半宿,她在窗下也守候了半宿。
没人告诉她燕羽的真实病况,却正因为如此,她才可以确定,他染上的一定是瘟疫。
否则喜讯早已传来,何必隐瞒?
“这病真的没救了?”若离低喃道,心中忐忑担忧,完全不是伪装。
原来她还良心未泯,面对敌人也能真心关怀……
“救是能救的,不过得冒点险。”一旁的慧益老尼忽然迟疑道。
“什么?”她回过神来,“师太,你有办法?”
“贫尼那日在望月庵里,也瞧见过一个病人,虽然没有上前为她把脉,但依照传说的症状,与那日的观察,倒让贫尼想起从前遇到过类似的病状……”
“真的?”若离眼睛一亮。
“说起来还是贫尼小时候的事情,那时生活在大山里,有一天村里人全病了,发热月复泻,难以治愈。听长辈们说,恐怕是有人接触过腐烂的尸身,以致传染了怪病。”
“那后来呢?”全村人都患了病,凶多吉少吧?可眼前的慧益老尼却活到了这把年纪……
“全村的人都以为在劫难逃,纷纷备好衣棺,打算在家里坐着等死,谁知却有人误打误撞,奇迹一般复元了!”
“如何复元的?”
“那人以捕鱼为生,因为受不了病痛,打算食河豚自杀,谁料河豚没把他毒死,反倒救了他性命。于是全村效仿,没过多久,瘟疫便散去了。”
“河豚?”莫非是个以毒攻毒的法子?
若离只觉得胸中惊喜,立刻起身,拔腿便往外走。
“公主去哪儿?”
“告诉大夫这个消息,让他试试。”
“且慢!”慧益一把拦住她,“河豚天性剧毒,食之危险,我们那时是死马当活马医,没别的办法,可这并不能保证就一定能救将军的命啊!”
“可是……”
“再说,当年贫尼家乡的瘟疫只是与如今城中的病状相似罢了,倘若并不一样呢?”
一语让若离怔住,迈开的步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师太,这到底该怎么办?”她左右为难,却心有不甘。
不知道此事倒也罢了,如今有希望治愈的法子就摆在眼前,不让她一试,心中只会如蚊咬噬,奇痒难安。
“公主,恕贫尼直言,倘若先找个病人试这方子,再给将军用药,如此方是两全之计。”慧益道。
“这样也好……”她点点头,随后却又立刻摇头,“不,不能这样!”
“怎么?”
“燕羽最重视城中百姓,若他知道我用病人试药,只怕会恨我入骨。”
“公主还有别的法子?”慧益反问:“总不能让将军亲自冒险吧?”
对,不能,万万不能。
可如今到哪里去找一个既非他关怀的城中百姓,又是瘟疫病人的人替他冒这一次险呢?
电光火石间,若离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她疯了吗?这样做值得吗?如果只是为了报答宫主的大恩,犯得着这样豁出性命吗?
可她就是想做,甚至迫不及待地立刻要做……她这才发现自己心里,竟只牵挂着他的安危,倘若他转危为安,就算要她牺牲再多也值得。
她忽然涩笑,笑自己愚蠢。
一场戏罢了,她却如此投入,仿佛真的成为了他的妻,深深爱上了他……
“公主,想什么呢?”慧益见她怔怔地不开口,着急地道。
“师太,替我准备河豚吧。”一旦下了决定,她便镇定了下来。
此时此刻,她有一种萧瑟风中背水一战的感觉。
端了一杯热茶,她轻轻推开门,向里张望。
他还在昏睡,修长的身子躺在榻上,双颊因为高热而异常的红,双唇则是毫无血色,脖间、手背,凡是在外的地方无一例外地爬满了红斑,破坏了他完美的俊美,失去了往日的威武,那毫无生气的样子仿佛魂魄随时会飞散,让人心疼又担忧。
李铁守在一旁,看上去亦是一宿未眠,精神难以支撑的模样。
“李副将,”若离微笑,温和道:“你去休息吧,这儿我来照料就行了。”
“不不不,”他连忙摆手,“怎敢烦劳公主。”
“我与将军既已结成连理,就当患难与共,”她早已想好说辞,“为人妻者,伺候丈夫,是分内之事。”
“可将军昏迷前吩咐过,不让公主您接近他……害怕传染给公主。”
“这病是如何传染的呢?若是守在他身边就会患病的话,那李副将你也早该倒下了。”若离继续说道。
“这……”他亦感到迷惑,“总之公主千万要保重凤体,还是少接触为妙。”
