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个星期以来,纱英就像走时菲佣似的,只要接近午餐和晚餐时间,她就会自动出现在陆家门口,替他们父子两人准备好丰富的莱色之后,还会偶尔动手打扫屋里。
她的一举一动,陆善朝都看在眼里,只是默不作声而已。
“距离画廊开幕的时间只剩下三个多月,你想好要用哪一幅作品,当整体的主轴吗?”他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办法挑选出,自己最满意的作品。”
“呃……那怎么办?!”
“我一直在构思新图,想要用全新的灵感来当主轴。”
“嗯,我了解。”她点了点头。“你打算花多少时间将新作品完成?”身为经纪人的她,如果听见他的回答肯定会跳脚吧?
“老实说,到目前为止还是一片空白,没有好的灵感。”
砰!
果然不出他所料,她听完他的回答之后,马上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反应有点过大,膝盖甚至撞到桌角。
“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的进度是走一步、算一步?完全没有确定的预定完成日吗?”
“可以这么说。”
老天!他居然还可以回答得如此从容,难道他不知道距离画廊开幕的时间,只剩下短短三个月,而这三个月里,她要着手准备的事宜很多,如果他的创作进度再出状况,她肯定会阵亡!
“这样不行……”她的脸上写满紧张与不安,脑子里正努力地替他想着办法。可是灵感是他的,她怎么能替他想呢?
看着纱英一脸深思熟虑,陆善朝平淡无波的心,居然泛起了一股悸动——这种感觉很奇妙,不会让人觉得排斥。
她的脸蛋很小,大概只有他一个手掌大,看起来很需要受人保护、疼宠,她的相貌姣好,长得挺漂亮的,认真思考的表情显得格外美丽,足以吸引他人的目光。
他发现这几天频繁的相处下来,不仅是奉评和她愈来愈亲近,他也渐渐地不再拒绝她的关心。
她可以自由地进出他家的大门,到了每个特定时段,他甚至也会开始期待她的出现。这样的期待他认为没有什么大不了,也许只是慢慢习惯有她这个人罢了——这是他;心中单纯的想法。
“你能找出没有灵感的原因吗?”她试着询问。
陆善朝想了想,看见泰评刚好从房间里走出来。
“姨!”奉评咧开笑容,大声喊着纱英,一脸开心,蹦蹦跳跳跑到纱英身旁,拉着她嬉戏。童稚的笑声可以撼动人心,但是处于闭门刨作的阶段中,陆善朝只觉得小孩子的嬉笑声令人厌烦。
“小孩子都这么吵吵闹闹吗?”他无心的一句话,透露出一些蛛丝马迹可寻。
纱英看着奉评开心地拉着她的手,在她身旁转来转去,又看了陆善朝厌烦的表情一眼,她似乎能替他找到原因。
“你是因为还不能适应,奉评进入你原本安挣的生活,所以心情才变得无法安定,对吗?”
经她这么一提,他也在瞬间领悟到这件事!
看着奉评天真的笑脸,他发现小孩子的适应能力,往往比大人来得厉害些,不管到了什么环境,就算一开始吵吵闹闹、哭哭啼啼,到最后几乎都能随遇而安,变成一种良好的适应结果。
奉评与初来乍到时的他大大不同,在纱英天天用心的陪伴、开导下,他变得和一般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了。在他幼小的心中,或许仍然为亲生妈妈留一个位子,但是现在他看待纱英的重要程度,已经没有人可以想象。
小孩子会依赖愿意为他付出母爱的人……而纱英恰巧给了奉评这样的母爱!
“一开始他很安静,或许应该说那是一种自闭,但是每天晚上他都会哭闹,让我觉得心烦,直到现在他已经习惯了待在这里,连白天都开始会嬉戏、玩闹,彻底打扰我创作,我曾经想过要将他送到安亲班,但是现在我没办法去处理那些事情,我心里只想着画廊的事,也许我真的觉得他很吵。”他坦承道。
“他太小了,我无法用大人的语气和他沟通。”
纱英绽出一抹笑道:“那是当然,因为他也听不懂你的意思。”
陆善朝双手顺过头发,终于找出自己这段日子以来,迟迟无法顺心完成一幅画的原因。
“既然奉评留在你身边,你会觉得有压力,不如这样吧,以后我都将他带在身边,直到晚餐过后再交给你。”
陆善朝看着她,感到不可思议。“你不觉得麻烦?”
“怎么会?我很高兴呢!”她轻抚奉评的发顶,有股由衷的怜惜。“我很喜欢奉评,他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如果能好好教育他,以后他绝对会是一个相当杰出的人。”
她对奉评有这样的信心,不!应该说她对他的儿子有这样的信心——虎父无犬子嘛!
“将他带在身边会很不方便,因为你还要工作。”
纱英想也不想便回答他。“我的工作就是你呀!”
