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言送湛优回家后,欧阳智迳自驾着车往郊外去,若遇见心仪的景色,便拎着画具下车,找个地方即席作画。
这才是他理想的生活模式。
不受拘束,畅快的画画、雕塑、做模型,或是唱唱歌、跳跳舞,悠闲而惬意。
对于经商,他一直都兴趣缺缺,对于客串三个月男公关,他也不像好友们觉得是件有意思的挑战。
就算他那个罗唆的老姐嫌他胸无大志,不算个男人,他也不为所动,未曾改变心意。
人各有志,奈何,有时环境所迫,让人身不由己。
顶着欧阳家风光的家世,他自出生便享有富裕无虞的生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获得比一般人更优渥的生活,体验着比一般人更丰富精采的经历。
不可讳言地,他是幸运的。
可是,如果可以,他愿意用一点幸运,换得一点平凡的自由。
他总表现得懒散、漫不经心,看似没在思考、没有烦恼,和好友们在一起时,他很坦然自得,在团体中,他的话不多,也鲜少主动开口。
一旦加入话题,他逗趣的言词、丰富的肢体表情,总能换来众人的开怀大笑,是他们心目中的开心果。
他没有什么地方应该感到不知足,他享受最好的物质生活,接受最好的教育,结交了一群优秀的挚友,享有这么多外人眼中的幸福,也该有所付出、有所牺牲。
他那个爱碎碎念的老姐是这样告诉他的。
纵使他向来都敷衍带过,但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没错,他心里是认同的。
所以,过完今年,他就要接受父亲的安排,到德国的分公司实习,为将来接掌偌大的集团做准备。
再不愿意、再没兴趣,他也要全力以赴,不能再任性妄为。
这是当初以几年自由承诺换来的责任。
欧阳智思绪纷乱,没了作画的兴致,索性放弃进行了一半的画,也放弃天边瑰丽的彩霞,回到车上。
虽然天色还亮,不过实际上已经傍晚六点多,通常这个时候,已经在俱乐部里整好装,等着营业时间一到,接待客人。
不过他已打定主意,今晚要以行动抗议那个罗唆的女人,企图把他的作品全部扔掉的恶行!
去吃晚饭吧!欧阳智怞离紊乱的情绪,想要度过悠哉的一晚。
为避免老姐的夺命催魂Call,他将手机关机,随手扔在一旁的座位上。
岂料下一秒,密闭的空间里突然有手机铃声响起,着实把他吓了一大跳。
欧阳智定下神,视线调向已关机的手机——
萤幕是黑的,确实是呈关机状态没错,但铃声持续不辍,在车内回荡。
“现在是什么情形?”他皱眉。“就算鬼来电,也会有来电显示吧?”电影上不是都这么演的?!
他抓起自己的手机,凑到耳边,音源不是出自于他的手机。
他的疑惑更深。
太诡异了。
欧阳智难得发挥追根究柢的精神,寻找声音来源。
花了一点时间,他终于在副驾驶座椅垫的夹缝中,找到一支小巧的红色手机。
“就是你在装神弄鬼啊……”他研究着不属于他的手机。
仔细回想起来,这几天坐过旁边这位子的,只有一个人……
他搔搔头,哑然失笑。
才想着,手机又响起。
欧阳智盯着手机萤幕上的来电显示,浮现“Home”的字样。他猜想,应该是手机主人从家里打来寻问手机的下落。
又响了几声,他按下通话键。“喂?”
“呃……喂?”话筒彼端传来黎湛优带点迟疑的声调。“请问……你哪位?”好奇怪的对话。
“我是Owen。”欧阳智轻笑。
闻言,湛优低呼—声,是惊讶也是欢喜。“我的手机……”
“掉在我车上了。”他接腔。
湛优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太好了,我还以为掉到路上了。”找回来的机会近乎零。“那……我什么时候跟你拿比较方便?”
欧阳智顿了下,回答道:“我送过去给你吧!”反正今晚他时间多的是。
“咦?”湛优大感意外,胸口小鹿乱撞。“不必了,你要工作不是吗?我过去就行了。”
“没关系,我今晚休假。”自己给自己休假。“大概半小时后到。”他好声好气的说。
“可是……”湛优心情很复杂,既想见他,又惦挂着他有女友一事。
“怎样?”欧阳智追问。
“你跟你女朋友……吵架吗?”所以多出了时间,才会想跑这一趟。湛优忍不住试探。
电话那头静默了下,湛优的心也跟着往下沉。
“什么女朋友?吵什么架?”欧阳智的口气很疑惑。他什么时候有女朋友可以吵架了,怎么他都不知道?
