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洗尘宴不是设在花厅吗?为何……为何要带我到你的厢房来?”
乔心往后一退,轻轻挣月兑那只拉著她前行的手。
一身红衣的女子回头盈盈一笑,媚声道:“姊姊当然是有话要对你讲啦,怎么,不想瞧瞧姊姊新布置的厢房?”
“我……”说真的,她的确不想瞧。
看著花亭风为了姊姊,特地命人新绣的鸳鸯被,她的心会隐隐发酸。
这是嫉妒吗?她怎么可以嫉妒姊姊?
她好害怕自己此刻的心情,因为,这是一种罪不可赦的心情。
“乔心,从前我一直叫你为我报仇,此刻却忽然放下仇恨,主动回到这王府里来,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红衣女子忽然说。
“姊姊昨日不是说……因为你已经原谅西诚王爷了吗?”乔心一怔。
“其实,我此次进府,也是复仇大计的一部份。”妩媚的花容流露狠毒的神色。
“怎么?”她大惊,“姊姊,你……你还没有原谅王爷吗?”
“我怎么可能原谅他?”哼笑一声,“虽然我爱他极深,但也恨他极深,他让我受了这么多年的折磨,我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原谅他?老实告诉你吧,我此次进府,就是为了揭露一件惊天的大秘密,而这桩秘密,便是他纳也亭风的死袕!”
秘密?什么秘密?
乔心咬著唇,什么话也不敢问,生怕一问,就会问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妹妹,我现在要对你说一个故事,你可想听?”
她的心打了一个冷颤,看著那张邪笑的容颜,心生一种不祥的预感,很想捂住耳朵摇头……但对方似乎存心要强人所难,开始一字一句道出骇人的内容。
“妹妹,你可知道北梁国的公主名唤萧妍?”
北梁国?怎么忽然说起这个?乔心迷惑地凝眸。
“这个萧妍,真是一个痴心的傻瓜,她八岁那年,与她母后的侄儿——即她的表哥在一起玩耍,当时,他们玩的是新嫁娘的游戏,她扮演新娘子,而她的表哥扮演新郎,她用母后的大红手帕当盖头,蒙在脸上,表哥骑著竹马,前来迎娶她……”
这段叙述似乎带领说话的女子回到了无忧的童年,她的眼里闪现出一丝笑意。
“表哥揭下了她的红盖头,看见她涂著圆圆胭脂的脸蛋,或许是那张脸蛋太可爱了,她的表哥凑过来亲了她一下,她便以为表哥喜欢她,以为这一举动是定情之举,虽然那时她只有八岁,可是心里便认定了表哥就是自己日后的驸马……”
“后来她的表哥真的娶她了?”乔心忍不住问。
“没有,”摇了摇头,眼里的笑意黯淡下去,“她的表哥十九岁时被她父王派到南周国当奸细,之后,她好久都没有见到他。这期间,有不少邻国的王子,或者北梁的才俊,纷纷向她求婚,可是能拒绝的,她都拒绝了;不能拒绝的,她也命自己的宫女代嫁,因为她以为表哥终究会回来,所以独自在深宫中度过了许多难熬的岁月,错过了花嫁的年龄……某一年生日,她向月亮许了愿,希望表哥快快回到自己身边。结果月仙真的显灵了,第二天,宫女便告诉她,她表哥回来了!”
“那岂不就好了?”乔心点头。
“好?”红衣女子冷笑一声,“你以为她表哥是回来向她求婚的?错了!她表哥这次回北梁,连看都没看她一眼,隔天,竟又走了。”
“为什么呀?”她诧异。
“原来,他这次回来,不为别的,只为告诉萧妍的父王——他要成亲了,娶一个南周国的女子,他说他身为北梁帝的臣子,有责任回来告知一声,还说为了这个女子,他不能再为北梁国做奸细了,虽然他也不会投靠南周,但总之,就是不再为北梁帝做事。”
“那……萧妍公主岂不是很可怜?”乔心瞪大眼睛。
“你也觉得她可怜吗?”涩涩地笑,“连你都觉得她可怜,可见她的确可怜。她从父皇那裹听到表哥要成亲的消息,整整三日,滴水不进到了第四日,宫里人都以为她快要抑郁而死的时候,她忽然走出了寝室,对她父皇说,她要到南周国去。”
“来南周?”又是一惊。
“对,她要去南周,看看自己的情敌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到底有何等的美貌,可以令她的表哥抛弃与她二十多年的感情,移情另娶,后来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女子的家,看到了她……”
“那女子果真很美吗?”