“李副将,你也知道我与将军成亲至今,波折无数,两人相处时日甚少,情亦甚淡,我想借此机会增进两人的感情,再说夫妻本是一体,他若出了什么事,我自然也不能独活,李副将,请你体谅一个妻子的心情。”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李铁自然无可辩驳,他当下知趣地起身,恭敬退去,将空间留给两人独处。
门严密关上,若离静掀纱帘,缓步来到床边。
此刻的燕羽卸去了戎装,少了威慑的距离感,多了一份亲切感。
他熟睡的面容那样平静乖巧,像未经世事的少年,让她移不开目光。
“燕羽——”坐到床际,她低声唤道。
生平第一次,她这样温柔地唤他,仿佛要宣泄心底所有隐秘的情感。
“唔……”他似乎听见了,或者在睡梦中感受到一丝悸动,他的身子翻转了一下,轻轻咕哝了一声。
若离十指微颤地轻解他的衣带,她感到自己心跳加速,全身血液似在倒流。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主动替一个男人宽衣解带,羞怯害臊几欲让她放弃,可是耳边有一个催促的声音,让她坚定了意志。
因为这是唯一可以救他的方法。
虽然不知道瘟疫是如何传染的,但那日他到街巷探望患者之后,病魔就紧随而来,那么此时此刻,她与他距离这样近,也会有危险吧?
很好,她希望自己病倒,这样,就可以为他试药了……
河豚毒性剧烈,既然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尝试的病人,那就让她来吧。
这是苦肉计吗?
是想让他康复以后,记住她的大恩吗?即使她失败,也让他欠了自己一个人情,内疚一辈子……
为什么心里会涌动这么多奇怪的想法?她只是宫主派来的奸细,取得他的信任,是她目前最大的任务——他的病,给了她一个良机。
她不愿再去细想若是单纯为了取得他的信任,有千百种方法,何必拼上自己的性命?
她望着沉睡的容颜,胸中万千怜惜,只知道此时此刻,她愿付出任何代价救他一命。
褪去外衣,露出的香肩,她的身子缓缓滑向他的胸膛,在两颗心跳相触那刻,她只觉得一股电流震得她全身颤抖。
好奇怪的感觉……那样羞怯、紧张,又那样喜悦……
她能感到他的胸膛温暖宽厚,还有与她同样激烈的心跳频率,此刻两人的肌肤紧贴在一起,就像是一体。
这么近的距离,应该会被传染了吧?
她不确定。
她要确保自己被传染,大概要更进一步亲近他……
若离抬起头,看着他紧闭的双眼,那如扇的睫毛比女子更纤长美丽,在熟睡的呼吸中微微颤动,让她看得着迷。
她偷偷攀住他脖子,樱唇凑近他的面庞,在那弧形的嘴边轻啄一下,身子立刻害羞地弹开,不敢继续……
这就是传说中的吻吗?
天啊,她居然如此主动,真的好害臊啊……
可不知为何,她像上了瘾一般,竟意犹未尽地想再试一次,仿佛有一种魔力,将她硬是拉向他,磁石似的吸在一起,难以分离。
她的鲜红菱唇再次凑近他的唇,浅尝细品这初吻的滋味……
其实,这个吻并不甜蜜,甚至带着点药草的苦涩,让她感到一阵心酸。
这一刻,她忘了她背负的任务,只是一个普通的妻子,想跟心爱的丈夫平安地生活。
仇恨、奸细、刺探、陰谋……一切一切与十二宫有关的东西,统统都消失了,她伏在他怀中,闭眼享受这一刻。
燕羽似乎感到了她的亲吻,男人的本性让他发出舒服的轻叹,忽然,他猛地一翻身,出其不意把柔软的娇躯压到自己壮实的身下。
“啊……”若离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可为时已晚,已经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
她这才感到害怕,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闭着眼睛的他仿佛依旧沉醉在梦中,炽唇却像野兽在寻找着猎物,一举攫住了她的樱红。
覆盖,吮吸,舌头在她嘴里辗转深钻,把她整个呼吸一并霸占……
为什么会这样?
