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琇儿肩头的伤加上跌入寒彻骨的湖水中,让她即使已服下天河山庄特制的灵药,仍是因寒气侵入心脾五脏而发烧数日。
等到她退了烧、意识完全清醒,她原已丢失的记忆全部找了回来,过去的事她全都记起来了。
原来她真的是陆其烈口口声声认定的那个苏咏茵,一个妓院鸭母的女儿,也是一个在六年前被他弃之如敝屣的女人。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想起来?为什么……」
寝房里,蜷坐在靠窗置放的长榻上,邱琇儿小脸埋在曲起的膝头,绝望痛苦的低喃,一幕幕过往不断涌现脑海。
六年前,住在兴安城的苏咏茵无意中认识了随师父前来兴安城办事的陆其烈。
两人相处了一段日子,就在她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性狂傲、气宇轩昂的男人的同时,她也得知他很快便要离开的消息!震惊的她在情急之下提出要他带她一起走的要求,却被他一口拒绝了。
她不死心日日前去纠缠哀求,仍是无法说动他改变决定。
然后,她意外发现了一件事,让她无论如何也得让他点头,答应带她走。
她在无意中发现娘亲已准备拍卖她的初夜,之后便要她正式接客。而从小娘亲为她安排学习各种技艺,皆是为了日后送往迎来的生活做准备。
她一方面惊慌失措,可也更加坚定要离开的决心,只是娘亲的行为让她实在羞于启齿,她不敢把真正的原因告诉他,只能动之以情,一再一再哀求他带她走。
然后有一天,他的态度改变了。他吻了她,并开始以不同的目光看她,还对她百般呵护、轻怜蜜爱,也让她更加深爱他,理所当然认为他一定会在离开时带着她一起走。
怎知她太过于一相情愿,陆其烈不仅没有带她一起走,甚至还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说,就这样弃她而去!
心碎神伤的她怀着希冀天天到湖边等他,等待他再出现,却始终没有等到他返回的身影。
最后她等到了娘亲派来的人,他们将她由湖边「请」回家,再将她软禁起来,然后她被告知拍卖她初夜的日子已经提前了。
她苦苦哀求,希望娘亲放过自己,换来的却是另一个更重大的打击——原来她是娘亲由人口贩子手中买下的「女儿」,只是赚取利润的一样工具罢了!
伤心绝望的她自知再无逃走机会,只能揪着心静候那如同宣判死刑的日子到来。
然后,就在那夜,她被推上高台让众人竞相叫价之际,留春楼遭人纵火,火势一发不可收拾,众人惊慌逃窜再顾不得她,而处在混乱之中的她被人拉了一把,意外逃出生天。
可谁会想到,救她一命的就是纵火的人,也是觊觎她很久、对她有着狼子野心的恶人。
在恶人打算逼她就范的过程中,她趁隙月兑逃,最后被追得走投无路。
万念俱灰的她带着「宁可死也不屈服」的决心,愤而跳河!
可惜上苍没让她那么轻易死去,她被人由水里救了起来,还让她失去了记忆!
于是她成了救命恩人的女儿,并被带回了远安城。而失去记忆的她并不知道对方之所以救了她,还将她带回家伪装成他们的女儿,其实只不过是想要一个逆来顺受且心甘情愿的免费仆佣罢了!
失了记忆的她将邱家夫妇当成自己的双亲,努力服侍他们,还心甘情愿被当成抵押品在天河山庄为奴,结果上苍再次插手,让她又一次碰上了陆其烈,还因他出了意外,进而找回了过往记忆。
六年前,她爱上一个男人却遭到遗弃,六年后,她竟然再次爱上同一个男人……难道真是命中注定,她始终得不到他的真心回报?!
她不该想起来的!她也不要想起来……
就算救了她的邱家夫妇只是想利用她,但对于只想过平静日子、有个安身之处的她而言,这就够了!偏偏上天就是不让她有喘息的机会……
「你不在床上躺着休息,就这么坐在窗边吹风,是想再次受寒吗?」
熟悉的男性嗓音蓦地在寝房里响起,邱琇儿全身重重一颤,心中猛地涌上一阵惊慌,埋在膝头的小脸更是不想抬起。
陆其烈踏进寝房,见长榻上的人儿对他说的话没啥反应,慢步踱到她身前,突然唤道,「茵茵。」
邱琇儿娇小的身躯微微一动,复又回归平静,还是没有抬起头,抗拒的气息由她的身上隐隐散发出来。
陆其烈抿了抿唇,不悦之色掠过眼底,「我在唤你,怎不回答?」他边说边在长榻坐了下来。
「唤我?」邱琇儿终于抬头,小脸十分苍白,没有什么表情。
她那冷淡带点儿防备的表情刺进他的眼里,引发他心中强烈不快,陆其烈冷撇了下嘴角,一字一句吐出话。
「你是苏咏茵,我一直唤你『茵茵』的,你忘了吗?」而且方才他唤她时,明明已看见她的回应,现下这般装儍算什么?!