“呵呵,”嘲讽地轻哼,“若那女子果真美到天下无双,萧妍倒无话可说,可偏偏对方及不上她千万分之一,论身世、论相貌、论财富、论才学,统统都比不上!而且,那个女子刚刚被未婚夫抛弃,你想,一个连未婚夫都留不住的女子,能好到哪里去?萧妍不由大怒,找到表哥,问他为何会被那样一个女子迷住了心智!你猜她的表哥如何回答?”
“不知道……”乔心摇头,“我猜不出来……”
“他竟然说他也不知道对方哪里好,反正就是想跟她在一起,萧妍不禁更怒,想到自己蹉跎的青春,伤心至极,所以她决定报复。”
“报复?”她心中一骇。
“她要表哥替她做一件事,否则,就揭发他北梁国奸细的身份。”
“什么事?”一颗心仿佛跳到了喉咙口。
“她要表哥——杀了那女子的父母!”
“她……”乔心不由瑟缩退后。
如果说,这个故事之初,她还有几分同情那个名叫萧妍的公主,发展至此,值得同情的人已然变成了病态的恶魔。她怎么可以杀人父母?而且,遗是叫一个与这家人关系最最亲密的人去动手,就算是报复,这样也未免太过份了……
“她对表哥说,只要杀了他妻子的父母,她便不向南周帝揭露他奸细的身份,而且也不会再刁难他的妻子,让他们从此自由自在地生活……”
“可是,他杀了妻子的父母,他的妻子又怎么会原谅他、再跟他一起生活?”
“答对!”险恶地笑了,“这才是萧妍真正的报复——如果她表哥不杀他妻子的父母,那么奸细的身份就必然会被揭露,他的妻子从此以后不会再理他;可如果他杀了他的岳父母,他的妻子当然也不会再理他。无论怎样选择,那个负心的男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怎么样,这一招够聪明吧?”
说著,凄厉地昂首大笑,让乔心更加毛骨悚然。
“那天晚上,天空中电闪雷鸣……”红衣女子继续往下说,仿佛鬼魅附体一般,脸上闪烁著诡计得逞的神采,恐怖的故事使她越加兴奋,“萧妍故意引表哥的妻子来到院中,亲眼目睹她父母被杀的一幕——而杀人者,正是她的丈夫!”
“不要说了……姊姊,不要再说了……”乔心只觉得头疼欲裂,仿佛有什么隐藏在心里的东西被血淋淋地挖了出来,她不愿再听这个恶心的故事,不想再听……
“哎呀,我还没说完呢,”红衣女子盯著她怪笑,“妹妹,最最精彩的地方到了,你怎么可以不听呢?”
“住口!”
这时忽然有人破门而入,大喝一声。
乔心茫然抬头,就看到神色骇人的花亭风,他的身后紧随著穆展颜。
他们怎么来了?为何那样焦虑?
只见花亭风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便掐住了红衣女子的喉咙大吼,“你不守信用——”
天啊,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如此粗暴地对待自己心爱的妻子?
乔心连忙一推,推开那只快要让姊姊窒息的手,扶住那娇弱的身子。
“让他来杀我!让他来杀我!”冷笑的红衣女子一边咳嗽,一边高声叫喊,“看他下不下得了手!”