她只是……只是想稍微与他亲近,只要染病即可,可眼下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出乎她的意料,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只能呆呆地,傻傻地任由他侵入。
一觉醒来,燕羽只觉得神清气爽,病魔似乎已经离他远去。他不知道在昏迷的这段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依稀记得做了一个美好的梦,在梦中有一个女子来到他的身边,给了他温柔甜蜜的抚慰。
他把她死死压在身下,用尽了所有的激情去吻她,直到两人都快窒息。
但除了吻她,是否还做了别的事?他实在不确定,他的记忆太过模糊……但是那个吻,他却记得清清楚楚。
到底是谁在病中还能激发他如此的?或者那只是一个春梦而已?
他并非未经世事的男子,曾经属下也送来不少女子,出于生理的需要,他会把她们留在身边一段日子,但最终还是会送走。
征战沙场,他不允许自己对任何女子产生感情,也不让任何女子太过接近他,一切只是逢场作戏,否则一旦他出事,对两人都痛苦。
但那晚梦中的女子,为何记忆如此犹新深刻?使得他即便完全清醒,也依旧念念不忘……
她给他的感觉,跟以往那些女子截然不同,难以言喻。
为什么?
就因为他病了吗?
在病中,他就像一个躺在沙漠中等死的人,周身曝晒在毒辣的太阳下,而她就像一股流淌而至的甘泉,解了他的渴。
把她压在身下的一刻,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是活着的,否则,他真的以为要被病魔摧毁了……
“将军,”李铁见他醒来,惊喜万分,“看来药力见效了,大伙儿都在替您担心呢!”
“找到治瘟疫的药了?”燕羽模模自己的额,已经不再滚烫,恢复了正常。
“是。”低下头,欲言又止。
“快替全城百姓救治啊!”他连忙道。
“这……”李铁犹豫,“恐怕不妥……”
“怎么,这药很名贵吗?单够我一个人用?”燕羽不由得蹙眉。
“不,不名贵……”河里一撒网,捕捞一大把。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他越看手下越不对劲。
“将军,这药其实是以毒攻毒的法子。”
“哦?”燕羽一怔,“什么毒?”
“河豚。”
“河豚?”出乎意料,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
“谁想到的法子?”军中几时有了这等奇人异士?
“是……是公主殿下……”
“她?”燕羽的身子完全撑坐起来,掩不住的吃惊。
“本来属下们都不敢依公主的法子,但她以身试药,果然有奇效,属下们这才放了心。”
“以身试药?”他立刻抓住重点,“她又没犯病,怎么试药?”
“将军有所不知,那夜公主主动前来照顾你,我等不敢违抗,便让她在将军榻前待了一晚,谁知第二天她便病了。”
“那晚……”电光石火间,燕羽脑中浮出本来费解的答案。
是她!
梦中的女子,就是她!
没错,假如没有与他肌肤之亲,她断不会患病……天啊,与他缠绵深吻的,居然就是她?
他发现自己此刻身子僵硬似石像,半晌无法言语。
“公主病后,强行让人捕捞河豚炖汤,我等来不及阻止,她已经饮下。谁知怪事竟然发生了,只饮了一次,公主的病就好了。于是,大夫便如法炮制,替将军医治。”李铁继续道。
但这絮絮叨叨的话语完全没法传入燕羽的耳朵,此刻他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迷惑像一场深重迷雾,让他困在其中迷了路。
她想救他,他可以理解。
但她故意让自己患病,以身试药地拼命救他,却让他万般不解。
为什么?至今为止,他们仍是一对陌生人,怎值得她甘冒如此奇险地换回他的性命?
还有那个吻……那个已深深烙在他脑中,炽热难消的吻。
慧益回到望月庵的时候,披着黑色斗篷的男子已经在隐密的房中等待她多时。
“参见宫主。”她躬身道。
“女乃娘何必多礼?”黑色斗篷包覆的人影低沉地回应。
“宫主不介怀,可礼数还是要守的。”慧益恭敬地答道。
“呵。”黑影涩笑了声,“好吧,由你。”
“宫主亲驾光临,可是听闻了瘟疫遏止之事?”