“你离开俱乐部时明明很生气呀……”湛优急忙说明。
欧阳智会意过来。“那是我老姐,不是女朋友。”他何必交个跟他兴趣不合的女朋友气死自己?
“款?”湛优愣住,几秒后,消化完他的话,对自己的误解感到不好意思的同时,心中的结也因他的澄清而松绑。
她干笑了几声,掩饰尴尬、压抑兴奋。
“待会见。”他语气轻缓,但透着不容拒绝的坚定。
另外再约地点碰面太罗唆迂回,可以一次就完成的事,何必要分两三次。
他最怕麻烦了。
“嗯!待会见。”湛优喜出望外,没想到他才送她回到家没多久,她又马上可以见到他了。
挂上电话,欧阳智旋即启程。
她比糖还甜蜜的笑颜,笑起来连眼睛也会跟着笑,灿烂纯真的模样,有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定人心的力量,那是他以往未曾接触过的类型。
再者,听她从来就不吝啬的赞美与吹捧,会兴致勃勃的跟他谈论画作、美术,也不会露出不耐的神情,这是他那几个至交好友,所不能满足他的。
思及此,欧阳智的心不禁兴起一阵波动,稍稍驱走了烦躁不快的情绪。
和她在一起的种种情形浮现脑海,他觉得心中某个空荡的角落,被填满了……
***bbscn***bbscn***bbscn***
搁回话筒,黎湛优压抑着大声欢呼的冲动,抱着造型抱枕,在房里来回不停的走动。
万万没想到,她丢三落四的缺点,竟然也会捞到好处……
不行了!再不发泄满腔亢奋,会闷出内伤的。“啊——”她怀中的抱枕,被她柔得变形了。
半小时后,她又可以见到他了。
一低头,瞧见自己身上的细肩带背心和棉质短裤,深觉不妥,赶紧换上T恤和
牛仔短裙,又梳理了头发,再点上粉红唇彩。
准备就绪,也才过了十分钟。
“时间好慢哪。”湛优嘟囔着,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心仪的他。
她竖耳倾听,期待门铃声响起。
再五分钟过去,叮哆的电铃声传进她耳里,她的心瞬间狂飘,犹如万马奔腾。
扔下抱枕,她疾奔下楼,到玄关迎接客人。
打开门,到访的是几天没什么交谈的好友于洁,她对自己的急迫感到有点糗。
做好饭的黎妈妈也出来了,一见是于洁,热情的招呼,并为她放好拖鞋。“小洁,快进来坐。”
“黎妈妈晚安。”于洁礼貌的问候,接着对湛优说道:“我打了手机给你,不过你没接,家里的电话也打不通,有点担心,所以直接过来了。”
“手机掉了,家里的电话我刚刚在用。”湛优解释,心窝暖暖的。
于洁是她最在乎的朋友,因此,才会因为她的反对而倍感难过及为难。
若小洁知道,她非但没听劝告对Owen死心,甚至还一起相约画画,会不会生气而不理她了?
再过十分钟左右,他就会专程将手机送还给她,届时,想瞒也瞒不了了。
“小优,你在干什么?怎么不赶快请小洁进来坐呢?”黎妈妈问。
两个女孩感情好得像一对亲姐妹,哪次见面不是欢天喜地,叽叽喳喳的,现下略微疏离的气氛,让她觉得奇怪。
湛优感到为难——
她当然很欢迎好友,可又怕小洁晓得她和Owen还有来往而生气。
就因太重视小洁这个朋友,所以她才选择隐瞒,小洁能体谅吗?倘若喜不喜欢一个人可以随意控制,那她也就不必那么困扰心烦了。
黎妈妈搞不清楚两人究竟发生什么事,也亟欲了解。“小洁,快进来,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谢谢黎妈妈。”于洁婉谢道。“小优没事就好。”语毕,她转身便要离开。
“一起吃饭嘛!”湛优下意识的拉住她,终究还是无法漠视好友的存在。
于洁看着她,欲开口拒绝。
“好几天没跟你聊天,真不习惯。”湛优真诚的微笑,挽着好友向饭厅移动。
于洁没再抗拒,毕竟,她来此的目的,是来道歉的,什么都没说就回去,她又何必特地跑这一趟。
黎妈妈添了饭,三人同席用餐,不过气氛不若往常那般无拘、自然。
叮咚——
湛优一颗心提了上来,放下碗筷,迳自去开门。
在打开门的同时,她已有了盘算。
这一回站在门外的,是她预期中的Owen。
“晚安!”她笑脸迎人。
“晚安。”欧阳智的双眸锁定在她甜美的笑颜上,移不开视线。她开朗的笑容散发着热力和感染力,果真驱散了他心头的灰雾。“你的手机。”
他从口袋里取出红色手机,递还给她。
“谢谢你。”湛优由衷感谢。“还让你多跑一趟。”
欧阳智但笑不语。
“吃过饭了吗?”她询问,执行她的计划。
既然迟早都要面对,拖越久,只会越难启齿,倒不如趁这个机会,让好友明白他的为人,并非她想像的差劲。
她欣赏他的才华、喜欢他的慢条斯理、迷恋他认真投入的眼神,就算和他没再进一步交往,只要和他当朋友,能向他切磋讨教画技,她便心满意足。
喜欢不见得能如愿与对方在一起,这一点她心知肚明。
他凝睇着她,诚实告知。“还没。”在他的观念里,这种事没有撒谎及客套的必要。
“那……”湛优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提出邀请:“一起吃饭?”