“你若再胡说八道,我便真的杀了你!”他厉目瞪著她,浑身紧绷,可见怒气未散,随时准备再上前使出狠招。
“妹妹,你姊夫要杀人灭口了,你说姊姊我可怎么办呀?”红衣女子靠到乔心肩头,忽然换了可怜楚楚的表情怞泣。
“王爷,有什么话好好说,何必要如此对待王妃……”乔心完全不了解这两人为何无故翻脸,只能轻声劝道。
“王妃?呵呵,妹妹,你姊姊我不配有这称呼。”怞泣立刻变为冷笑。
“姊姊,不要再说气话了。”
“我不是说气话,墙角有你姊夫画的爱妻肖像,我昨儿瞅了瞅,像是已经完成了,你也去瞧瞧……”
“住口!住口!”好像被激怒到顶点,花亭风抢先一步夺过藏于书架上的画卷,衣袖一挥,烛光便向那画卷袭去,顷刻之间,便化为熊熊烈焰,落于地上,滚为一个火球。
“王爷……”乔心惊讶得难以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幅画,不是他最最珍爱的吗?他费了好大的工夫终于完成,等了那么久,爱妻也终于回来了,为何他要摧毁它?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哈哈哈哈——”红衣女子癫狂地大笑起来,“居然想毁灭证据?妹妹,你说他是不是愚蠢至极?他以为证据这么容易就可以毁灭吗?我既然已经看到了那幅画,当然会偷龙转凤了。”
说著,便伸手从裙裾下掏出一张折叠繁复的纸。
“妹妹,你打开看看。”她将它交给乔心。
乔心一怔,无所适从,只得听话地把那纸展开。
纸又宽又长,似乎有五丈之长,折叠之人利用繁复的方法,将它折得小小的,可以藏于裙裾之内。
当展开纸的那一瞬间,乔心感到整个世界似乎都静止了。
那就是花亭风之前所作的画。
那张一直没有完成的美人容颜,此刻已是眉眼娇俏、活灵活现。
他从前说,画下出美人的容颜,只因美人不在自己身边。
可现在,画已经完成了,说明美人已回到了他的眼前。
但是错了……一切都错了……
那画中,并非描绘著蓝姊姊的容颜,而是绘著——她的。
她,乔心的。
怎么回事?这家伙傻了吗?放著自己的爱妻不画,干么画她?
她愣愣的呆在原地,不知所措。
“姊姊,你别误会……”半晌,她才想起应该尽快解释,“王爷……王爷他不过是暂时依我的样子画个草稿,练练笔而已,我跟他之间没什么……真的没什么!”
姊姊看到这幅画,一定生气了吧?万一误会她和花亭风之间有私情,那就糟了!
“到现在你仍不明白吗?”红衣女子摇头笑,“你可真是一个十足的傻子!他本来要画的就是你,而不是我!”
“什么?”什么意思?为何她一点也不明白?
“你,才是真正的蓝娇蕊。”
石破天惊的答案终于道出,四周一片死寂。
“姊姊……你在开什么玩笑?”乔心整个脑子顿时空了一般,“如果我是蓝娇蕊,那你又是谁?”
“我是萧妍呀。”得意地直起身子,“北梁国长公主——萧妍。”
“我怎么会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乔心只觉得有一把刀将自己劈开了似的,不由大嚷,“我是乔心!我一直都是乔心!不是别人!”
脸颊痒痒的,有泪滴滑落下来,落在她的衣领间。
恐惧。此刻她的感受是前所未有的恐惧,她怎么会忽然变成别人?变成一个她一直以为是别人的人,变成一个父母被夫君杀害的可怜女子……她是乔心,是无忧无虑,只知道吃喝傻笑的小丫头,她不要当那个可怜的人!
“娇字少了女字旁便是乔,蕊字挖出其中的一个部首便是心。乔心,你就是失去了两颗心的娇蕊,就是乔装改扮了的娇蕊,你的名字是我帮你取的,是我告诉你,你只是一个父母双亡被我收留的孤女,就算你别的不知道,也总该知道——除了这三年发生的事,你再也不记得别的事情。因为,在那个雷雨之夜,你目睹惨剧发生之后,便大受刺激,失去了记忆。”萧妍一字一句地道。
“够了!够了!”