“瘟疫若不遏止,女乃娘你想必也回不了望月庵。”黑影似乎对一切了如指掌。
“没错,服下河豚汤之后,全城病情得到控制,还有几个病症较严重尚未痊愈的,配合药方,也会渐渐康复的。”
“宫主,恕老身直言,这瘟疫……是咱们的人所为吗?”
“女乃娘,你以为我为了报仇就不顾天下苍生吗?我恨的,只是霁皇而已。”
“就算真是宫主所为,老身也不会责怪……”慧益却淡淡道:“可这瘟疫到底从何而来?”
“自敌国而来。”黑影答道。
“河豚解毒之方,宫主又是如何知的?”
“我自有探子。”黑影再度笑了,“总之,燕羽别以为瘟疫晚上就可以高枕无忧了,敌国正想借颖州元气大伤之时,大举进犯呢!”
“哦?”慧益眉一挑,“这么说,燕羽马上又有得忙了?”
“没错。”黑影深沉地语气,似乎在酝酿其他陰谋。
“宫主,有一件事,不要怪老身多嘴。”
“女乃娘请说。”
“宫主为何要派若离冒充嫣公主?”
“因为她们长得像。”
“以老身看,也没有多像。”
“呵,女乃娘你识破了。”黑影莞尔,“或者这样说吧,她们的气质很像,都很单纯。”
“若离?”
“对,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没受过任何特殊训练,掩藏不了自己的七情六欲,但越是这样,越有可能让燕羽爱上她。”
“只怕没等燕羽爱上她,她自个儿就陷进去了。”慧益叹道。
“怎么,女乃娘察觉了什么?”
“那日她提出要替燕羽试药,我就觉得她似乎对咱们的大将军动情了。”
“不奇怪,咱们大将军俊美英武,天下哪个女子不爱的?更何况是一个情窦初开,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宫主不怕她因为爱上燕羽,背叛十二宫?”
“不怕。”黑影的回答却令人惊愕。“她越是背叛咱们越好。”
“恕老身愚钝,宫主派她潜伏,到底有什么目的?”如果说连背叛都这么值得高兴,她假冒公主究竟有何意义?
“到时候女乃娘你自然会知道,如今,只需让燕羽爱上她即可。”黑影高深莫测地道。
“假如燕羽不爱她呢?”
“不,我了解他。”黑影胸有成竹地说话:“像若离这样的女子,就是他喜欢的类型。”
“是吗?”慧益越发不解。“哪一类型?”
“跟魏明嫣相像的类型。”
“怎么,燕大将军对嫣公主……”
“自幼钟情。”他道出令人讶然的答案。
“可是……”
“旁观者清,这是我观察所得,恐怕连燕羽自己都不知道。魏明嫣对他而言,就像一个遥远华丽的美梦,如今梦境变成现实,你说,他会不泥足深陷吗?”黑影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没错,他当初挑选若离,并非因为她的容貌真与皇室公主有多想像,而是两人气质十分相近。
都是在衣食无忧的环境长大,都有一点未知世事的伤春悲秋,都出奇的执着与倔强,都似白绢一般单纯洁净……这样的女子,是会让男人着魔的。
月色溶溶,燕羽沿着忽明忽暗的林荫小径来到假山的尽头,终于看到了他多日来一直回避的人。
大病一场之后,她似乎消瘦了许多,越发惹人怜爱了。
此该,她站在月下,面前案几上供着鲜花素果,烛香萦绕,似乎在祭拜着谁。
她口中念念有词,却行出泪来,神情庄重而肃然。
为何她看上去那样悲伤?
燕羽轻咳一声,怕惊忧了她。
因为过于专注,她还是吓着了,身子猛地一震,回过头来,愕然地瞪大眼睛。
“将军?”她似乎有点怀疑是月下的幻影。
“公主,”燕羽上前一步,柔声道:“这么晚了,还不歇着?”