欧阳智随和归随和,还不至于随便。“不用了。”
“我妈咪的手艺很棒喔!”湛优已经从鞋柜取出拖鞋,等他换上。
由于女儿应门时间过长,黎妈妈也过来关切。“这位先生是?”她将女儿护在身后戒备的问。
“他是……”湛优欲言又止,不知道该怎么介绍才恰当。
朋友吗?似乎又还有那么一点疏离,连最基本的名字,她都一无所知。这样能算是朋友吗?
意识到这点,她心口陡然揪紧。
“是黎妈妈?”欧阳智敛起嘴角,神情正经,态度从容。“我叫欧阳智,初次见面。”
黎妈妈发现他有一双无畏坦诚的眼睛,又风度翩翩,便卸下心防,颔首微笑。
这是第一次,湛优听到他完整的名字——欧阳智。她不断在心中默念,化为巨大的回响,在脑海中缭绕,牢牢紧记。
“我的手机落在他车上,他特地送来给我。”她向母亲说明他的来意。
黎妈妈没有继续追问两人的关系,从女儿染着红晕的脸庞,以及略嫌羞涩的眼神,心里已有了谱。
他应该就是今天跟女儿一起柏约作画的男孩了吧!
“麻烦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黎妈妈宠溺的看着女儿。“这丫头一向丢三落四的,老是掉东西。”
欧阳智深表赞同的笑了。“那我可要看好她,免得她把自己也丢了。”字里行间,隐约透露他的心意。
他的一番话,让湛优的心跳失序,她抬眼偷瞄他孩子气的笑脸,胸口充斥着浓烈的缱眷爱恋。
她已经衡量不出,自己喜欢他到何种程度……
“欧阳先生若还没吃过晚饭,不嫌弃的话,请一起用餐。”黎妈妈很识趣的帮女儿制造机会。
这年轻人五官端正,眉宇间有一股清朗不凡的气质,很顺她的眼。
湛优诧异的看着母亲,粉唇却不由自主的扬成一弯新月。
欧阳智还是说不。“谢谢两位的好意,我先走了。”
他若离开,她的计划不就泡汤了?!
湛优情急之下,伸手拉住他的手臂,下一秒,她羞得粉颊酡红、滚烫不已。
欧阳智低头睇着她姣美的容颜——长长的羽睫半掩,挺秀的鼻梁、透着光泽的粉红唇瓣、泛红的耳根,线条优美的颈项……像一朵清新娇美的花,诱人采撷。
他敛眸,任由蚤动在胸口流窜。
“呃……”湛优松手,往后退一步。“留下来一起吃饭……吧?!”她的脸快要着火似的好热好烫。
她分不清那份迫切渴望他留下的心情,究是是对计划的执着,还是纯粹不希望他离开?
若他再拒绝,是该继续央求,还是宣告放弃?湛优频频深呼吸,心跳快得让她有点难受。
沉吟了一会儿,欧阳智点头应允。“那我就不客气了。”她红着脸挽留的模样,让他觉得可爱极了。
湛优暗自吁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请进。”她勤快的招呼。
进到饭厅,她帮他拉开椅子、又忙着为他添饭,笑容洋溢。
“谢谢。”欧阳智莞尔一笑。
于洁见到他,脸上难掩讶异,怀着敌意瞪住他,质疑他出现在此的动机。
“欧阳先生,别客气,多吃一点。”黎妈妈没怠慢。
“叫我阿智就行了。”他笑,随和的说。抬眼,对上对座于洁不善的眸光,他并不以为意,甚至还对她点头示意。
他对于洁的印象并不深刻,但知道她是湛优的朋友。
“小优,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于洁摆着臭脸,没好气的问。
明知道她持反对立场,还故意让她知道他们私下还有交集,只不过证明她之前说的全是废话!
