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王妃应该已经进京了吧?虽然她没亲见,但听宫人们说,王妃已经入住紫霞殿,并对中宗皇帝提起了纳侧妃之事,皇帝欣然同意,打算在五品官员以上的家中,挑选贤良美貌的千金,送到临淄与李隆基完婚。
她不想再听这些,只希望尽快把韦后生日要穿的礼袍做好。
每当她心烦意乱的时候,就靠刺绣来麻醉自己,让自己忘掉周围的事。
“好漂亮啊——”韦千帆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望着她的绣品,啧啧称赞。
“你怎么来了?”绫妍不由得一惊。
自从那日堂姐臆度她对韦千帆的感情之后,每次看到他,总有些不自然,仿佛心虚,害怕事实会真如姐姐所说的那样……
“皇上下令尚服局几件首饰,待选定临淄王侧妃之后,以做贺礼。”韦千帆笑道。
“何时有此皇命?”绫妍愣住,“我怎么没听说。”
“你近日忙于制衣,我便没告诉你,怕给你添乱。”他踱至她面前,拿出图册逐页翻开,“我擅自作主设计了几款,你瞧瞧是否妥当?”
呵,这一次,她不怪他知情不报,知道他是体贴自己的辛苦。
“样子很新颖啊。”才看了几眼,她便叹道。
“头钗我以白玉材质,制成莲花形状,再配上珍珠垂饰,洁白典雅,耳环以蓝色琉璃为主,形似三月雨滴,衬以银托,表现清闲别致。项圈则以绿宝石为主,不刻意切割,保持宝石天然不规整的形状,强调其天然可爱之处。”韦千帆解释道。
“呵——”绫妍不由得笑了,“你啊,在偷懒。”
“我怎么偷懒了?”他故作不懂。
“这些首饰似曾相识,我小时候也有一套类似的,只不过材质不似这般华贵,做工也肯定不如宫里精细,你在抄袭。”她嗔道。
“原来如此。”韦千帆假装感慨,“怪不得这般眼熟,想必少时所见刻在我脑中,挥之不去吧。我想,你戴上这些一定好看。”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绫妍霎时明了,心情一下子沉到谷底,“这些东西,是专门为我而制的吧?”
“临淄王妃属意纳你为侧妃,皇上虽未明说,但看样子是已经同意,只等找个良辰吉日宣布了。”韦千帆深深凝视着她,“这些,算是我的贺礼吧。”
不知为何,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倒似一把利剑刺入她的心房,竟让她万般疼痛。
她垂眸,眼泪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止也止不住。
“怎么了?能当王妃是好事,为什么要哭呢?”他蹲子,衣袖轻轻触碰她的脸颊,替她拭去泪水。
“千帆……”她忍不住……实在忍不住,这宫里愿意听她心声的,大概也只有眼前这个男子了,“我不想嫁……”
“临淄王不好吗?”他淡淡笑道,“天下多少女子想嫁他都不能呢,难得他喜欢你。”
“他喜欢我?”绫妍一怔。
“你不知道吗?此次纳侧妃,临淄王说了,除非是你,否则就算了,所以王妃才千里迢迢入宫啊。”韦千帆的言语中似有一丝涩意。
“这怎么可能?我与临淄王……并不相熟啊。”绫妍大大吃惊。
“当年他还在宫中时,曾与你有过数面之缘,记得吗?”
“高宗皇后在世的时候,我的确奉命为他制过几套衣衫,也说过几句话,但也不至于……”
“见过你的男子,都会为了你的美貌所倾倒,若是再与你交谈一番。穿过你制的衣衫,还能忘得了你吗?”韦千帆似在叹息,“绫妍,你从来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吗?”
她很好吗?这是头一次,她听到这样平实的称赞,却也是世上最让她受宠若惊的称赞。
她从不知道原来自己如此受男子青睐,大概是那次失败的婚姻,让她彻底没了信心。
假如,她真的那么好,为什么武承羲宁可爱上鲁莽的甄小诗,也不爱她呢?
