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喜床上,头盖喜帕的傅钰敏一脸的无奈。
不管她如何反对,双亲对于这件婚事是势在必行,完全不理会她的反对及规劝。
她当然了解父母对于这件婚事的期望,不外乎是怕她毁容的事传出后,便没有人肯娶她为妻。如今有一个指月复为婚的未婚夫,他们当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他们要让她赖定这个倒霉的未婚夫。
婚姻这档事,她早就不抱任何希望,要是世人真能接受残疾的人,她和容姨以及那群身世可怜的姐妹们就不会离群索居于碧波楼,而且一住就长达十年之久。
会愿意踏上花轿,有一半是为了她那一双用心良苦的父母,她不忍看他们为了她的事而躁烦;另一半是为了那个养她、育她的容姨,她犹记得自己离去时,容姨是口口声声地希望她能得到幸福。
这种为别人而勉强自己履行的婚姻,她不但没有丝毫的喜悦,反而是心事重重。
“唉——”不知不觉中,傅钰敏轻轻地叹了口气。
“小姐,你怎么叹气了?这样会不吉利的!”当新娘子是该欢天喜地的,可是,苹儿却发现她的主子离成亲日越近,脸上的愁容却不减反增。
“苹儿,谢谢你!”傅钰敏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向她道谢。
“小姐,为什么要对我道谢?”突如其来的道谢,让苹儿有点惊慌失措。
“谢谢你陪我嫁过来。”如果没有知心的苹儿,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单独去面对这一群陌生人。
“小姐,你太客气了,我是你的贴身丫环,跟着你嫁过来是应该的。”她不忍心让傅钰敏在新的环境中无所依靠,毕竟,能够真心接受她的人真的是少之又少。
不但傅钰敏会担心,连苹儿也会为她担忧,她怕姑爷会因小姐的容貌而不接受她。
“苹儿,这些日子真的辛苦你了。”一个不受欢迎的主子,相对的,她的丫环也会得到同样的际遇。
“哪有什么辛苦呢?我可是很乐意跟着小姐的。”能有一个如此贴心的主子,她就算被人欺压也甘之如饴。
“苹儿,如果……如果我在这里也同样的不受欢迎,我会作主让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别再跟着我受苦。”面对不确定的未来,她不忍心看苹儿跟着她吃苦。
“小姐……”苹儿想反对傅钰敏的想法,但是屋外传来的吵闹声响,打断了她想说出口话。“小姐,恐怕是姑爷回房了。”
傅钰敏心中上心怎不安,就怕当对方掀开喜帕的那一刹那,会被她的面貌给吓得三魂七魄都飞走。
喧哗声越来越近,傅钰敏藏在袖里的手也握得死紧,她要自己勇敢去面对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倏地,新房的门被推了开来。
“姑爷!”苹儿看见门口立了十几位男子,她不解为何会有这么多人出现在新房。
“峻崴,快点掀开喜帕,让我们看看新娘子是否真如你所说的美若天仙。”
“对啊!我们对于能让你点头允婚的嫂子可好奇极了!”
“今日我们没见到嫂子的脸绝对不离开,你也别想好好地过你的洞房花烛夜。”
众人七嘴八舌地吵着,最终目的还是见傅钰敏一面。
“好!你们别再吵了。我这就掀开喜帕,让你们见见她。”对康峻崴而言,将他的女人介绍给朋友是件不伤大雅的事,尤其是一个美人妻子可让他有足了面子及里子。
一听到他们的话,傅钰敏知道自己是躲不过了,而苹儿却想阻止,她不能让傅钰敏被这些人的话及行为所伤。
“姑爷,千万别这么做!小姐脸皮薄,她会怕生啊!”
对于苹儿的话,让重面子的康峻崴下不了台,一个小小的丫环竟然敢抗拒他的话!
“又不是缺了眼睛、少了鼻子,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他就是执意让傅钰敏见人。
不理会苹儿的阻止,康峻崴拿起王如意掀开了红盖头。
当喜帕落下的那一刻,傅钰敏低下眼眸,不想看见那令人心碎的表情。
此起彼落的怞气声让傅钰敏的心缩紧。
什么美若天仙,清丽可人?一个夜叉怎能和佳人相比?
康峻崴知道自己受骗了。
“啊——”有人被吓得发出了尖锐的叫声。
“峻崴,你这妻子还真是美到让人不敢相信。”有人出声嘲讽,谁教他常吹嘘自己将要娶的妻子是如何的貌美。
“天啊!凭这种面貌也想嫁给你,真是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癞虾蟆指的当然是傅钰敏。
“峻崴,你是不是被骗了啊?”
