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转眼之间已进入冬季,天空开始缓缓飘下绵绵细雪,地上也积满皑皑的白雪,连河面也凝结成冰了。
望着窗外的雪,杨桢知道已经入冬,但是她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日子。
过年了吗?她不清楚。
住在河畔,似乎与世隔绝了。
在这里,她一个人独居,虽然有时河神和那些虾兵蟹将们会来串串门子,但是孤独的时间还是比热闹的时光来得多。
她知道数日子是很无聊的一件事,所以她不去记也不去算,反正,这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打了个哆嗦,她赶紧拉上身上的棉袄。
河神自从送了冬衣给她后,就再没出现过,算算日子,也将近一个月没见到他了。
说来好笑,她可以不在乎今日是何日,但是不见河神的日子,却一天又一天地在她心中默数。
「唉!」叹了口气,杨桢伸出手打算关上窗子。
「叹什么气?」
熟悉的声音令她停下关窗的动作,她知道她朝思暮想的人又再一次毫无预警地出现。
虽然外头细雪纷飞,但他还是穿得非常单薄,像是穿着春衫。
「你不冷吗?」关心的话没有细想就月兑口而出。
听见她的话,河神笑了笑。「-忘了吗?我可是个神。」
「我倒是真的忘了!」杨桢闷闷不乐地垂首。
她就是想要忘记两人之间的悬殊身分,无奈,这条巨大的鸿沟,却是怎么也忽视不了。
「怎么?心情不好?」见她似乎闷闷不乐,河神关心地问。
「没有。」杨桢转过身往屋里走,不愿老实地回答他的问题。
没错,她是心情不好,而她心情不好的原因全是因为他。
如往常一般,河神穿墙而过,不死心地跟在她的身后,想要逗她开心。
「今天是除夕,要开心点啊!」
「除夕了……时间过得还真快。」
「我今天是专程来送礼的。」
「送礼?」杨桢转身,不解地望着他。
他每次都有送不完的礼,像这宅子、每天的膳食及她身上的衣服,举凡吃的、喝的、用的、穿的,没有一样不是他的馈赠。
「过年了,-当然要穿件象样的新衣服啊!」河神双手一摊,右手出现一件如彩虹般鲜艳、云雪般柔软的锦服,左手则是各类的珠宝首饰。
「这是……」
「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参加河宫的庆典。」他说明用意。
「可我是人,能去河宫吗?」她提出心中的疑问。
虽然她有过人的闭气功,但也无法长时间待在水里。
「这-不必担心,既然我约-进河宫,我就有办法。总之,-先换衣服,其余的就交给我。」
看了他一会儿,杨桢相信他说的话。
「我知道了。」
见她答应,河神立即穿墙而出,随手替她关上窗子。
不一会儿,打扮妥当的杨桢由正门口出来。
乍见装扮后的她,河神不由得一愣,脑子突然失去思考能力,心中所想的话无意识地月兑口而出。
「佛要金装,人要衣装。」
她的美,令他震撼极了。
河神的话令杨桢为之一震,原本泛着笑意的脸沉了下来。
她知道自己貌不惊人,也从不奢望当个美人,但是现下她却非常希望自己在河神的心中,是个拥有不俗面貌的女子。
如果她拥有沉鱼落雁之容,河神是不是能够突破身分的鸿沟接受她呢?
杨桢在心中做着假设,但是她知道她永远也得不到解答,因为她一辈子也不可能拥有天仙的容貌。
惊觉自己似乎失言了,河神连忙解释。
「我的意思是,-打扮后的模样很漂亮。」
「谢谢!」这样的解释令她开心不起来。
知道把气氛弄僵了,河神暗斥自己的失言,更加想要让她重展笑颜。
「我们赶紧到河宫吧!大家都还在等我们,我相信-一出现,一定是令人惊艳万分的。」
「但愿如此。」她想,她不要吓到人就已经老天保佑了,她压根儿也不奢望能令人惊艳。
「我要带-进入河宫了,-先把眼睛闭起来。」如何带她进入河宫,河神心中自有盘算。
杨桢听话地闭上眼睛,她期待张开眼的那一-那。
突地,唇上有股压迫感,令她不得不睁眼。
河神的脸几乎贴上她的,她吃了一惊,不假思索地张嘴,想发出惊讶的尖叫。
她的唇一张,河神便乘机将他的气灌进她的口中,这股暖暖的气,顺着她的喉咙进入她的胸口,她感觉心中暖洋洋地。
达到目的,河神立即离开她的唇。
杨桢无法思考,她呆愣愣地望着河神。
他这吻是对她有意吗?她心底希望答案是如她所想的。
见她似乎是误会了,河神赶紧解释。
「我把我的气渡给-,-就能在河中畅行无阻了,所以-千万不要误会。」
听了他的解释,杨桢不但没有释怀,心情反而更加沉重,好像胸口压了块大石头。
她太傻了,她竟然会以为这是一个吻。
「走吧。」河神握住了她的手,打算带她进入河宫。
杨桢望着交握的手,她的心有点苦、有点涩……
有了河神真气的保护,杨桢的衣裳不但没有沾上一滴水,在水中还能轻盈地飘动,而她也能像是在陆地上一样地呼吸。
河中有一点亮光,河神拉着她一直往光亮处飘去。
越来越靠近那亮光,她的眼前出现宫殿的轮廓,由模糊渐渐地清晰。
宫殿和东月村里的龙王庙一模一样,只不过,水中的宫殿此地上的庙来得更加华丽。
「我们到了!」
她的手并不柔软,但是握在他手中的感觉是那么地熟悉,令他没有放开的念头,好像他理所当然要牵着她的手。
被这由夜明珠、珍珠、巨石、珊瑚、贝壳所搭建起来的华丽宫殿所吸引住的杨桢,忘了该要甩开他的手。
「大家都在等我们,我们进去吧。」河神牵着她穿过宫门。
走在河宫的回廊上,杨桢惊叹的看着由珊瑚所造的屋顶及梁柱,居然是如此的鬼斧神工。
这么长的一条回廊,想必建造时必定用了不少的珊瑚吧!