“可我并不喜欢临淄王,也对他全无印象……”她决然地说:“为了上官家,我可以做任何事,唯独自己的终身大事,我要自己做主。”
虽然眼中泛泪,但她神色坚定,表示自己绝不轻向命运妥协的心念。
“既然如此,”韦千帆颔首,“我有办法帮你。”
“真的?”绫妍不由得惊喜。她没料到,在这山穷水尽的孤独绝地,还能获得援助。
“来,跟我来。”他起身,一把握住她的柔荑。
她愣住,下意识将手一怞,却仍旧被他紧紧攥住,无法后退。
“千帆,你……”她不由得双颊通红,舌头打结。
生平第一次,被一个男子如此亲密无间地包覆着自己的柔荑,就连武承羲也没有这样触碰过她的肌肤,她一时间不知所措,除了心跳加快,再感觉不出其他。
“带你去一个好地方。”韦千帆却极自然地拉着她往外走,仿佛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握她的手,完全没有像她这般不自在。
难道他心里光明坦荡,所以不会害羞吗?绫妍迷惑……
她就这样被他牵引着,越过悠长的回廊,直至日暮的湖畔。
微风在她脚下轻拂而过,她能感到他的衣袍翻飞,像云雾一般向她袭来,让她不由自主沉醉其中……
忽然有种感觉,希望能永远这样被他牵引着往前走,让这恬静的一刻持续到天荒地老。
“太阳快下山了。”韦千帆带她来到湖畔的草地,终于停下,“你看,天边的晚霞。”
绫妍抬眸,顺着他的指远眺。已经好多年没看到如此绮丽的晚霞了,不知是因为从前无暇欣赏,还是因为今天格外有欣赏的心情。
“知道我为什么带你到这儿来吗?”他勾起一抹笑问。
“为何?”她怔怔地反问。
“今晚皇上会在湖畔的花厅设宴,宴请临淄王妃。”
“花厅?”她侧眸,果然见不远处一群太监宫女在忙碌准备。
“所以……”韦千帆双手忽然轻轻揽住她的腰,“一会儿,临淄王妃会经过这儿。”
“你是想叫我向她表明心意?”绫妍仍旧不解。
“呵,这椿亲事,并非你一句不愿意就可以了结的,还得想其他办法。”他淡淡摇头。
“什么办法?”
“比如,让她发现,你跟别的男子有染。”他轻轻道出答案。
“什么?”她瞪大眼睛。
“虽然要委屈你一会儿,可却是最最直接有效的办法。”韦千帆的双手猛地收紧,将她一把揽入怀中。
“千帆,你……”绫妍不由得大骇。
“嘘,她们来了——”他耳语道,未等她反应过来,他温暖的双唇便覆盖上她的,吮住她艳红的樱桃。
绫妍顿时傻了,整个人如遭电击,全身动弹不得,连脑子也变成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此刻,韦后偕同临淄王妃早已来到湖畔,怔怔地望着这难以置信的一幕,同行的,还有中宗与上官婉儿。
这本是一场戏,可此刻的她,却分不清真假,忘了戏里还是戏外。
清亮的耳光扇在她的脸上,双颊霎时热辣辣的一片,然而,她却不感到疼。
就算再疼,她也心甘情愿,因为,这毕竟是她自己的选择。
“你想气死我吗?”上官婉儿骂道,“说,你跟那韦千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或许一开始就有好感,后来渐渐相处,感情越深,直至今天,无法自拔。”绫妍低声答。
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此刻是顺口编的谎言,抑或出自她的真心?
“你真糊涂啊。”上官婉儿痛心疾首,“那韦千帆什么出身?他在女人堆里打滚惯了的,会对你动真情?”
“感情是真是假,又怎么说得清楚。”她淡淡微笑,心间亦泛起一片迷茫。
“放着好端端的王妃不当,你去给面首当玩物?自甘下贱。”
“谁说千帆是面首?谁有真凭实据这么说他?”绫妍出言顶撞,“就算他真的是,又如何?想当年姐姐不也对张昌宗一见钟情吗?”