邱琇儿皱起细眉,「我是邱琇儿,庄主为什么一直将我说成另外一个人?」
「别装傻了!」陆其烈倏地沉下脸,盯着她明显闪躲的眼,「就凭你发高烧时大叫大嚷透露出来的事实,你想再否认也太迟了!」
邱琇儿脸色更白,眼底掠过凄楚的幽光。
她记得自己病着的时候一直梦见过往的事,可她并不知道自己竟然还说了出来。
看着她完全失了血色的小脸,陆其烈勾了下嘴角,索性再说清楚点。
「由于之前你否认自己是苏咏茵的模样还满像那么一回事的,所以那天听到你那一大篇『梦话』之后,我有了个猜测,认为之前你的否认应该是真的,你真的不知道自己就是苏咏茵。」这几日他思索过,也确信自己看人的眼光并没有那么差,她之前不是演戏的可能性较大。「不过现下……你应该已经恢复记忆了,所以你的眼神才一直不敢与我接触!」他直接说出自己推论出来的结果。
邱琇儿僵坐榻上沉默不语,握成拳的小手已悄悄泄漏出心底真实的感受。
陆其烈细细观察她的每一丝反应,眸中透出一抹深思,续道,「所以,如果我没猜错,先前你恐怕是失忆了……你额上那道已几乎看不见的疤,应该是曾受过撞击,这也是最有可能造成失忆的原因——头部受到强力撞击导致内部受伤,因而丧失记忆。」他紧紧盯着她,慢条斯理地做个总结,「我话也说得这么白了,你应该不会再坚持自己是『邱琇儿』了吧!」
邱琇儿僵着身子,两手紧握成拳,心口强烈悸颤,低垂的眼里掠过虚弱认命,然后她慢慢抬起眼,与他早已等待着的眸对视。
良久,她低弱的嗓音轻轻扬起,「承认我是苏咏茵有那么重要吗?」
六年前的往事对她来说痛苦多于欢乐,宛如一场噩梦的记忆如果能够忘记,对她才是好事吧!
陆其烈扬扬眉,「你果真恢复记忆了,看来我猜得没错。」
邱琇儿直视着他,平声道,「是,你猜得几乎没有差错。六年前我跳河逃生时撞伤了头,当邱家夫妇救起我时,我已忘了过去,也一直以为自己是邱家的女儿。」
「跳河逃生?」陆其烈眉心一皱,因这句话里可能蕴藏的含意感到心惊。
邱琇儿蓦地别开脸,眼里掠过凄楚。「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多说无益,也没必要再讨论。反正我已承认自己是苏咏茵,这还不够吗?」
「把话说清楚!」他命令道。
邱琇儿不看他,低声道,「六年前在你离去之后所发生的事,已与你无关。」
「谁说无关?!」陆其烈突地探手抓住她,强迫她面对他,「我要知道一切!」
看清他眼中突起的暴戾,邱琇儿身子一震,好半晌才虚弱地出声,慢慢将六年前的事以最简单的词句说了出来,语气平板,宛如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
陆其烈听完,慢慢放开她,盯着她惨白的小脸好一会儿,突然嗤笑出来,语调陰骛。
「留春楼这么一烧,可把你的鸿图大业给烧掉了。当时你一定很失望吧!」
邱琇儿怔住,凝看他半晌,无力地问,「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现在再来装傻未免有些笨了!」陆其烈语气嘲讽,「事情都过了那么久,你何不坦白承认,那时你对我根本不是真心诚爱,而是为了未来讨生活大计才找上我当你的练习对象罢了!」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对当年的事这么耿耿于怀。明明当时对她戏耍一番已算是为自己讨回公道了,可为什么他的心中仍是感到忿忿不平呢?
