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身体不适吗?”楚若水实在想不明白,对方邀自己至此,到底所为何事?
“奇怪吗?”朱媺娖笑道,“其实,这并不是病。”
她眼露不解。
“而是有喜。”朱媺娖颇为自得,“方才御医不过是来给我开一些安胎宁神的方子。”
有喜?她有身孕了
楚若水怔愣在原地,忘了开口。本是平常之事,为何她却嗅到了一丝诡异的气息?彷佛预感到对方要拿月复中胎儿大做文章,否则她不需要在她面前刻意炫耀。
“烦请转告薛瑜,御医说胎儿健康,让他不必担心。”朱媺娖莞尔道。
特意唤她来,就是为了差她当信使?
“薛大哥若知道公主身体安康,又得此喜讯,定会高兴。”楚若水低声回答。
朱媺娖忽然朗声大笑起来,“傻丫头,你真不懂吗?好端端的,我为何要唤你来,还宣布这样的消息?”
为何?她只觉得此刻思绪停滞,完全不能运转。
“我与周世显才成亲一个多月,要生孩子也没这么快,”朱媺娖悠悠抚模小月复,“他的父亲你该料到是谁吧?”
这一刻,楚若水只觉得周身僵硬,错愕难言。
“看你的表情,应该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朱媺娖挑眉道,“也好,从今以后,我这儿有什么动静,便可唤你转传,毕竟你不是外人,而且天天跟薛瑜在一块儿。”
这样的言词看似大方,实则如厉剑般伤人。
她把她当成什么了?伏首贴耳的小妾吗?她以为她不会吃醋,定会乖乖替情敌传书送信?呵,也未免把她看得太善良无害了。
但最让她受不的,是长平公主此刻的神情,彷佛毫不担心她的威胁,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认定薛大哥会死心塌地爱她一辈子。
这让她情何以堪?
楚若水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千万不能上当,这些日子薛大哥对她的温柔举动,难道会是假的吗?长平公主的嫉妒心,才有可能是真的……
“对了,给你看件好东西。”朱媺娖笑盈盈的从枕边掏出半张羊皮,“这你可认得?”
“这是……”乍见该物,她再也无法淡然自若,双眸霎时圆瞠。
“听说,这是你义父留下的藏宝图?”朱媺娖缓缓地道,“另外半张,在你姊姊盘云姿手上吧?”
这图她从哪儿来的它分明已被张昌冶夺去,为何会出现在这儿?
难道那日船上的一切,只是苦肉计?
连姊姊的那半张他们也知道?亏她们小心守护、保守秘密,殊不知这事早已泄漏。
楚若水只觉得顷刻间全身无力,几乎要昏倒。
“你以为薛瑜为何要接近你?”朱媺娖注视着她,“若非本宫指使,他会假意看上你?”
“不……”她摇头,顿感孤立无援,“我相信薛大哥,他绝不会为了这个……”
“那咱们打个赌,试一试,”朱媺娖笑道,“你敢吗?”
“什么赌?”她被激得无法冷静思索,冲口而出。
“这上边的文字是女书吧?听说女书不传男子,可为了弄懂藏宝图的位置,他必定会向你打听其中含意。”朱媺娖斜睨她,“若他开口,我便赢了。”
“好,”她点头答应,“果真如此,算我输。”
若真如此,她会输光所有,包括下半辈子的希翼……她不敢想象当她必须面对如此残酷的事实,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惧。
“对了,还有一件事,”朱媺娖打定主意,不把她折磨死誓不罢休。“还记得那件红凰华服吗?就是薛瑜送你的那件。”
“那是我义父留下的纪念物。”她纠正。
“呵,”朱媺娖噗哧笑出声来,“实话对你讲,那是我旧日的衣衫,不过借他讨好你罢了。”
“公主不要开玩笑……”楚若水愕然,“这实在荒唐……”
“那是我大明皇室专属女工坊所制,针脚用的百挑之法,改朝换代后,女工坊解散,此法便已失传。不信你去瞧瞧,衣服的残片应该还在吧?一眼就能看出它与你们大顺的制衣有何不同。”她举出证明。
没错,她曾留意过,还惊叹那件华服的精细,奇怪它为何与众不同——原来,竟是如此的答案。
胸口心律加速,楚若水狠狠按住,却依旧怦然狂跳。
“公主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她按捺心中忐忑喘息道,“若真想探知那宝藏所在,应该瞒着我才对吧?”
“其实我并不希罕什么宝藏,”朱媺娖阴冷一笑,“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别以为得到男人宠爱就能霸占他的心,薛瑜是我的丈夫,永远都是!”
因嫉妒作祟,燃起一场属于女子间的战争。
楚若水本很有自信能够获胜,但此番对话后,只剩迷茫。
她的爱情,是上苍的恩赐,还是一场阴谋?
紧紧攥住衣角,此刻的她竟无法回答。
听说若水去了公主府。此刻日渐黄昏,却迟迟未归,薛瑜终于耐不住,驱车前往,惟恐她受媺娖刁难,徒生事端。
来到朱门下,道明来意,管事却未透露楚若水的下落,只说公主召见,执意要引他入内。
迫不得已,他来到朱媺娖房中。
“你来了,”朱媺娖依旧半躺榻上,盈盈笑道,“方才吃了药,恕我不能起身迎接。”
“若水呢?”他迳直问。
“她的行踪就这么重要?”朱媺娖言语中满是酸涩,“你一直不肯见我,连我大婚之日也未曾道贺,现在为了她,居然巴巴地跑来——瑜,你存心让我难过吗?”