张昌宗,武则天身边红极一时的男宠,听到这个名字,上官婉儿脸色霎时一片苍白。
绫妍知道自己一语揭穿了堂姐的旧伤疤,从小到大,她都不曾这样跟堂姐说过话,不知今天打哪儿来的胆量。
“就是因为我当年差点儿毁在张昌宗手上……”眼中泪花四溢,“所以,我才怕你步我的后尘。要知道,像他们那样万人迷的男子,不是我们这些平凡女子可以得到的。我明白,你是怨我不给你自由,觉得我把你当成谋取利益的棋子。可姐姐替你挑选的丈夫,从武承羲到李隆基,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姐姐会害你吗?一举两得的事情,为什么不愿意?”
绫妍怔住,她已经好多年没看到堂姐的眼泪了,亦从来没听她对自己如此推心置月复的说话。
她胸中一酸,愧疚不已。然而,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便注定无法再回头,她提醒自己不要轻易妥协。
“就算他们是人中龙凤,亦与我无关,我只是想要跟自己真正喜欢的人在一起。”绫妍笃定地答。
“好……”上官婉儿眼神中满是绝望,冷笑地点头,“你就等着后悔吧,走着瞧。”
房门砰地关上,可以听见愤怒的脚步声决然远去。
绫妍身子一软,跌倒在椅上,折腾了这一天,演了这么一出闹剧,她真觉得自己体力不支。
有什么东西,炽热撩人的在她唇边流连不散……是韦千帆的吻吗?那初吻的感觉……她直至此刻,仍旧留有余温。
她的双颊又染绯红,仿佛湖畔的晚霞印在了她的脸上,久久不散。
她推开门,朝韦千帆的院落走去,手里,捧着一盆兰花。
来自江都的兰花,她栽种了好久才让它在长安存活,她猜测,韦千帆应该同样喜欢来自家乡的花儿吧?曾经听过他抱怨,说宫里的兰花香气太过浓烈。
江都的兰,清新淡雅,正好妆点他的房间。
不知为何愿意割舍这盆心爱的兰,或许因为感激他今日的帮助……或许,只是想找理由,与他说说话。
她迫不及待想去见他,很想知道今天的一切有没有给他带来麻烦,虽然,她知道见了他,或许会很害羞。
然而越是避见,就越是有鬼……她打算就这样若无其事的与他说笑,以尽快化解两人的尴尬。
“混账东西——”才到了他门口,便听到茶杯摔碎的声音,伴随妇人愤怒的低吼。
是韦后。
虽然声音有些模糊,但绫妍还是能一下就认出来。
韦后亲自到尚服局来了?想必跟堂姐一样,亦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绫妍怔在原地,不知该进还是退。但最终,她选择站到窗下,透过缝隙偷偷窥视屋内的情形。
她看到韦千帆正俯子,从容捡拾地上的碎片,他的脸上,依旧保持盈盈笑意。
“娘娘何必生气呢?割伤手指可真不值。”
“你可知道自己犯了滔天大罪?若不是本宫在皇上面前拦着,你今晚还有命在吗?”韦后怒视着他。
“娘娘息怒。”他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微臣怎知皇上已经决定要将绫妍许给临淄王?这既没告示天下,我与绫妍男未婚,女未嫁,怎么就亲近不得?”
“本宫真给你气死了。”韦后叹气,“你少装糊涂,宫里的形势,难道你真不明白?这厢本宫与上官婉儿斗得死去活来,那厢你居然与她的妹子暗通款曲,你到底站在哪一边啊?”
“当然是站在娘娘这一边。”韦千帆踱到她身旁,轻轻替她捶肩,“姑姑难道不能体会侄儿的用心?”
“什么用心?”她眉一挑。
“姑姑想啊,若是今天上官婉儿真与李隆基联了姻,双方联手,日后岂不成了我们的心月复大患?”他淡淡的点明。
“你是说……”韦后霎时恍然大悟。
“所以,要拆散他们,只能下狠药。”
“所以你就……”她转怒为喜,“早说啊,害得姑姑错怪你了。”
“侄儿做事有分寸,”韦千帆俊颜忽然冷凝,“姑姑放心。”
“不过,你对上那上官绫妍,果真没动半点儿真情?”韦后依旧质疑。
“姑姑不是一向叫我与她打好关系,以便蒙蔽上官婉儿吗?”他徐徐的摇头。“我又怎会真心待她?想我自幼在青楼长大,人间绝色还见得少吗?以上官绫妍寡居之身,残花败柳,岂是我盘中之物?”