邱琇儿闻言茫然以对,「我找你当什么练习对象?」
陆其烈哼笑一声,「你这女人真是不干脆,敢做不敢当!当年你为了日后在留春楼的『生意』,特地找上我来练习如何使手段躁控一个男人!我只是你的练习对象而已!」
邱琇儿倒怞一口气,「你诬赖人,我才不会做这种事!」下一刻,她震惊的眼神转为领悟,「这该不是你为了平抚当年弃我而去的罪恶感的藉口吧?」
陆其烈眉一挑,「笑话!当年我还保留着你的处子之身已是慈悲,就算不告而别又如何?是你算计我在先,我不过小小配合你一段时日才离开,哪称得上『弃你而去』这个词儿呢!」
「真是欲加之罪!」邱琇儿拧起眉心,「你凭什么说我算计你?」真可悲,当年她的真心奉献竟然被当成一种虚伪手段。
陆其烈瞪着她,「当年你苦苦哀求我带你走的那段时日里,你的娘亲派人找上我几次,警告我远离你,并且告知你找上我只是想练习躁控男人的技巧!我本来不信,后来为证明你的无辜,我特地潜入留春楼数回,有一夜恰好让我听见你娘对你提起正式卖笑的事,还记得你当时的回答吗?」他森冷的眼凝住她,「你说『随娘亲安排』!直到那一刻,我才确定你对我果真是虚情假意、全无真心!」
邱琇儿脑中一片空白,震惊充斥全身,她怔怔看着他,口中喃喃,「所以你的态度才会突然改变。你对我好,还吻了我,全只是因为听了那句话……」原来他并不是对她动心,而是心存报复……
陆其烈嗤哼一声,「对你拿我当成练习对象的可恶行径,我已经手下留情了!」
「你……」邱琇儿怔怔看着他,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她轻叹,「那夜我是以敷衍之心说那句话的。我只是想先应付过去,不要惹恼她,反正只要说服你带我走就不会有事了……」
「现在你当然这么说了,可惜我不相信!」陆其烈撇撇嘴,「那夜我可是亲耳听见,所以现下你找再多藉口也是无济于事!事实上我还怀疑你刚才说被人追到走投无路跳河的事,只是博取我同情心的手段!」
他伤人的话语让她抖颤起来,脸色愈发灰暗,「既然认定我虚伪,在山庄见到我又为何要我?」
陆其烈盯着她,唇角突地勾出诡邪的笑容,「六年前你犹稚女敕,难以下咽,再见面,我想试试过了这几年,你都学到了哪些勾撩男人的手段!」
尊严被彻底践踏,他毫不留情的羞辱,让她心头一阵绞痛。
唇角邪笑勾深,陆其烈再道,「这些日子我发现你果真高明,让我对你的身子留恋难舍,至今仍无法放手呢!」
其实当他心中隐隐感觉到自己对她有了不该有的眷恋时,他曾打算将她驱离,可邱重平的出现改变了他的想法,让他有了另一番思量!只是没想到这么一来,倒是意外让她回复记忆,揭穿了她真正的身分。
看着他眼中露出估量猎物的神色,邱琇儿眸底镌刻上深深伤痕,她伤心低语,「让我走吧!」原来他真的只是玩弄她的身子……就如同她心中所猜测的,他只当她是个随手可得的玩物。
「走?走去哪?我还没腻了你,你怎能走?!等你为奴三年期满再说走也不迟!」陆其烈恶意的讥讽直接丢向她,毫不在意他的话是如何重重伤了她。
是她先惹火了他!胆敢说要走,就别怪他回话难听!
「为什么这么对我……」邱琇儿红了眼,似问自己又似问他,病痛未愈的身子不住颤抖着。
两次奉上真心却同样遭人践踏,难道她命中注定要受这种磨难,怎么也得不到幸福?