花亭风一把将乔心揽入怀中,紧紧地捂住她的耳朵。
“不要听她胡说,你是乔心,你只是乔心……”他自欺欺人地在她耳边呢喃,仿佛一条离水无助的鱼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千方百计,付出所有来保住这个秘密,但秘密就像脆弱的琉璃瓶,稍不留意,便彻底粉碎……
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闪电,如同惨剧发生的那一晚,白昼一般的光晃入房中。
乔心在他怀中一震,仓皇抬头,恰巧看到他被电光投射的俊颜。
“啊——”
她不由大叫一声,迅猛地推开他,身子往后一倒,重重跌在地上。
好熟悉的画面,好熟悉的一幕。
她想起来了,仿佛上天刻意戏弄,在这一瞬间,她真的想起来了。
碎裂的花瓶声、窗外即将大作的暴雨、她沿著走廊寻觅黑影的踪迹、黑暗花园中躺著她贴身丫鬟的尸体,还有那个将利刃刺入父亲胸膛的凶手……一切,她都想起来了。
那夜,她清清楚楚看到了凶手的脸——花亭风的脸。
“亭风,快把真相告诉她呀!”穆展颜在一旁焦急催促,“快,再晚就来不及了!你真的要她误会你一辈子吗?”
花亭风脸色苍白,怔怔望著那只推开自己的手,望著那个宁可跌倒在地,也不愿意停留在自己怀里的人儿。
她想起了吧?刚才的闪电一定唤起了她的回忆,虽然不知道唤起了多少,但从她脸上的恐惧和敌意,他知道,她不再是那个无知无忧的乔心了。
事到如今,他该说什么才好?
真正可怕的,不是萧妍之前编造的一切,而是那晚最后发生的一切,娇蕊真正不能原谅的,真正受刺激失忆的原因,也是最后的那件事。
萧妍其实没有冤枉他,他是注定要伤娇蕊的心的。
难道,还要将那夜的惨剧再演一遍吗?
到此为止吧,就让他永远保住最后的秘密,反正,他是罪有应得。
“你……”片刻,他听见蓝娇蕊战栗地开口,“你真的杀了我的父母?”
他不回答,只是望向屋角。
屋角的墙上挂著一把剑,一把上好的利剑,配著镶嵌宝石的剑鞘,他从不使用这把剑,因为它过于锋利,他不愿意用它来伤人,只把它当成摆设。
但今天,这把剑可以派上用场了。
缓缓走过去,他淡淡一笑,手一伸,剑便握在手中。
剑出鞘的时候,射出一道明晃晃的光,还有一声清亮的响音。
他轻轻一抛,剑便变了方向,刀握在自己手中,柄朝著蓝娇蕊。
“是,”他终于回答她的问题,“我就是杀害你父母的凶手,现在,你可以用这把剑结果我的性命。”
“你……”她万万没料到他会这样做,一双眸子怔怔地瞪著他。
“快动手吧。”他对她说话的口吻,依旧是那样温柔、轻悦,“这剑很利,你只消轻轻一刺,便可令我毙命,不费力气。”
真的要杀他吗?这个杀人凶手,她真的要结束他的性命吗?蓝娇蕊只觉得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在发抖,在泪眼迷蒙中凝望著他。
这个男人,这个据说她从前爱过,可现在……她仍然爱著的男人,她真可以像他那样无情吗?
或许是她太愚蠢,直到现在,还念著他的好。
记得他曾经为自己的离开那样黯然神伤、记得他在七星瓢虫上画的圆点、记得他为自己请来一百个最终无用的厨子、还记得她生病时他的守护……
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何从前会作那些奇奇怪怪的梦,那梦中的华服少女、那梦中的神秘男子,原来就是他和她。
那蔷薇花架下的一吻定情,最终只能换来这样的结果吗?
她自认太没出息,就因对他的爱一息尚存,便不忍杀他……“花亭风,我此生不想再见到你!”