她很失望。
到头来,多年的友情仍旧敌不过一个男人,女人的友谊竟比一张纸还脆弱。
黎妈妈嗅到火药味,不解的打量三个年轻人,难不成是三角关系?!
湛优抿了抿唇,启齿道:“他帮我送手机来,所以顺道请他一块吃饭。”
于洁眉头紧蹙,不悦之情溢于言表。“算我鸡婆多事,担心你受到伤害。”她压低语调,却藏不住内心的愤怒,倏地起身要走。
湛优心一沉,仓促的制止她。“我希望你能够多了解他……”她说得很小声,十分懊悔自己弄巧成拙。
凝窒的气氛降至冰点。
欧阳智没有出声,即便明白她们口中谈论的对象是他,然而他仅是置身事外的安静聆听,并且……大口扒着饭。
泰然自得的姿态,仿佛天塌下来都与他无关。
黎妈妈注意到了,不由得会心一笑。
一般人在这种僵持的情况下,通常都会感到不自在,他却很捧场的吃着饭菜,十分有趣。
少根筋也好,慢半拍也罢,甚或压根不将两个女孩因他而起的争执放在眼里,无论哪个原因,他都很特别,有一种自成一格的独特氛围。
于洁回头瞟了无动于衷的欧阳智一眼,然后格开好友的手,不屑地说:“我为什么要了解一个男公关!”
语毕,她头也不回的步出饭厅。
男公关?!这三个字如重槌般敲进黎妈妈脑子里,惊异的瞪大眼,望向一旁的欧阳智,受到很大的冲击。
她的宝贝女儿喜欢的对象,不是学长,而是……男公关?!
目睹妈咪吃惊的表情,湛优更是难过。
在她还没被他伤害前,她最珍视的人已经先伤了她……
她睁大眼睛,不让眼眶凝聚的泪水滑落。
终于,欧阳智放下碗筷,笑着自我解嘲:“看来,我不太受欢迎。”
他不像好友归掣那么擅于安慰,也没有像好友官尹和,能把黑的说成白的、死的说成活的的说话技巧,或像翔和润一样理直气壮、Aki高超的装傻能力,也难怪他的业绩会是太平帮七人中最差的。
他没有和好友比较、一决高下的意思,在他心里,他们一直都是优秀、无可比拟的,他只不过认为自己可以更好。
他在意的,是自己有没有进步?有没有达到自己希望的标准,这才是他行事的准则。
表面上,他看似没在思考,然则,他只是把想的事直接化为行动,等做到了才会说出口。
“破坏你们的用餐气氛,真的很抱歉。”欧阳智起身致歉。
“对不起……”湛优很过意不去,都是她自以为是的决定,高估了自己协调的能力,最后却导致不欢而散的下场。
他释然一笑。“比起跟我这个外人道歉,快点跟你朋友和好比较重要。”他真心的如此认为。
她护着他的举动,他放在心上了,所以舍不得让她为难。
再者,根据正陷入爱河的好友的经验,坦承真正的身分之后,只会让事态更难以收拾、造成更多误会,而且没有任何帮助。
所以他选择保留。
他依然内敛温柔,却让她心头的结,纠结得更紧。
知道她要哭了,所以欧阳智更不打算逗留,因为他会不知所措。“谢谢两位的招待。”
黎妈妈还震惊于他的职业,情绪尚未调适过来,也没挽留他。
踏出黎家大门,欧阳智松了一口气。
上了车,他驶往大学附近那家小川菜馆。
他随口哼着歌,试图压下剧烈起伏的情绪。
他没想过,这看似连续剧的情节,竟然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一整晚,他都若有所思,湛优泫然欲泣的脸庞,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欧阳智离开后,湛优什么都没说,仅是低头飞快的奔上楼,将自己锁在房里,忍不住将脸埋在抱枕里哭泣。
她应该强迫自己不要喜欢他,她才能和小洁重修旧好,也不会让妈咪担忧。偏偏,他的温柔和笑容,犹如一张密实的网,牢牢地,网罗她的心。
她不想挣开,只想深陷其中。
哪怕一定会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