「我怎么待你?待你不够温柔?」陆其烈故意曲解她的话,突然露出掠夺的笑容,采手直接将她拉到他腿上,令她背对他坐着。
他撩开她披散在脑后的乌亮发丝,热唇凑上她白皙柔女敕的颈肩处啃咬恬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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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面将六年前的往事彻底说开之后,邱琇儿又休养了近十日,内伤才恢复大半。不过在这段日子里,她也再没有见过陆其烈。
陆其烈让她留在东蒔院休养身子,却不再回到自己的寝房就寝。
邱琇儿不想承认自己其实天天都在等他回来,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身影一直不曾出现在她面前,她心中的期盼也就渐渐消失了。
夜复一夜,当她独自躺在宽敞寒冷的大床上,心中备感孤单绝望,伤心的泪水总是克制不住地溢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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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邱琇儿匆匆走向山庄后门,微蹙黛眉下的双眼里漾着一丝疑惑。
何大婶派人来告诉她,说由远安城送米到山庄的伙计顺道为她带来了一封家书,要她自个儿到后门找那伙计拿。
她不明白,为何不直接将书信交给她,一定要她亲自跑一趟?这未免有些奇怪……
「啊——」
脑中疑惑尚未想透,小径旁一只手蓦地打横伸来,揪住她的手臂,并迅速将她拖到一旁浓密的树丛里。
吓了一大跳的邱琇儿抬起眼,随即讶叫出声。「爹!」
即使邱重平做了些伪装,她仍是立刻便认出他来。
原来这就是要她亲自来取家书的原因——她爹要见她,又不愿让山庄的人知道,所以才做这种安排。
不过一向防守严密的天河山庄竟让邱重平潜了进来,令人难以置信他竟如此神通广大……
「发什么呆!没听见我正在跟你说话吗?」
严厉的低斥让邱琇儿回过神,她连忙收拾起脑中杂乱思绪,沉声道,「爹怎么来了?」
邱重平眼神狞恶,在确定树丛四周除了他们没有第三人后,积怨很久的情绪随即爆发出来。
「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这么久不和我派过来接头的人联系,更不要说你连个只字片语也没传回来给我!」
「这阵子我受了伤,躺在床上,没法子送信。」邱琇儿以平稳的嗓音说道。
「就算这阵子不能送信,可前几回呢?你是故意的吧!送回来的『家书』里什么也没写,难道你忘了我先前吩咐的事?」邱重平愤怒斥骂,原本压低的嗓音失控地逐渐扬高,「我警告你,别拿自己受伤这种小事当藉口敷衍我!我要的消息你到底探到了没有?!」
邱琇儿瞪着面前这个将她由河边捡回,欺骗她是他女儿的男人,清楚地看见他眼底藏得不够仔细,也或许根本不屑藏起的狠毒卑劣。
即使这人骗了她,可他救她一命是事实,她很感激也愿意竭尽能力来回报这份恩情。但将她当成奴仆使唤也就算了,他还对她心怀不轨,甚至把她抵押给别人为奴,现下又逼迫她做出违背良心的事……
这个人只会想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不曾考虑过别人的安危!
邱琇儿抿了抿唇,直言问道,「爹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泄漏货物运送的时间及路径图,一旦你得手,人还在山庄里的我不会有危险吗?」
邱重平微窒,随即硬声辩道,「我当然想过!我早打算好,你一探知消息后便溜出天河山庄,回到合生堂,我会将你藏匿起来,确保安全无虞。」
看着他闪烁的眼神,邱琇儿知道他在说谎。「你真的事先考虑过我的安危,不是因为我问你,你才临时编造的?」
眼底掠过疑似心虚之色,邱重平沉下脸,怒斥回去,「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是你爹,难道会害你?当然是早已盘算清楚,才会要你去探消息!」
他的话让邱琇儿只觉得一阵心寒。她轻声再问,「真的?」
「你问够了没?!」不耐烦解释的邱重平霎时翻脸,「你最好给我搞清楚,你是我的女儿,我要你做什么,你给我乖乖去做就是!再多问一句,我就让你尝尝被管教的滋味!」
邱琇儿注视着他,心底的寒意传遍了四肢百骇。
「记住,时问已经接近了,我要你尽快将出货时间及路线打采清楚,知道吗?」
看着他已经连假装也不愿的狠戾表情,邱琇儿彻底冷了心,眼底慢慢浮现出愤怒决绝之光。
须臾,她冷静地开口,「其实前几日我已经打探到消息了。」
「真的?!」邱重平立刻变脸,露出惊喜眼神,「那先前你还跟我蘑菇什么?还不快说!」
邱琇儿从容不迫踏前一步,嘴巴凑向他的耳边,压低声音对他说了几句话。
「做得好!」邱重平难掩兴奋之色。「即使知道确实路线,还是需要时间详细计画……我这就回去!」他边说边转身,很快便远离邱琇儿的视线。
他急着回去计画,那泄密的她呢?他怎么忘了「安排」一下?
眼底泛起一丝冷讽,邱琇儿表情冷静地盯着邱重平离去的方向,胸中却纠结着一股受伤的疼痛……
久久,邱琇儿终于收回目光,转身寻路离开树丛。
谁知待她转出树丛,一抬眼便迎上了一双布满狂怒的黑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