“公主大婚之前,我已送过重礼,”他冷冷回答,“公主有驸马陪伴,应该不再需要他人多余的关心。”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吃醋呢!”朱媺娖浅笑,“可我明白,你是真的不再重视我了……”
说得他好似寡情薄性之人。其实,要他放弃从十六岁开始就爱慕的女子,除非两人的感情已经陷入绝境。
他自认坚持到了最后一刻,然而,许多事已无法挽回。
“你不问问我生的是什么病吗?”朱媺娖依旧不甘心,坚持问道。
“公主病了吗?”他波澜不兴般淡问。
“方才不是说过,我饮了药吗?”
“公主应多加保重才是。不过府中下人诸多,还有宫中御医伺候,应该无恙吧。”
他平淡的语气,像刀子一般直刺她的心脏,让她再也无法从容。
“薛瑜,你居然如此待我!”朱媺娖颤声道,“从前哪怕我打一个喷嚏你都紧张半天,现在就算我死了你恐怕也无动于衷吧?”
不,他依旧关心她,但她工于心计,惟有远离,方可保安全——毒蛇亦有可怜之处,可惜世人得时刻提防警惕,遂无从关切。
“好,是你逼我的……”她颔首,“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你把若水如何了?”他霎时紧张起来,听出她话里的要胁。
“放心,暂时不会把她如何,”朱媺娖冷笑,“伤她的身容易,我若要报复,定会伤她的心!”
“她在哪儿?”薛瑜再也坐不住,俊颜平添一丝仓皇,“在哪儿”
“当然是回你家去了,光天化日之下,人人都知道她来了我公主府上,我总不至于杀人毁尸吧?”
“你为何唤她前来?”他蹙眉,“为何不肯放过她?”
“我不过是有事向她请教,”朱媺娖撇嘴,“可惜她不肯赐教。”
“你到底跟她说了些什么?”所有紧张与担忧这瞬间爆发,他实在没有耐心在此浪费时间。
“我只是对『女书』好奇,想向她打听打听。”她幸灾乐祸的打量着他,彷佛在欣赏他忧心的模样。
“你……”她把一切真相都告诉若水了?不得不说,这就像点了他的死穴,剥去他的外壳,鲜血淋淋。
“放心,”朱媺娖莞尔道,“你所有的谎言我都没揭穿。我知道你现在钟情于她,假如你能达成我的心愿,我断不会坏了你的好事。”
“你到底想怎样?”他万万没料到会有这一天,以谈判的口吻与媺娖讨价还价,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为何竟走到这一步?
“我要知道这图上的含意。”她笃定道。
“女书……一向不传男子。”
“那你就去向楚若水打听啊!凭她这样爱你,断不会拒绝。”
向她打听,等于让她破戒……女书之于女子的意义,他多少有些听闻,倘若她为此遭遇瑶族部落的惩罚,他情何以堪?
“瑜,你知道我为何要服药?”望着他两难的神情,朱媺娖下最后一步棋,“我有身孕了——”
他一怔,瞠眸看她,眼里充满复杂的意味。
“你有身孕了?多久?”他忍不住追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涩笑,“你想问,这个孩子是不是你的?”
的确,这样的问话很卑鄙吧?彷佛意在逃避责任。
“其实,我可艾萨克谎的……”朱媺娖忽然感慨,“但实话对你说,只有一个多月。”
所以孩子不是他的!薛瑜无言,很难解释此刻的心境。他该感激吗?一个向来刻薄你的人,忽然有了一点儿真诚与宽厚,难道就应该感动?
“周世显不喜欢这个孩子,因为新婚之夜……他发现我并非处子之身,”朱媺娖忽然哽咽道,“我的婚姻表面风光,可背地里何其难堪……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她在责怪他吗?怪他拿走了她的初夜,让她不得幸福?
的确,这是他的错误,亦是一辈子的内疚。她抓住这一弱点,便可一辈子威胁他。
“我需要这张藏宝图,夺回大明江山,到时候便不必再看周世显的脸色,给我的孩子一个明媚的未来。”朱媺娖微笑的脸庞忽然沾满泪珠,“现在我以大明公主的身份,命令你去做这件事,否则,我会以强硬的手段得到我的东西!”
强硬的手段?她指的是什么?
“别忘了,除了你,前明仍有不少忠心臣子,我要办什么事,其实不必求你。”她脸上的笑意变得阴森骇人,“他们对楚若水这个乱贼之女,想必亦恨之入骨,巴不得除之而后快。”
“你……”薛瑜霎时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倏地变得铁青。
“不想让他们动手,就去弄清楚藏宝图的含意,”朱媺娖一字一句郑重道,“被骗与丧命,你替她做一个选择吧。”
同样是悲伤的结局,两者相害取其轻,这一刻,薛瑜终于懂得了什么叫做无可奈何。
他发现自己很佩服媺娖,同样一番话,诉苦于前,威逼于后,让他无论怎样,皆要听命于她。
他以为自己可以步步为营,到头来却依旧败北,追根究柢,都怪他不够心狠。
传说中的薛瑜,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其实,他只是一个平凡男子,连自己的心上人都无法保护。
这样的局面,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维持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