残花败柳……窗外聆听的人顿时全身一颤,手中的花盆险些砸下。
原来,他是这样看她的?他对她的好,一切只是在做戏,只有她这个傻瓜,误认是真心。
这真是她的小芋根吗?真是她儿时最亲密的玩伴,那个跟在她身后痴恋凝望的小男孩吗?
原来,人是会变的,他早就从小芋根变成了韦千帆,换上了俊美外表,底下藏的却是蛇蝎心肠……
姐姐说得没错,她的愚蠢迟早要让她遭受报应的,没料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一炷香未散,便更换了星辰。
明明久居宫中,为何还会如此天真,以为除了利益,还可以相信其他……她真该把自己的脑子劈开,看看里面到底是否空白一片。
捂住嘴,她害怕自己会哭出声来,匆匆沿着回廊往水榭奔跑,直至再也无路可去,气力耗尽。
手中花盆坠落地面,发出巨响,碎裂成片。
她弯下腰,十指深深掐进兰花根里,掐出汁来……这本来是要送给他的礼物,可现在,她宁可毁了,仿佛要毁掉自己的愚蠢,留下残忍的教训。
他唇边的温度,他嘴里的气息,似乎依旧萦绕着她,魔魅一般挥之不去……她掏出手帕,拼命擦着自己的樱唇,抹去了胭脂的颜色,直到最后渗出血来。
鲜血滴滴而落,沾在衣襟上,艳丽又狰狞。
她要把他的影像从自己的身边统统赶走,哪怕得付出惨痛的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她很庆幸,此刻是午夜,黑暗掩盖了她所有的眼泪,没让任何人发现。
穿过竹林,韦千帆便看到河堤之上,有一点闪亮的灯光。
他熟悉的人影正伫立在水边,手中提着一盏河灯,似在凝思。
今天并非放河灯的日子,为何她忽然会有此兴致?难道是有什么纠结的情绪难解?
那一天,他吻了她……虽然他知道这实在唐突,可却是唯一能帮助她的办法。
她心里,其实是在怪他吧?否则,这两日她为何避而不见?
呵,他知道自己不配,大概让她觉得受了侮辱,一辈子再也不想见到他了吧?但今天为何要特意约他至此?在这个空旷无人之地……
“你来了。”听到了他的脚步声,绫妍回眸,呈现一抹涩笑,“正好,赶得上吉时。”
“怎么忽然想到放河灯?”韦千帆踱到她身畔,徐徐蹲下,看到沾满露珠的水草浸湿了她的鞋袜,不由得关切道:“小心着凉啊。”
“每年的今天,我都要放一盏河灯,为先夫祈福。”她低声答。
什么?今天是武承羲的忌日吗?他心中一沉。
武承羲,一个让他很羡慕不已的名字,虽然他没见过那个男子,但凭想象,对方应该拥有他奢望的一切,包括眼前这个遥不可及的女子……
“河水绵长,我只希望这盏灯能随之流出宫外,让我牵挂的人能够看见——”绫妍呢喃。
“武大人在天有灵,定能安息的。”他细声安慰。
“不。”绫妍却摇头,“他——没死。”
“什么?”韦千帆一怔,以为悲伤过度的她在说胡话。
“是真的,”她抬头对他微笑,“我的夫君武承羲,他没有死。”
“那他在哪儿?”他大为惊愕。
“我不知道……只知道他此刻应该跟他心爱的女子在一起,浪迹天涯,过着自由美好的生活。”
“心爱的女子?”俊颜不禁一凝。
“没人告诉过你吗?承羲当年爱上了宫中一位女官,谁知则天皇帝赐婚,他不得不娶了我,可婚后他对那位女官念念不忘,不惜……”说到这里,她语带哽咽。
“不惜什么?”韦千帆中觉得一颗心都被揪了起来。
“不惜假死,以便能与心上人双宿双栖。”
“他怎么能这样待你!”他勃然大怒,倏地起身,“这事没人知道吗?我马上禀告皇上,把那个负心人逮回来。”
“没有用的。”绫妍淡淡摇头,“没有证据,皇上也没办法,现在,我只盼他能念在夫妻情分上,回来看我一次……或者把我也带出宫去,哪怕是当他的小妾,我也愿意。”
“你傻了吗?”韦千帆难以置信,低吼道:“他那样待你,你还对他如此?”