伤人的话让傅钰敏将头垂得更低,她不出言反驳,因为他们说的全是事实。
“你们太过分了!小姐的容貌被毁也不是她愿意的,你们怎么能这样不留口德地出口伤人?”苹儿没见过这么没礼貌的人。
“你敢教训我?”被骗的耻辱让康峻崴怒火攻心,再加上苹儿的出言不逊,令他气得反手就给了苹儿一巴掌。“你再说一句话,我就让家法侍候。”
“我……”
苹儿本来还想反抗,却被傅钰敏斥住。
“苹儿!”她不想让苹儿再受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为苹儿的失言向你道歉。”
傅钰敏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一堆男子,当她在这堆男子中找到身着大红新郎服的康峻崴时,不禁微微一愣,仅能将视线胶着在他身上;但是,在听到别人的声音时,她又恢复先前的冰冷眼神。
她的这一抬头,让众人更加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的伤疤。“鬼啊!”
面对眼前因她而起的蚤动,傅钰敏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对着愣在一旁的康峻崴道:“相公,很意外吗?”她指的是她的容貌。
他当然意外!他从没想过玉树临风、风流个傥的他竟会娶到这种貌比无盐女的妻子。
“各位,我今天有事要处理,恐怕无法招待各位仁兄,请各位先至外头,小弟改天定会再作东陪礼。”不想让人看这场大笑话,康峻崴下了逐客令。
身处这种尴尬的气氛,众人虽想继续看热闹,但是一听到主人下的逐客令,他们也不好再留在这儿,只好借故离开。
“来人啊,去请我爹过来!”康峻崴寒着声下令。
傅钰敏早就料想到会有这样的局面,她面无表情地道:“苹儿,你先下去休息。”
“小姐!”她怎么能放小姐一个人去面对这些事?
“下去吧!”有些事不是苹儿能插手的。
“是。”
苹儿也离去了,房内就只剩康峻崴和傅钰敏。
“你好样的!竟然这样来设计我。”他扫落了满桌的酒菜来发泄他满腔的怒火,他不甘受骗。
他绝对不要这样的妻子!
“发生了什么事?”康父一进门劈头就问,他实在不懂一场喜事为何会闹成这个样子。
他在外头的酒筵上,看见儿子的朋友全惊慌失措地跑了出来,开口想留下他们,不料他们却一个个落荒而逃,他正觉得奇怪之时,有仆人请他至新房。
他不懂,大好的洞房花烛夜怎么会要他过去呢?
见到辛苦布置的新房被康峻崴砸了个狼借不堪,康父就一肚子火。
最重要的新房就这么被毁,真是不吉利、坏预兆。
“爹,你跟我说过,傅家姑娘应该是长相不差,你现在好好地看看她的长相是多么的惊世骇俗。”长相这么不平凡的妻子,他可不敢要,他怕晚上抱着她时会被她的脸吓到。
经康峻崴一提醒,康父这才将目光的焦点聚集在新娘子身上。
就见火红的烛火照上了她有残缺的脸,让她的伤疤更显骇人;康父没有心理准备,被吓了一大跳。
“这……”他惊吓得说不出话来。
事情怎么会这样?傅家竟然没有事先告知他们新娘的容貌已毁。
“爹,这样的丑女人,你要我如何心甘情愿娶她?”幸好,自己尚未和她共度春宵,想毁婚应该还来得及。
“崴儿,你……”他不知该如何跟儿子说明,只好转而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傅钰敏问道:“你的脸是怎么回事?”
“我儿时调皮玩火,结果造成自焚的惨事,烧伤了我的右脸颊。”傅钰敏假装不在意地回答,事实上,自她懂事以来,她是时常懊悔自己所造成的憾事。
“这样啊!那亲家怎么没有告诉我们这件事呢?”如果他们故意隐瞒,那就是他们的不是。
“天下父母心!家父想让我有个好的归宿,不顾我的反对,坚持要这门亲事,所以不敢告知你们。”
康父能了解为何他们会故意隐瞒,就像他那时也不敢告诉傅家,自己惟一的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留恋青楼的子弟。他也是打着孤注一掷的主意,看儿子娶妻之后能否转性,定下心来掌管家里的事业。
没想到嫁来的竟是容貌已毁的女子,他的计划大概是宣告失败了,因为,他清楚儿子是个重视面貌的人。
“你就因我们有婚约而故意赖定我们康家,是怕没有人敢娶你为妻吗?你够诈!不过……我不会让你如愿的,我会丢封休书给你,你明天就给我回家,我们康家不要你这样的媳妇。”为了不让自己沦为朋友之间茶余饭后的笑话,康峻崴决定休了傅钰敏。
听到他这么说,傅钰敏丝毫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像是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很抱歉,恐怕不能如你的意!”在听到休妻这档事时,她的情绪并无激动,只是淡淡地开口。
为了父母、容姨,她是赖定康家媳妇这个位置了,即使必须和康峻崴当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她也没有怨恨。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到她的话,康峻崴的声音不自觉地加大,几乎是用吼的问出口。
傅钰敏抬起头白了他一眼,才缓缓开口问:“不知我犯了七出中的哪一条,要让相公在新婚之夜就休离我?”