没有接下他手中的剑,她转身离开,低声说出最后的话语。
这一句话,比一刀了结他更让他痛楚,只见花亭风苍白的脸色化为死灰,握著剑刀的手不由一紧,滴滴鲜血顺著利器冲破割裂的肌肤,如珠如柱。
蓝娇蕊没有看到这一幕,因为,她正飞速往外奔去,不敢再回头。
天空电闪连连,她耳朵充斥著轰轰的雷声,还有自屋内传出的萧妍陰谋得逞后的疯狂大笑。
就像那夜一样。
***
树上的一对麻雀正欢快地嬉戏,她停下手中的绣活,痴痴地望著它们。
世上的人或物,真的是越简单无知,越是快乐,就像从前失忆的她,或者眼前的雀儿。
如果,她仍旧一无所知,至今也只是那个整天无忧无虑的小丫头,不知被所谓的“亲姊姊”欺骗,不知父母丧命于心上人之手,红尘俗世之中所有丑陋、凶残、血腥、卑劣的事情,统统都与她无关。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知道了一切,所以单纯的乔心死了,即使有些记忆仍是模模糊糊,但她身为蓝娇蕊是事实,注定这辈子快乐二字再也与她无缘。
她低垂黯淡的眸子,继续在目光下缝制衣袍。
那天,从王府奔出之后,她茫然地在乐阳街头行走,大雨倾盆而落,淋湿她全身,这才发现连路边的狗都有一个屋檐可以避雨,她却无处可去。
但她并不感到悲伤,当时,她的一颗心是空的,只想就这样永无止境地走下去,直到体力耗尽,全身衰竭而亡……
然而,上天并未让她如愿,最后,她昏倒在城外一座尼姑庵前,被庵中的老尼姑救起。
此后,她便在庵中住下,一住便是大半个月。
她想削发为尼,不料老尼姑说她尘缘未尽,不愿收她为弟子——呵呵,可怜如她,竟连当尼姑的资格都没有。
可她又不想待在庵中白吃白住,于是便施展她的针线手艺,为尼姑们缝制衣袍,顺便再绣一些荷包,装上菩提树籽,放在庵堂内,赠给前来上香的善男信女。
“蓝施主——”
正针针密密地缝著,忽然听到庵中师太的叫唤声。
“嗳,我在这儿。”蓝娇蕊连忙收了针线,起身相迎。
“蓝施主,我正要进城办事,你有什么需要贫尼采买的,尽管开口。”
“师太,您太客气了,我什么也不缺,”她微笑,“您也别老称我‘蓝施主蓝施主’的,称我姑娘便好。”
“蓝姑娘,”师太温和地看著她,“你在我们这儿也住了大半个月了,若是嫌闷,尽管出去走走,你不是我们这儿的女尼,没那么多清规戒律。”
“真的不必,我这样待著挺好的。”走,去哪儿?往南再走几步,又回到了乐阳城……再让她去面对西诚王府中的一切吗?
“这样吧,今日随我进城买些彩色丝线,你绣的荷包人人都喜欢,有些施主还特地为了你绣的荷包跑到咱们这儿上香呢!庵里的丝线就那几种颜色,咱们出家人也不懂得挑,还是你亲自到城里买一些回来,做出更加漂亮的荷包,以便答谢长年供给我们香火的众位施主,岂不好吗?”
“这……”蓝娇蕊犹豫片刻,只得点点头。
“不过贫尼今天有事要办,所以一会儿姑娘你可否在丝线铺子或者某个茶馆等我,办完了事情,咱们再一道回来?”
“师太是去采买什么吗?可要我帮忙提东西呢?”
“若只是去采买,那就好了。”师太忽然叹一口气,“贫尼此次……是去探望一个即将不在人世的人。”
“可是有人生了重病?”蓝娇蕊关心的问。
“是个死囚。”
“死囚?”
“对呀,蓝姑娘的口音像是外地人,不太了解咱们乐阳的习俗吧?咱们这儿的死囚临刑之前,总要找个出家人替他念念经、灌输佛法,以便洗清他的罪过,死后方可到达极乐世界。说起来呀,这一次要走的人跟本庵有极大渊源,当初建这庵堂的银子还是他资助的呢,没想到竟……”
“既然有心建庵堂,那他也不算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呀,怎么会被叛死刑呢?”蓝娇蕊更为诧异。
“唉,怨只怨前世的冤孽吧,他本人极善,却因为皇后遇害一案受到牵连,难以月兑身呀。”
“皇后遇害?”她瞪大眸子,“师太,您说的是哪一个皇后呀?”