一时间两人有些尴尬,彼此沉默着。
两人脑海里同时闪过他病中的情景,如梦似幻的亲吻,床幔间的缠绵悱恻……
“我在祭月神。”半响,若离终于回答,“为颖州百姓祈福。”
她垂下眸子,不敢与他正视,因为此刻的她在说谎。
她祭的,不是什么月神,而是她亡故的父母。
八年前的今天,父亲因为一桩无妄之灾惹上杀身之祸,被朝廷流放致死,而母亲亦忍不住伤心,殉情而亡。
小小年纪的她本是名门千金,过关衣食无忧的生活,却因为这一桩变故沦为孤儿。几番漂泊之后终被十二宫收留,变成现在的若离。
她的心里始终有着根深蒂固的怨恨,恨这个剥夺她幸福的尘世,更恨视人命如草芥的皇帝。
可是这些苦楚去却不能对人言,就连今日的祭拜也要刻意隐瞒,只能面对月色,独自忍耐伤心。
“公主菩萨心肠,颖州百姓若知道你这一番心意,定会感激不尽。”燕羽道。
她凄然一笑,轻轻起身,掸去裙上微尘。
“不知为何,每到月深人静之时,总是很想家。”就算不能对他倾诉心声,也可以借机抒怀,不让郁闷沉积过深。
“公主想念京城了?”燕羽关切地问。
“对啊……”若离掩饰道:“京里的很多人、很多事……”
“比如呢?”他今天晚上话似乎特别多,大概因为看出了她的落寞,想要安慰她吧。
“比如?”
若离沉吟一会儿,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有一件事在她心底多年,依旧是个谜,不如今夜借机打探一番。
“比如一个叫做茹妃的女子。”她忽然道。
茹妃,先帝最宠爱的女子民,她父母双亡的主因。
她要知道茹妃到底是怎么死的!为何会连累她的父亲?”
“茹妃?”燕羽微微蹙眉,“公主怎么会忽然想起她?”
“因为……她就像今晚的月色一样美。”她强笑道:“我小时候可喜欢她了,老是跑到她的寝宫偷看她,打听她用的是什么胭脂,涂了什么发油,希望长大了能像她一样漂亮。”
“原来如此。”他稍稍舒了口气。
关于茹妃的事,没人比他更清楚了,只不过他必须把那些陈年往事吞进肚里,烂在心里。因为,他是忠臣。
“我记得当年父皇很宠她,可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将她赐死了?”若离抬头,盯着他异样的神情,预感自己会从他这儿打听出什么。
“这个……微臣并不清楚。”燕羽敷衍地回答,
他撒谎了,再一次瞒骗她,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却让他尝到了心尖怞痛的滋味。
他不想这样对待她,真希望能像天下所有恩爱夫妻那般,有什么说什么,全心信任对方,可是他却身不由己。
“是因为她跟别的男人有染吗?”若离大胆猜测。
燕羽一怔,无言当作默认。
的确,能让先帝震怒,将最心爱的女子赐死,除了发现她与别的男人有染,还能是什么其他原因呢?
赏赐茹妃的,是白绫还是毒药?他记不得了……
但他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他,亲眼所见。
他记忆犹新,那一年,差不多也是这个时节,叙谈太子伴读的他,可以自由出入宫廷,再加上一个位居大将军的父亲,真可谓意气风发少年郎。
然尔就因为太过自由,让他窥探到许多别人无法获悉的秘密,其中,便有茹妃的私情。
他在震惊之余,本想守住这个秘密,却因为品性耿直而闷出病来。
父亲觉得诧异,注意到他有不妥,几次三番逼问之下,他才全盘托出……
父亲是忠臣,自然把一切告诉了先帝,于是惨剧发生了。
不只是茹妃被处死,就连她身边的大小太监宫女一律杖毙。这还不够,先帝余怒未消,甚至将当年引荐茹妃入宫的礼部侍郎简毓柱罢官革职,充军边关。
听说简毓柱身体不佳,死在了充军的路上,而他的夫人亦悲痛殉情,唯一的女儿从此不知去向,下落不明。
多年后的今天,他回忆起当时,有如万箭穿心般的后悔,群聊独家~可爱嘟嘟校对如果当年的他沉得住气,就不会让那么多人命丧黄泉。
那件事之后,他对帝王的残忍感到恐惧,宁可远离朝堂,在这边关镇守,也不肯再回到京中。
那件事之后,他亦学会了谨言慎行,凡事藏在心里,也不肯再随便透露真情。
“你怎么了?”若离看着眼前这个剑眉深蹙的男人,感到他一定隐瞒了什么,却不知道该如何撬开他的嘴。
“没事。”燕羽从回忆中挣月兑,淡淡一笑,“只是想到往事,有些感慨。”
今夜的月色怡人,站在月光下的伊人,让他莫名多了一些惆怅。
“将军来找我,有事吗?”他病愈之后,这是第一次见她。因为感激吗?