听到她的话,康峻崴无言以对,开始想着他该用何种理由休了她,她才会心服口服。
康父则是相当赞赏傅钰敏的胆识及机智,三言两语就轻易地封住康峻崴的嘴,他相当高兴儿子这次踢到了一块大铁板。
不服输的康峻崴开始想着七出中的项目,看哪一种适合拿来当休了她的理由,终于,让他从无子、滢佚、不事舅姑、口舌、盗窃、妒忌、恶疾中找到了“口舌”及“恶疾”两项。
有了这两项理由,他就不信他拿她没辙。
“你刚进门就和我大小声地吵,便是犯了七出中的口舌,凭着这个理由就足以让我休了你。”
“从一开始全是你在宣泄你的怒气,我可是一字也不敢吭,我只是在你们问我话时才开口,可没和你吵。”
“崴儿,她说得没错,她没有和你争吵,哪里犯了口舌呢?”康父的心是向着傅钰敏多一点。
好啊!连爹也让她收买了。
“你没犯口舌,那你身患恶疾,这已足够让我休了你。”她的容貌已毁是事实,他就看她能如何狡辩。“我这不叫恶疾,而是残疾,这两者是不一样的。我只是毁容,尚不至于无法侍奉爹,或是病得下不了床,更不会在生活上有何不方便或者需要别人帮忙之处。”傅钰敏分析给他听。
她的嘴真是厉害,竟让他无法反驳。
既然无法休了她,那他还可以尽情地折磨她,更可以把她踢到一边,来个眼不见为净。
“爹,你承诺过,要是妻子不合我意,我可以纳妾,是不是有这回事?”反正都已经娶了一个,他不在乎多娶几个。
“是……有这回事。”康父支支吾吾地承认自己说过的话,他知道儿子会在这时候提出来,铁定没有好事。
“那好,我要在十天内纳妾。”娶妻十天就纳妾,他就是要羞辱她,让她知难而退。
“这……你觉得如何?”康父不敢作主,转而询问始终保持缄默的傅钰敏。
“你想怎么做全随你!”对于这桩婚姻,傅钰敏早就不抱任何希望,她能留下来已是万幸,不会去阻挠他娶三妻四妾。
这么容易就答应,康峻崴原本还想,要是她不同意,他就又有借口可以休妻。
“崴儿,你能不能缓一缓,这么快就纳妾会落人口实的。”虽然傅钰敏已经同意,但康父还是替她着想,不想让她成为外人口中的笑话。
“办不到!”既然她要赖定他,他也不会让她有好日子过,纳妾只是第一步。
“由你决定吧!你想纳多少个妾,我都没意见。”傅钰敏很高兴康父为她说话。
见她毫不在意,康峻崴恼羞成怒地忿忿离去。
“崴儿,你要去哪儿?”就算不想洞房,至少也不该到处乱跑。
“我要去醉、仙、楼!我要雨娘陪我共度洞、房、花、烛、夜!”康峻崴很大方地说出他的去处,他要乘机羞辱她,故意要让众人知道他没有和她同房,她是个不得夫心的妻子。
“你……”康父追着他出去,在心中气得半死,没想到自己的儿子竟会用这种方法来羞辱她。
人都走了。傅钰敏虚弱地靠在床边,此时,她卸下了方才的坚强。
拿下快压断她脖子的凤冠,将它放于梳妆台上,她拖着沉重、疲惫的步伐将门落了栓。
她想解开盘扣,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其实,当自己和他在争论时,她是非常的害怕,只是,她硬逼自己要坚强、冷静,别让自己在口舌上居于下风,否则,她只有被休离一途。
对于他要纳妾之事,她并非不在意,而是她知道自己的容貌不会得到他的欢心,他不会碰她一下。所以,除了休妻一事,其余的事她可以不计较,全顺着他的意。
环顾喜房的四周,她忽然很想大笑。
还有比她更凄惨的新娘吗?有比这还要冷清的洞房花烛夜吗?
才第一晚,他就说要纳妾,甚至去找青楼女子过这对她意义非凡的一夜,她并非不会心痛,而是她没有阻止的权利。
今晚,她度过了最难受的一夜,面对众人的嘲笑及伤害,她只能在夜阑人静时独自疗伤。
望着贴满双喜字的房间,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滑落。
虽然傅府和碧波楼她是回不去了,但是,她大可不必忍受这些屈辱,选择出家为比丘尼,但是,她却不想、也不愿离去。
不可否认的,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她的心就深深沦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