「参见河神!」
杨桢尚未从震撼中回神,耳边突地传来一致的声响,她定睛一瞧,地上已跪满了许多的虾兵、蟹将,及许多身穿薄纱的貌美女子。
河神就这么不合规矩地带着她,受着众仙的参拜。
站上主位,河神回身对着众小仙说:「都起身吧!」
一听见河神的指示,众小仙动作一致地起身。
「今天带了个贵客,趁着除夕佳节,咱们就痛痛快快地跳舞、喝酒。」
「谢河神!」
美妙的丝竹乐声响起,有着曼妙身段的美人开始翩翩起舞。
「-就跟我一起坐吧。」河神拉下杨桢,让她坐在他的身边。
这行为看在众小仙的眼里,也都明白杨桢在河神心中的地位,大家很有默契地心照不宣。
丝竹、美人、醇酒……所有人都沉醉在这奢华的宴会中,连原本郁郁寡欢的杨桢也渐渐地笑逐颜开,看着这场她从未见过的神仙之宴。
正当大家兴致高昂之际,一名穿着水绿色素雅绢衣的女子,穿过舞伶们,缓缓地走向河神。
「河神,柳姬来迟了,我这就罚一杯。」她取过河神桌上黄澄澄的酒樽,毫不避嫌地喝了河神的酒。
「柳姬,-终于来了。」河神笑道。
重新将酒斟满,柳姬双手高举起酒樽,水袖滑落至手肘,露出了一对白女敕细致的玉手。
「这杯是敬河神的!」
她喝了半杯的酒,而另外半杯,她则含在口中,走至河神身旁,一个曼妙的弯腰,将口中的酒全数渡入河神的口中。
「柳姬,多日不见,-妖媚的功力又大增了。」只要是男人,相信很难逃得出她的手掌心。
柳姬不发一语,朝着河神千娇百媚的一笑。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杨桢,心情再度沉闷下来。
她是谁?为何她和河神之间好像非常暧昧?
还来不及知晓此人的身分,杨桢又听到河神开口说话。
「来人啊!赐座。」
非常凑巧地,柳姬的座位就在河神的身旁。
左边是杨桢,右边是柳姬,河神快乐地大享齐人之福。
「河神,陪妾身喝一杯吧!」柳姬柔弱无骨地倒入河神的怀里。
「别说是一杯,就算是十杯,本神也奉陪。」河神大大方方地先干了一杯。
见他们亲热的模样,杨桢的心中泛起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虽然不喜欢这个女人黏在河神的身边,可碍于自己的身分,她纵使心里不是滋味,也没有权力过问及阻止。
冷着一张脸,她没有任何喜悦,也不想自己根本是滴酒不沾的人,气愤之下就灌了自己一杯酒。
辛辣的酒味,令她的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她才不管酒好不好喝,也不管自己会不会醉,她宁愿醉死,也不愿被嫉妒的酸醋给淹死。
是的,心中那股酸溜溜的味道就是醋意,她对河神与那个柳姬的亲密举动感到吃味。
一杯接着一杯,她开始有些微醺。
「河神,我也敬你。」杨桢举杯朝向河神。
「-喝醉了。」河神并不打算与她对饮。
「怎么?她敬的酒香,你可以跟她喝上十杯也没问题,我敬的酒臭,你连喝一杯也不愿吗?」
喝醉的杨桢勇气十足,许多放在心中不敢说的话,此刻有酒壮胆,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全说了出来。
「-真的喝醉了,我送-回去。」河神怕她因为醉了而将不该说的话全说出来。
他们之间那份若有似无的暧昧若是说明了,那一切就真的毁了。
「我不要回去!」她耍赖地说。
他说她醉了,但是她的意识还很清楚,讲起话来一点也不含糊,她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如他所说的醉了。
「-醉了,不回去不行。」河神的态度十分强硬。
「河神,今天大家都高高兴兴的,如果你先送她回去,岂不扫了大家的兴吗?」柳姬拍着河神的胸口,为他消消气。
「-说得有理。」他附和柳姬的话。
「那就别扫兴了,柳姬这就为你跳一曲。」柳姬扭着纤纤蛮腰步下阶梯。
她使个眼色给乐伶,天籁般的乐声响起,柳姬立即随着乐声缓缓摆动。
「好!」河神给予赞赏。
听见河神高声叫好,柳姬抛了个令人酥麻的媚眼给他。
这一幕看在杨桢眼里,她的心难受得好似被针给扎了几千针、几万针。
「你很喜欢她吗?」杨桢不死心地问。
她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但她就是不肯死心,偏要从他的口中听到不可。
「是。」河神毫不犹豫地回答。