“微臣是来向公主辞行的。”他方才忆起来意。
“辞行?”若离一愣。
“邻国进犯,我得出城阻截。”镇守边关,就是随时会发生的事。
“邻国怎么忽然就进犯?”她大惊。
“大概是听闻前阵子颖州犯瘟疫吧,趁火打劫罢了。”他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
“可需向京城请求支持?”若离不由得担心起来。
“暂时不必,微臣自认还应付得了。”他自信十足。每次出征之前,他都如此有信心,这正是胜利的关键。
“既然如此,那么将军保重了。”明日就出征吗?她的一颗心怦然跳动,仿佛将要送走挚爱亲人。
“公主也请好好休养。”他望着她,似在道别,却久久驻足不去。
“奇怪……”若离忽然笑了,“有句话,你怎么不说了?”
“什么?”他诧异。
“每次有什么危险,你头一件事便是要赶我回京,今儿个怎么不说了?”她调皮地问。
错愕的他这才明白她的玩笑,亦不由得莞尔。
“不,这一次,我要你留下。”他坚定地道。
他的回答让她双颊顿时绯红,一片呼吸急促。
要她留下?
什么意思?是因为那次在迷蒙中的缠绵,觉得玷污了她的清白,便不再赶她走了吗?
其实除了一个深吻,他们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依然是有名无实的夫妻……
但她喜欢他的回答,喜欢此时此刻,两人间流动的那种暧昧的气氛。
若离把丝线刺入绢绸,一针一线,仔细重复,看着一只孤燕跃然成形,展翅飞舞的飒爽英姿。
她要绣一条汗巾,等到他得胜归来,系在他的腰间。
燕羽,恰如她绢上这只雄燕,有咱桀骜的神采。
“拜见公主——”
副将李铁的声音忽然自门外传来,使得若离心中一喜,针儿差点儿扎了手。
“李副将请进!”她迫切地道,迫切地想知道前线的战况,想知道燕羽是否平安,他们何日能见面……
“公主安好!”李铁恭敬行礼。
“前方可有消息?”若离完全不管礼教,急忙追问。
“公主放心,将军下与敌军对战,未伤分毫。昨儿个我们又截获了敌军粮草,相信过不了半个月,他们便会知难退兵。”
“真的?”她不由得露出笑容。“难怪将军临走前那样自信,原来敌方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当日还怕他太过轻敌,如今看来,行事沉稳的他早已成竹在胸。
“公主……”李铁忽然欲言又止,似有难处。
“怎么了?”
“虽说这一仗我方必胜,可是城中却流言四起……”
“说什么了?”她心中再次一紧。
“说将军病未痊愈,早已病倒营中,敌方攻破颖州指日可待……”
若离大怒,“到底是谁在造谣?”
“公主,这不奇怪,每次打仗都会有奸细混入城内,或打探消息,或释放流言——只不过这次因为瘟疫的缘故,老百姓成了惊弓之鸟,更容易相信他们的无稽之谈罢了。”
“那该如何是好?”这仗暂时还没打完,万一民心真的蚤动,乱了后方阵脚,后果不堪设想……
“公主,属下有个不情之请。”李铁忽然支吾。
“说!”
“明儿个便宜是盂兰节,公主不如到望月庵进香,与百姓一道散花修忏。到时候大伙儿看到公主神色自然,便知将军胜利有望,民心自然安定下来。”
“这个法子好。”若离当即点头,“是你想到的,还是将军?”
“是属下自作主张,请公主见谅……”
“李副将,你果然聪明过人,难怪在这一群副将之中,将军是最赏识你了。”若离微笑。
“属下不敢,只是……”
“怎么了?”