“可我就是喜欢他啊……”她涩笑,“这世间,他是唯一能让我心动的人,也是我唯一愿嫁的人,就连临淄王也比不上。”
他全身僵住,早知她一颗心不在自己身上,但亲耳听到她对别的男人的痴情,还是如同电击,让他难以承受。
“千帆,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你叫到这里来吗?”绫妍忽然道。
他摇头,一向聪明的头脑此刻似失去了思索能力,只是怔怔的看着她。
“那天,你帮了我……”她非常隐晦地暗示,“虽然,我知道我是一片好意,可我却觉得自己背叛了心爱的男子,失去了贞洁……”
背叛?他苦笑。她才是真正被背叛的人吧,为何她要卑微地把罪责加诸在自己身上?他熟悉的绫妍,那个高贵骄傲的千金小姐,到哪里去了?
“你嘴唇怎么了?”借着河灯微光,他猛地发现她唇间红肿一片。
“擦破了一层皮,没有大碍。”绫妍轻轻答。
“你上药了吗?”韦千帆看着那红肿的程度,不禁担心。
她摇头,“我不想。”
“傻瓜,那会留下疤痕的。”他忍不住叫道。“我现在马上去太医署,替你抓药。”
“千帆,我是故意的,你难道还不明白?”她在身后唤住他。
“故意的?为什么?”他简直难以置信,难道她情愿在自己美丽的容颜上留下疤痕?
“我在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要再跟别的男子,做出逾矩的行为。”绫妍一字一句用力地回答。
他霎时无语,深深凝视着她,心中一痛。
“绫妍……”他苦涩地唤着她的名字,“你就这样讨厌我吗?”
“我不讨厌你,可我已有了喜欢的人。”她狠绝地说,“我心里容不下第二个人,哪怕肌肤相触,亦觉得恶心。”
恶心?韦千帆愣住,顿时苦涩满怔,随即大笑。
他觉得胸中五味杂陈,有如刀子在心尖狂搅,他只能用笑来掩饰自己此刻的哀痛。
“我不是不识趣的人——”他回答,“不会无理纠缠,亦不会对你有了非分之想。”
“那好,”绫妍颔首,“既然如此,就替我放一盏河灯吧,当是为我祈福,祝愿我能早日与心上人团聚。”
这是她能想到最彻底斩断两人暧昧情愫的方法。
自从那日在窗台外,听到了他与韦后的对话,她便计画了今天的谎言。
此后,她不再是他利用的棋子,亦可保留一点点自尊。
她得承认,他的演技真的相当高超,那眼中复杂又心痛如此逼真的神情,若换了她,一定假装不来。
有片刻,她甚至以为他真的爱上了自己,而且是爱她胜过世间所有。
但理智让她幻想熄灭,清楚自己与他之间,有一道永远也跨越不了的藩蓠……
“把灯给我。”韦千帆僵立良久,终于答道。
亲手为她祈福,祝愿她与别的男子恩爱白头,这对他而言,简直生不如死。
但他心甘情愿这样做,因为,她的快乐,是比他性命还要贵重的东西……
弯下腰去,韦千帆将河灯顺流推出,看见黑暗的水中,似落了一颗孤星。
从小到大,在他最艰难困苦的时候,他亦不觉得如此凄凉,风从河面袭来,虽是夏夜,却仍能感到刺骨寒冷。
他不敢看她,怕她发现自己眸中泪光,但他不知道,此刻她早已泪流满面,被她不动声色地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