「你是神,你不是不能爱人的吗?」因为这个原因,她才苦苦地将所有的爱意藏在心里。
「没错,我是不能爱人,但柳姬不是人,她是精。」柳姬本是青汾河畔的柳树,因为修行了五千年,已从柳树幻化成精怪。
「你不能爱人,却能爱妖精吗?你不是动了凡心就得上诛仙台吗?」
「柳姬现在是妖精,不过,再过个五千年,我相信她就能修成正果列位仙班,变成柳仙。届时,我自然会禀明玉帝,请求成全。」
听到他的回答,杨桢的心好痛。
「你知道我爱你吗?」终于,她说出藏在她心中许久的话。
没料到她会表明她心中的爱意,河神微微一愣后,才开口道:「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我们是不可能的。」
「是不可能还是不爱我?」她不死心地追问。
哪怕只有一丝丝的希望,她还是想要听见那三个字。
「有差别吗?」不管爱或不爱,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有差别!」
「唉--」重重地叹了口气,对于她的执着,河神只得残忍地回答:「不爱。」
他的回答令她心碎,她咬紧下唇,忍住悲伤的泪水。
「我明白了,原来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
话一说完,杨桢一连喝了好几杯酒,黄汤一下肚,她感到视线开始变得蒙-看不清,不多时立即醉倒在桌上。
柳姬见杨桢醉倒,她停下舞步,走回河神身边。
「她醉了。」柳姬好心地提醒。
「我知道。」他的眼中露出伤痛。
他痛恨自己的身分、痛恨自己的自私、痛恨自己的残忍,伤害一个深爱他的女人,将她的心刺成千疮百孔。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此时,柳姬拉开和河神之间的距离,不若先前的亲密。
「-毋需过问。」他找柳姬来只是想要做场戏给杨桢看,她无权过问原因及他如何处理杨桢。
柳姬睨了他一眼,无所谓地说:「过河拆桥!」
她只是觉得那个女人很可怜而已,她才不是真的关心她,她在乎的反而是河神对那名痴情女子的态度。
「随-怎么说!」他不在乎她怎么说他。
「无聊死了,我要回去了。」柳姬话一说完就立即起身,再度无视众人,大摇大摆地走出宫门。
他没有心情目送柳姬离去,河神现下眼中只看得见因喝醉酒而满脸通红的杨桢。
抱起了她,他一个旋身,消失在这场宴会之中。
将她轻放于床榻上,河神缓缓地拉起锦被替她盖上。
他坐在床沿,看着醉到不省人事的杨桢。
她变美了……
他轻柔地抚着她的柳眉、杏眼、红唇及泛着红晕的脸颊,他发现她比先前他们相遇时出落得更加美艳动人,令他越来越无法抗拒为她心动,一步步地走向毁灭自己的深渊。
她对他的依赖及爱意日渐加深,他不忍见她为情所苦,更加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因她的深情而把持不住,所以他故意在今日安排了柳姬出现,为的是让她死心,不再眷恋着他。
说他胆小也好,说他自私也罢,他一点也不在乎。
为了自己的万年道行,为了自己的神位,为了自己的未来,他只得狠下心来断情断爱。
如果他们的相遇是在他成仙之前,那他会选择她而不是选择成仙。
但现在,他已经是神了,他不可能会为了她而放弃自己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明知相爱不会有美好的结果,又何必愚蠢地追求爱情。
也许他的无情会造成她的不快,但为了不让她一辈子痛苦,他只得狠下心来伤害她。
如果硬要相爱,那他们只能做一对没有明天的同命鸳鸯,但若是能维持这样的情况下去,也许他还能看着她直到她白了头。
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他一直在心中告诉自己。
「桢儿……」一直以来,他只敢在心里这么唤她,今日趁着她醉倒之际,他才敢叫出口。
「-可知我用心良苦啊?」他不奢望她能明白他的苦心,他只求她能少难过一点。
明明相爱,却要一再地伤害对方,这是他的悲哀。
「桢儿……」见她眉头深锁,他心疼地轻抚她的眉心。「别再痛苦了……」
她痛,他比她更痛啊!
何时两人才能停止这样的痛苦折磨呢?河神既无奈又痛苦的闭上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