“属下听闻公主有花粉症。”
花粉症!天啊,她一时兴奋,居然忘了自己的毛病。
散花修忏,是指一边抛洒花瓣,一边祈神祝福,有驱邪避凶,超度亡灵之意,只是患有花粉症的她,又该如何面对鲜花四溢的场面?
“这个……不打紧的。”她沉默片刻,咬了咬唇,依旧微笑如常,“我那症状时有时无,也不大严重,应该可以撑过去的。”
“属下怕将军怪罪……”李铁仍在担忧。
“怕什么?一切有我呢!”她语气坚定地道。
瘟疫她都无所谓,何况这小小的花粉症?
她不相信燕羽会怪罪李铁,因为比起颖州城的百姓,她在他心中,实在微不足道。
这一杖打得并不艰难,从出征到得胜旭来,不过月余。
但不知为何,燕羽却有一种归心似箭的感觉,仿佛心中多了一份牵挂,急着见到某个人。
那一晚在月下,一句“我要你留下”暴露了他的心情。
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这样的话,除了病逝的父母,也从未对任何人有过如此的留恋。
为什么会这样?从前他不是一直想赶她走吗?
原本在他的脑海中,她代表着“危险”两个字,是霁皇派到他身边的火药,不知何时就会把他炸得粉身碎骨……曾几何时,他对她的印象却渐渐变了,变得像那晚的月色一样轻柔无害。
征战的日子,有时候在营帐中,在秉烛议事的间隙,他会情不自禁想起她。
然尔这份相信却并未使他分心,反而让他有了加倍的力量与勇气,打赢这场杖。
“将军——”李铁在城门前迎接他得胜归来。
当初没带这个得力的副将上战场,是因为他需要一个心月复留在城中,替他照顾她……
燕羽骑在马上,忍不住抬眸远眺,满眼都是欢欣膜拜的百姓,单单少了他最思念的身影。
她没有来吗?
要知道此刻,他最希望看到她的盈盈浅笑。
“将军,怎么了?”李铁注意到他丝毫没有得胜归来的喜悦,不由得担忧问。
“公主近日可安好?”他月兑口问道。
将军入城的头一件事,不是关心百姓,而是关心公主?这实在是难以置信……李铁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虽然燕羽告诉自己要假装,假装对她不在意,应先关心城中的百姓,但是他发现自己竟无力掩饰,迫切的心情让他难以忍耐。
“公主她……”李铁害怕责罚般,猛地低下头去。
“怎么了?”不祥的预感让他更为焦急,顾不得全城百姓在一旁,连声追问。
“将军有所不知,自你出征之后,便有谣言传入颖州,说你在前方病了……百姓们听闻之后,人心惶惶,眼看局势有变……”李铁支吾说道。
“你怎么没告诉我?”燕羽一怔。
“属下怕将军分心,所以……”
“所以就瞒着我?”他低喝,“若真出了事该怎么办?”
“不,将军,不必担心,属下找公主商量了……”
“什么?”燕羽再次诧异。
“公主说有她在,自要化解城中危机,叫属下不可让将军烦心……”
“后来呢?”他越听越不对劲,眉心蹙得越深。
“公主她为了稳定民心,出席盂兰盆会……”
“盂兰盆会?”燕羽心头一震,“散花修忏的盂兰盆会?”
“是……”李铁几乎把头埋进衣领里。
“你!”若非骑在马上,他真想一把掐住他的喉咙,“你难道不知道她有花粉症吗?这不是害死她吗?”