轰地!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脑子里乍然响起!却又在一瞬间变得无声无息,连边都模不着。
她说……他是她的工作?
怎么回事?难道这连续几日来,她心甘情愿来他家为他们父子俩做事,任劳任怨,就是为了“工作”?!她真的将他当成工作任务看待吗?陆善朝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会去计较她突然月兑口而出的回答——在意吗?有什么好在意?
她说他是她的工作并没有错,因为事实如此。
她是他的经纪人,他对她而言,本身就是一件具有价值的商品,否则她何必耗费精神力气待在他身边。
她对他们父子两人的心意,原来是这么回事,这下子他完全可以厘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对于她的种种付出也能逐渐释怀,不需要再分出精神,去为她的行为举止而深思、感动……
“你怎么了?”她察觉到他脸上有抹诡谲的神色。
“没什么。”他迅速地摇头否认了,不想让她洞悉更多他的内心世界。
而且这本来就没什么,他甚至不明白心里那股失落感从何而来,或许是身为艺术家的一种直觉吧,对许多事情都会有较为激烈的感觉,淡然处之即可,不需要再多想。
“那……你觉得我的提议好不好?”尽管她本身乐意得很,但是总要经过他同意才行。
陆善朝没有多说什么,淡淡地回应。“嗯。”
纱英开心地笑了,她在奉评面前蹲,用逗趣的声音跟他说:“以后你就要跟着阿姨行遍天下了!有没有很高兴呀?”
奉评笑眯了双眼,用力地点点头。
纵使他根本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事,但是他觉得只要有阿姨在他身边,无论什么事都是好事。
陆善朝看着他们一大一小玩得很高兴,他心中对创作所产生的忧虑感,慢慢地淡却了。小孩子还是最需要妈妈,胜过任何物质的享受与奢华。他活了将近三十年,现下才渐渐发现这个道理的存在,这个道理很简单,但是在目前的现实社会,却很少有人可以遵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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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表上的时针即将逼近十点钟的位置,天色相当暗沉,没有任何自然的光线,只有街灯拖着夜归人长长的影子。
纱英拿出钥匙打开家里的铁门,悄声走进了屋内,担心惊醒婶婶可就不好了。不料前脚才刚踏进家门,屋内的电灯就全亮了!纱英吓了一跳!但是也大约猜到会是这种情况。
婶婶一脸愠色却不说话,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瞪着她。
“今天工作比较忙一点,所以这么晚才回来。”她看着婶婶,知道自己应该给她一个交代。
听到她的声音,辰佑立刻从房里冲出来。“你回来了?”
看到辰佑在家,纱英心里不禁喊糟!她知道婶婶不高兴的原因了——
“对不起!我又忘记去载辰佑。”
“你真的忙成这副德性吗?没办法去载辰佑就算了,你好歹跟我说一声,至少我可以自己去接辰佑回来,你三番两次忘记去宿舍载他,让他在那里枯等,你到底存什么心啊?”
婶婶的指责像是在批评她的心肠恶毒,让她无法接受。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只是因为最近比较忙,所以…”
“忙?你在忙什么以为我不知道吗?不就是那些艺术的玩意儿?”婶婶一脸不屑的嘴脸。
“我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可以被批评的地方。”只要与她的工作有关,无论如何她都会挺身而出捍卫它。
“哼!你做的工作能赚多少钱?”
“我不是每个月都有拿钱给你,贴补家用了吗?”
“不用说得这么好听!那些钱要贴补家用你觉得够吗?而且我在你身上也花了不少钱,你的学费、生活费、杂七杂八的,哪一项不是我在负担?你现在有能力赚钱就嚣张了是吧?”
“没有,我没那意思。”
她真的不懂婶婶为什么要这样说,虽然她让叔叔婶婶抚养,但是从小到大她没有一天是吃好、穿好的,或许是婶婶不要的一件衣服或裤子、堂弟们吃到一半不想再吃的零食……她,就是扮演那捡拾者。
只有他们不要的,才会变成她的。就读国中开始,她常常对雇主隐瞒年纪得到打工机会,打工的薪水也全数交给婶婶,升上专科之后更是拼命赚钱,一方面朝着兴趣迈进,另一方面就是想要给家里一个交代。
如果她没有拿钱回来贴补家用,也许可以过得更轻松自在,或许连积蓄也变得很可观了吧。她曾经想过要离开这个家,但是她没勇气,因为婶婶不可能轻易地放过她,毕竟她现在已经有能力赚钱,婶婶一定会干涉她的经济,而且要她如此狠心离开,实在是一件难事。
即使婶婶对她不好,但是辰佑对她不错,并不是每个人都亏待她,所以她没理由狠心离开这个家。
“妈,你不要再骂了。”辰佑厌烦地开口,心里正烦着其他事情当然是与纱英这几个星期的反常有关。
以前无论她忙到多晚,都不会忘记去学校宿舍载他,甚至没有迟到过,可是现在却状况频频。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不在的日子里,纱英是不是认识了其他男生?是不是瞒着他偷偷交男朋友、谈恋爱?