“当然是本朝皇后了。”
“本朝……有几个皇后?”蓝娇蕊整个人呆呆的问著自己不愿想的答案,“莫非是南周帝的结发妻子……青旋皇后吗?”
“不然还能有谁?”师太黯然,“皇后的确是个贤良爱民的好皇后,可惜……阿弥陀佛!”
“皇后去世了?”蓝娇蕊不由大叫,“什么时候?是何原因呀?”
天啊,半个月前,她还与青旋在王府中朝夕相处,怎么好端端一个人说没就没了?
“才过世没多久,听说是中毒身亡的。”
“中毒?!”
“对呀,不知是谁想置皇后于死地,趁著她这次随皇上到咱们乐阳微服私访,竟做出这等天理不容之事!不仅害了皇后娘娘,也害了咱们的西诚王爷呀!”
“西诚王爷……”蓝娇蕊脚下一个踉跄,“这……这跟西诚王爷有什么关系?”
“皇后是在他府里遇害的,找不到凶手,这罪责只得由他担当。”
“师太……”她恍然大悟,心跳怦然,“那您刚才说的死囚……就是西诚王爷?!”
对方叹息不答,只点了点头。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惊叫起来,脸色刷的变成死白,“西诚王爷与当今皇上是好友,皇上怎么会治他死罪呢?”
“若死的是别人倒也罢了,可皇后是皇上的爱妻呀……皇后出了事,龙颜震怒,西诚王爷就算与皇上有再深的交情,也是枉然。”
“不会的,不会的……”她顿时乱了方寸,眼泪汩汩地沿著面颊流下,愣在原地。
她这是怎么了?杀父弑母的仇人终于遭到报应,怎么她倒为他伤心难过起来了?这不争气的眼泪是打哪儿来的,怎么流落不止,仿佛即将失去最最心爱之人一般?
而且皇后怎么会忽然中毒呢?她不是一向医术高明吗?怎么会误服有毒的食材?
“皇后中的是什么毒?”她猛地想到要问。
“是迷离散——据说,是只有北梁才产的毒药。”
“北梁?”难道……是萧妍公主仍不死心,间接毒害青旋,以便置亭风于死地吗?
“那王府上下,也只有王爷一个人是来自北梁的,所以自然与那毒药月兑不了干系。”
“他们怎么也不好好查查就轻易治人死罪?”蓝娇蕊闻言气得跺足,“下毒者一定另有其人,肯定可以查到的!”
连她都想到可能是萧妍所为,怎么皇上居然想不到?
“还查什么呀……”师太摇摇头,“来不及了,明天王爷就要被处斩了。”
“明天?!”她掩住口,却难掩自己的惊呼。
身子又开始瑟瑟发抖,就如那天听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一般,不过,这一次似乎比那天抖得更厉害,双手也比任何时候都冰冷。
“师太……”她拉住老尼姑的衣袖,连声恳求,“带我去见见西诚王爷吧,带我一起去吧!”
“你……”师太狐疑,“蓝姑娘,你也认识西诚王爷?”
“我……”蓝娇蕊支吾其词,“我方才听师太说他可怜,又素闻他平日乐善好施,为人似乎十分值得尊重,所以想……在他临终之前得缘一见。”
“原来如此。”师太点点头,“那好,贫尼就带蓝姑娘到西诚王府走一趟,不过你得做尼姑打扮,用帽子遮住秀发,扮作贫尼的徒弟。这儿正好有一篮米糕,是王爷从前爱吃的,贫尼亦打算送去,蓝姑娘就提著这个篮子,到时候管事问起为何多了一人,也好有个说法。”
“好的。”蓝娇蕊抑住言语中的颤音,深深俯首。
她这是疯了吗?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见他?
是想去快快乐乐地看敌人的下场,还是见心上人最后一面?
可见到他又如何呢?既杀不了他,也不能救他。
她为何这样没出息,总在矛盾的漩涡里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