“属下该死……”李铁连忙请罪,“只因听将军说,嫣公主这花粉症十分蹊跷,不知是真是假,所以属下才……”
他话未说过,只见燕羽忽然将手中长鞭一怞,骏马已向将军府急驰而去。
满城的百姓琮在喧嚣欢腾,却见主角莫名离开,不由得一阵愕然。
然而心急如焚的燕羽顾不得这许多,他一路快马加鞭,三步并两步地直奔入府,来到若离寝房。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奴仆也没有,他心下感到奇怪,直接推开了她的房门,看见帘幔低垂,被褥间隐约可见她的身影。
“小桃……”她似乎刚刚睡醒,一边咳嗽,一边唤着贴身婢女的名字,“小桃,是你吗?我好渴……水,端一杯水来……”
没有人应声,那个名唤小桃的婢女此刻不知去向,空荡荡的房中,只剩虚弱的她独自支撑着,无助无援。
燕羽忽然心一紧,不由得疼了起来……
她是公主,可下嫁他后却沦落至此……
他轻轻掀开帘子,倒了一杯清茶,踱至她的榻前。
她半眯着眸子,在床头喘息,丝毫没注意他的到来,只匆匆接了茶,迫不及待地饮着。
因为喝得太急,多余的茶水顺着她的脖子往下淌,濡湿了她有衣裳,直到她起伏的胸脯。
燕羽心一颤,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又怕她着了凉,连忙找了帕子替她擦拭。
“你!”她解了渴,刚舒了口气,抬眸却忽然与他四目相对,惊得打翻了手中的茶碗,慌张的嘴唇半晌合不拢。
“那些奴才都是么哪去了?”燕羽忍不住怒气地扬声问。
“将军,你……你回来了?”不知眼前是美梦还是现实,若离犹豫地盯着他良久,嚅嚅地问。
“我回来了。”他微微叹息,对她换了温和而安抚的声音,坐到她的床前。
“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害得她差点被吓死。
“人?”燕羽轻哼,“这儿哪里有人?”
“哦。”若离想了想,大概明白了,“他们可能都到城门迎接将军去了。”
“公主卧病在床,他们不在眼前伺候,却擅离职守,我当重责!”他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气愤,他生平第一次明显的生气。
他说话之间手臂一揽,很自然将她带入怀中,把胸膛当靠枕,支撑她柔弱无依的身子。
“别怪他们……”若离轻轻依偎在他的怀中,轻声说道:“将军得胜归来,城中百姓无不欢欣鼓舞,谁想在这冷清清的院里?”
若不是她病了,也早跟着去了。
脑海中早已幻想过千万遍,想像他骑在马上,风光驰入城门,她带领万众为他接风洗尘的画面……因为,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唯一有机会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陪他接受这光荣的一次。
一想到这里,她心跳便像有巨石堵住,顿时呼吸一顺,她再次深深地喘息。
“嫣儿,嫣儿,你怎么了?”燕羽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一把扶住她的腰,焦急地问道。
“我……”她说不出话来,无法回答。
第一次听见他如此亲昵地唤她,可唤的却是别的女人的名字……这辈子她有机会告诉他自己的谁吗?难道她要永远充当别人的影子?
她越想越凄楚,本来的喘息加剧,几乎快要窒息。
“嫣儿——”燕羽看到她脸色煞白,竟心慌得手足无措。
多少次征战沙场,在和敌人斗智斗勇之间,他尚可轻松保持冷静,可眼下为了一个小小的女子,他发现自己居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顾不得许多,在她即将昏厥的一刻,他忽然俯,衔住了她的唇。
炽热的气流一阵接一阵吹入她的嘴里,一心只想救她的性命……
在天旋地转的茫然中,若离愣住了。
她脑中一片空白,混乱之中分不清这到底是吻,还是他在送气给她,只能由他主导一切,攀着他的脖子,意识逐渐迷蒙。
而燕羽,亦忘情地投入,似乎忘了初衷,只想与她如此唇齿相依,直到天荒地老——
“唔……”
许久,许久,她渐渐恢复了理智,轻轻推了推他的肩。
再这样下去,恐怕窒息的,就不只是一个了……
燕羽似乎从沉迷中清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松了手退开身子。
“好些了吗?”他仍然担心她,害怕刚才自己过于激烈的热情,加重了她的病情。
“嗯……”若离害羞地点点头,脸上一片绯红,直到脖子深处,遮也遮不住。
他舒了口气,似乎放了心,轻扯棉被覆到她的身上,
“睡吧……”他沙哑地道:“你在这儿陪你。”
陪?
若离心里顿时泌出一丝甜甜的滋味,就算他给了她再富贵荣华的生活,也比不上这个简单的“陪”字。
终于,他们可以像一对平凡的男女,彼此安静做伴,不再尔虞我诈、互相猜测,时刻提防,使尽心机……
这个字,她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