“你到底如不知道我在为你出气啊?”
“我知道,可是这没必要,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用谁对谁大小声。”辰佑最讨厌听见他母亲说纱英的不好。
“一家人?哼!谁会和她是一家人!她是扫把星!才会克死自己的父母!自己造孽就算了,还变成我们家的麻烦!”
纱英深呼吸一口气,将激动的情绪又压抑下来。像这样难听的话她听多了,可不想听也得听,因为婶婶太容易说出这种话。一开始她不懂为什么婶婶这么讨厌她,后来才慢慢探知,原来当初分家产时,爸爸因为是长子,所以多得一倍财产,婶婶本来就是一个看钱很重、十分势利的女人,自然无法忍受这样的事情。
为了家产,婶婶可以将她视为仇人,也可说是挺不简单的事。现在的社会这种人很多,她也早习惯了,只是有时候认真想起时,仍然会觉得过于荒唐吧。
“妈!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说下去了?你的话很伤人!你知不知道?”辰佑总是会表现出受不了的表情,却也无能为力阻止母亲日复一日的叨念和咒骂,他们是在这样吵闹的环境长大。
所以无论这位年过四十的中年妇女怎么吵、怎么骂,他们都司空见惯、习以为常了。纱英知道和婶婶的怨妒相较起来,叔叔待她虽然不算好,但是也不会很糟糕,至少不曾对她说过重话。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说的都是实话!这个女人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最好不要和她太亲近,否则一定会惹来恶运!算了!懒得跟你们再讲下去,我要去睡觉了!明天一早我还要去市场卖莱,和那些整天只会喊忙忙忙的人可不一样!”
像是连珠炮似的,婶婶大声地说完心里想说的,才甘心扭头转身离开,径自回房休息。
纱英暗吁了一口气,像是得到解月兑似的感到庆幸。
婶婶的言语对她已经不再具有威胁性了,她也不像以前的她,只是个孩子,随便被骂个几句就哭得唏哩哗啦,她已经长大了,有脑子会思考,所以她可以不去在意婶婶的话。
也许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受伤的感觉吧,但是真的日子一久就会习惯,无所谓的。
“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知道我妈总爱乱讲一些有的、没有的,那些话都不用去理会。”辰佑的安慰很成熟,让人可以感觉出他像个大人。
纱英点点头,表示知道。
或许是因为刚听完婶婶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吧,她不太想开口说话,免得情绪起伏过大。现在她还能压抑心里的不悦,她不希望和辰佑聊过之后爆发情绪,这样对谁都不好。
“你工作一整天累不累?我去帮你开瓦斯放洗澡水。”辰佑极力地表现出他的贴心。
纱英摇了摇头,拒绝道:“我确实有点累,想先去睡一会儿,半夜醒来再洗澡就行了。”说完,她拎着皮包往房间的方向走去。
满心的不对劲逼得辰佑浑身不舒服,于是他鼓足勇气问道:“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纱英前进的脚步忽然迟疑,她站在原地回过身来,脸上写满惊讶和不可思议。
“你怎么会这样猜呢?”
辰佑定定地看着她,目光炽热,但纱英却没有察觉,因为她从来没注意过这种事。“因为听我妈说你这阵子都早出晚归,甚至连去学校宿舍载我的日子都忘了;所以我猜……你应该交男朋友了吧?”
这是他的揣测,但是提出这些疑问的同时,他感觉到自己心里有股妒火,正熊熊燃烧!纱英怎么可以交男朋友?不行!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为纱英是他一个人的——
“他叫什么名字?住哪里?多大年纪?”
“辰佑,等等——”纱英比出阻止的手势。“你误会了,我没有支男朋友,最近比较忙,是因为我当上一位知名画家的经纪人,责任重大,也因为机会难得,所以我要求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懂吗?”
辰佑定定地看着她,另外追问道:“你真的没有交男朋友?”
男朋友?
一提到这三个宇,真的令人感到陌生,也许是过于投入艺术世界中吧,她根本没时间去交男朋友,不过此时此刻她脑海中,却自然而然地想起了陆善朝那张俊逸迷人的脸庞.
如果真的要找男朋友,一定要找像他那么完美的男人才行吧?想当他的女朋友恐怕还要万中选一呢,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唉!别傻了,她是什么身份地位,他又是基么身份地位?她怎么可能高攀得上呢?
纱英无奈地笑了笑,对辰佑否认之后便转身走进房间。
辰佑沉默地伫立在原地,心里的盘算早已超出一个十五、六岁孩子的思想